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刀左手快如閃電般地扣向蒙綵衣手腕脈門,右手更是屈指成劍,真氣凝注指尖,暗藏著無數後招,以防蒙綵衣的反撲。
鷹刀昔日初遇蒙綵衣時,曾在天魔宮山下城鎮的客店中和她交過手,而後兩人又曾在憂雪山莊以媚術互相鬥法,自然頗為了解蒙綵衣的武功底細。
蒙綵衣的媚術固然厲害,其內功更是陰柔堅韌,有若綿裡藏針,和中土武林大開大闔烈日晴空般的內功心法大相逕庭,實在是另闢蹊徑別具一格,即便是自己出其不意地偷襲於她,也沒有一招成擒地必勝把握。
是以,他在出手之前,腦中早已算好若是這第一招無功而返,自己連綿不絕的後招便要卡死她所有躲避的方位,勢必要在最快的時間內製住她。
能否擒住蒙綵衣攸關自己的性命,可說是生死懸於一線之間,不容有失,對於這一點,鷹刀自然最清楚不過了。他左手這一扣在外人眼中看來只是一個引介“新婚妻子”給卓夫人的簡單動作,但他全力以赴之下,左袖的衣袂居然無風自鼓獵獵作響,顯然是真氣盈體外溢之故。
卓夫人眼力極為高明,她一眼瞧見鷹刀行動有異,真氣鼓動於鷹刀身軀三尺之內,倉猝之間不及多想一指便向鷹刀右肋穴道點去,真氣自指尖激射而出有若實質一般,口中低喝道:“鷹刀,你想幹什麼?”
鷹刀早有防備,哈哈大笑一聲,連踢兩腳化去卓夫人指勁,身子一轉,貼在蒙綵衣的身側,左手已然扣住蒙綵衣手腕上穴道。蒙綵衣低叫一聲,倒入鷹刀懷內。如此簡單便能制住蒙綵衣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一聲長笑方笑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化作驚愕,心知不妙。
果然,他暗運內勁將真氣由蒙綵衣腕上穴道注入她的體內,居然沒有引起對方的半絲反擊,直如泥沉大海,倒似對方是一個沒有半分內勁不懂武功之人。
鷹刀暗暗叫苦。連掀起頭巾查看的力氣都可以省去,就是用屁股去猜也能猜得到受制於自己的絕對不會是真正的蒙綵衣。這死婆娘果然詭計多端滴水不漏,在入大堂之前便找了一個替身來假扮自己,以免事發之後直接和自己衝突起來有所損傷。
難怪自入堂之後,無論群雄如何賀喜以及自己對她說話,她不是點頭便是搖頭害羞得跟小姑娘似的一個字也不說,想來是怕自己從口音中看出破綻。
嘿嘿,話也要說回來,若不是自己這些天來神魂不定魂不守舍,就算這假扮之人喬裝得再巧妙,自己也一定可以從身形瘦胖等地方看出些端倪來,只可惜……蒙綵衣呀蒙綵衣,你真是算無遺策,連我連日來心情晦澀兼且大戰在即情緒激盪,不會留意到身旁一些細節小事這一點也算到了,故而放心大膽地使用替身來假扮……不對,以蒙綵衣之機警靈變又怎麼會害怕在事發之後和自己的直接衝突?必然是另有要事以致分身乏術不得不出此下策!
