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微有些不安地發現,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個看不見面目的新娘身上。單從身形來看,新娘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羽族女子,那一頭金色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令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路微下意識地伸手到觸了觸臉上那塊精緻的面具,面具之內隱藏著若干道縱橫交錯的傷疤,她不由自慚形穢地嘆了口氣。
羽人和羽人也是完全不同的。她想起了自己從小就聽到過的這句話。
作為一個殺手,路微對於婚禮這樣的熱鬧場合一向是又愛又恨,這很容易解釋。熱鬧的地方總有很多人,人族、羽族、蠻族、河絡……各式各樣的人,這些人就是最天然的保護色,他們能讓一個殺手如同渾水裡的泥鰍一樣自由自在。那些無所不在的笑臉、寒暄、交談、吵鬧、曖昧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團氤氳的雲氣,讓所有的守衛者都感到疲累而力不從心。
但另一方面,人多眼雜也會帶來些許不便。你便猜不到,什麼時候會碰巧遇到一個什麼人見過你,或者記得住你說話的聲音。路微有一個同門的師兄,是一個擅長下毒的人類,別的毛病沒有,就是喜歡炫耀自己的藝高人膽大。有一回一個人族的王公貴族設宴祝壽,他潛入其中,巧妙的毒殺了一位將軍。他本來可以迅速的脫身而去,乾淨而不留痕跡的完成這次任務,但這位師兄卻多餘的裝作無知的看客,擠在人群裡咳嗽了一聲。就是這一聲咳嗽,他將自己暴露給了一個人,他一生中所認識的寥寥幾個外人中的一個。他被斬成了一團肉醬,讓後來收屍的人傷透了腦筋,最後只好用一塊布像墩地一樣的把他撈走。
路微一想到這樣的下場就不寒而慄,儘管到現在為止,她殺人的總數已經比她的手指頭和腳趾頭加起來還略多一點,但沒有人會樂意看到自己的死。所以這一次,她一定要乾淨利落的完成任務。
提前十多天,路微已經把這裡的地形研究得滾瓜爛熟。那份花費了五百金株才購得的王宮地圖,詳細的標註出了每一個可能用於逃遁的出口,每一條可以躲開追兵的路徑。在九州歷史上,王宮裡殺人的並不算少,幾乎每一次王朝更迭,都會伴隨著這禁域裡的血腥屠戮;暗殺的次數也不少,許多君王都是在睡夢中莫名的丟掉腦袋的。但像自己這一次這樣的任務,還實在是很少見。
為什麼一定要在公開場合,而且一定要在萬眾矚目之下呢?如果是要趁亂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那當然很容易,可是要殺死嚴密保護下的要人,難度可就太大了。很大的可能性,她能夠殺死目標,但自己也會把小命送在這裡。而那筆鉅額的酬金,也就成了美麗的泡沫。
路微並不想送命,所以她要全力以赴。最近三天夜裡,她每晚都要潛入王宮,實地勘察每一條線路,並且尋找最合適出手的地點。由於王宮對天空的戒備極為森嚴,她每一次都不敢飛翔,反而很多時候需要匍匐前行,這讓她感覺自己並不是個羽人,倒很像是個河絡。
當然,婚禮的時候,各種戒備的規律肯定與往日不同,這就需要隨機應變了。不過路微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現在路微的身份是寧州某個彈丸小城邦的使臣,那張面具上帶著恰如其分的謙卑的笑容,足以令這個小小的羽人淹沒在道賀的各大國使節中。
關於人族和羽族究竟誰的儀式更加繁冗,一直以來都有很廣泛的爭議。其實這個問題就像夸父和蠻族誰更好打一樣,很難有個完美的答案。不過就路微看來,羽族的奢侈想要和人族媲美——如果這可以算媲美的話——尚缺時日。至少,羽族沒那麼多人可用。
婚禮前的一天,她在王宮外轉悠,最後一次確定脫逃路線。那個龐大的隊伍剛剛出現的時候,她在心裡猜測著,這究竟是王子來了還是未來的王妃來了,又或者是國王來了。她看著那一隊衣甲鮮明的軍士,騎著身披特殊裝飾的高頭戰馬,在石板路上敲擊出整齊的節奏,然後聽到身邊一個看似經驗豐富的人類平民說:“王妃的嫁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