蕭恨天聽義兄這樣問,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見周圍這麼多人,一時不便明言,便拉起二人道:“你們先跟我來。”
三人來到僻靜處,蕭恨天這才向二人拱手道:“小弟蕭恨天給兩位哥哥請罪,累你們受困黑風崖是小弟的不是。”
“你是蕭恨天?你怎麼會是蕭恨天?不對不對!”吳法吳天同時連連搖頭。蕭恨天只得解釋道:“我真是蕭恨天,只是易容裝扮了而已,你們仔細看看,一定還是能認出來。”
二人聞言又仔細打量起蕭恨天的面龐,終於,吳法哈哈大笑,一把抱住蕭恨天高叫:“你果然是蕭恨天,果然是我那結義兄弟,我記得你眼珠子裡有我自己的影子,定是沒錯的!”
吳天也擁著蕭恨天大笑起來,叫道:“沒錯沒錯!也有我的影子!臭小子,你最近死哪兒去了?害我們找得好苦!”
三人又笑又叫地訴說著別後情況,吳法吳天二人雖言詞不連貫,蕭恨天還是明白了個大概。原來蕭恨天離開黑風崖後,魔教教主段明義便勸說師父把二人放了,大約是看出二人心智不全,逍遙神馮顯彰也沒有過分留難。二人下山後就照段明義所指點的方向找來,一路上自然頗多曲折。
三人說笑夠了,吳天突然想起銀子,忙拉著蕭恨天道:“慢著,親兄弟明算賬,你尚欠我們二十二兩銀子,想賴賬麼?快付清了再說!”
“對對對!二十二兩,一文也不能少!”吳法也不依不饒。蕭恨天只得苦笑道:“我這就給你們,一兩也不會少。”說著搜遍全身,卻只得二十兩上下的散碎銀子,便都遞給了二人道,“先給你們這二十兩,剩下的二兩以後再補上。”
二人大喜,忙搶著接過銀子,吳天還不忘叮囑蕭恨天一句:“餘下那二兩銀子要儘快還,莫讓我們久等。”
話音剛落,卻見一旁有人遞過來兩個一兩重的銀錁子,吳天卻不伸手去接,只盯著那人讚了聲:“哇噻!這小姑娘好漂亮!”
蕭恨天忙道:“忘了給兩位兄長介紹,這位是南宮世家的南宮琳小姐,我臉上的假面就是她給做的易容。”
吳天恍然點點頭,望著南宮琳有些奇怪地問:“南宮世家的人都這麼大方嗎?一見面就送人銀子?”
“不是,”南宮琳趕忙紅著臉解釋,“我是幫阿天還你們的賬。”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吳天說著便接過銀子。一旁的吳法突然讚道:“小姑娘你這麼漂亮,出手又這麼大方,要是做了我兄弟媳婦就好了。”
此話一出,頓時把南宮琳鬧了個大紅臉,也把吳天嚇了一跳,忙轉頭罵吳法:“你知道我一見女人就頭痛,你想要我的老命麼?”
“啊呸!你也不先照照鏡子!”吳法還罵道,“我的兄弟媳婦當然是指老四蕭恨天的媳婦,跟你有什麼關係?雖然論到風流瀟灑、倜儻英俊,蕭恨天比咱們兄弟差了那麼一點點,不過放眼當今武林也算是頂尖的了。小姑娘,你就嫁給我兄弟沒錯的。”
南宮琳臉色越發紅豔,蕭恨天也是尷尬萬分,忙斥道:“二位兄長不可亂說,不然我再不認你們為兄了!”說完又轉頭訥訥地向南宮琳解釋道:“我這兩位義兄心無城府,口沒遮攔,若冒犯了小姐,我先代他們向你賠罪。”說著長長一揖。
“沒有。”南宮琳滿面通紅,忙福了福還禮道,“你這兩位義兄天真淳樸,倒是性情中人。你有這樣兩位兄長,好生讓人羨慕。”
“你不用羨慕,”吳法笑道,“只要你嫁給了我們義弟,立刻就有我們這兩個兄長。”
吳天也笑道:“你們二人拜來拜去的,倒像是別人拜堂一般,不如就在這兒把堂拜了,省得以後又擺酒又請客的挺麻煩。”
蕭恨天與南宮琳忙紅著臉直起身來,一時尷尬萬分,蕭恨天衝吳天佯怒道:“還說?”
吳天與吳法笑著眨眨眼,不再說話。南宮琳畢竟出身世家,應付這等尷尬倒也不算困難,轉過話題笑著問二人:“我還沒請教兩位前輩的大名呢,不知可否見告?”