在電光火石的瞬間,鷹刀根本無法細想蒙綵衣找人喬裝冒充的原因所在,因為卓夫人一指無功之後,飄身而上挾帶著巨大真力的一掌已劈向鷹刀的面門。
卓夫人功力卓絕,這一掌劈來有若行雲流水,身姿曼妙飄飄欲仙,充滿著舞蹈的韻律,唯有首當其衝的鷹刀才能體會得到她這一掌真正的威力所在。
卓夫人這一掌真氣凝成一線,自上而下依循著她的掌勢斜斜劈向鷹刀,看似是一掌,實則暗藏著三重勁力,如怒海波濤一般後浪推著前浪,前一重勁力尚未及身第二重勁力便已鋪天蓋地而來。
勁氣撲面呼嘯而至,鷹刀只覺呼吸頓止,知道這一掌若是被她擊中就算不死也要變成殘廢。只是自己左手扣著假蒙綵衣,右手連綿後招俱是用來防止蒙綵衣的反撲,此時才變招已經來不及了。
不得已之下,鷹刀側身向前,一拳擊出,以體內天魔氣和卓夫人硬拚一招,拳掌相交發出一聲沉悶的低響。他本身功力遜於卓夫人,此刻又是在準備不足下倉猝應戰,況且還要分神去照顧身旁的假蒙綵衣,以免自己和卓夫人相鬥的強大勁氣殃及到她。
如此一來,高下立判。鷹刀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向後拋飛出去,跌在地上,右手更是痠麻難當勁力全失,彷彿它不再屬於自己的身體,已經消失無蹤一般。
儘管鷹刀竭力維護,但卓夫人和鷹刀兩人均為當世一流高手,兩人互拚發出的勁力何等厲害,那假蒙綵衣一介纖纖弱質女流,又全無武功沒有真氣護體,在兩股強勁內力相撞的餘波衝擊之下,連哼也沒來得及哼上一聲便委頓在地,全身骨骼盡碎,胸前滿是鮮血,呼吸微弱,眼見是不能活了。
當她倒在地上時,頭上的紅頭巾已散落一角,容顏隱約可見,果然和鷹刀的推想無誤,是個容貌娟秀青春可人的小姑娘,並非蒙綵衣本人。
鷹刀顧不得為這個無辜的小姑娘悲哀,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一個翻身撲到她的身前,用身體擋住大廳中所有人的視線,快速地將紅頭巾重新矇住她的面容,口中淒厲地喊道:“綵衣……綵衣……”
他裝模作樣地哀聲叫喚兩聲,回過頭來已是淚流滿面。他通紅著雙眼望著卓夫人怒道:“卓夫人,就算我鷹刀昔日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儘管衝著我鷹刀來便是,為何要殺我愛妻?”
鷹刀這一招乃是“混水摸魚”之計,只有先將局面攪混,自己才有逃出生天的希望。他賭得便是蒙綵衣找人冒充假扮之事同樣欺瞞了大堂中所有的人,因為如果不是事情緊急,蒙綵衣根本無須找替身假扮新娘。
故而,自己只有冒險一試,在撕破臉之前,先將火燒到卓夫人的身上,然後自己才能趁亂逃走。
驀然的鉅變果然驚呆了大堂中的群豪。他們均是九幫十三派中首腦人物,只聽蒙綵衣一人號令行事,如今“蒙綵衣”驟然死於卓夫人掌下,一時間群龍無首場面混亂之極,有許多粗魯性急的大漢已經憤然而起衝著卓夫人責罵起來。
群豪紛紛離座起立,將卓夫人一行人團團圍住,只是懾於卓夫人武功卓絕,無人敢搶先動手。唯有幾個心思慎密的人覺得事有蹊蹺,但群情激昂之下,也不及細想,身不由己地加入群豪敵對卓夫人的行列。
眼見情勢危機,卓夫人座下一個年歲稍長容貌秀麗的侍女呼哨一聲,率領眾侍女結成劍陣將卓夫人和卓思楚護在圈內,嚴陣以待,以防群豪的突襲,一時間大堂之內鬢影翻飛暗香流動,俱是芬芳馥郁的幽蘭之氣。
