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花園中,荀雲正在不耐煩的看著沈霞。
「雲哥哥,人家真的好怕哦……」沈霞投入荀雲懷中,「真的有道黑影在房中,人家不敢再自己一人待著。」
「-娘呢?」荀雲無奈的想將沈霞推離自己,但她偏偏像一個巨大的八爪章魚似的硬黏在他身上,若自己一個用力傷了她,怕很難是對姨母難交代。他一雙手擱在沈霞瘦削的肩頭上,進退不得。
「娘不在隔壁房中,人家只能來找你了。」沈霞見荀雲並未推開自己,更是得寸進尺的伸手環上他的腰,「雲哥哥,今晚你陪陪人家嘛!」
不行!荀雲想要開口回絕,任赫還在房中等自己去照料。
孰料,沈霞纖纖素手往他唇上一擱,阻止他開口。
「雲哥哥,不要拒絕我,好嗎?」翦翦雙眸盛滿悽楚與不安,「我知道你忙著酒坊中的事,一直未曾婚娶,也怕因此而辜負我,所以未曾向我爹爹提親,但我真的不介意,就算是未有媒妁,我也很願意與你……」
聲音到最後細若蚊鳴,女兒家的嬌態在月光的照耀下更顯羞怯可人,如此大膽表白、軟香在抱,任何人也難免動搖,但荀雲卻蹙起眉頭。
這個沈霞真是無可救藥了,她未免也太天真了,他不娶她,自然是因為不喜歡,做什麼將他講得有多偉大、有多為她著想一般……太高估他了吧!
他正要拉下沈霞的手開口拒絕,她竟一踮腳,準確無誤的吻住他的唇!而且還因為用力過猛,竟如餓虎撲羊般的將他給撲倒在地,害他一時半刻無法掙扎起身。
任赫一踏入花園中便見到這般光景,身子一震,隨即轉身走出園子。
「怎麼,你都瞧清楚了吧?」喬若蘭自暗處走出來,冷冷的望著面無表情的任赫,「你還認為雲兒是喜歡你的嗎?」
任赫瞥了幸災樂禍的喬若蘭一眼,淡淡的說:「喜歡不喜歡這件事,我從來都沒想過。」都是荀雲自己在那裡說得天花亂墜,「不管這事是-策劃的或是當真如-所說,荀雲真的愛上沈霞,這些事都無法帶給我什麼打擊,因為他要愛誰,是他自己的事,我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
若阻止得了,自己又怎麼會與荀雲糾纏如此久還擺脫不掉?
「什麼意思?」喬若蘭挑高一邊眉毛,她不信任赫無動於衷,也因為他眼中與柳豔如出一轍的冷然而暗暗惱火。
「我不會生氣,也不會傷心。」任赫淡漠的往房間走去,「若-要我恨他,很抱歉,沒有愛哪會有恨?但若-要我祝福他們倆,我現在就能替-達成。祝-的女兒與荀雲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他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傳入喬若蘭耳中,幾乎聽不到一絲一毫的怒意與悲傷。
喬若蘭咬咬唇,忿忿的低咒一聲:「該死!」
可惡,為什麼與她料想的不同?任赫的反應該是如她以前被任耕樵遺棄般的傷心欲絕……難道真如他所言,他是未愛上荀雲嗎?
雖是為女兒的婚事確定而鬆一口氣,她心中卻有股陰霾仍舊散不去。上蒼讓她在此遇見任耕樵與柳豔的孽種,她怎能不把握機會,一解糾纏自己多年的怨恨!
她秀麗的臉此刻罩上陰沉的黑影,在月光下竟顯得陰冷駭人。
在廚房中剁著菜,任赫依舊面無表情,但手下動作卻相當嚇人,每一刀落下就是菜屑到處噴。再拿來一條魚,他得將魚肉片下醃漬,偏偏怎麼切就是無法利落的將魚切開。
「可惡!」任赫咒罵一聲,索性將整條魚用力剁成泥。
誰說他不生氣的?他氣到快瘋了!昨晚回到房中,心裡的鬱悶讓他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想到自己竟會為這事失眠,他更是氣惱。
為什麼要在意荀雲那種人?他高興和誰在一起,與自己何干?他要娶誰就由他去……但為什麼心中卻有一陣酸楚湧上來?
剛開始分明是自己被強迫接受荀雲的擁抱,到了最後,陷得最深的卻是自己。他非常不甘心,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那個傢伙的?
