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華燈初上時節。酒足飯飽,且慣常用一碗魚翅漱漱口之後,鷹刀邊用那枝花了五百七十兩銀子買來的珠釵剔牙,邊微眯著眼睛緊盯著酒樓外長街上一位款款而行、身材窈窕的女郎的背影,其目光灼灼之處,盡是那女郎搖曳生姿的蜂腰美臀。
他口中卻喃喃嘆道:“素聞洛陽富庶繁華,卻也不過如此啊……”
魏庭談冷哼一聲,道:“你又想怎樣?”
鷹刀依依不捨地將目光自那女郎的背影處撤回來,轉頭向魏庭談微微一笑,道:“也不想怎樣。想吃的吃過了,想玩的也玩過了,正是覺得有些膩了,也許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你的意思是……”魏庭談疑道。
鷹刀笑著點了點頭道:“有一些事總是要有個了結。也罷,我們明天就上路吧!”
這小子終於肯去找經書了嗎?魏庭談大喜。這是他這些日子來第一次展開笑顏,頗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如此甚好!”魏庭談興奮道,並轉頭大聲招呼店中夥計:“店家、店家,有什麼好酒、好菜再上來!”
鷹刀微笑道:“這剛吃完了飯,我看酒菜還是免了吧!”
魏庭談暗罵自己糊塗。
其實,這也難怪,好不容易鷹刀這小混蛋願意去找經書,魏庭談難免一時間會歡喜過頭。
魏庭談笑道:“既然我們明天便離開洛陽了,鷹老弟,你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滿足你……哦,還有小月姑娘,你還喜歡什麼衣裳、首飾之類的,我們這便去買了來。”
藤原伊織笑著搖了搖頭,道:“多謝魏宗主。這幾日我玩得很開心,衣裳首飾也買了許多,已足夠了。”
魏庭談笑了笑,轉頭望向鷹刀。
鷹刀摸了摸鼻子,道:“來了洛陽這些日子,什麼地方都去轉遍了,唯有一處地方還沒有去過,反正今夜有空,我們不如一起去轉轉吧……”
魏庭談笑道:“好!不知鷹老弟想去哪裡?”
“醉花樓。”鷹刀悠悠道:“洛陽城最有名的一間青樓。正所謂飽暖思淫慾,我如今吃飽了喝足了,正該去那裡逛逛。”
說完,他不由笑了起來,笑容中滿是恬不知恥的無賴味。
“青樓?”魏庭談大吃一驚,轉頭望向藤原伊織。
“小月,你一定從來沒有去過青樓吧?今日鷹哥哥便帶你去見識見識,也不枉我們來洛陽一趟。”鷹刀笑眯眯地對藤原伊織道。
“我……我也去那種地方?”藤原伊織的吃驚程度更甚於魏庭談。
帶個女人去逛妓院,是不是有病啊?
魏庭談與藤原伊織二人不由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城南大街的斜角巷向來是洛陽城最著名的煙花之地,洛陽幾間最大的妓館均座落於此,是城中每一個逐香好色之徒的心中聖地。
而醉花樓尤以“酒好、菜好、姑娘更好”這三大好從斜角巷林立的妓館中脫穎而出,冠絕洛陽。
鷹刀踏著輕快的步伐徜徉在斜角巷。昏暗的街道、曖昧的燈光、瀰漫在空中的濃郁的脂粉氣息,還有那些當街站立招攬顧客的流鶯們飄送過來的充滿誘惑的挑逗眼光,這一切都使得他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藤原伊織卻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一般,緊緊拉著鷹刀的衣袖跟隨在一旁。她本身便是一個絕世美女,換過一套男裝在身之後,更增豔色。
見此情景,魏庭談在崇慕之餘更生出一種感慨:“鷹刀這小子簡直是有病!明明一個絕世大美女跟在一旁,卻去光顧那些庸脂俗粉,這和有熊掌不吃卻去啃雞屁股有什麼分別?”