事情演變到現在,居然變成了九幫十三派和幽蘭小築兩方壁壘分明的對峙局面,而趴伏在假蒙綵衣屍體之側痛哭流涕的鷹刀倒像是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之人。
鷹刀一邊眼淚與鼻涕齊飛,另一邊卻在肚中暗暗好笑。自己唱作俱佳才能換取如此有利局面,本該立即偷偷溜走才是,但是方才和卓夫人硬拚一記,已然受了內傷,右手到現在還無法恢復,仍然有少許痠麻的感覺,而且右胸經脈也有阻塞的現象,饒是天魔功神妙無方,一時半會間也不可能將阻塞的經脈打通。
為今之計,莫過於儘量爭取時間療傷,然後在一旁煽風點火,將九幫十三派和幽蘭小築挑撥地動起手來,到那時,自己傷勢已復,雙方又是混戰不休,自己便是大搖大擺地從大門口走出去,恐怕也沒有人來理會了。
他默運玄功,丹田內一股暖流直衝右胸經脈受阻之處,口中卻越發地哀哀慟哭如喪考妣,哭到婉轉處,其音高亢繞樑不絕,縱使是鐵石心腸之人也不禁為之黯然同情。
人群之中,卓夫人眼波流轉笑顏盈盈,並無懼怕之色。她自然知道死的並非是蒙綵衣,只是群豪憤怒之下眾**攻聲震百里,她便是有心辯白也是無從開口,好在群豪懼怕她的武功,個個都學足了動口不動手的君子風度,是以她並未將群豪的辱罵放在心上,反而時刻提防著人群外的鷹刀。
在卓夫人想來,只須自己罵不還口,群豪在沒有回應之下必然覺得如此單方面的辱罵於人殊無意味無趣之至,很快便會偃旗息鼓罷口不罵了,到那時,自己再開口解釋不遲。
誰知,群豪乃是幫會子弟出身,日常打交道的大都是市井之徒,這舌戰的功夫也因此修煉地爐火純青登峰造極,半刻鐘時間過去,群豪不但沒有停口的意思,反而越罵越勇,花樣翻新層出不窮。
更有甚者,一些輕薄之徒見卓夫人一行人個個如花似玉貌比天仙,卓思楚更是天下絕色豔冠群芳,言語中未免不清不楚起來,汙言穢語甚為不堪。
卓夫人座下侍女正當青春年少,均是未嫁處子,兼且自幼長於幽蘭小築這幽密絕境,少有與人交往,哪裡聽見過這等洋洋灑灑的粗言穢語?登時一個個既羞且憤,胸中滿是怒火,怎奈不得卓夫人號令,只能忍氣吞聲不敢開口回罵。不過就算是卓夫人准許回罵,她們又怎麼比得過群豪的訓練有素?
卓夫人耐著性子等了這許久,見群豪非但沒有住口不罵的跡象,反而摩拳擦掌直眉豎目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彷彿永遠沒有盡頭一般,大有將舌戰進行到底之勢,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幫烏合之眾動手打架的膽量不大,嘴上的功夫倒是頗為精采,本來自己無須理會這些汙言穢語,只當是耳旁風罷了,可眼見時光流逝,大好光陰浪費在這等無聊的口舌之爭上,若是因此耽誤了計劃的進行便不好了。
自己這趟前來岳陽樓本是身負使命,代替蒙綵衣領導這幫白痴進行圍剿天魔宮的計劃,算算時間已近,再不當機立斷阻止這場無謂之爭,只怕於整個計劃有礙。
計議已定,卓夫人長嘯一聲,從懷中取出一柄烏金鑄就約一尺三寸長的小劍高舉過頂,喝道:“烏金血劍在此,見劍如見盟主!何人膽敢喧譁?”