是在書房中他說「我愛你」的那一次。還是更早之前,他設計自己說出喜歡他的那一次?或是再更早以前,他自廚房中將他抱回床上說了一堆甜言蜜語那一次?還是知曉自己能牽動他清明理智之時?
總之,是啦,是喜歡他又怎麼樣?雖然搞不懂自己怎會喜歡上這種愛吃又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傢伙,也很不想去承認,可是,自己就是被他打動了嘛!然而現在這一切竟顯得可笑至極!該死的荀雲,花心、風流、色胚、不是人……
「哈啾!」荀雲還沒踏入廚房,就先打了個噴嚏。他有些愕然的揉揉鼻子,自己可真是讓任赫傳染了?
「小赫。」荀雲伸手自任赫的背後環住他,「怎麼不在房裡休息?」他將臉埋在任赫的頸項間,汲取他好聞的氣息。
任赫不說話,兀自切著菜,但心中一把怒火燃起。
在外頭偷了腥,居然還能若無其事的出現在自己眼前,這傢伙的臉皮還真是夠厚的了!自己若不是親眼看見,荀雲很可能就永遠隱瞞下去。
任赫惱火的咬著下唇,想起喬若蘭說的話,心一橫,他決定不再管這些事,不再為這種事心煩!
荀雲沒察覺任赫的怒氣,只是將手繞至任赫身前,按住他切菜的手。「小赫,你身體好多了嗎?」
任赫冷哼一聲。「能站在這裡煮飯,你覺得呢?」他拉開荀雲按住自己的手,仍舊繼續切著菜。
荀雲一聽,手一收,便將任赫緊緊欖在懷中,「那我……」他扳過任赫的臉吻住了他。
任赫身子雖一繃,卻不掙扎。
品嚐任赫香甜的唇,荀雲覺得感動莫名。昨晚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沈霞甩掉,可心中一直懊惱,畢竟自己被她強吻了!這事傳出去一定會笑掉旁人大牙的,又不是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竟有遭受一名女子強欺的一日!回房之後,任赫似乎已睡著,原先想向他索取一吻以慰受傷心靈,卻怕吵到生病的他,只好作罷;今晨一起身,卻已不見任赫蹤影,讓他更覺氣悶。
現在,總算讓他得以抒解一整晚與今晨累積下來的鬱悶了。
「小赫!」他輕喃:「你的唇好香好甜……」他的手下滑,在任赫的腰間輕輕揉撫,「這讓我好想在這裡就與你……」
自任赫生病以來,他已有好幾日未曾與他歡愛,每每看著任赫,心中就一把慾火狂烈燒起,卻得強自按捺,對他來說不啻是種折磨。
平時若荀雲這麼說,任赫一定是一把推開他,並且紅著臉斥責他發情怎麼都不看場合,但這一回任赫只是冷冷的一撇頭道:「隨你。」
荀雲一怔,有些訝然,也是到這個時候,他才察覺到任赫的不對勁,「你說什麼?」
「我說隨你。」幾乎要結冰般的語氣,「反正你從來都不管我怎麼想的,不是嗎?你高興怎樣就怎樣,都由你,我不想理了。」就連他要娶沈霞這件事也一樣。
荀雲漂亮的眸子眨了眨。「你怎麼了?」任赫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自己做錯什麼了嗎?
「沒什麼。」任赫連看都不看他,「我不想管了。」又是這麼一句話,是在說給荀雲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攫住任赫的下顎,荀雲將他的臉用力抬起,「說,我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了嗎?」
怎麼在一夜之間就變成這種光景?
任赫不說話,只是別過頭。「不做的話,那你就滾出去,別在這裡妨礙我做菜。」他拿起菜刀,準備繼續切菜。
「小赫!」荀雲沮喪的低吼一聲,「你究竟在生我什麼氣?」太詭異了,任赫不可能無緣無故對自己這樣的。
「我沒有生氣。」任赫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我才不會為你這種人生氣,也不會為了你要娶沈霞這件事而吃醋;若你要我留下來幫你們準備宴席,行!五十蘭陵鬱金,包準你們吃得眉開眼笑。」語畢,刀子重重一剁,整條魚應聲被切成兩半,自砧板上彈起,落到地上。
不生氣?怎麼可能!
