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牛街、劍湖入川,可徑由白水、勝景關直入,無需經過界頭、騰衝,若一定要經過,就得經過怒山、怒江。
鐵星月、邱南顧卻經過怒山、怒江,再從錦綿山到普洱渡入川,那是因為他們不懂得路,所以繞了遠道。
繞遠道也有一個好處,鐵、邱兩人一路上平安無事,也是因為權力幫意想不到他們會走這條路。
這條路就不是入川營救的捷徑,反而恰巧是“蛇王”等往“火王”西康集合的瀾滄江路向同道。
“火工”祖金殿原扎據於西康。
這時鐵星月和邱南顧到了怒山怒江。
有一首歌,分男女對唱,叫做《怒山怒江》:
“怒山高高雪嶺寒,
怒江濤濤長河藍,
怒山哪、怒江哪,
山對山哪江對江……”
一些當地的徭家弟族,有男有女,萬花奔放,相對應唱,真是氣象恬好,又氣勢完足,鐵星月、邱南顧看在眼裡,聽得心裡酸溜溜的。
想“神州結義”的兄弟們若果都在,即至少可以對唱一番,那該多好!
怒山、怒江不僅名字好,連氣勢也不得了,鐵星月、邱南顧終於折到了錦綿山下,雞足山一帶。
雞足山在貴州縣西北一百里,一嶺而叄足,因而得名,而又以玉龍瀑布稱著。
雞足山山頂有迦葉石門洞天,俗傳乃佛弟子飲光迦葉,守佛衣以俟彌勒處。山問玉龍瀑布二百餘尺,似玉龍自天而降,氣勢浩壯。
雞足山有環境幽絕的祝聖寺和建於山巔的愣嚴塔。
鐵星月和邱南顧意圖越過雞足山,惟天色已晚,故借宿於祝聖寺。
祝聖寺附近,有人家住宿,多為樵夫獵戶,還有兩叄家小食鋪,同時也賣酒菜,鐵、邱二人卻因囊空如洗,只好借住寺中,沒錢外出。
祝聖寺住宿處,全鋪臺板,窗明幾,門欞以拉轆開合,紙窗透明,很有唐朝古風。
鐵星月癱在地上,卻一點古意都感覺不出來。
只覺餓得要死。
餓死還好,偏偏就是餓不死。
鐵星月覺得難受極了,他拼命掏、狠命挖,除了耳垢、鼻屎外,就是掏不出一個銅元來。
“媽呀!”鐵星月大叫了一聲,“我餓得好慘哇!”“你少叫!”邱南顧皺著眉頭,一句就喝了回去!
鐵星月“虎”地跳起來,“你他媽的臭小子不餓是不是!”“不餓”邱南顧漫聲道,“不餓都給你叫餓了”一語未畢,隨即抱腹苦瓜臉地叫起來。
兩人又咿咿呀呀了老半天,邱南顧苦口苦臉道:“媽的,人家故事裡的大英雄、大俠士,有的是金子、銀子,還伴有名馬、美人,怎麼偏偏我們就如此命苦!我們看來也不狗熊哇,就是連一個銅板也沒有!”鐵星月恨恨他說:“媽呀!這樣怎麼辦哪,沒料到好漢不是給人打死的,而是餓死的!”邱南顧忽然跳起來:“喀,我有妙計!”鐵星月趨近道:“什麼奇計?”邱南顧“噓”了一聲,悄聲道:“我們打劫去!”鐵星月怪叫一聲,“打動!!”邱南顧慌忙一把按住鐵墾月的大嘴,“噓”聲道:“你想死呀,這寺中的和尚見我們要借宿,又無香火錢,早就看得眼勾勾的,而今這麼大聲叫嚷,敢不成送我們到官府裡去,那就槽了!”兩人本來天不怕、地不怕,而且膽大包夭,連一品大官都揍過,而今因為心念不正,一提起官府,連腳都軟了。
鐵星月貓著臉說:“不成,不成呀。”邱南顧瞪目道:“什麼不成?”鐵星月叭叭叫道:“不行呀!會死的呀!官府的板子好厲害的呀!