這一喝蘊涵著內家真力,將大堂內眾人的耳鼓震得嗡嗡作響。群豪為之所懾,不由自主地紛紛住口不言,眼神俱都望向卓夫人的右手。
只見卓夫人右手高舉,衣袂拂動飄然若仙。白皙如玉的右手中握著一柄通體漆黑的小劍,劍鞘之上鐫著上古篆文“血劍”二字。
卓夫人盈盈一笑,右手食指一彈,一聲龍吟,血劍自劍鞘之內彈出,懸於劍鞘半尺高的空中急轉不休呼呼作響,彷彿有一隻無形之手將它托住一般,並不墮下。那出鞘血劍劍體古樸,色澤殷紅宛若鮮血,隱有暗光流動,這等寶物便是想冒充也是冒充不來的,當世絕對找不到有第二柄血劍來。
正在此時,鷹刀悶哼一聲,口中吐出一口淤血,右胸鬱悶之氣全消,已然打通了右胸受阻經脈。他見卓夫人一取出“血劍”便立時掌控住局面,群豪連屁也不敢放上一個,心知不妙。
事情很明顯,九幫十三派和幽蘭小築都是參與某個秘密組織的盟友,這個組織以“血劍”為信物共謀密事。而卓夫人看來在這個組織中的地位頗高,得以手掌“血劍”號令群雄,代替不知所蹤的蒙綵衣繼續進行圍剿天魔宮的計劃。
鷹刀閉目一想,省悟到花溪劍派、蒙綵衣的九幫十三派、卓夫人的幽蘭小築必然都是這秘密組織的盟友,故而在這圍剿天魔宮一役中可以通力合作互為犄角。
本來,鷹刀對蒙綵衣出賣自己和天魔宮的事只是推想罷了,但見到和花溪劍派頗有曖昧的卓夫人居然可以用所謂的“血劍”號令九幫十三派,那麼蒙綵衣出賣自己和天魔宮的行徑也就昭然若揭,無須再想了。
鷹刀心中大恨,卻知道此時再不找機會逃走,等卓夫人穩住群豪之後,自己便再也逃不了了。他腳尖在地上一點,躍上半空,拔刀在手,一刀劈向兀自在卓夫人頭頂滴溜溜轉個不停的“血劍”,口中喝道:“卓夫人,還我綵衣命來……”
他這一刀大有道理。所謂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那“血劍”乃是至高無上的信物,不容有失,卓夫人在條件反射之下必然會投鼠忌器,先保住“血劍”不失,再與自己理論。
有了這一個短暫時間的緩衝,自己再逃相對來說便容易些了。更何況,自己口口聲聲為的是替蒙綵衣報仇,群豪在不明所以敵我難辨之下,一定不會貿然出手阻攔自己。
鷹刀這一刀事發突然純屬偷襲,卓夫人不及防備,等到她聽到刀氣縱橫撲面而來之時,想要收起“血劍”已經來不及了。
只聽得“叮”的一聲細響,鷹刀的刀氣撞上空中的“血劍”,卓夫人內力一時接續不上,再也無法控制空中的“血劍”,竟被鷹刀一刀將“血劍”挑飛,如流星一般向大堂之外飛去。
卓夫人大吃一驚,想也不想便飛身向“血劍”追去,誰知她的身形剛剛躍起,便覺身後刀風大盛,原來是鷹刀合身而上,衝著自己連劈了慘烈無比勢如瘋虎的三刀。
卓夫人又氣又急,身形頓挫。她腰肢搖曳,在刀氣中穿梭扭曲,宛若無骨,險險地躲過鷹刀的刀勢,口中厲聲向群豪喝道:“你們站在那裡發什麼呆?還不替本夫人擋住鷹刀?”說話間,已踢出三腿一掌,略略逼退鷹刀半步。
由於事情變化得太過突然,群豪縱然因為卓夫人手持“血劍”之故不再對卓夫人一行無禮,一時間卻也無法習慣卓夫人對他們發號施令,畢竟在半刻鐘之前雙方還是敵對的,可現在卻要聽從號令行事,這變化未免有些太快了。就在他們猶豫之時,鷹刀已和卓夫人過了十幾招,而那“血劍”卻早已茫茫渺渺不知所蹤了。
鷹刀方才是佔了卓夫人心懸“血劍”的便宜,故而能夠和卓夫人平分秋色,他知道再拚下去必然不是卓夫人的對手。至此,他故意將刀勢回收,佯裝不敵,意圖放了卓夫人去找尋“血劍”,那麼卓夫人這一折一回尋劍的時間便是自己逃跑的良機了。放目整個大堂,除了卓夫人這超一流高手,真正能阻擋自己逃跑的人並不會太多。
果然,鷹刀稍露敗象,卓夫人便連擊三掌,掌風大盛,登時將鷹刀逼在下風。鷹刀暫採守勢,讓卓夫人覺得在短暫的時間之內並不能將自己擒住,那卓夫人便一定會舍自己而尋“血劍”。
他冷眼望去,果見卓夫人眼神頻頻望向“血劍”失落之處,臉色頗為焦急,心內不由暗喜自己狡計得逞。於是,他越發裝瘋賣傻披頭散髮,好似極為艱苦地應付卓夫人的攻勢。
就在這時,眼前劍光閃動,一人從卓夫人身側一劍向自己眉心處刺來,一把如黃雀初啼般清爽乾淨的嗓音響起:“鷹哥哥,休要傷了我娘……”
鷹刀身形一滯,心中悽苦萬狀。思楚,思楚,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向我刺劍了,難道你當真這般討厭我嗎?
