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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2)

    紫黛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開始想著自己的裝束,也開始學著在臉上淡淡的描畫,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點。漸漸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視線相隨。其實,她私心裡的希望——只是能讓那個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愛越來越漂亮了。所有見到的人都那麼說,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然而父親卻彷彿察覺了什麼似的皺了皺眉。

    女子的美麗,往往是取禍之道。父親冷冷說了一句。

    那一句話也成了現實。

    清高的父親,拒絕了許多有權有勢人的提親——因為不願意女兒去做小。那時候,她又暗自慶幸父親一貫的桀驁不屈起來,繼續沉迷於那個江湖的夢中,即使遠遠的看見了那個白衣公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幾天。

    然而,那個人卻只是淡淡的,臉上漸漸有憔悴的氣息——聽人說,那是因為他的父親得了重病。於是,她便天天都在觀音面前,開始祈求那個未見過面的老人的健康。

    她只是把整顆心都放在那個人身上,絲毫顧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門而入,一條鐵索帶走了父親,她才清醒過來,知道大禍已降臨。

    我爹犯了什麼法?你們為什麼抓他!

    他在潮州任上,貪汙了國庫銀兩!如今有人告發,要帶他去刑部審問!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絕對不會做那種事情!

    她抓著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卻被扯出了家門,踉蹌跌倒在路上。平日的相熟的左鄰右舍在門縫裡看著,卻不敢過來。不顧的矜持和體面,她哭了起來。

    過了許久,忽然有馬蹄聲由遠而近,停下來。她也沒抬頭,卻聽到耳邊有人靜靜地問:“怎麼了?”

    居然是那個朝思暮想的聲音——紫黛驀地僵住了身子,甚至不敢抬頭,生怕一抬頭,如今滿臉淚痕的苦相便被那人看了去。她只是低著頭,抽泣著,也不作聲。

    “起來吧。”見她不肯回答,那人道,輕輕扶了她一把——果然是江湖人,也不如何拘泥於男女授受的規矩。

    她順勢站了起來,囁嚅著,低著頭,飛紅了臉,正待說什麼,卻聽見另一行馬蹄聲急促的奔過來,馬上那人一疊聲的急喚:“少樓主!少樓主!快回樓去,老爺不好了!——”

    那隻手猛然顫了一下,她的心也隨著一抽,抬眼看時,那人已經扭頭看著聽雪樓的方向,只是眼睛卻依然平靜,呵斥著來人:“江浪,如何能當街說起樓主病情!”

    來人飛身下馬,跪地稱罪,可眉目間滿是焦急之情。白衣公子放開了她,徑自翻身上馬,抖開韁繩,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一個人站在街上,看著他絕塵而去,看著左鄰右舍在門窗後躲閃著看她的眼神。想,他終究也是路過,偶爾扶了她一把而已。他的世界,是她完全不能瞭解的;而她平凡人的苦楚,也是不為他所知。

    想透了這一層,紫黛的心便冷了一半。

    她不再做以往那些旖旎的情思,那終究不能解救目前父親的厄運。而那些武林俠士,恐怕也不能幫她一些什麼——一切,現在只有她一個人承擔了。

    那一晚,禮部侍郎謝梨洲遣了媒人來,想收她為第五房如夫人。

    她想也沒想,也顧不上羞澀作態,甚至沒有詢問在押的父親的意見,自己一口答應了婚事。她需要藉助謝家的勢力……即使那個侍郎已經足以做她父親。

    第二天,周紫黛便出嫁了,沒有三媒六聘,只是一乘花轎,便從側門抬入了謝家。

    三天以後,她的父親洗清了嫌疑,從牢籠中走了出來,然而,那樣清高桀驁的父親卻反而大罵起謝家的乘人之危,連女兒的自行允嫁,也被他罵為失行。

    失行……她卻笑,莫不是她早就註定的命運麼?