一板打下去,哎唁……我以前小時候呀,隔壁那個程壯鋒,就是因為偷雞被打成瘸腿子啊……”邱南顧想想也道:“萬一搞不好,送到京城去被那少年諸葛神捕抓起來,嚴刑峻罰,可不是玩的!”兩人因心裡有鬼,畏怕官差,竟忘了自己也有一身武功,嚇得魂飛魄散。
“暖!”鐵星月忽然靈機一動:“等一下!”。
“又什麼來著!”邱南顧頭肚一起疼。
鐵星月笑得像一座大海:“嘿嘿,我想到了,像我們這種大仁大義大道大德的大俠,不可能去打劫,既然不可以去打搶,我們可以去”
邱南顧眼小聲道:“偷!”“喝!”鐵星月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誰說去偷,我鐵星月堂堂潮州屁王,還用得著去偷譁!”
“那麼,”邱南顧在轉他的小腦筋,“去借!”“借!”鐵星月雙目如銅鈴般大,“向誰借去!”
邱南顧摸摸未長鬍須的下頷:“問你小舅子。”鐵星月怒罵:“去你媽的!狗嘴長不出象牙!”
“哈!”邱南顧倒好笑了,“你有種,你要得,那麼你狗嘴裡長出一根象牙來看看!”
鐵星月想了想,也黯然道:“要是我狗嘴裡真能長出一根象牙來,現在也不必那麼窮了。”邱南顧卻好奇起來了:“那你想到的是什麼鳥方法?”“不鳥,不鳥,”鐵星月得意非凡他說,“我們不偷不搶,只是去”他笑得眼睛又細又小,跟河馬沒什麼兩樣,“我們去‘劫富濟貧’!”“劫,富,濟,貧?!?”邱南顧聽不懂。
“對了,劫宮濟貧!”鐵星月興高采烈,“把土豪劣紳的錢,全部拿過來,然後交給窮人,不就得了。”鐵星月簡直說得口沫橫飛,噴得愣楞中的邱南顧一頭一臉是口水。
“許多傳奇故事中,大俠客都是劫富濟貧的英雄好漢,所以他們的錢都花不盡、美女看不慶。好馬騎不累、還有……飯也吃不完,嘻嘻……”
“劫富濟貧,”邱南顧也有些興趣了,“那麼,誰是‘富’人呢?”“這你都不懂!”鐵星月一副很“懂”的樣子,“我是老江湖了,要劫,就要動為‘富’不仁的人。”邱南顧東張西望:“那麼誰才是為富不仁的人呢?”
“喔,這個……”鐵星月抓了老半天頭,忽然低聲趨近邱南顧耳邊道:“這裡的和尚,勢利眼,這寺又那麼大,一定是酒肉和尚,不是好人,我們劫他去。”邱南顧也悄聲道:“那麼請問誰是‘貧’的人呢?”鐵墾月“哈”地叫了一聲:“當然是咱們呀,咱們連飯都沒得吃,當然是窮人羅!”邱南顧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點頭道:“這就叫做‘劫富濟貧’呀?”鐵星月簡直覺得自己是神仙下凡,絕頂聰明,“對了,傳奇中許多大英雄、大豪傑都是這樣子的!”邱南顧倒光火了,“這叫‘劫富濟貧’!哦!哈!嘿!拿了人家辛苦化緣的錢,以孝敬自己的肚皮,這就叫‘劫、富、濟、貧’?!”邱南顧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分開來說:“你白住人家的地方,人家不收你錢,你還要劫富濟貧,赫!你這他媽的比搶的比偷的還沒出息,比盜賊還不如!這叫‘劫富濟貧’!”