“錯!”吳法立刻抬手糾正,“你既然是咱們弟妹,就該叫我們為二伯三伯,就算現在你還不是,也不該亂叫我們前輩。”
“你再亂說,我只好與你們割袍斷義,分道揚鑣!”蕭恨天不禁大聲呵斥。見他真的生氣,吳天縮縮頭不敢再開口,不過吳法猶在小聲嘟囔著:“反正遲早是要叫的,現在叫聲二伯又有什麼關係?”
笑鬧夠了,吳法吳天二人又為銀子的分配爭吵起來,一個說方才自己多打了那惡少兩耳光,自然要多分幾兩。一個說大家同時出手,自然不分彼此應該平分才對。二人為此一路吵鬧不休,蕭恨天見狀只得搖頭苦笑,心知有這兩位義兄同路,以後有得自己的苦頭吃了。只有南宮琳笑吟吟地望著二人,出身世家望族的她,大約一生中還從未見過這麼有趣的人。
有吳法吳天同路,四人一路上自然熱鬧了許多,笑料也多了不少。經十多天時間輾轉回到金陵時,南宮琳已經喜歡上了這兩個容貌醜惡、心地善良的老大哥。回到家中時,最先向父母介紹的,居然不是救命恩人蕭恨天,而是這兩個比自己父親年紀還大的“兄長”。聽得女兒介紹,南宮世家的宗主楚臨風和夫人南宮紅都是一愣,正不知該如何稱呼吳法吳天二人才妥,二人已搶著道:“慢點慢點!楚老弟,你女兒雖然與咱們兄弟平輩論交,你卻不能充咱們的長輩,不然咱們兄弟可就虧大了。你還是跟你女兒一樣,叫我們一聲老大哥。”
見楚臨風夫婦一臉尷尬,不知說什麼才好,吳天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你們要是覺得不妥,就把那個‘老’字去掉,叫一聲大哥好了。”
二人雖然瘋瘋癲癲,不過楚臨風夫婦看在女兒救命恩人蕭恨天的分上都沒有計較。還是楚臨風應變能力強些,最先從尷尬中恢復過來,恭恭敬敬地對二人抱拳道:“在下多謝兩位吳兄一路對小女的照顧,不敢在兩位面前妄自尊大。”
見楚臨風稱自己為吳兄,二人總算鬆了口氣,吳天笑著拍拍楚臨風肩頭誇道:“還是楚老弟懂事,免了咱們兄弟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就在幾人客套寒暄的功夫,南宮紅已把女兒領回後院梳洗更衣。楚臨風也把蕭恨天三人讓到客房歇息,之後設宴款待三人,以謝救女之恩,自然不在話下。
已經從女兒那兒知道了蕭恨天的真正身份,所以席間楚臨風也就不再避嫌,直言道:“蕭賢侄,一年前你擊殺歐陽劍的時候我也在場,知道那是事出有因,歐陽劍也有不是在先,更兼逼死了你的義父義母。歐陽盟主濫用盟主之權發武林緝殺令,無論是我還是滄州彭老爺子,對此都有異議。只是你一直下落不明,所以我們也沒法為你主持公道。如今你既然來了,我便約了彭老爺子同上九天城,總要讓歐陽盟主收回那緝殺令才是。”
蕭恨天心中一陣莫名感動,回想在滄州彭家堡時這位世叔對自己的指點之恩,更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油然而生。對魔教上一代教主段天機的遺言便有些淡了,暗想當年魔教與武林白道交兵,楚臨風作為魔教內奸逼死段天機,領白道中人殺上蓮花峰,也是兵不厭詐各出奇計,算不得什麼卑鄙無恥。這樣想著便忍不住再次打量這位頗有些傳奇色彩的南宮世家異姓宗主。一年多不見,只見他丰神俊秀一如往昔,無論容貌、衣飾、談吐都無可挑剔。任何男子在他面前恐怕都不免要生出自卑的感覺。蕭恨天心中暗歎:也只有楚世叔這樣的父親,才養得出南宮琳這樣的女兒!