荀雲一呆,「我什麼時候要娶沈霞了?」娶她?又不是自討苦吃,是誰在造謠生事的?難怪任赫氣成這樣。
任赫斜睨他一眼,因為荀雲的裝傻而更加生氣,「昨晚你們倆不是打得火熱嗎?我親眼瞧見,還會是假?」
沒料到任赫竟會撞見那一刻,荀雲正待解釋,勒馬樓的大廳就傳來一陣喧譁叫嚷──
「姓荀的臭小子,老孃今日帶人來拆你這間樓了!」
荀雲與任赫甫進大廳,就見到一身豔紅衣裳的柳豔正拿著紅纓刀,高踞在一張大桌上,旁邊還有十幾位功夫裝打扮的女子。
劉淮連忙奔向荀雲,「主子,她們……」這群凶神惡煞般的婆娘把所有客人都嚇走了。
「娘?」任赫不敢置信的望著前些日子才來造訪過的母親,「-在做什麼啊?」
柳豔只是撇撇嘴,「我來拆樓。」
她領著謝廚子回杭州後,越想越不甘心。自己好歹也是名震一時的紅纓女俠柳若飛,竟在這間勒馬樓栽了個大跟頭,讓荀雲在唇舌之上佔盡上風,讓她怎麼想就怎麼氣悶。當下她決定要兌了先前的諾言,將這間勒馬樓拆了,免得她想到就生厭。所以她今天又來了,而且這次一定要將兒子帶回家煮飯。
說起煮飯,她更生氣了。那個謝廚子,每次都在盤中放些雕花雕鳥,整道菜中能吃的少到可憐,要他多煮一些,他就哭著說只學會果雕這種功夫,其它的技藝實在不敢拿出來獻醜,怕汙了師父的名;年紀一大把的人了還那麼愛哭,看了就令人心煩。要看那些中看不中吃的果雕,那她請個木匠什麼的不是更快?
荀雲一見是柳豔,先是一怔,隨即便上前恭敬問候:「娘,您怎麼來了?」
柳豔與任赫聽到他這麼說,臉上都是一僵。
任赫瞪了荀雲一眼,而柳豔則四處張望,想看看哪一個是荀雲的娘。
「娘,您站得那麼高,當心跌傷了,要不要我去請人搬張太師椅讓您坐得舒服點?」荀雲又道。
柳豔這下終於知道荀雲是在叫她,她柳眉一豎,翻身自桌上跳下,氣沖沖的質問:「渾小子,你叫我什麼?」這人是瘋了嗎?
「娘!」荀雲又喊了一聲。
柳豔一聽,氣到用力戳著荀雲的胸膛,「聽著,老孃我不是-娘,年紀也沒大到可以生出你這種臭小子!」她才三十八歲,自認保養有方,看來要比實際年餘年輕;任赫是她十八歲時生下的,荀雲看來都快三十了,自己怎麼可能當他娘!
「我不是在叫親孃。」荀雲搖搖頭,「我是在喊嶽……」
他的嘴巴立刻被任赫捂住。
「娘,-別聽他亂說。」正牌兒子搶在荀雲說出那兩個字前開口,「-為什麼來拆樓?」
「你還敢說?」柳豔先擱下心中的疑竇,畢竟吃飯的問題比較重要,「那什麼謝廚子的,雕的那些勞什子玩意兒能當飯吃嗎?」是當任家上上下下都是馬,只吃蘿蔔和黃瓜不成?
任赫不解,「什麼意思?」
柳豔輕哼一聲,回頭提高嗓門叫喚:「喂,給我出來!」
只見謝廚子怯怯的自門外走入,滿臉委屈的喊道:「師父……」眼淚又瞬間流下來了。
任赫蹙起眉,正要開口詢問,又見一抹深紫色身影自門外飛入,足尖一踹,將謝廚子踹了個五體投地,然後翩然落在先前柳豔高踞的大桌上。
「不要臉的女人,-竟敢出現在勒馬樓中!」冷冷的聲音自那人口中傳來。
「姨母?」荀雲先認出來。
「是-?」任赫皺眉,想到昨晚的事,他咬咬下唇。
只見柳豔細眉一挑,有些驚詫,「喬若蘭?」她怎麼會在這裡?