鐵星月一時耳根子陣紅陣綠,臉熱熱的說不出話來,期期艾艾地道:“那你有什麼法子嘛,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不這樣,又怎樣?”邱南顧一聽,本正大氣磅礴,但肚子實在餓,當時大氣頹然,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一連喃喃自語,說了幾十聲,鐵星月嘆道:“乾脆我們過去大吃一番,然後賒帳算了。”邱南顧“得”地一彈大拇指道:“對了,大不了跟老闆打雜,以工錢回算數!”兩人想出了辦法,大是興奮,正想下樓去找小食店,忽聽紙門外有人敲門的聲音。
鐵星月沒好氣地大叫:“誰呀?”外面傳來一個如同朗誦般甜膩的女音,細細聲回應道:“我呀!”鐵星月不耐性地過去,把門拉開,邊問:“你是哪位狗屎呀?”他一拉開門,只見到半邊身子。
鐵星月揉了揉睡眼,又拉開另一門,只見到另半邊身子。
鐵星月這才吃了一驚,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肥的人。
更何況來人是個女孩子。
只聽來人嬌聲嬌氣他說:“我姓唐,名叫肥。”邱南顧臉上也不禁變色道:“唐肥!?”那女子像捏著喉管子講話一般:“對了,吃不完兜著走的唐肥,就是我。”說完了,她就走進來,門窗榻檻突然都粉碎於無形,唐肥就踱了進來。
鐵星月、邱南顧簡直眼睛都直了。
鐵星月鼓著勇氣問:“你……你就是唐家最肥的……”那胖女還是滿臉笑容地道:“就是我唐肥。”邱南顧嘆了一口氣,他萬未料到這飢寒交迫之際,還來了號頭痛的人物:“你來幹什麼?”唐肥道:“我來找唐方。”邱南顧嘆道:“唐方?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唐肥道:“那麼唐朋呢?”鐵星月倒似對唐肥很有興趣,趨過來說:“唐朋,我們也不知他下落。”唐肥道:“還有唐猛……”鐵星月笑嘻嘻地道:“也不知道,”忽然想起那天點蒼之戰,苦著臉道:“哎,他死了。”
唐肥臉色變了變,終於道:“我是循著他們叄人路上所留的暗記、標號尋來的,才找到了你們。”唐肥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一字一句地道:“你們是他們的朋友,一路上我聽許多人說起;可是你們身為他們的朋友,既不知方姊、朋弟的下落,還讓猛哥獨死,你們還稱得上是他們的朋友?”唐肥說到這裡,臉色鐵青,雙目滾睜,冷笑道:“很好,很好,你們這種朋友,可以死了。”唐宋、唐肥、唐絕,都是近年來唐家最可怕的人物,也是江湖上、武林中惹不得、碰不得、沾不得的年輕一代的高手。
餓都快餓死了,還遇上這樣的人物!
鐵星月、邱南顧很沒好氣,可是兩人又不敢生氣。因為唐肥所說有理。
鐵星月、邱南顧聽了唐肥的話,恨不得一頭撞死。唐肥兩頰嘟嘟,嘴唇又紅又扎扎兩道沖天辮子,睜大了銅鈴般眼珠望定他倆!
“你們要自殺,還是要我動手?”鐵星月慘然道:“我不怕你……但我們該死,你殺我們好了。”邱南顧也嘆聲:“我們不能自殺,大丈夫寧願戰死,豈可自毀,我們的命是蕭秋水的,還要完成他遺志,到浣花劍派去救授……”鐵星月頹然道:“不過我們也對不住你們唐家,你動手好了……要我們自殺,卻是萬萬辦不到。”邱南顧木然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你要殺我們可以,但最好讓我們了了心事。”唐肥問:“什麼心事?”邱南顧黯然道:“先救浣花派,盡一份力……”唐肥默然。
鐵星月看看唐肥:“你要是不肯,我們現在死也行……我們是自知理虧,你知道,我們並不是畏懼你。”唐肥雙目忽然變綠。
邱南顧是給唬了一跳,但堅持:“你武功再高,咱們鐵嘴小邱和屁王老鐵,也不見得打你不過……就算鬥你不過,論拼命你還不夠咱們狠……咱們是欠唐方唐朋的命,所以才不跟你拼命……”唐肥忽然截道:“不用說了。”鐵星月、邱南顧一怔,唐肥忽然滾睜雙目,淌下兩行淚珠來,竟然拱手道:“兩位一路來的義行,小女子亦有所聞,而今一試,方知二位義薄雲天,盡忠捨身,確是世問奇男……我唐肥最恨棄友忘義之輩,對二位則深為感佩……適才小女子無禮之處,尚請二位見諒。”邱南顧嘆然道:“這……”鐵星月愕然道:“那……”唐肥決然道:“兩位既有志向,我們現在就走。”“走”“走去哪裡?”鐵星月、邱南顧茫然相顧,紛紛問道。
