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豔只說了句自己是任赫的娘,便逼著任赫去廚房中煮東西給她吃,然後她便坐在花廳裡大吃起來。
柳豔人如其名,長相豔如桃李,不過吃相可就難看至極,活像餓了十幾天沒吃東西一樣。
「任夫人!」待柳豔吃到告一段落,荀雲才禮貌的開口問:「請問您到敝府來,所為何事?」
居然能不驚動荀園中的護衛隻身闖入,任赫的母親果真武功高強。就不知她如此驚天動地的「拜訪」是為哪樁?
柳豔睨了荀雲一眼,臉上的傲慢神態和任赫一模一樣。
「你就是勒馬樓的主人?」
「正是在下。」
「蘭陵鬱金這鬼玩意兒是你釀成的?」
「區區小酒,夫人謬讚了。」
「誰在誇獎你來著?」柳豔一吼,拿起紅纓刀就朝荀雲劈去,「我砍死你這天殺的混帳東西!」
都是這傢伙釀了那種酒,才害兒子不回家煮飯!
荀雲趕忙側身一讓,避開那一刀。
「任夫人,您為何事動怒?」他無辜的問。
「都是你,才害我們任府上上下下餓了好幾個月,也不見赫兒回來煮飯。」想到先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生活,柳豔又咻咻的砍了好幾刀。
荀雲貴為荀家單傳血脈,自幼便練武保身,所以儘管柳豔的刀勢再如何凌厲,卻也都讓他巧妙的一一避過。
此時,從不端菜的任赫總算克盡孝道的替母親端來了一碟她最愛吃的溜魚片,卻讓荀雲一把奪過。
「任夫人,您的菜。」荀雲將那盤菜往柳豔揮來的紅纓刀下遞去。
柳豔一驚,連忙收勢,但她一立穩身,立刻再攻。
但見荀雲拿著那道溜魚片,將它當成了武器不斷擋在柳豔的刀前,左支右格的,將她所有攻勢全都化解掉了。
柳豔餓了好幾餐,手下無勁,終於放下紅纓刀瞪著荀雲,氣喘吁吁道:
「小子,功夫倒不錯嘛!」
「是任夫人刀下留情。」荀雲還是笑著。
「哼!」柳豔沒好氣的輕哼一聲,素手一伸,「菜拿來。」
但荀雲並沒有立刻將那道菜遞去,「任夫人可是要將任赫帶回?」
「當然。」要不全家都要餓死了。
「恕荀某不能答應。」任赫走了,誰來煮飯給他吃啊?
柳豔雙手環胸,「你以為你是誰啊?普天之下,只有皇上能說這樣的話!」這小子算老幾?
「任赫受聘在勒馬樓當廚子,先前還欠勒馬樓十萬九千八百八十七兩的酒錢,到現在還未清償。」
「小錢罷了。」柳豔不屑的撇撇嘴,「赫兒,回家煮飯去,錢我會替你還。」
沒想到任赫居然搖頭拒絕。
「娘,我還沒喝夠呢!」他如何能捨棄蘭陵鬱金的美味回杭州去?走了那么遠的路來到濟南找到這般合他意的美酒,不喝它個一年半載怎么行?
「要多少,全都買下便是。」任府又不是沒錢。
「恕荀某不做任夫人的生意。」荀雲死都不讓任赫離開自己回杭州,不只是因為吃飯問題,還有更多的是因為私心。
任赫走了,誰會在他看討人厭的賬冊時在一旁喝酒陪他?誰會在夜晚時陪他聊天解悶?他就是喜歡任赫待在他身邊,即使不說一句話也可以。更何況最近他才發現自己的心意,自然更加不能讓任赫回去。要不,上哪兒找一個如此讓他滿意的人?
「你──」柳豔一聽這話,立刻橫眉一豎,氣呼呼的大吼:「你是要看我們全家都餓死了才高興嗎?」這人的心腸恁地歹毒!
「將心比心,沒有任赫煮飯給荀某吃,荀某也是會餓死的。」他才不吃這種虧!