見蕭恨天望著自己一言不發,楚臨風只當他是有所顧慮,便笑著安慰道:“你別害怕歐陽盟主,他這盟主也是咱們四家共同推舉,當年只是為共同對抗魔教罷了,他並不是武林皇帝。若是他行事違背了起碼的公道,咱們也不必再遵他號令。武林四大世家之間,其實多少都有些矛盾,只是因魔教當年太強大,咱們不得不團結在一起罷了。如今魔教式微,他這盟主其實早已可有可無,為自己兒子之死就以盟主身份發武林緝殺令,就這一點已經是假公濟私了。我若約了彭老爺子上九天城還談不攏,大家最多翻臉。以我和彭家實力,總能護得你周全。”
蕭恨天心中感動,不過以他的性情卻不願輕易受人恩惠,更不願為了自己而讓武林世家之間起什麼風波。再加一旁作陪的南宮紅在楚臨風說這番話的時候,故意失手把筷子落到地上。這暗示雖隱蔽,卻還是沒逃過蕭恨天的眼睛,因此他忙道:“這事不勞楚世叔費心,我與九天城的恩怨我不想靠別人來解決。”
見蕭恨天說得堅決,楚臨風無奈地嘆了口氣,還要再勸,夫人南宮紅已舉杯敬酒岔開了這個話題。五人同飲一杯後,楚臨風又笑道:“琳兒一向不把任何男子看在眼裡,但對你卻是讚不絕口,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誇讚過別人。你若沒事就在金陵陪她多玩些時候,她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見楚臨風眼中隱隱有一種異樣的期待和慈愛,蕭恨天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江湖兒女比尋常人要灑脫大方得多,對禮教一節也看得輕些,但這樣邀請青年男子陪自己的女兒,那意思也再明白不過。這不僅是鼓勵他們交往,甚至已經有把女兒託付給對方的意思。蕭恨天心中驚喜,不過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吳法已叫起來:“不妥不妥!這大大的不妥!”
楚臨風莫名其妙,忙問:“不知這有什麼不妥?”
吳法清了清嗓子,這才一本正經地道:“咱們這次來,本來是要為義弟蕭恨天向楚老弟提親的,也只有楚老弟你那寶貝女兒才配得上咱們義弟,想楚老弟也明白這一點,定不會拒絕。所以只要咱們一提出來,他們自然就算定了親,按理在成親之前他們不能再見面。老弟卻讓我義弟陪琳姑娘多玩些時候,這豈不是大大的不妥?”
吳法此言一出,眾人盡皆變色。南宮紅面色慍怒,藉口身體不適,起身拂袖而去;楚臨風尷尬地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應對;蕭恨天更是滿面通紅,連連衝吳法使眼色;只有吳天鼓掌讚道:“是啊是啊!這雖是小節,不過身為蕭恨天的義兄,咱們也不能不注意。”
還是楚臨風最先從尷尬中恢復過來,乾咳了一聲,笑道:“終身大事豈能如此兒戲?就算二位有心為蕭賢侄提親,也當容咱們夫婦考慮一下再答覆。不知蕭賢侄除了義父義母,可還有什麼長輩?”
楚臨風把話說到這分上,顯然已經表露了自己的態度。不僅沒有責怪吳法吳天的無禮和莽撞,還隱隱在鼓勵蕭恨天找長輩來正式提親。不過蕭恨天卻神情一黯,低聲道:“除了義父義母,我已經沒有任何長輩。”
“不是?”楚臨風提醒道,“滄州彭老爺子是你義母的生父,也該算是你長輩?”
蕭恨天心中一熱,頓時明白了楚臨風一力促成這門親事的目的。一旦由彭文慶親自為自己提親,那就向武林表明,自己已被置於滄州彭家和南宮世家的庇護之下,就算是武林盟主歐陽飛雲,恐怕也奈何自己不得。楚臨風一力促成這門親事,除了是因為女兒南宮琳對自己情愫暗生外,楚臨風也是想靠南宮世家和彭家的勢力,在歐陽盟主武林緝殺令下護得自己的周全啊!想到這,蕭恨天眼眶便有些溼潤的感覺。不過此時此刻,蕭恨天卻想起了下落不明的韓靈珠,同時也想起了親生父親臨終所託,以及自己一家的血海深仇,不禁深吸口氣,對楚臨風抱拳道:“楚世叔的美意恨天完全明白,不過小侄義妹韓靈珠目前還下落不明,若不能找到她,我暫時沒心思考慮自己的事。除此之外,小侄尚有一樁心事未了,在這樁心事未了之前,小侄也沒有資格考慮終身大事。”
見蕭恨天說得慎重,楚臨風不禁好奇地問:“靈珠侄女的事我會叫人留意,有南宮世家遍及江南的眼線,應該能找到她的下落。只不知賢侄有何心事?”