唐肥一笑道:“到浣花溪去,助蕭家一臂之力!”鐵星月跳起來,翹起大拇指說:“好,好,有種,有種!一點也不娘娘腔的,過癮!過癮!”邱南顧的眼睛都亮了,只問了一句:“你有沒錢?”唐肥茫然,點了點頭。
邱南顧“胡嘯”一聲飛躍起來,呱呱叫道:“好啊,咱們吃飯去!”“吃飯?”鐵星月一喜忘了形,“砰”地放了個屁,“我們有飯吃了!”話未說完,唐肥已滾下了樓梯,一面道:“吃飯,我比任何人都快。”一剎那間她已“滾”到了門口,咧開大嘴笑道:“我餓死了。”說著竟也放了個屁,居然比鐵星月放的還響。
鐵星月睜著雙眼,真沒想到這人比他還會放,而且還是個女的,鐵星月喃喃道:“我的媽呀……”邱南顧也在發怔發呆:“老鐵,這肥女跟你倒是天生一……”“對你媽的!”鐵星月一時就撞了出去,把那邱南顧撞下了樓梯。
不過他們還是乖乖地跟唐肥出去了:此妹雖不好纏,但無疑填肚子更重要。
麻索開始時是微微晃,然後貼在石壁上,終於靜止不動了。
蕭秋水想攀上去,宋明珠阻止。
沒有,等了良久,麻索依然止靜。
“我總覺不對勁。”宋明珠說,“萬一我們上到半途,被人切斷了繩索,摔下來……”忽然崖頂有人說話,聲如洪鐘:“兩個小兔崽子,還不快點上來,真要待在崖底等死不成!”一時間蕭秋水和宋明珠都呆住了。
一、崖頂有人,而且是陌生人。
二、這山拗離山頂至少數百丈,山上的人居然把他們所講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足見內力驚人。
叄、山上的人講話這裡也清清楚楚,但不覺說者費力,足見來人內勁充沛,簡直可怕。
忽又有一個聲音響起,聲量不大,但其餘勢猶如排山倒海:“你們還猶豫什麼,我們要害死你們兩個小鬼,留你們在山拗不就得了,幹嗎要吊索讓你們上來?!”這人功力絕不在前者之下。
山頂上至少有兩個人。
兩個功力絕高的人。
宋明珠和蕭秋水對望了一眼,不管上面是什麼,他們都決定上去瞧瞧。
山崖深,山澗冷,山霧森,山氣濃。
蕭秋水和宋明珠,一點一點地往上攀去。
蕭秋水和宋明珠之所以能不斷攀爬,是因為吸收了的藥力,一口真氣似用不完般的,慢慢接近了崖頂。
漸漸地看見了兩個人,兩個白衣人。
好菜!
一道蓮子鴨,蓮子黃黃,鴨子焦焦,味道清香撲鼻醉人。
一道幹扁四季豆,那烤乾的香味,和著蝦米,未吃己垂涎。
一道宮保雞丁,雞的嫩和著辣椒的刺激,鐵星月、邱南顧簡直等不到湯送上來,便已動手。
他們真沒料到這樣的小地方、小飯店,居然能燒出這樣的好菜,使他們想起幾個月前,他們曾到浣花劍派作客,吃過蕭夫人親手做的風味無窮的小菜!
可是他們不管了,就算是第九流的菜,他們也快餓扁了,所以他們拼命地吃,一下子,連湯還未送上來,鐵星月已吃了八碗飯,邱甫顧也吃了七大碗,回頭看唐肥:卻見她已扒完了第十四碗。
我的媽!
鐵星月膛目瞪著唐肥愈漸滾圓的大肚子,吞了一口口水,艱難地問:“喂……”唐肥停住扒飯:“嗯?”鐵星月指指唐肥的身子:“你還能吃呀?”唐肥卻不明白,看看自己高山滾鼓般的大肚皮:“能吃呀!”邱南顧在一旁忍不住道:“你”話未說完,“砰”地這小食肆的門被震開,一個光頭大和尚和一個白衣人闖了進來。
鐵星月、邱南顧二人一見光頭就討慶。
“火王”祖金殿就是光頭的,他騙得他們好慘。
血影大師也是光頭的,鐵、邱二人恨之入骨。
而今一見光頭,鐵星月以為又是權力幫,大喝一聲:“老子吃飽了,拼就拼吧!”說著吼著:“虎”地跳上了桌子,“兵另砰冷”,把東西掃了一地,只聽邱南顧“譁哩花啦”折斷了凡張板凳幾張桌椅的腿,喝道:“豬皮蛋!來吧!咱們拼就拼,你們權力幫有什麼詭計,快快放馬過來!”鐵星月大刺刺地補充道:“放豬過來也可以!”那光頭和尚慢慢拈目道:“你是鐵星月?”鐵星月鼻孔一仰道:“正是我潮州屁王鐵大俠!”那肚子鼓鼓的和尚又緩緩望向邱南顧道:“那你是邱南顧了?”邱南顧,“哈”了一聲道:“正是我福建鐵口邱少爺。”那和尚“哦”了一聲,凝住唐肥:“你是?”唐肥咧嘴大笑:“你是權力幫的人?”那和尚還來不及答話,唐肥一揚手,笑道:“那你去死吧!”已經出了手!