「那你到底要怎么樣?」
荀雲沒有回答,只是詢問任赫的意見:「你的意思呢?」他肯定任赫會說要留下來。
任赫沉吟了一下。他不能讓家人餓死,但又捨不得蘭陵鬱金,不如……
「讓謝廚子和娘回杭州去,他多少也學會一些了吧!」
謝廚子伏在任赫的肩頭上大哭。
「師父,我不行的,嗚嗚……」自己頂多也只會雕雕花鳥啊!那還是他伸長脖子偷看老半天才學到的。
「你行啦!」任赫沒好氣的將謝廚子推離自己一些,不讓他的眼淚鼻涕沾到自己衣服,「你每兩個月就回濟南向我多學幾道菜,任府的人不像荀雲挑嘴到要每天吃不同的菜色,所以你不用擔心。」
「但是……您怎么不去?」謝廚子抹抹眼淚。
任赫白了站在一旁的荀雲一眼,「他耍詐不肯賣我酒,我如何能回杭州?沒有酒我會死的,你要讓我死嗎?」
「徒兒怎么敢?」謝廚子連忙搖搖頭。荀爺這一招果真毒辣至極哪!
「娘,謝廚子已學會我十之七八的手藝。」任赫胡謅了幾句,「所以您不用擔心菜會不合胃口。還有,代我向大娘和爹問好。」
柳豔不得已,只得狠狠的瞪了荀雲一眼,「算你狠,這筆帳咱們下次再算,我遲早要人拆了你那間樓!」
「勒馬樓隨時會備好上等酒菜恭迎任夫人蒞臨,也會看在任赫的面子上,少算您一些酒錢的。」荀雲依舊笑得溫文爾雅,但隱藏在笑容背後的卻是得意至極。這場仗,自己贏得十足漂亮,還真是多虧老祖宗留下來的釀酒秘方了!
他的話與笑意讓柳豔怒火又起。
「誰要再來啊!什么勒馬樓,菜爛酒也爛,我呸!」
「是嗎?」荀雲不以為意,只是轉過頭去對任赫笑道:「任赫,你娘不想吃你煮的東西,所以你也不用為自己沒回杭州而愧疚於心了。」
好……好你個荀雲啊!
柳豔指著荀雲,氣到說不出半個字,一張豔麗的臉忽青忽白;最後,她只能重重哼一聲,領著謝廚子,在自己還沒被荀雲氣到吐血時回杭州去了。
任赫斜睨著笑得開懷的荀雲,第一次覺得這種人還是少惹為妙……
快要入冬的時節,是酒坊最忙碌的日子。因為釀酒所需的材料小麥、黍米在此時收割制曲,酒麴成熟後,才能開始釀酒。
荀雲每天一早就出門到酒坊巡視,奔波在曲室、灶房、雜屋、-場之間;雖說如此,但他還是堅持要一天吃上四頓,而且一有空就鑽到勒馬樓中的廚房和一群女人爭寵。
今日那些大家閨秀們都來過了,時間也近戌時,酒樓中的人潮少了許多。
「荀雲,你煩不煩哪?」廚房中傳來任赫的一聲低吼,隨即他又啪地一下拍掉荀雲探向一碟菜餚的手。
幾乎天天都來廚房吵他,三不五時偷吃客人點的菜,怎么會有這種店主人?
「我要吃消夜。」荀雲-著被拍紅一片的手嚷道。
「回園子裡再煮啦!」
「我很餓。」荀雲堅持的又要伸出手,立刻又被眼捷手快的任赫給拍掉。
「你這隻豬,信不信我拿刀砍你?」
荀雲嘻皮笑臉的說:「砍死我,你可就沒酒喝了。」
「你這傢伙──」
任赫正待再罵,劉淮己探頭進來。
「任赫,快點,客人等得不耐煩了。」
劉淮看了纏在任赫身邊的主子一眼,在心頭重重嘆了口氣。有沒有搞錯?怎么主子天天往廚房鑽,是要向任赫拜師學藝不成?這廚房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好了,你端出去。」
任赫讓劉淮將菜餚端出去後,便到一旁的水缸舀水洗淨雙手。
「走了。」他睨了荀雲一眼,「回園子煮你的消夜。」
荀雲立刻開心的跟了上去。
一回荀園,荀雲又馬上跟進廚房中。
「你──」任赫沒好氣的瞪著他,「要吃什么?」
這幾日下來,他早已放棄將黏人的荀雲趕出廚房的念頭了。
荀雲別有居心的一笑,「你。」他一整天就是在等與任赫獨處的這一刻。
任赫先是一呆,隨即不以為意的撇撇嘴,「無聊。」
他轉過身正要開始動手煮消夜,立刻被荀雲強硬的扳過頭來。
「荀……」任赫正要怒罵,才一開口,就讓荀雲吻住。「唔唔……」
開什么玩笑!這混帳傢伙!