蕭恨天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淡淡道:“不過是我蕭家一段血仇而已。這事是小侄心中的秘密,希望楚世叔不要再問。”
見蕭恨天如此說,楚臨風也不好再問什麼,只得舉杯勸酒,轉移話題。不過蕭恨天已無心酒宴,放下酒杯後便對楚臨風告辭道:“楚世叔,過了今日,明日一早我就想告辭離開,尋找靈珠妹妹的事,還要多多拜託楚世叔。”
“這麼急?”楚臨風皺了皺眉頭,“靈珠侄女的事我會找人盡心去辦,這個你放心好了。”
“多謝楚世叔!”蕭恨天忙道,“我想早一點完成那樁心願。如果我僥倖不死,而世叔又不嫌棄的話,我當在親生父母墳前稟明,並在義父義母墳前守靈三月,求他們原諒我未曾為他們守孝三年後,再求彭堡主為小侄到南宮世家來提親。”
楚臨風臉上閃過一絲欣慰,笑道:“如果是這樣,我便不再多留你了,希望你早日完成你那樁心願。”
“等一下!”一旁的吳天急道,“難道咱們兄弟提親就不算數了不成?”
不等楚臨風回答,蕭恨天已瞪著二人道:“你們若再亂說話,便不再是我的兄長!”
見蕭恨天動怒,二人總算是閉上了嘴,悶頭喝酒不迭。楚臨風也啞然失笑,大概也是第一次見到當義兄的會對義弟如此謙讓。
次日清晨,蕭恨天便正式向楚臨風辭行。楚臨風知他此去是為完成上一代的恩怨,便沒有堅留。只有南宮琳依依不捨,一路相送。直到出了金陵城,才在蕭恨天竭力勸阻下止步。蕭恨天與吳法吳天兄弟縱馬奔出數十里之遙後,仍能依稀看到地平線盡頭南宮琳那纖弱柔美的身影,在朝陽下愈發清晰明豔起來。蕭恨天數度勒馬回望,每一次心中都湧出愈加濃烈的柔情和甜蜜,每一次心中都多一分牽掛和不捨。直到吳法吳天不停催促,他才狠心轉回頭,把那個纖纖的身影留在極遠的天邊,也留在了心底最隱秘的角落。
長白山的遼闊壯美、巍峨綿延依然一如往昔。闊別十多年後再度回到這裡,蕭恨天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在遍尋義妹韓靈珠無果之後,蕭恨天只得先回到關外,回到長白山老林中那處生養了自己七年多的小木屋。一來是看望十多年前就已經年邁體衰的蕭伯,二來是拜祭葬身荒野的父母。但最終最主要的目的,則是要從父親墓碑前挖出刻有仇人名字的石牌。經過劍廬東方丕顯的指點加上身負的乾天玄功,蕭恨天自信自己現在的武功劍法,已經不輸於尋常江湖一流好手,甚至也不輸於義父當年,是該知道仇人名字、以完成父親臨終所託的時候了。
一看到那處兒時的木屋,蕭恨天就驚訝於它的窄小破舊,與記憶中的老家已經有了些出入。尚未進門,蕭恨天便忍不住輕輕喊了聲:“蕭伯!”聲音啞澀顫抖,生怕那個疼愛自己的老人在這遠避人世的荒山野林中,沒有熬到自己歸來的這一天。
還好,木屋的門在片刻沉寂之後,便在“吱嘎”聲中緩緩打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佝僂著腰身站在門裡,用渾濁的老花眼打量著蕭恨天,有些遲疑地問:“你是……”
“我是蕭恨天,我是天兒啊!”蕭恨天淚水奪眶而出,猛撲到老者懷裡,一時哽咽難言。
“是天兒!是小少爺!你……你終於……回來了!”老家人用顫抖的手撫著蕭恨天的頭,也是老淚縱橫。枯萎的老臉上驚喜、意外、激動、欣慰……種種表情變幻交織,一時也語不成句。
二人激動地相擁半晌,蕭伯才漸漸止住老淚,問起蕭恨天這十多年來的情況。蕭恨天便一五一十,把自己這十多年來的經歷一一向蕭伯細說,也把自己這次回來的主要目的告訴了這個為父母守墓十餘年的忠僕。蕭伯聽完蕭恨天所說,臉上先是閃過欣慰,跟著又正色道:“慢著,小少爺!少爺去世前有交代,你能在十招之內擊敗老僕,才有資格知道仇人的名字!你想挖出少爺墓碑前的石牌,得先過老奴這一關。”
蕭恨天一怔,沒想到父親去世前竟留下這樣一條規矩。不過在稍一沉吟後,他便微微點頭道:“既然父親有過這樣的遺言,我也定會照辦。不過蕭伯你年歲已高,動手之際恐怕會有閃失。”
蕭伯聞言呵呵大笑道:“小少爺是輕視老奴麼?老奴雖然老眼昏花又年屆古稀,不過功夫卻沒擱下。你要小看了老奴,恐怕便過不了老奴這一關!”