唐肥一出手,和尚已不見。
適才和尚站的地方,有凳於、椅子、桌子,只不過一眨眼間,這些凳子、椅子。桌子,都佈滿了細如牛毛的小針。
鐵星月、邱南顧二人不覺毛骨驚然,不約而同地想起唐朋,惟唐肥身手似比唐朋更高,而且更絕。
唐肥還要再出手,但她忽然發覺一人。
那人跟和尚一起進來,一直站在和尚旁邊。
而今和尚動了,他卻沒有動。
那人一身雪白。雪白如花。
唐肥怪笑:“你也該死。”唐肥在前面笑說,但那白衣人後面突然多了七把飛鏢!
“七子鋼鏢”!
這種迴環打法,是唐門高手的獨門手法!
那人卻沒有動,突然刀光一閃。
七鏢齊中削斷,響如密雨,落在地上,而白衣人始終面對唐肥,沒有回頭。
唐肥這才臉色變了變,尖聲問:“你是誰?”那和尚不知何時又閃了出來,笑嘻嘻地道:“你是唐肥。”唐肥做然道:“你又是什麼鬼東西?”那和尚摸摸肚於道:“我不是東西,和尚也是人,”和尚笑了笑又說:“我法號了了,蕭老大叫我做大肚和尚。”鐵星月、邱南顧聽了,禁不住雀躍而起:“什麼,你是鳥鳥?!”“你就是蕭秋水的最好朋友大肚?!”唐肥還是著眼睛盯住那白衣如雪的公子。
“你究竟是誰?”那白衣如雪的人還是衣白如雪,漫聲應道:“人在東海,往返中原;秋水有事,生死相隨。”鐵星月變色道:“東海林公子?”邱南顧也一震:“林一刀!”大肚和尚道:“正是作客惠州的林公子。”邱南顧喜道:“好哇,我們這些人都相聚在一堂啦。”鐵星月卻苦著臉看地上的東西:“那我們打翻的東西怎麼辦?”大肚和尚奇道:“你們打砸得稀哩嘩啦的,卻是作甚?”鐵星月鳴譁一聲;“我們以為你們是權力幫的人,要打架呀。”大肚和尚認真地道:“可是我們不想跟你們打架呀。”邱南顧苦瓜一般的臉:“是呀,現在我們也不想哇,但是已打砸了的怎麼辦?”林公子看了一地的碎碗破凳,微笑道:“賠呀,當然是賠了,你們難道要這些善良的小生意人蝕老本嗎?”邱南顧挖挖口袋,愁眉苦臉道:“可是,可是……”大肚和尚問:“這些椅子、碟子,都是你們親手砸爛的,對不對?”邱南顧期期艾艾地“嗯”了一聲。
大肚和尚又問:“我們沒跟你們打架,是不是?”鐵星月有如啞子吃黃連地“哦”了一聲。
大肚和尚一拍肚皮,嘿地道:“那就是了,你們太沖動了,自己砸壞的爛攤子,應該自己收拾才對呀,你們沒聽過‘好漢做事好漢當,這句話麼!”鐵星月、邱南顧二人簡直如一連吞下五十粒帶殼的雞蛋那麼噎喉。邱南顧忽然靈機一動道:“嘻嘻。”他是在笑。不過笑聲是讀出來的。
笑完之後眼巴巴地望住唐肥。唐肥卻板著臉孔。
邱南顧又向鐵星月擠擠眼睛。
鐵墾月也想到了,他也咧嘴“卡卡”地笑了兩聲,好像鋼牙咬斷了兩條木柴一般。
唐肥卻假裝看不見,故作喃喃自語道:“自己打翻的東西,自己去賠,老妹我可不管。”鐵星月、邱南顧只見客店的掌櫃已苦著臉向他們走過來,鐵星月簡直要哭了:“你們叫我怎麼辦哪!”林公子卻眨了眨長長眼睫毛的眼睛道:“你們有一身氣力,可以做苦力去呀,自己砸爛的攤子自己收拾,自己跌倒自己爬,這是蕭老大常說的話,蕭老大是你們的好大哥,是不是?”是。
是又怎樣?