任赫不像上回發傻的任由荀雲戲弄自己,他拼命的掙扎,手腳並用的將荀雲推離自己。
「你……」任赫氣到說不出話,最後他用力一吼:「你居然又敢對我做這種事?信不信我毒死你!」
太過分了,竟然連兩次戲弄他!
荀雲只是頷首道:「信,但是我情不自禁。」
「你還敢開玩笑?」任赫氣呼呼吼道,自己可不是好欺負的!
「我不是在開玩笑。」荀雲認真的盯著任赫瞧,自己的行為有如此隨便嗎?
「不是開玩笑?」
任赫稍微冷靜,狐疑的思索許久後,才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你有斷袖之癖?」怪不得到現在還沒娶妻,他連忙倒退了三步,「我不喜歡男人,你離我遠一點。」
荀雲嘆了口氣,「我沒有斷袖之癖,更不喜龍陽之道。」
聽到荀雲這么說,任赫才鬆了口氣。
「沒有就好,好險!」他拍拍胸膛緩和一下剛才緊繃的情緒。
「不過──」荀雲拉長音調,專注的凝視了任赫好一會兒,「我喜歡你。」他非常深情的對任赫說出心裡話。
荀雲一定是瘋了!這是任赫聽到他的話時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
沒有斷袖之癖卻還說喜歡他,難不成……
「你女扮男裝啊?」怪不得唇紅齒白,都二十七歲了還細皮嫩肉的。
「我是男的。」荀雲似笑非笑的瞅著任赫,「要不要我讓你驗明正身?」
「不……不用。」任赫連忙搖手,「你把我弄胡塗了,不喜歡男人又說喜歡我,是什么意思啊?」
「我不是喜歡男人,而是喜歡你。」荀雲開始認真的對任赫說明自己最近幾日來的心情,「你煮的菜很合我胃口,喝酒的時候表情又可愛得讓我心動,在廚房認真做菜的神情又讓我看得心蕩神馳;當你娘要帶走你時,我心頭的獨佔欲強烈翻湧,還有……」他頓了一下,「你的唇很軟、很香,是我喜歡的味道。」
任赫的眼睛瞬間瞠大──荀雲是把他當食物了不成?
荀雲趁著任赫沒有防備的時候,伸手撫上他的臉,「就是這樣,我對你非常滿意,你能瞭解我的心意了嗎?」墨黑的眼瞳裡滿是期待,他相信任赫是不討厭自己的,否則怎會讓他進入廚房中?
瞭解……會了解才有鬼哩!任赫皺起眉頭。
怎么聽都像是荀雲在評論一個廚子、一道菜,還什么滿意不滿意哩!況且,讓一個男人喜歡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別碰我。」任赫揮開荀雲的手,嫌惡的別過頭去,「噁心死了,你去找別人,別來煩我。」
荀雲滿腔熱火瞬間被澆熄。
他沒料到自己的告白竟得到如此不堪的回答。「你說什么?」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自己看得上眼的人,居然讓他用如此傷人的話拒絕,他不接受這個答案!
「我說噁心!」任赫又大聲回道,「噁心,真是噁心透頂!」他個性向來直率,有什么感覺就說什么。
荀雲因為任赫的話,神色更加冷凝。
「為什么?」壓下在胸中翻騰的怒火,荀雲咬牙再問。
「讓一個男人喜歡有什么好高興的?又不是那些漂亮姑娘。」任赫再度嗤之以鼻。
怒火終於爆發,荀雲用力拽住任赫的手臂。
「讓我看上有什么不好?」他氣憤難抑的低吼。
他不相信。在商場上他如魚得水、在荀家他手掌大權,有什么是他達不成、得不到的?自小就只有人對他唯唯諾諾與奉承,怎有人敢如此反抗他?而自己尋尋覓覓了多年,竟然會是這種結果!
