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著手下,有十叄名近身侍衛。
“八大刀王”原是方應看之義父方歌吟所收服的高手。力歌吟歷煉有成,武功比“叄正四奇”還要高出許多,幾成為武林第一高手。
當時蔡京任相,得到皇帝趙佶寵信,立黨人碑於京城端禮門,把舊黨重要分子一百二十人刻名其上:臚列罪狀。謂之“奸黨”,並主張起兵,攻打西夏,投趙估所好,赴民間採辦杏花異石,奢風大熾,民不聊生。蔡京派大將童貫討之,強加鎮壓,致使懷怨更甚。
時摩尼教餘孽方臘起兵於睦州,與朝中舊黨暗通,派出叄名殺手,謀刺徽宗,這叄名殺手分別謀刺徽宗,但均為力歌吟和諸葛先生所阻。
諸葛先生的職掌是與君主講論治道、衡鑑人才,對刑案疑讞,有封駁之權,平章軍國事一職,雖可過問政事,但實權卻為蔡京一黨架空。諸葛先生先平楚相玉京師內之叛,併力擒殺手蕭劍僧。方歌吟認為殺皇帝不足以廓清大局,徒增危機,並決不同意武林中人插手朝政,放在千鈞一髮間,截殺了“天道無親”仇灰灰,救了徽宗一命。
徽宗戚其救命之恩,要冊封方歌吟為王侯,方歌吟無心戀棧權名,與桑小娥飄然而去,行吟於山水之間,臨行前只直言告誡徽宗,若一任奢靡下去,國事如江河之瀉,追挽莫及。
反而方歌吟之義子力應看仍留在京城,武藝文才均十分出色,蔡京早有意思招,故向徽宗進言,將此一切封賜,都落到方應看身上。當然,徽宗也有意借力應看之力,保護京畿,尤其是對付剩下的那一名殺手。
這一名殺手兩度為諸葛先生所敗、方歌吟所傷,但都能逃逸,仍潛伏暗處,非殺徽宗而不心甘。
力歌吟離京後,留下來的“八大刀王四指掌”,自都歸方應看僕從。這“八大刀王”聯手,連力歌吟都說過:“如果他們八人同心協力,聯手應敵,我單憑“天羽十四劍”和“天下四大絕招”。恐亦末可取勝。”
這就是力歌吟“至高的推崇”。
因為誰都知道,方歌吟使“天羽奇劍”和“天下四大絕招”,幾乎冠絕武林,無對無匹無敵。
此刻這八大刀王,就是一齊向王小石出手、出刀、下殺手!
王小石怎麼應付?
王小石退入“愁石齋”。
八大刀王,刀陣一成,必可殺敵。
問題是:刀陣未成。
刀陣尚未形成,王小石已退入愁石齋中。
愁石齋當然不是隻有一道門,可是,在此情此境,沒有人會繞道自後門或側門攻進來的。
就算這樣攻入,時機已失,而且力量分散。
他們的刀勢已發,身不由己,只有跟著衝進來。
當然,不是八個人一齊進來。
門口太狹,充其量也不過是容二人並進。
他們不是不能把門口震毀,坍開一個大洞,讓八人同時衝入,而是若把這八刀聯手之力去毀一棟牆,對方在此時反擊,他們便不易應付。
氣不可。
一鼓作氣。
他們只有先行攻入再說,決不容王小石有喘息餘地。
他們幾乎在剎那間形成一個新的陣勢。
兩人一組,先行攻進。
只要兩人攻得王小石一招,餘人便都可闖進來,再結成刀陣。
這是未交手間的一剎那。
這剎那間卻已決定交手的勝負成敗。
“八大刀王”的陣勢,發動得慢了一點,這一線之差乃因為彭尖受傷在先。
另外就是王小石不戰先退,他們只好分批攻入愁石齋。
分批,即是把力量分散。
王小石的劍就在來敵並肩過門的剎那發動了最集中的攻擊。
苗八方和蔡小頭是第一批攻進來的人。
苗八方的刀立時被震飛出去。
蔡小頭虎口被刺中一劍,刀也落地。
第二批衝進來的人是兆蘭容和孟空空。
他倆比苗、蔡二人只不過是慢了一瞬間。一瞬間就是眨眼功夫。
但苗八方和蔡小頭手上已沒有刀。
對八大刀王而言,沒有了刀,就等於失去了戰力。
王小石沒有馬上出手。
孟空空和兆蘭容也沒有動手。
他們衝進來,呆了一呆,兆蘭容即道:“唉,我們敗了。”
她一眼便著出來,打下去已沒有必要。
一個人在得勝時謙遜並不出奇,但在失敗時仍勇於承擔、毫不氣餒才是奇;所以說,觀察一個人的將來成就,留意他失意時的氣態。
輸得起,說容易,但縱使江湖好漢也著不開、放不下。
兆蘭容是個女子。
她一刀未發,便承認了失敗。