斜角巷並不長,鷹刀等人很快便到了座落於斜角巷巷底的醉花樓。
舉目望去,卻見樓前人來人往車馬紛紜,端的是門庭若市熱鬧非凡,果然不愧是“洛陽城第一”的妓館。
鷹刀不等在門口拉客的老鴇上前來招呼,已輕車熟路般當先跨入一樓大廳。
藤原伊織忐忑不安地緊隨著鷹刀一同入內,迎面撲鼻而來的便是一股濃濃的廉價脂粉味。
她的眉頭不由微微一皺,放眼看去,只見寬敞的一樓大廳幾乎已座無虛席,擠滿了放肆調笑、大聲喧鬧的尋歡客和欲拒還迎、賣弄風情的青樓女子。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杯來盞往,任意放縱著體內的熱情和慾望。
這便是妓院嗎?這般嘈雜煩囂亂七八糟的地方有什麼好玩的,為什麼有些男人這麼喜歡來這裡呢?
藤原伊織在心中默默想道,眼神飄至鷹刀的背影,流露出一股不易察覺的失望情緒。
彷彿感應到藤原伊織的不滿,鷹刀突然回頭對她一笑,道:“你莫要失望,這裡是大廳,一般來說都是招呼那些沒什麼錢的主顧,姑娘也不會很漂亮,真正精彩的在樓上……老魏,我們是就在這大廳坐坐,還是上樓啊?”
“既然來了,總要好好玩一玩的,自然是上樓了。”魏庭談聞絃歌而知雅意,立時揮手招來一個老鴇,塞了一大錠銀子,在那老鴇耳邊低語幾句。
他今天心情極好,在來斜角巷的路上以空空妙手狠狠搜刮了有錢的行人一筆,袋裡的銀錢甚多,出手也就特別大方。
這一大錠銀子砸將過去,那老鴇立時眉花眼笑,忙不迭地恭請三人上樓。
與嘈雜的大廳相比,這二樓無疑清雅了許多。樓上空間與樓下一般寬敞,佈置的桌椅卻少了一倍不止,且每一張桌子都用一道薄紗屏風間隔,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使客人避免受到他人影響。
除了佈置在四周的桌椅之外,中間還有一座三丈見方、半人高的高臺,臺上擺放著一張琴臺和一座燃燒著檀香的三腳香鼎。
此刻正有一位俏麗的女郎端坐在琴臺上撫琴,琴音繚繞,曲調中頗有點靡靡之意。
樓上的客人並不多,只佔了約一半的席位。無論是客人還是陪酒的姑娘都比樓下形骸放蕩的狂蜂浪蝶們斯文許多,都是慢慢的飲酒、輕輕的說笑,只是很少有人會仔細聆聽臺上傳來的琴聲。
三人選了張靠近窗戶的桌子坐下。
老鴇迅速地派人將酒菜奉上,然後低聲問道:“三位客官可有相熟的姑娘?”
魏庭談剛要開口,鷹刀已搶先笑道:“久聞綠玉姑娘豔冠群芳,還望媽媽通融,請綠玉姑娘前來一會。”
魏庭談愕然,暗呼厲害!自己和這臭小子整天稱不離陀地拴在一起,自己連醉花樓都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居然連這醉花樓的紅牌姑娘是綠玉都已打聽的一清二楚了……
那老鴇很是為難。綠玉身為醉花樓的當家花旦,自然是應酬如潮,即便是老顧客也要預約才能見面,更何況是鷹刀這種第一次來醉花樓的客人?
本來在平日,看在魏庭談出手大方的份上,勉強叫綠玉來應酬一下也未嘗不可,可是今天卻不行。因為今天綠玉早被一個萬萬惹不起的人預約了,雖然此刻那人還沒到,可萬一要是他來了,自己卻無法第一時間將人交出,那就慘了。
“客官有所不知,今天綠玉姑娘不巧生病了,實在無法前來伺候幾位,不如……”那老鴇臉上堆滿笑容,敷衍道。
鷹刀臉色一沉,往椅背上一靠,默然不語。
魏庭談心知鷹刀如果不爽,那自己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他連忙掏出一大把銀子扔在桌上道:“我這位兄弟就要綠玉姑娘,銀子不成問題,你要多少?”
那老鴇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堆得小山一般地高,心中著實心動,怎奈權衡利弊,究竟還是性命重要。
老鴇道:“實不相瞞,今日綠玉姑娘早就有人約下了,而這個人不是我們醉花樓能惹得起的。”
以醉花樓的聲勢,相熟的有權有勢的達官富商必多,一般的人它未必放在眼內,唯一惹不起的恐怕只有一家,那便是掌控著整個洛陽地區的閥門,瀾濤雅軒!