見蕭伯臉上意氣風發,現出少有的驕傲和自信,蕭恨天心中也湧出一絲欣慰,笑道:“蕭伯既然這麼說,我倒要小心應付了。”
一直在一旁插不上嘴的吳法吳天兄弟,此刻見二人要動手,吳法突然對蕭伯笑道:“老哥,你這一關便由我吳法來替兄弟闖。雖然你是我義弟的老伯,卻不能充我的長輩,初次見面,就讓咱們老哥倆先親近親近。”邊說邊捋起衣袖,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見蕭伯露出疑惑的神色,蕭恨天這才想起給他介紹自己的兩個義兄。蕭伯見蕭恨天這次回來多了這兩個武功高強的義兄,心中也十分欣慰,便客氣對吳法笑道:“吳老弟,主人的遺言是要老奴親自試試小少爺的武功,所以不能由他人代替。你若想切磋武藝,咱們老哥倆以後有的是機會。”
見蕭伯如此說,吳法吳天兄弟只好滿是遺憾地放棄。吳天轉而對蕭恨天道:“你父母的墳墓在哪裡?咱們兄弟也去祭拜祭拜。想來他們的年紀都沒咱們兄弟大,不過看在他們已經作古的分上,咱們兄弟便吃一回虧,叫他們一聲乾爹乾媽。”
蕭恨天依言把兩位義兄領到父母墳前,三人同時跪倒。蕭恨天對著天人相隔的父母,叩首哽咽道:“爹,娘,孩兒現在藝成歸來,希望爹孃在天之靈庇佑,讓孩兒手刃仇人,以報我蕭家數十口的血海深仇!”
吳法吳天也齊齊磕了三個頭,吳法率先道:“乾爹乾媽在上,吳法吳天給你們二老磕頭了。一下子多了我們這兩個武功高強、聰明機智、相貌堂堂、義薄雲天、俠骨柔情的乾兒子,你們二老在九泉之下大概也該樂得合不攏嘴來了。你們放心,蕭恨天現在是我們的兄弟,報仇的事我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定要讓你們的仇人死得比豬還難看!”
吳天也道:“乾爹乾媽,要是你們在九泉之下被小鬼無常欺負,就說咱們兄弟的名字。以我們兄弟的威名,想那些小鬼無常也要懼怕三分!”
三人祭拜完畢,蕭恨天這才對早已準備妥當的蕭伯抱拳道:“蕭伯,天兒無禮了!”
蕭伯右手執劍,左手捏了個劍訣,慎重地道:“小少爺儘管出手,萬不可心存慈念,老奴雖然盼你早報大仇,可也決不會有絲毫容讓之心,讓你僥倖過老奴這一關。”
蕭恨天微微點點頭,道一聲“得罪”,便一劍指向蕭伯握劍的右手脈門。這一劍信手而出,不依任何劍法中的套路招數,但角度、力道、時機、方位,掌握得無一不恰到好處,不亞於任何精妙絕倫的劍招。蕭伯臉色微微一變,大約沒想到蕭恨天此刻的劍法已經如此之高,遠遠超出了他最大膽的估計。
後退半步然後長劍橫格,蕭伯這才擋開這一劍,跟著隨手反刺蕭恨天胸腹,立刻轉守為攻。蕭恨天見狀心中也是一凜,沒想到蕭伯的武功竟然不弱,完全不亞於江湖上那些自詡的一流高手,要想在十招之內擊敗他,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蕭恨天立刻收起輕視之心,小心應付。
二人翻翻滾滾,轉瞬便鬥了數招。當蕭恨天終於擊落蕭伯的長劍時,蕭伯卻微微搖頭,嘆道:“小少爺這劍法已達臻境,放眼江湖恐怕也罕逢敵手,不過擊敗老奴卻用了十二招。依主人遺言,你還不能起出他埋下的石牌。”
蕭恨天回想方才動手的情形,心知是自己開始時存了輕敵之心,所以未能在十招之內擊敗蕭伯。不過認真動手的話,能否做到這一點也還是沒有把握,不禁大為沮喪。正要收劍認輸,一旁的吳天突然道:“再來再來!第一次打不贏就打第二次,第二次也不行就打第三次,一直打它個三天三夜,我兄弟年輕力盛,總能贏你這老傢伙一次兩次!”
蕭恨天聞言靈機一動,立刻笑問蕭伯:“我爹爹當初留下這遺言,可還有別的什麼條件和限制?”
蕭伯一怔,搖頭道:“沒有!”
“那好!咱們再來!”蕭恨天頓時面露喜色,再次拔劍而出。蕭伯一愣,面色不悅地問:“莫非你真要用那白痴的辦法與老奴纏鬥三天三夜?”