「都說我不喜歡男人了。」任赫也生氣的掙開荀雲的禁錮,「你當每個人被你看上了,就要喜歡你嗎?你以為你是誰?又不是像那些看上男人的姑娘家,拋個繡球就可以找到夫婿那般簡單。你又不是女人,也想如法炮製嗎?拜託,被你這個男人喜歡上還真是倒黴透了!」他希望是那些美麗又溫柔的姑娘們向自己求愛。
「誰說男人不能拋繡球?」荀雲被任赫的比喻氣到大聲反駁。不就是將繡球自樓上去下,有誰規定只有女人能做?
任赫不屑的輕哼一聲,「你要拋繡球?好啊,但麻煩你丟到別的男人身上去;不過想來是不會有人想接的,你直接扮成女人或許還有些可能。」他旋即又一笑,「哈哈!那樣子一定會很好笑。」
荀雲氣到臉色發青,怒火中燒讓他平素的冷靜自持消失殆盡。
最後,他用力一咬牙道:「你等著!」
很好,他就讓任赫走著瞧!
荀家要拋繡球招親!
濟南城眾居民奔走相告,還有許多外地富豪也躍躍欲試。畢竟荀家財大業大,
能夠聯姻而富上加富是最好的了。
況且,這位自幼住在襄陽、荀雲的妹妹荀少柔,據說不只長相美麗,舉止更是溫柔可人。有人上回在城南纖雲寺看見她去求神,她一路上抿唇不語,只是微微笑著,果真是十足的大家閨秀──雖然長得高了點。
所以,能夠抱得龐大家產與美人歸,大家當然是趨之若鶩。
而任赫原本是打算在那一晚後抱著他手邊的幾-蘭陵鬱金一走了之,大不了以後叫人來買,自己不要出現就好了,荀雲不會知道那是自己派來的人而不賣酒給他的。
不過,任赫似乎忘了,蘭陵鬱金每個月只賣五-,而且常是那些達官貴人預訂好的,自己哪裡來得及在喝完後派人來買呢?
可就在他打算走人時,卻聽到荀家要拋繡球招親的消息。
嗯!這似乎是很有趣的事,不留下來看好可惜。況且他從沒聽過荀雲有個妹子,秦泰不說是荀家是一脈單傳嗎?若真是妹妹,不知又是怎樣的德行?
想到荀雲在那一晚撂下的話,他當下決定要留下來看看好戲。
秦泰肥滾滾的身子在顫抖。
「主子,您……」他讓眼前的景象給嚇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完全。
除了上回讓任赫氣到結巴,這是他第二次在主子面前如此失態,沒了平時精明幹練的形象。
「怎么了?」荀雲問道。
被召來的劉淮在一踏進進思齋時也嚇到跌了一跤,「主子,您……」
怎……怎么會這樣?
荀雲也覺得很尷尬,但是他仍開口吩咐了一下──
「是這樣,我要拋繡球招親,秦泰去準備招親當日所要用到的物品,劉淮你則去同眾人說,那日勒馬樓將免費供酒一整天,招來越多人越好。」
「主子……您要找哪家的閨秀,同我們說就好,以荀家的家勢來說,哪有不肯嫁您的道理,何必拋繡球呢?」秦泰拭掉額際的冷汗,低下頭,似乎不敢再看主子。
「我不是要娶親,接我繡球的要是男的。」
「什么──」劉淮尖叫一聲,「男的?」
不要啊,荀家一脈單傳,為什么偏在這一代出了個斷袖之癖的啊?
秦泰的冷汗落得更兇了。
「主子,老爺和夫人在天之靈,會不能含笑的……嗚嗚……」他終於再也忍不住的慟哭出聲了。
他從一進來見到主子,就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但他一直懷抱著一絲希望,所以強抑著不表現自己的脆弱;直到現在主子說出這種話,教他情何以堪?
上天啊,他們荀家每年都造橋鋪路,難不成是做得還不夠多嗎?主子可是自己自小看到大的啊,怎么會變成這樣?
「別哭、也別叫!」荀雲頭痛的揉揉額頭,身上傳來珠玉相碰的聲響。
他也是極為不願啊!可是一時脫口而出的話,要他如何收回?況且,他一定要讓任赫認錯,要他為那晚說出的話付出代價!
荀雲站起身來,卻不小心被絆了一跤,終於,他忍耐多時的脾氣也爆發了:
「這東西怎么這么麻煩,絆手絆腳的,煩死了!」
只見一個容貌豔美的「女子」笨拙的站起身來,粗魯的撩起自己的裙-,滿臉的不得已。
咚!咚!有兩人當場倒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