    她成了謝家的五夫人,而父親卻再也沒有來看過她。

    她也是安靜的,每日只是從謝家的高樓上望出去,看見著那個神秘大門後的院子……有一幢白色的樓閣,孤寂的立於滿院的青翠中,燈火深宵不熄。

    她知道,在街上碰見他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出嫁的那一天,聽雪樓的蕭老樓主去世,近日來聽雪樓中人馬進出頻繁,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明白了當日他絕塵而去的原因,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淡淡苦笑而已。

    一日午後,在謝家別墅小院中,百無聊賴的散步。

    牆角有一架薔薇,居然已經微微開了幾朵花。今日記起,特特的過來看,卻不由怔了一下,原來昨夜風大,竟然將那僅有的幾朵花也吹了一地。

    此時尚不是薔薇盛開的季節,只怪這花開的早了,躲不過狂風,也就這般凋落成泥。

    兩年以後再見到他,卻已經是恍如隔世。

    “蕭公子眼光也忒高了,莫非連洛陽城中的花魁紫黛姑娘,也不入你的法眼麼?”不願意放過有錢的大主顧,老鴇諂笑著,對雅座內的客人賣力的推薦,“來我們風情苑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來陪坐怎麼說得過去……何況是公子這樣身份的人物。”雅座中的數位只是淡然靜坐,慢慢啜飲著面前的酒,外面的鶯啼燕語竟似半句也到不了那些人心頭。老鴇心裡一怔,暗自叫苦:莫非,這次聽雪樓的人來光顧這裡,是解決江湖糾紛來著?

    她正待退出,卻見居中而坐的白衣公子放下了酒杯,眼也不抬的說了一句:“如此,叫紫黛姑娘過來吧……”

    老鴇唯唯而退,一把將她扯了過來,暗自對她使了個眼色,低聲道:“那些是江湖豪客,得罪不起,小心服侍吧……等會有什麼不對了,立刻躲一邊去。

    姐妹們一聽到江湖仇殺,臉色都變得雪白,只有她泰然自如,點點頭:“媽媽放心便是。”

    她自顧自走上樓去,臉色不變——江湖…只因了那個人,江湖對她來說並不可怕。反而,是她心中一直珍藏的夢。即使是平日接客,她也多願出去見那些姐妹們躲著的江湖豪客,聽他們說一些江湖上的武林掌故,門派爭鬥——似乎,從那些人眼中,能看見昔日牽念過的人。

    “不必進來,在簾外唱個曲子罷。”腳步剛踏到珠簾外,裡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她的腳步止住了,然,並不是從命,而是再也邁不開步子……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他,是他!

    她僵在了簾外,華麗的珠寶下,面容蒼白如死。

    寂靜。她沒有唱,裡面的客人便也不催。

    氣氛有一絲絲的奇怪,甚至連風吹過來,都帶著莫名的肅殺之氣。

    珠簾低垂,然而,儘管內心是驚濤駭浪,她卻沒有一絲的力氣,去抬手拂開那簾子,看一眼簾後的人——回到洛陽後,到處聽人說,這兩年聽雪樓聲名鵲起,已經在他的率領下成為洛陽最大的勢力,和原先執牛耳的天理會正斗的不可開交。

    風塵中經年,她的消息來源已經越來越廣,再也不像以往在小院中,只能憑著別人的隻言片語,想象那個大門背後的他、是如何一個不可琢磨得人。

    蕭憶情。蕭憶情。

    她現在已經打聽到了他的名字,然,他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兩年了,在他的記憶中,恐怕也早已磨滅了那個提水路過的少女的影子了吧?

    無論如何,她與他之間,已經是雲泥般的遙不可及。

    定了定神,紫黛終於恢復了常態,拿起了手中的紅牙板,輕啟檀口,就站在珠簾外,輕輕一字字的開始唱起曲子:“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盪惹人衣。”

    “造化本是無情物,任它南飛又北飛!”

    她唱的很哀婉,掃了大家的興致,旁邊的雅座裡面已經有人開始罵。然而,珠簾後,那個人卻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做聲,隔了片刻,卻道:“進來吧。”

    紫黛怔住,紅牙板啪的一生摔落在地上,手指微微顫抖著,忽然一咬牙,拂開了簾子。

    “來的果然是你。”

    她一進去,就聽見他對著她,說了一句。眼神是寒冷而飄忽的,一如當年。

    又驚又喜。他還記得她?他、他竟還記得她!

    她臉上的笑容不自禁的綻放,然而,身子卻忽然一輕,彷彿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驚叫起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只覺得瞬間這個雅座內殺氣逼人而來!

    她身不由己的對著居中而坐的他衝了過去,白衣公子仍然只是定定的看著她身後,目光閃也不閃,隨手一掌推向她的肩頭,想將她帶開。

    “天理會忒沒人才,居然派你來刺殺我?”

    漠然的,他看著她身後隨之而來的某人,口中吐出了一句話,明滅不定的眼中殺氣逼人。她的心飛快的往下一沉。

    手巾上寫了一行字:明晚日落時分,天理會第一高手雲起受命、截殺聽雪樓二樓主高夢非於北門長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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