蕭恨天立刻正色道:“這是最後一次,方才我存了輕敵之心,所以未能在十招內勝出。望蕭伯再給天兒一次機會,你也希望天兒早日得悉仇人名字,報得我蕭家的大仇?”
蕭伯面色稍霽,微微頷首道:“那好,老奴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仍不能在十招內擊敗老奴,就繼續去練劍,一年後再來!”
蕭恨天這次不敢再大意,長劍遙指蕭伯,凝立了足有半個時辰之久,終於等到蕭伯精神稍懈的那一瞬,才一劍呼嘯而出,不等劍式用老,第二劍立刻又連環刺出,場中頓如起了暴風驟雨一般,激得滿地落葉紛紛飛起,把激鬥中的二人完全籠罩。
吳法吳天瞪大了雙眼,卻只見枯葉紛飛,怎麼也看不出二人的劍路招式,正焦急間,突聽蕭恨天一聲輕喝:“著!”二人身形頓停,遙遙相對凝立。待枯葉緩緩墜地後,吳法吳天才看清蕭恨天已收劍而立,而蕭伯則捂著受傷的手腕,一臉欣喜,喃喃道:“只用了七招,小少爺這一劍堪稱絕世無雙!”
蕭恨天忙掏出金瘡藥為蕭伯敷裹手腕傷口,同時赫然道:“天兒劍法不精,不能收發隨心,讓蕭伯受傷,實在是罪無可恕。”
蕭伯不以為意,欣然道:“劍法原本就是用來殺人,就該不留後路務求一擊必中。你能在千鈞一髮之際收回大半勁力,保住老奴這隻手,也算難能可貴了,大可不必內疚。不過對待仇敵卻萬萬不可如此!”
蕭恨天連忙點頭,待包紮好手腕後蕭伯才道:“你可以挖出少爺當年埋下的那面石牌了,希望少爺在天之靈庇佑,你能親手取來仇人項上人頭,供奉在少爺和少奶奶墳前!”
早有吳法吳天從木屋中取來鐵鏟,蕭恨天心情複雜地接過來,默默來到父親墳前,對著父親的墓碑恭恭敬敬地一拜後,才在蕭伯指點下才慢慢舞動鐵鏟,一鏟一鏟地挖了下去。在做這一切的時候,蕭恨天心情異常平靜,雖然仇人的名字從七歲那年起,就是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秘密,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蕭恨天反覺得這一切都有些不真實,甚至覺得蕭家的血仇以及父親的遺言,其實離自己都已經很遙遠很遙遠了。報仇的**,也早已經不如兒時那般強烈和痴迷。
入地三尺,鐵鏟終於碰到了硬物,蕭恨天小心翼翼地刨開硬物周圍的覆土,然後雙手插入土中,握住那塊半尺長短的石牌,渾身勁力迸發,把它生生從土中拔了出來。抖著手,緩緩抹去石牌上的浮土,蕭恨天終於看清了石牌上刻著的字跡。剎那間,他的面色驀地變得煞白,一跤跌坐於地,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不會!不會!我蕭家的仇人怎麼會是他?”
“誰?到底是誰?看我兄弟不把他碎屍萬段!”吳法吳天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瞪著石牌上那三個字連連追問。雖然對著仇人的名字,但目不識丁的他們也只有乾著急的份。
蕭恨天神情痛苦地撫著那面石牌,喃喃自語:“沒錯,沒錯!這是父親的字跡,誰能偽造得了?但他……他怎會是我蕭家的仇人?”
說著蕭恨天一躍而起,瞪著蕭伯大聲追問:“蕭伯你告訴我!他真是殺我蕭家數十口、逼得我父母遠走關外的大仇人?”
蕭伯頓時滿臉通紅,憤然道:“小少爺,如果你連少爺親手刻下的字跡都不相信,又豈能相信老奴的話?”
心中殘存的最後一點希望徹底破滅,手中的石牌也失手落到地上。蕭恨天神情痛苦地跪倒在父親墳前,匍匐著嗚咽道:“老天爺,你幹嗎要對我如此殘忍?”
吳法吳天面面相覷,望著痛苦不堪的蕭恨天不知如何勸解才好。吳法拾起地上的石牌,憤憤地罵道:“這他媽究竟是誰?害得我兄弟這般痛苦?”