說完便行了出去。
孟空空只有攤攤手,同王小石笑笑。
王小石也對他笑笑。
孟空空過去抬起苗八方和蔡小頭的刀,叄人行了出去口
這時,一陣輕微的掌聲自王小石背後響起:“刀法好,劍法更好,刀法劍法,都莫如兵法好。”
王小石也不驚奇,只緩緩的轉身道:“刀法劍法兵法,都不如你來的好。”
對方溫和地笑道:“說的好。”
“愁石”不知何時,已有七個人在書畫間。
七個不凡的人。
當中一個,意態優雅出群,面如冠玉,手裡拿了王小石的毛筆,正在蘸墨寫字。
就是他跟王小石說話。
但卻不是他拍的掌。
拍手的是另外一人。
這人說話,另一人負責拍手。
看來這人穿得也不怎麼特別奢華,可是他身份尊貴得彷佛就算他死,也會有人替代。
替他拍手的人端坐在一旁,紫瞠國字臉,五綹長髯,不怒而成。
這種人無論在那個地方一坐,那兒就會變成了莊嚴的議堂。
可是這人臉上的神情,對說話的人十分恭敬。
說話的人年紀已有一大把子。
他眼神閃爍靈活,笑起來可以是威嚴方可以是慈藹,竟然還帶了點俏皮和姦險,誰也猜不透他的年紀。
王小石看了看他的字,只看一眼,便道:“可惜。”
那人一抬眼,有力地一笑道:“字不好?”
王小石道:“好書,非法。”
那人一怔,趣味盎然:“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字不合法度?”
王小石道:“非也。自古以來,為典則所約制不如無典則,技法到高明時,根本就沒有技法可尋。真正的技法典則,是自己發現和創造的,如果不是從自己經驗中得來,那隻不過是一種束縛和障礙。”
那人點首道:“東坡居士說過:詩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爛漫是吾師。“天真爛漫”四字,便是直逼自己,始能見之的事。那才是屬於自己的典則,真正的典則。可是你又為何說過好字而非法?”
王小石道:“你這幅字聯綿纏繞,如死蛇掛樹,醜極了。”
那人愈覺得有趣於是又問道:“既然足下觀之,如此之醜,為何又說是好書?”
王小石道:“遠看如行行春蚓,近視如字字秋蛇,醜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非大功力者莫能為之。”
那人眯起眼笑道:“奇石必醜,醜方為奇,既然是醜中見美,足下為何又說不合法度?
王小石道:“因為這不是你的筆法。”
那人道:“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我慣用的技法?”眼裡已有敬佩之色。
王小石指著那紙上的字道:“你寫下十六個字:“載行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澹不可收”,唯寫到“不可”時,二字一氣呵成,忍不住流露出你原來閒還清潤的筆意,如獨釣寒江雲的孤寞,所以取鋒僻易,顯然非你所長。”那人“哦”了一聲,眼神里的敬意已漸轉為驚意。
王小石緩緩地道:“能寫得這樣一手好字,還活著而又身在這城裡的人,實在不能算多
然後他望著那人,一字一句的道:“蔡太師,你既然以這種方式光臨寒舍,就恕在下不行拜見之禮了。”
這個突然出現在愁石齋裡即興為了幾個字的人,竟然就是當今朝廷裡最有權力的人蔡京:
也就是這幾個全不用他一慣筆法的字,仍是給王小石一眼認得出來:來人就是蔡京:
蔡京語音裡流露出讚賞之意:“人說“金風細雨樓匚能把“六分半堂”打得全無還手之力,得力於兩大人材,今天一見,閣下果然是一代奇才:”
玉小石道:“會看字辨畫,不算什麼人才。黃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米芾變字,這才是奇,這才是才。”
王小石所列名家。故意沒有把位居宰相之上的叄省事太師蔡京和皇帝趙佶算在內,蔡京似不以為件,一笑道:“還有沒有?”