忽聞窗外一聲巨響,鷹刀眼睛餘光所見,窗外漆黑的空中驀然如鮮花盛放亮徹夜空。原來是一枝禮炮在空中炸響。在煙花絢爛之中,卓思楚的劍尖寒光凜冽,已然直逼鷹刀的眉間。
卓思楚這一劍刺來矯似飛龍翩若驚鴻靈動之極,速度快捷,角度刁鑽,自下而上直指鷹刀眉間,劍尖顫動嗤嗤作響,乃劍氣劃破空氣發出的聲響,實是最上乘的劍術。
鷹刀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這一劍一般,竟然站住身形,垂下手中的大夏龍雀刀,只是怔怔地望著卓思楚如夢似幻般的眼眸,就像突然間失去了魂魄一樣,口中喃喃低聲叫道:“思楚……思楚……你……你真的要置我於死地嗎……”
剎那間,昔日往事湧上心頭,鷹刀只覺又是甜蜜又是苦澀。自從在幽蘭小築對思楚一見鍾情,兩人共同濯足清溪,兩人共同在老樹上賞月直到天明,自己便再也沒有一天能將她忘懷,即便是和楚靈在一起的時候,即便是芊芊身死的那一夜之後,即便是她親口告訴自己要嫁給荊流雲,即便是她親手在自己的右胸刺了一劍……思楚思楚,海誓山盟言猶在耳,你怎麼能薄情如斯,傷我一次又一次?
一股深深的疲倦席捲而來。在這四面楚歌孤立無援苦苦掙扎之際,深愛著的女人卻再度傷害自己,饒是鷹刀天生意志頑強,也不禁鬥志全消,覺得人生殊無意趣乏味之極,倒不如索性死在思楚的劍下來得乾淨痛快。
一念及此,鷹刀腦中幻化出昔日和思楚在一起時歡快的情景,眼中俱是思楚天真無邪舉世無雙的絕世容顏,只當現在自己仍然和思楚一起徜徉在幽蘭小築的花前月下蜜蜜私語,哪裡還有半分鬥志?他想到美處,居然面露微笑胸中柔情無限。
倏忽之間,卓思楚手中長劍便已臨近他的眉心半寸許處,劍氣森然,刺激得鷹刀眉間肌膚隱隱作痛。鷹刀嘆息一聲,閉目坦然受死,心中卻默默祈禱──芊芊、芊芊,我能和你重會於幽冥嗎?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耳邊卻聽到思楚悶哼一聲,長劍驟然改向,劍鋒險險地從自己的耳邊滑過,連自己半根汗毛也沒有傷到。
鷹刀大奇,睜眼望去時,一團白色的人影已跌跌撞撞撲向自己的懷中。他左臂一緊,將人影抱住,只覺觸手之處腰肢柔軟異常,宛若無骨,一股淡淡幽香直衝鼻端,正是卓思楚。
卓思楚自跨入大堂以後,眼睛便沒有一刻離開過鷹刀,旁人是哭也罷笑也罷,她全然不放在心上。鷹刀對她的視而不見固然讓她心痛無比,可鷹刀抱著那“蒙綵衣”哀痛欲絕的模樣卻更讓她心酸難過。後來,她眼見鷹刀漸漸不敵自己的母親,便有心幫助鷹刀脫逃。
於是,她故意一劍刺向鷹刀,因為她知道鷹刀手中的奇形長刀鋒利無比,武功又比自己高,只須輕輕一刀將自己的兵刃削斷,便可手到擒來將自己拿住,那時便可以挾持自己充當人質了。
由於卓夫人就在身旁,她這一劍一點也不敢徇私,以免被卓夫人從中看出端倪。誰知,自己一劍刺去,鷹刀不但沒有舉刀來削自己的長劍,反而完全放棄了抵抗閉目受死。她這一劍去勢甚快,倉猝之間已無法變招,別無他法之下只得強行逆轉真氣,手腕一抖,硬生生改變長劍刺出的角度。
將真氣逆轉運行乃是一門極為高深的功夫,若非內力極深,強行為之必然深受其害,輕則經脈堵塞身受內傷,重則走火入魔經脈寸斷而死。