鷹刀微微一笑,心道:“何暮遲,你果然來了!”
魏庭談也不是笨蛋,腦袋稍稍一轉,便知是何家的人預約下綠玉姑娘了。
他冷冷一笑對那老鴇道:“莫非約下綠玉姑娘的是洛陽何家的人?”
那老鴇陪笑道:“正是!預約下綠玉姑娘的是何家的長公子何暮遲。別的人也就罷了,可何家是我們醉花樓萬萬惹不起的,還請幾位見諒!”
怎麼這般巧?居然是四大名劍之一的“瀾濤公子”何暮遲?
魏庭談微微一怔。他雖然久居域外,卻對中原武林的四大名劍也略有耳聞,知道這四大名劍均是名家之後,更是中原武林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實力絕對不可小覷。
他倒不是怕了什麼所謂的“四大名劍”,以他的武功,放眼整個中原,除了楚天舒之外根本不懼任何人,只是《割鹿玄典》尚沒有著落,實在不宜為了一個青樓女子與何家起什麼爭端。
鷹刀拍了拍魏庭談的肩膀笑道:“老魏,算了。這裡畢竟是何家的地頭,我們無謂為了一個青樓女子而與何家衝突……”
鷹刀居然這般通情達理,令魏庭談頗為感動,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感動的未免太早了。
“大不了我們明天不走,繼續來這醉花樓。總之,我若不能見上綠玉姑娘一面,我就不離開洛陽!我就不信,何暮遲每晚都來包這個綠玉……”
魏庭談臉色變了數變,心中殺機一閃而沒,淡淡道:“何必要等到明天?別人怕了他洛陽何家,我魏庭談卻未必也怕了他們……”
說著,他的右手在桌上一抹,竟悄無聲息地在堅硬的紅木桌面上印下一個深深的掌印。
而後,轉頭對那老鴇道:“這位媽媽,你且先將綠玉姑娘請了來,若何暮遲來了,我自會應付,與你無干。”
那老鴇膽戰心驚地望著桌上的掌印,猶豫道:“這個……”
“媽媽無須為難,你去將綠玉姑娘請來吧!”恰在此時,一道懶懶的嗓音在樓梯口響起。
鷹刀轉眼望去,卻見幾個身背長劍的青年男子越梯而上,向自己這邊走來。
當先一人身形俊偉、寬肩厚背,兩條濃眉斜斜地直插鬢角,臉上神情似笑非笑,正是久違的瀾濤公子何暮遲。
“啊……何公子,您來了!”那老鴇如遇救星,連忙迎上前去。
何暮遲連看也不看那老鴇一眼,精光四射的眼神滴溜溜掃向魏庭談和藤原伊織,最後定在鷹刀的身上,微微一笑道:“鷹兄好!許久不見,風采依舊,真是可喜可賀啊!”
鷹刀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倒是魏庭談遞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悄悄問道:“你認識他?”
鷹刀輕聲答道:“曾經見過一面,沒什麼大交情。”
何暮遲也不以為意,向身後一人作了一個手勢。
那人點了點頭,大聲喝道:“今夜何家要在此地招待貴客,還請各位賞一個薄面,改日再來。老鴇,這裡各位的帳單全部記在我們何家的名下,你去請綠玉姑娘出來後,這裡就沒有你的事了。記住,閒雜人等不要再讓他們上樓……”
二樓的所有客人均已聽出其中的火藥味,連忙匆匆下樓。
頃刻間,偌大的二樓便風消雲散,只剩何暮遲和鷹刀兩撥人存在。
鷹刀呵呵一笑,對魏庭談低聲道:“老魏,似乎情形不妙啊!不過是來嫖個妓嘛,有必要出這麼大的陣仗嗎?這小子擺明是在你老人家面前耍威風!”
其實,他心知肚明是自己的那張紙條激怒了何暮遲,此刻假意撇清,不過是為了不讓魏庭談懷疑是他在暗中弄鬼,並趁機挑撥而已。
魏庭談低聲冷笑道:“今番他只怕是衝著你來的,跟我可沒什麼關係。你老實交代,是不是曾經得罪過他?”