石牌上的黑土早已被抹得乾乾淨淨,那上面刻著的三個字,除了目不識丁的吳法吳天兄弟,只要讀過兩天書的人都該認得,那是用工整的楷書刻成的“楚臨風”三個字。
金陵城郊有一處荒涼的亂葬崗,白日裡就很少有人來,一到晚上就更加了無人跡,除了熒熒鬼火,就只有野狗鼠蟻出沒。曾有膽大鄉民與人賭鬥,約定獨自到這亂葬崗宿上一夜,結果第二天一早,這個膽大的鄉民就已經被嚇傻了,再沒有康復。從此以後,亂葬崗中就更加沒人敢來了。
亂葬崗中有一處碩大的墳塋,一望而知是那種多人合葬的荒墓,無碑無記,荒草叢生。這一日,就在月色初升時分,有三條黑影悄然來到這座荒墳前,在夜色籠罩中點起香燭紙錢,對著這座孤墳恭恭敬敬地叩拜著,在白慘慘的月色下,有說不出的詭異和陰森。
“蕭家枉死的先人們,你們放心,蕭恨天若不能為你們報仇雪恨,便不配做蕭家的子孫!”當中一個黑影輕聲禱告著,言語中仇恨與無奈交織,似乎有難言的隱痛。他的話音剛落,邊上一個黑影用蒼老、猶豫的嗓音低聲問:“兄弟,你查清楚了?這確實是你蕭家先人的墳墓?楚臨風也確實是你的大仇人?”
“是啊,”另一旁一個黑影也小聲嘀咕著,“楚臨風那傢伙雖然一本正經假模假式的,一點不討人喜歡,可也不像是窮兇極惡之人啊!”
當中那個黑影直起聲來,恨聲道:“我這幾日走訪了附近好幾戶農家,證實了二十多年前,確有一蕭姓大戶被人一夜之間滿門殺絕,僅有蕭家少主人帶著新婚的妻子走脫。他家的田產最終也被南宮世家吞併,這無一不與我的身世吻合!再說我爹爹親自刻下的仇人名字,難道這還有假?”
說著那黑影仰起頭來,慘淡的月光終於照出他那張蒼白瘦削的臉,正是蕭恨天那張悲愴、激動、傷心、無奈……種種感情交織纏結的臉。
南宮世家的府邸坐落在金陵富人聚居的東城區,就是在這豪宅廣廈鱗次櫛比的富庶之區,南宮世家的府邸都算得上是富麗堂皇,首屈一指。當蕭恨天再次來到那兩個威武石獅把守的恢宏大門之外時,心情異常複雜而矛盾。
幾乎沒費什麼波折,蕭恨天很快便見到了南宮世家的宗主楚臨風,被下人領進堂屋後,早等候在那裡的楚臨風臉上露出欣慰之色,笑道:“沒想到賢侄這麼快就回來了,想必你那樁心願已經完成?”
蕭恨天躲開楚臨風滿是關切的目光,淡淡道:“我想單獨和楚宗主談談。”
見蕭恨天面色有異,連稱呼也變了,楚臨風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不過也沒有多問,便揮手讓下人盡數退下。蕭恨天也回頭對緊隨自己而來的吳法吳天低聲道:“你們也退出去,我想靠自己來解決!”
大約是蕭恨天那肅穆的表情鎮住了吳法吳天,一向多嘴多舌的他們這次竟沒有多說什麼便悄悄地退出了,只有吳法在帶上房門的瞬間,擔心地叮囑了一句:“兄弟,如果你應付不過來,記得叫一聲,你兩個老哥哥就在門外。”
恢宏的堂屋中就只剩下蕭恨天與楚臨風兩人,顯得有些空曠,一時寂靜得有些磣人。寂靜中,只聽楚臨風有些不解地笑問:“賢侄究竟有何事?這麼慎重。”
蕭恨天沒有回答,只緩緩地從頸項上取下那面貼身佩戴的護身符,那面母親留給他的護身符,慢慢遞到楚臨風面前,然後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留意著楚臨風的神色。
“這是什麼?”楚臨風不解地接過護身符,待看清護身符上那兩朵糾纏交結在一起的白蓮花,楚臨風渾身突然一顫,面色立時變得煞白,握著護身符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這是先母遺物,不知楚宗主可認識?”蕭恨天心在下沉,楚臨風的反應已經破滅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他的聲音不由變得凌厲起來。
“先母?遺物?”楚臨風無意識地喃喃囈語,面色更加慘白,緩緩抬頭望向蕭恨天,眼中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愫,有痛苦,有愧疚,更有悔恨。默然半晌,才艱澀地問,“她……怎麼去世的?”
蕭恨天眼中閃過一股怨毒的仇恨,沉聲道:“她是被你逼到關外蠻荒之地,因生我這不肖子難產而死!我今天來,就是要為她,也為我家大大小小數十口,向你討一個公道!”