是以,當她強行逆轉真氣改變劍勢時,胸口驀然間一陣劇痛,不由悶哼一聲,如遭重錘撞擊一般,喉頭一甜已然吐出一口鮮血來,登時間,天旋地轉,手足痠軟毫無力氣,跌跌撞撞地向前便倒。
鷹刀左臂緊緊摟住卓思楚,右手長刀一劃,將搶上前來的卓夫人攔住,低頭望著卓思楚胸前白衣上斑斑血跡,眼中深情似海、殷殷關切的眼神,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她的苦心。
他一陣心痛,低聲道:“思楚……你……你痛不痛?你……這是何苦?”
卓思楚強顏一笑,待要開口說話,卻牽動體內傷勢,胸口彷彿被萬針鑽刺一般劇痛難當,幾欲痛得昏死過去。她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痛楚道:“我……我不痛,鷹哥哥……你抱著我,我……我好開心……上次,上次在小花溪的事,我……我沒有……沒有對不起你……”
“你不要說了,我……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是為了你娘對不對?”鷹刀輕輕將她的身子移到身前,左手卻搭在她的腰間要穴上,將體內天魔氣緩緩注入她的體內助其療傷。
在鷹刀想來,卓夫人和花溪劍派訂有盟約,以思楚和荊流雲的婚約當作條件自然是想當然爾。而在芊芊身死的那一夜,思楚阻止自己殺荊流雲也必然是受人脅迫所致。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還是深愛著思楚,重要的是思楚不能有事。
天魔氣神妙無方,對治療內傷更是頗有療效。卓思楚只覺一股暖流湧入自己體內,徘徊在自己胸前,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方才如萬針鑽刺的痛楚也漸漸減弱。
她搖了搖頭,急道:“不是的,我不僅僅是為了我娘才那樣對你……那一晚,還有……還有許多人跟在你身後,只是你不知道罷了。如果……如果你殺了荊流雲,你……你就活不了了……我……我是為了你……”由於有鷹刀的天魔氣給她療傷,卓思楚不但痛楚大減,連說話也沒有方才那般吃力了。
這一番話登時將鷹刀驚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回想起來,那一夜實在有許多的詭異奇怪之處讓人起疑,但自己心疼芊芊之死,平日裡根本不敢仔細去想,只怕觸碰到心中最痛的那塊傷疤。現在聽了卓思楚的說話,那一夜不合理的地方不由一一隱現啟人疑竇。
其一,思楚的出現太過巧合。其二,荊流雲如何得知思楚會跟在身後?其三,蒙綵衣和荊流雲為何非要將殺荊悲情的罪名嫁禍到自己的頭上,隨隨便便地找個替死鬼豈非更乾淨爽快毫無後患?是巧合?還是蓄意?
若是巧合自然無話可說,但若是蓄意為之,那就很值得推敲了。其四,若是果如思楚所說,那一夜跟在自己身後的還有許多人,那他們為何不一刀將已重傷的自己殺了?難道是故意放自己一條生路?他們為何要故意放自己走?