鷹刀訕訕一笑,道:“算不上什麼得罪,不過是有一點小過節。”魏庭談悶哼一聲,不再說話。
何暮遲緩緩在一張桌前坐下,早有隨從乖巧地奉上酒菜。
他自斟一杯水酒,向鷹刀舉杯道:“岳陽一別,匆匆已近半載,今日有緣再見,可要好好招待一番,以盡小弟地主之誼!”
鷹刀也舉杯道:“何兄客氣了!”
二人一飲而盡。
場面看起來似乎是老友敘舊,實則暗底裡劍拔弩張,氣氛異常緊張,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何暮遲放下酒杯,轉頭向身後隨從問道:“綠玉姑娘還沒有來嗎?”
突聽樓梯口環佩相撞的叮噹細響,一道曼妙的身影嫋嫋而來。
那女子雖然沒有藤原伊織的絕世容貌,卻也嬌俏可人豔若桃花,自有一股楚楚動人、惹人愛憐的風流。
想來她便是豔名遠播的醉花樓當家花旦綠玉。
果然,那女子慢慢行至何暮遲席前款款一禮,輕聲道:“綠玉見過何公子。”
何暮遲點了點頭,笑道:“姑娘無須多禮。今日請姑娘前來,是為了款待一位遠方貴客,還請姑娘不辭辛勞,為其一舞!”
綠玉抿嘴一笑,道:“公子但有所命,綠玉焉敢不從?只是無樂不成舞,無人奏樂,綠玉如何能舞?”
何暮遲哈哈一笑,道:“暮遲粗通琴理,願為姑娘伴奏。”說著,向琴臺走去。
他盤膝在琴前坐下,對鷹刀道:“鷹兄,綠玉姑娘的舞技為洛陽一絕,我今日只是為之伴奏一曲以助舞興,若是琴音難以入耳,還望鷹兄莫要笑話。”
鷹刀笑道:“我鷹刀一介粗人,哪裡分辨得出琴曲的好壞?倒是何兄能文能武,實在教人敬佩的很。”
何暮遲微微一笑,低頭伸手在琴絃上一挑,一道絕麗清音破空而起,盤旋在空中經久不衰。
他輕道:“我這曲名喚《楚江月》。自古以來,楚人多好風月,常以琴詞歌賦寄情,而這首《楚江月》便是一曲上佳之作。鷹兄素來風流倜儻,想來必能解其中三味。”
話音未落,琴音便起。只聽得柔婉琴音如流水一般流淌在整個醉花樓內,琴音拔高時彷彿有一對情侶在打情罵俏,琴音低迴時又好似兩人在竊竊私語。
在這蕩氣迴腸的琴音感染下,即便是心如鐵石冷酷無情的魏庭談也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與小蝶兒初見那一刻的怦然心動……
裙袂飄飛,繁花似錦!綠玉已隨著跌宕起伏的琴音翩翩而舞,一低眉、一回首、一嗔、一喜,將琴曲之意演繹地極為貼切,她每一個轉折、每一個動作都與琴音無比合拍,竟好像兩人早已演練了無數遍一般。
當最後一個音符在琴絃上跳動完畢之後,琴音戛然而止。
而此時,綠玉也恰好咬著一枝玫瑰舞至鷹刀身前,柔軟的腰肢一歪,香風襲過,雙手已攬住鷹刀的脖子坐於他的膝上,眉目含春地望著鷹刀,惹人心動。
鷹刀哈哈一笑,探手取下綠玉唇中的玫瑰,鼓掌道:“妙極妙極!何兄的琴彈的好,綠玉姑娘的舞跳的更好……能見識到這一曲《楚江月》,足慰平生。多謝何兄,多謝綠玉姑娘!”
何暮遲微微一笑,道:“鷹兄駕臨洛陽,小弟若是不竭盡所能款待一番,豈不教人笑話我瀾濤雅軒失了禮數?”說著,他頓了頓,冷冷笑道:“如今,酒也喝過了、舞也跳過了,我總算是盡了我主人的本分。接下來,還請鷹兄繼續聽我彈奏一曲,希望鷹兄小心,莫要失了客人的身份……”
終於來了嗎?何暮遲,你可知我等的就是這一刻啊!