“公道?”楚臨風似乎一時沒明白過來。蕭恨天緊緊握住劍柄,恨聲道:“不錯,今天我們之間就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如果楚宗主還有一派宗主的風範,就該與我作一個公平的了斷,也不枉我過去對你的尊敬。”
楚臨風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笑聲轉而變成一種悽楚的慘笑,邊笑邊道:“我楚臨風可以死在任何人手裡,卻決不能死在你手裡。你可以殺任何人,卻決不能殺我!”
“是嗎?”蕭恨天冷冷地盯著神情悽苦的楚臨風,慢慢拔出三尺青鋒,一字一頓地道,“我卻不信!”
楚臨風望著眼中蘊滿仇怨和殺機的蕭恨天,面上神情更加悽苦、失落,默然半晌,終於仰天一聲長嘆,黯然道:“你等著,等我交代完後事,總會給你一個公道。”
望著神情複雜的楚臨風,蕭恨天始終無法把他和害死自己全家的仇人聯繫起來,心中也始終凝聚不起任何殺意。見他如此說,蕭恨天幾乎沒有猶豫便點頭答應:“好!我等你。”
楚臨風揹負雙手,神情恍惚地離開了這間待客的堂屋,獨自進了內堂。望著他那有些佝僂的背影,蕭恨天突然發覺,就這短短的一會兒,楚臨風的背影就蒼老虛弱了許多。
枯坐在空無一人的堂屋中,蕭恨天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劍柄,心中沒有即將報仇的興奮和喜悅,卻有一絲隱隱的躁動和不安,總覺得楚臨風怎麼也不像是偽善的大奸大惡之人,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不妥和疑問,但具體是什麼疑問和不妥,蕭恨天卻怎麼也想不透。
看看窗外的天色,楚臨風已經去了大半個時辰,遠遠超過了蕭恨天估計的時間,不過他心中卻一點也不擔心,始終相信楚臨風不會臨陣脫逃,也決不會依仗南宮世家的勢力來對付自己。雖然與楚臨風只是數面之緣,不過蕭恨天心中卻對他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內堂門裡終於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過這決不是楚臨風的腳步聲,蕭恨天不禁皺起了眉頭。忙拔劍而起,與此同時,一個淡黃色的身影旋風一般闖了進來。一見來人,蕭恨天不禁一呆,失聲輕呼:“阿琳!”
“你……你對我爹爹說了什麼?他為什麼要自殺?你為什麼要逼死我爹爹?”南宮琳手提一柄短劍,神情激動地指著蕭恨天厲聲問道。蕭恨天一窒,心中頓時一陣失落和不解:以楚臨風的劍法,公平決鬥自己並沒有必勝的把握,他為何要自殺?他沒有理由要自殺。
“說!你為什麼要逼死我爹爹!”南宮琳聲色俱厲,一步步逼向蕭恨天。蕭恨天心痛地望著滿面悽苦的南宮琳,訥訥低語:“是他害死了我全家。”
“胡說!我爹爹大仁大義,豈會害人?”南宮琳大聲厲喝,跟著面色一寒,咬牙道,“好!就算我爹爹害了你全家,你要報仇。現在你逼死我爹爹,我也要為他報仇!”說著一劍便刺向蕭恨天心窩。望著徑自刺向自己的劍刃,蕭恨天沒有躲也沒有閃,以血肉之軀生生接下了這一劍。短劍破胸而入,冰涼的寒意瞬間瀰漫全身,但**的痛楚遠遠無法與心中的刺痛相提並論,也遠遠無法抵消心中的傷痛。蕭恨天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與南宮琳之間,除了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不會再有別的任何瓜葛。
“啊!”大約沒想到蕭恨天會不躲不閃,以血肉之軀生生接下自己這一劍,南宮琳不禁失口驚呼,手一顫,劍鋒下意識地偏了一偏,總算避開了蕭恨天的心臟要害。跟著,在父親慘死,戀人轉眼變仇人的雙重打擊之下,她渾身一軟,緩緩軟倒在地。
“臭丫頭敢傷我兄弟!”驚呼聲驚動了大門外的吳法吳天兄弟,二人立刻暴射而入,一個扶住遙遙欲倒的蕭恨天,一個揮掌便要望南宮琳頭頂拍落。神志已經有些模糊的蕭恨天突然拼盡全力和身撲到南宮琳身上,阻住了義兄即將落下的這一掌。倒在兩位義兄懷中,蕭恨天吃力地道:“咱們……走,別傷害阿琳!”
吳法吳天憤憤地抱起蕭恨天,飛速往外衝將出去,一路上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