再度聯想竹林夜戰荊流雲屬下流雲三十六騎“無極劍陣”那一夜,荊流雲是不是當真那麼笨,居然因為膽小而不敢殺已耗盡真力的自己?
享譽江南的“花雲雙劍”難道真的是膽小之徒?恐怕不會這麼簡單吧!莫非是在演戲?故意給自己造成無處藏身的恐怖氣氛,逼迫自己非要和蒙綵衣結盟,遠赴川西天魔宮?
鷹刀頭腦高速地運轉起來,將所有的疑問、線索都整理出來,再通過蒙綵衣這一條線將這些疑問、線索串接起來,漸漸地,一個巨大無比的陰謀慢慢在眼前浮現。
蒙綵衣在天魔宮山下的小店中襲擊自己,並告知出身於花溪劍派,引起自己的好奇心。
然後,通過她師妹──整天戴著金色面具裝酷的美少女刺客──對自己的追殺,逼使自己前往小花溪。
接著,在小花溪將殺害“荊悲情”的罪名栽到自己的頭上。本來,到這裡為止,計劃進行得都很順利,卻不料李龍陽為了救自己脫險居然出手挾持荊氏兄弟,這一來就打亂了計劃的進行,其實,就算李龍陽不出手,花溪劍派也會很巧妙地將自己放走。
為了保證荊流雲的安全,只有偷偷派遣高手跟隨在自己身後好伺機救人,而思楚卻因為和自己的特殊關係,自然是一個絕佳的人選。至於荊流雲如何得知思楚也跟在身後,極有可能有人用暗號手勢等外人無法得知的途徑告知荊流雲。再接著便是荊流雲突起傷人,芊芊為救自己而死。
思楚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得不出手傷害自己,阻止自己殺荊流雲。因為若是荊流雲一死,花溪劍派眾高手必然不會放過自己,即便是打亂整個計劃也要置自己於死地。而思楚也因為他們窺伺在旁,無法對自己明言。
花溪劍派的勢力遍及江南各地,自己被若兒所救之事必然無法瞞過他們。蒙綵衣找到自己之後,努力遊說自己和天魔宮侯嬴合作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將自己騙到川西。
後見自己不為所動,便通知荊流雲來對付自己,給自己造成江南已無處容身的印象。荊流雲果然不辱使命,居然用牽機劇毒傷了若兒,逼得自己非上天魔宮找解藥不可。
於是,自己便只有乖乖地到憂雪山莊去和蒙綵衣、侯嬴訂立盟約,踏上了西去巴蜀遠赴天魔宮的道路。至此而止,儘管整個計劃出了許多紕漏,可最終的結局還是如他們所願──以揹負著殺人罪名的自己為旗號,名正言順地進軍天魔宮。
之所以選中自己當替罪羔羊只有一個原因,自己是靈兒的情人,紫衫逍遙王楚天舒的乘龍快婿。楚天舒必然由於自己的關係無法出面阻止此事。沒有楚天舒在一旁束手縛腳,剿滅天魔宮一事對於籌劃已久的花溪劍派來說易如反掌。
但是,他們顯然低估了楚天舒與自己的智慧。自己折返江南一招,登時將他們的如意算盤打破,所有的計劃幾乎功虧一簣。
一招不成之下,他們另施狡計。利用自己和侯嬴對蒙綵衣的信任提出所謂“全殲花溪劍派”的計劃,將天魔宮的精銳自川西引到洞庭,意圖通過天時地利的絕對優勢一舉擊潰天魔宮精銳。雖然不能全殲天魔宮,但天魔宮的精銳之師盡沒,天魔宮便成了疥癬之癢,對花溪劍派統一江南之勢已毫無阻礙無關痛癢了。在整個陰謀之中,荊悲情生死之謎並不十分重要。生也罷,死也罷,只要今夜洞庭湖一戰天魔宮大敗,花溪劍派和蒙綵衣屬下九幫十三派及幽蘭小築的勢力便會掌控整個江南,無人再能攫其鋒芒。而從目前看來,只怕他們的夢想就快要實現了……恨只恨自己如此愚蠢,居然成了他們的一個幫兇……
將整件陰謀推想明白之後,鷹刀既悔且恨,幾乎無地自容。儘管他也知道被人如此利用並不能全怪他,可只要一想起楚天舒對他殷殷期待的眼神,他就羞愧難當。
正在這時,耳中聽到卓夫人一聲嬌喝道:“鷹刀!你莫要再做困獸之鬥了,只要你放了思楚,歸順於我‘血劍盟’,當可饒你不死!”