「哼!」喬若蘭一雙美目裡滿是嫉恨,盯著多年前的仇家,「柳若飛,咱們多年前的帳都還沒算清,-竟還敢帶人來這裡叫囂,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柳豔鄙夷的揚起唇角,「我還道這渾小子這麼惹人厭是為何,原來是-外甥。今日倒好,耕樵既然不在,咱們就把之前的帳一併清算!」
喬若蘭一手拔出長劍,柳豔則手按紅纓刀,兩人看樣子是要開打了。
「等等!」荀雲連忙走到兩人中間,有些頭痛的揉揉眉心,「兩位女俠暫且住手,有什麼事請平心靜氣的坐下來談談。」
若讓兩人在這裡開打,勒馬樓就要毀了。
「渾小子,你讓開,老孃今日就要在這裡殺了這個不要臉的賤人!」
「雲兒,你走開,我今日就要在這裡殺了這個狐狸精!」
「-才是狐狸精!」
「-才是不要臉的賤人!」
「是-搶走我的耕樵,-這狐狸精!」
「耕樵根本不喜歡-,-還死纏著他,-這不要臉的賤人!」
「-說什麼?」
雙方-來我往的罵個不停,圍觀的眾人安靜聽著兩人在言語間洩露出的那些陳年舊事,荀雲也逐漸瞭解兩人為何結怨至今了。
原來是當年任赫的父親喜歡柳豔,但與喬若蘭認識在先,而她也以為任耕樵終有一日會娶自己,孰料任耕樵似乎對她並無男女之情,反而是對柳豔一見傾心。最後任耕樵娶了柳豔,而喬若蘭也就懷恨至今。
荀雲正想著要如何勸退兩人,任赫也走向前了。
「娘,別再與這種人爭辯了。」喬若蘭的自以為是與搬弄是非的能力,他昨晚就見識過了。爹深愛著娘與大娘,是全杭州城都知曉的事,沒必要千里迢迢的到濟南城浪費口舌解釋。
柳豔這才緩下口氣,厭惡的重哼一聲,「不想再理-這臭婆娘了。」她牽過任赫,「赫兒,回家去。」她今天是來帶走兒子的。
荀雲一聽,立刻又回絕:「不行!」不管她來幾次,他都不肯讓任赫離開。「小赫,你不會回去吧?」
任赫還未答話,喬若蘭就鄙夷的嗤笑出聲,「要走就快走,像你這種噁心的傢伙,滾得越遠越好!」
荀雲聽喬若蘭如此辱罵任赫,惱怒的正要出聲喝斥,柳豔已先怒道:
「-說什麼?」
居然敢這樣說她的寶貝兒子,她今日不在喬若蘭身上砍個兩刀是不行了!
「說什麼?」喬若蘭冷笑一聲,自桌上躍下,「狐狸精生的兒子果然還是狐狸精,就專門幹些勾搭男人的下流事,知不知羞哪,兩個大男人的!」
此話一出,眾人譁然;柳豔也不解的看向兒子。
任赫臉一沉,轉身就要走開。
荀雲連忙拉住他,「我姨母和你說了什麼?」太可惡了,他不會因為她是個長輩就對她忍氣吞聲的。
任赫不答話,現在他什麼也不想解釋,不想開口。兩人的關係被用最難堪的方式說出,他只想離開這裡!
「赫兒,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柳豔也拉住兒子,要弄個明白。
「娘!」任赫忍著不落下淚,聲音卻已哽咽。「我和-回杭州,我不想再待在這兒了。」
真是夠了,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攤在眾人好奇與鄙視的眼光下?他就如喬若蘭所願,離得遠遠的好了,誰糾纏誰這件事,他也不想再去辯解,現在他只想快點遠離這個令他討厭又難堪的地方。
荀雲一聽,心頭一沉,用力扯住任赫的手臂,「不淮。我不淮!」誤會還未解釋清楚,他不能讓任赫走。
任赫掙扎著要擺脫荀雲的手,卻一直掙不開,這樣拉拉扯扯的更引人非議!
「放開!」他瞪著荀雲。
荀雲就是不放。
忽然一聲嬌軟甜音傳來,是沈霞也來了。
喬若蘭見狀,立即伸手搭上荀雲的肩頭,「雲兒,你只是一時迷戀他,霞兒才是你未來的妻子啊!」手下用力,要荀雲放開任赫。
荀雲兀自牢牢抓著任赫,「我不……」
突然一個人影撲來,讓荀雲一個踉蹌,到口的話也被打斷。
「雲哥哥,你沒被惡女人怎麼了吧?」沈霞緊緊抱著荀雲問道,又回頭狠狠瞪了任赫一眼。
就在此時,喬若蘭用力一扯,而柳豔也同時拉過任赫,荀雲就這樣被迫放開手了。
任赫見狀,只是看了荀雲一眼,立刻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那一眼飽含傷心與憤恨,還有更多的氣惱與欲言又止。
荀雲幾乎心碎了,他好不容易掙開沈霞與喬若蘭追上去,卻已不見任赫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