“有,”王小石正色道:“岳飛把為國為民、忠勇熱誠的生命力注入書法裡,他的字,有血性,一如顏真卿奇縱高古之筆,勾勒出他對家國之禍的悲愴沉痛,剛毅正直的個性直逼人心,這才是不可多得的好字。”
王小石說得已十分露骨,蔡京撫髯,微微笑道:“你聽過這首詞嗎?”
王小石知蔡京必有所指,只說:“願聞其詳。”
蔡京悠遊地吟道:“老來可喜,是歷遍人間,諳知物外,看透虛空,將恨海愁山,一時碎,免被花迷,不為酒困,到處惺惺地,飽來覓睡,睡起逢場作戲。休說古往今來,乃翁心底,沒許多般事,也不修仙,不佞佛,不學悽悽孔子,懶共賢爭,從教他笑,如此只如此,雜劇打了,戲衫脫與呆底:”
吟罷,蔡京道:“世事浮雲春夢,何必認真執看至無可自在?米芾曾說過他自己的書法:耍之皆一戲,不當間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筆賞戲空。人生在世,何必這般營營擾擾,得歡樂時且歡樂,不收緊些,當放鬆些,豈不是好?”
王小石一笑,走過去。
蔡京身邊有四個人。
這四個人都是站著的。
他們一見王小石走近來,也沒什麼舉措,王小石忽然覺得這好像是銅牆鐵壁。
比“八大刀王”聯手更可怕的殺意。
如果他一定要過去,只有撞過去。
這一撞,究竟是牆坍?還是人亡?
這時侯,蔡京卻微微頷了頷首。
那道“無形的牆”,立即似消散於無形。
王小石仍舊行前,到了蔡京身前,取筆、沾墨、在紙上寫下六個大字,迅疾驚人,然後擲筆、退後。
“士不可不弘毅:”蔡京失聲念道:“好字:妙字:杏字:下筆如風,字才形成,已被否卻,方否決時,叉生一字,旋生旋滅,旋說旋歸,前念後念,印生即滅,唯合一起看,又神定氣足,如天道人心,冷然清約處自見駭目驚心:這樣並舉並得的字,世間少有,可惜……”
他泠然望向王小石:“字已縐化境,人卻著不透破,像把好字當其紙。”
王小石淡然道:“若真的看破,太師不妨說放就放,先把自身權位放開,再來勸誡在下
那紫膛臉的人聽到此處,忍不住大喝一罄:“大膽:”
王小石傲然說:“得罪得罪。”
紫膛臉的人虎虎生風的道:“你可知道你剛才的話,足可治你何罪?”
王小石道:“太師能寫出這等杏逸之筆,晚生才敢磊落直言。”
蔡京目光閃動,頰邊法令紋深鐫浮露。
好一會他才道:“你可知道這位是誰?”
王小石知道不但紫膛臉人來頭不小,連同那四個站著的人,恐怕也非同小可,他更注意的是:一個站在蔡京身後、恰巧就在黯虛的人。
這人高高瘦瘦,背上有一個老舊灰黃的包袱,不注意著,還以為那只是黯處,不容易察覺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他眼裡觀察,心裡有數,手下防備,口裡卻問:“正要請教。”
蔡京笑了:“你實在很有面子。他就是當今宰相,傳宗書閣下,還不趕快拜見。”
王小石暗圾一口氣,知道眼前連丞相傅宗書也來了,口裡說道:“兩位大人,有失遠迎。”
他口氣冷淡,直比桌上那一杯冷卻了的清茶還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