說著,她又焦急地向卓思楚叫道:“思楚……思楚……你沒事吧?娘這就來救你了……”
原來卓夫人方才見卓思楚一劍向鷹刀刺去,不但角度刁鑽,去勢極快,而劍中所藏的劍氣更是強盛之極,實在是極高明的一劍。而那時鷹刀在卓夫人的掌逼之下敗勢已成,思楚那一劍只怕鷹刀再難躲過。
豈料鷹刀好似另有魔功,在那種劣勢之時反而突露微笑,說不出的詭異,卓夫人心覺不妙待要搶前時,變化已生,思楚居然莫名其妙的負傷跌入鷹刀懷中。
究竟是母女情深,卓夫人見女兒在鷹刀的懷中扣為人質,哪敢妄動?只得出言恐嚇鷹刀,希望鷹刀能將卓思楚放了,可她又哪裡想得到卓思楚是自願為質以助鷹刀脫逃?
“血劍盟”?鷹刀心中一動。以卓夫人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也要聽命於“血劍盟”盟主號令行事,這“血劍盟”的盟主究竟是何方神聖?
鷹刀毫不理會卓夫人的話語,低聲對懷中的卓思楚道:“思楚,你不要說話,所有的事我都已明白了。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我,我一直誤解了你。你現在傷勢頗重,我無法照顧於你,我先將你交給你母親……”
說著,他轉頭揚聲對卓夫人道:“卓夫人,我這就將思楚交給你,盼你能好好照顧她……”
他話未說完,卓思楚已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道:“鷹……哥哥,你只有將我挾持作人質方能……方能逃走,你……”
鷹刀微笑著衝她搖了搖頭,愛憐地伸手將她額上散落的一縷髮絲重新理好,並不說話。卓思楚傷勢過重,若是自己和她一同逃走,必然會耽誤了她療傷的時機,只怕會使她有性命危險。此番能明白到思楚對他的真正心意,對他來說已是心滿意足,又怎麼會讓她跟著自己一起冒險?
卓夫人聽了不由喜出望外,連聲道:“好好好,只要你放了思楚,什麼都好商量……”說著手一揮,座下兩名侍女便快步奔到鷹刀身前,去扶住氣虛力竭的卓思楚退回卓夫人身旁。
卓思楚仰頭望向鷹刀,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決絕,看到了一種無畏,看到了一種不屈,立時知道鷹刀已立下死志,決心頑抗到底永不退縮。
驀然間,她鼻子一酸,流下淚來,心中道:“鷹哥哥,你若是死了,思楚絕不獨活,即便是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我也要陪在你身旁……”
卓夫人伸手一搭卓思楚的脈門便知她受傷甚重,她快捷地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給卓思楚服下,並運功發掌在卓思楚背上輕輕摩挲,以助藥力揮發。
過了一會,卓思楚臉上漸現紅暈,卓夫人方放下心事,知道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以後只需好生調養,內傷便會無礙了。
她轉過頭,笑吟吟地說道:“鷹刀,既然你放了思楚,歸順了我‘血劍盟’,過往種種是非,我們便不再追究……”
鷹刀長嘯一聲,打斷卓夫人的說話,笑道:“卓夫人,只怕你有些誤會了,我鷹刀可沒有歸順你們的打算!”
儘管卓思楚早已瞭解鷹刀的心意,可親耳聽見鷹刀如此斬釘截鐵地表白心跡,她還是忍不住感到一陣絕望。她抬眼望去,卻恰巧與鷹刀望過來柔情似水的眼神相遇,兩道目光立時糾纏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