鷹刀微笑道:“瀾濤雅軒的‘巨瀾音波劍’獨步武林,我鷹刀早已有心見識一番,何兄,請!”
何暮遲一揮手,他的幾個隨從便將綠玉送出門外,隨即用棉球塞住耳朵,盤膝運功而坐,以免被何暮遲的琴音震傷。
“你的兩位同伴不用棉球塞耳嗎?”何暮遲道。
魏庭談冷哼一聲,道:“塞住耳朵,還聽什麼曲子?”
魏庭談這一句話以真氣逼出,直震得何暮遲耳朵嗡嗡作響,何暮遲立時便知他內力深厚猶在自己之上,眼中不由微露警惕之色。
他心中暗道:“想不到鷹刀竟有如此厲害的幫手,真是失算了。看來今夜只怕難以將他留下……”
鷹刀卻撕下身上一截衣袖,將身旁的藤原伊織雙耳塞住。他深知藤原伊織劍術高超,內力卻有所不足,只怕屆時難以抵擋何暮遲的巨瀾音波劍。
藤原伊織見鷹刀對自己這般溫柔體貼,心中不由一甜,很是歡喜。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何暮遲長吟一闕,道:“昔日楚霸王英雄蓋世無人能匹,小弟每一思及就為其壯志未酬便自刎烏江而深感遺憾。今夜,我便彈一曲《十面埋伏》,說的正是楚霸王被困垓下四面楚歌之事,還請鷹兄細細品評……”
“嗡”的一聲,琴音已起。與前一曲《楚江月》的柔婉相比,這一曲《十面埋伏》盡顯殘酷陰寒的殺伐之氣。
琴音快處猶如萬馬奔騰一般慷慨激昂,琴音慢處卻又似孤燈冷月倍覺淒涼。
巨瀾音波劍的玄妙之處便在於將內力以音波的形式傳出並攻擊敵方。
鷹刀雖然有所準備,可他內傷並未完全痊癒,一時間竟覺難以抵禦那一陣陣如針刺般無孔不入的琴音。
鷹刀暗呼厲害,深吸一口氣,默運天魔氣,貫注雙耳,全力抗衡音波劍。
二人真氣在鷹刀耳前展開拉鋸般的爭鬥,其兇險處猶勝兩人手持兵刃面對面的浴血搏殺,因為一個不慎,便會被音波劍侵入耳中,輕則震聾,重則震傷內腑而死。
魏庭談和藤原伊織擔心地望著鷹刀。與藤原伊織的擔心有所不同,魏庭談並不是真正關心鷹刀的生死,而是擔心鷹刀若是一死,那《割鹿玄典》就遙遙無期了。
二人眼見鷹刀的臉色在琴音之中越來越白,身體也漸漸顫抖起來,深知他難以持久。
只是這是他和何暮遲之間的公平決鬥,依照武林規矩,別人無法插手。
正在此時,琴曲突然拔出一個極高的音調,刺耳之極。鷹刀一時不察,只覺胸前如被大錘擊中,血氣翻湧,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身體更是搖搖欲墜,似乎隨時便要暈倒過去。
“鷹哥哥……”藤原伊織驚叫一聲,再也顧不得其他,撲上前去便要去扶鷹刀。
鷹刀微微一笑,阻住藤原伊織,道:“琴曲未完,這一場比試便不算結束。你……莫要過來。”
神經病!你要逞強是你的事,我卻不能讓你就這麼死了,否則我到哪裡去找經書?
魏庭談暗罵一聲,口中卻長笑道:“好一個巨瀾音波劍,好一曲《十面埋伏》,聽得老夫也手癢起來。老夫不才,願彈劍一曲,以助何老弟的琴興!”
說著,右手一拔將背上的闊劍摘了下來,置於膝上,左手手指真氣湧動,便向劍鞘上彈去。
“噗……噗……”真氣激盪在劍鞘上,其音如中敗革,甚是難聽,瞬時便打亂了何暮遲的曲調。
何暮遲受此干擾,不得不將音波劍的主攻對像由鷹刀轉向魏庭談。如此一來,鷹刀的負擔大大減輕,局面反而變成了何暮遲與魏庭談兩人間的對抗。
何暮遲深知魏庭談內力極深,若在與他對抗之餘還要分心對付鷹刀,那定然會被魏庭談的彈劍聲擾亂琴曲,只要一被魏庭談逼得曲不成調,那這場比試就算自己輸了。
唯今之計,只能暫且放過鷹刀,全力與魏庭談對抗才是上策!
一念及此,何暮遲他當下揚聲笑道:“鷹兄暫且歇歇,且待小弟與這位前輩玩玩……”
說話之間,內力已凝聚一線,專攻魏庭談一人。
兩人這一番拚鬥又與方才有所不同。適才鷹刀完全是被動聽曲,此刻魏庭談卻可反擊,相較起來,自然是魏庭談輕鬆許多。
尤其魏庭談內力高過鷹刀和何暮遲一籌,沒過多久,何暮遲便被逼於下風,琴音也散亂起來。
何暮遲一咬牙,全力催發真氣,連拔數個高音,又將魏庭談的彈劍聲稍稍壓制下去。
可惜剛不能久,連續拔了幾個高音之後,瑤琴的琴絃竟然“崩”的一聲,斷掉了。
魏庭談呵呵一笑,道:“琴絃已斷,何老弟,這場比試是你輸了。”
何暮遲怒道:“琴有五絃,我方斷了一根,尚有四弦,猶能成曲,怎的算我輸了?”說著,五指連發,琴音又起,竟都是高絕之音,顯然已動了真怒。
不露點真功夫,你便不會知道我的厲害!
魏庭談微微一笑,體內內力勃發,全力向劍鞘彈去,噗噗幾聲重響過後,將何暮遲的琴音切割地斷斷續續,幾不成調。
何暮遲再催高音欲要將這幾聲重響彈壓下去,卻已是高無可高,琴絃竟又斷了一根。
兩人正鬥至緊張處,卻聽嗤嗤幾聲細響,隨後眼前一暗,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原來二樓所有的燈火已被人用一種極高明的暗器手法全數打滅。
“啊……何暮遲!你這個卑鄙小人,竟然暗下毒手……”
黑暗中,只聽見鷹刀慘呼一聲,似乎是已被人暗算。
緊接著,又聽到藤原伊織略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鷹哥哥……鷹哥哥……你怎麼樣了?你不要嚇我……”
聽到鷹刀遭人暗算,魏庭談不禁急怒攻心。他怒喝一聲,長劍出鞘便向琴臺的何暮遲斬削過去。
這是在何暮遲的地頭,誰也不知黑暗中還隱藏著什麼殺機,正所謂擒賊先擒王,只有先制住何暮遲,自己和鷹刀才有可能生離醉花樓。
“我……我沒有……”何暮遲還未來得及辯解,便聽到劍風已劈至眼前。危急之下,雙手舉起瑤琴一擋,恰恰擋住了這必殺一劍。
何暮遲也不知究竟是誰打滅燭火暗算鷹刀,待要解釋,卻也知此刻魏庭談急怒攻心,未必能聽得進去。只能對手下隨從大喊一聲“快點燭火!”,右手卻反手抽出背後長劍抵禦魏庭談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
黑暗中,二人都是拼盡全力打鬥,絲毫不敢鬆懈。瞬時間,真氣奔湧劍氣縱橫,也不知樓內有多少傢俱被劍氣切為碎片。
突然眼前一亮,卻是已有人點亮了火摺子,儘管光線微弱,卻也能隱約可見樓內景物。
“咦……鷹刀不見了……”一個隨從驚叫一聲。
魏庭談一驚,罷手不攻,長劍一舞護住全身要害,眼睛卻向鷹刀的坐席處望去,哪裡還有鷹刀和藤原伊織的身影?
魏庭談陰狠地望向何暮遲,眼中殺意如潮。
何暮遲忙道:“我沒有派人暗算鷹刀。”
魏庭談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便又回頭去看鷹刀的坐席。卻發現該處甚是乾淨,杯碗碟筷絲毫不亂,根本沒有曾經打鬥過的痕跡。
他突然醒悟過來,大叫一聲:“糟了!中了鷹刀這小賊的奸計了……”
說著,悲憤地狂嘯一聲,直接從窗戶躍將出去,翻上房頂極目遠眺,只見整條斜角巷車來人往熙熙攘攘,又哪裡能分辨得出其中誰才是那個賤人鷹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