是隻好做苦力去羅。
這就是鐵星月和邱南顧的下場。
兩個白衣人,都是束髻高冠的道人。
這兩人顯然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鬚髮全白,沒有半點是灰色的。
這兩個老道都很硬朗,身形碩壯,雙目炯炯有神,他們就站在邵流淚首的旁邊。
宋明珠心裡暗暗戒備,蕭秋水卻莫名其妙。
那銀髮金冠的老者展盾笑道:“你倆人,給人打下去的是不是?”說著指了一指地上死去多時的邵流淚。
另一白髮銀冠的老者咧嘴笑道:“我們救你倆上來,也不是作甚。
而是要勞你們來作個證人。”蕭秋水奇道:“證人?”金冠老者點頭道:“對,證人。”宋明珠忽道:“敢問兩位前輩,可是武當名宿鐵騎真人、銀瓶道長?”兩人撫髯笑道:“正是。”蕭秋水腦裡“轟隆”一聲,幾乎跌倒。
不是蕭秋水膽小,而是鐵騎、銀瓶兩人,實在是太有名了。
天下各門各派中,此起彼落,可謂各領風騷數十年,但五百年來聲名不墜,始終領袖群倫,異人輩出,新陳代謝,鶴立雞群的,有兩大門派。
一是少林,二是武當。
當今之世,權力幫雖號稱天下第一大幫,敢與之抗衡的,白道中僅有丐幫,正邪之間僅存唐門,黑道中便是朱大天王一系的人。
可是少林、武當,始終仍是武林天柱,地位無可否定,也庸置疑。
而今少林掌門是夭正大師,武當掌教則是太禪真人,兩派向來守望相顧,實力深遠,宗派嫡系,遍播江湖,俗家子弟,更散佈武林。
武當除太禪真人稱著外,其兩位師弟,一是鎮山守關真人,另一是俗家宗師卓非凡,但與太禪真人並列的兩位武當派長老名宿,今只存兩人:鐵騎真人,銀瓶道長:鐵騎、銀瓶兩人,五十年前已名滿江湖,早在當今武當掌教太禪真人的師父太水真人仙逝之時,已大大有名,連權力幫“八大天王”的名望與之一比,都不成比例。
而今蕭秋水居然見著了這兩位前輩異人。
這兩人可以說是武林人物中的巔峰,而蕭秋水絕處逢生,居然見著了他們。
鐵騎真人道:“我們兩人,揹著掌門相搏,已五十六年,都沒有分出勝負,而今好不容易才溜出來,在這丹霞絕頂,要好好打一場,但苦無旁證,不知誰贏誰輸,聽得你們在崖下,便救你們上來,好作證人。”銀瓶道長道:“你們恁地有緣啊,武林中人要看我們相搏,想盡辦法尚不得一見哩,而今你們在一旁看看就是了,我們要打啦,不理你們了。”這兩位武林前輩,放浪形骸,遊戲人間,根本不受禮法所拘限,蕭秋水不禁想起這兩位前輩高人在武林傳軼中的趣事這兩人自小好鬥,但武功之高,天下難逢敵手,但他們也不敢惹上少林,只好彼此窮打惡鬥,偏偏武功相等,苦拼五、六十年,猶不分勝敗。
由於他們的武功世所無匹,所以欲一睹他們每年之戰的武林人士,莫不竭盡所能,但求一見無憾。鐵騎、銀瓶倒不在乎,卻因武當一脈,規律森嚴,鐵騎真人、銀瓶道長也不敢招搖太甚。
偶有一次,約在十六年前,他們在太自山一戰,事先走露風聲,足引起上千武林人物聞風往觀,能趕得及前赴的多是名重武林的人物,據說這些人觀那一戰之後,其中超過半數都從此之後,不再習武,其餘的習武都發憤忘食,大大提高了武林中技藝的水準。
這些原因無他,皆因這太白山一戰,所施展之武藝委實太高了,鐵騎、銀瓶之武藝,激起往觀者的發憤圖強,或引起他們歸隱的自卑。
但據悉那一戰,是鐵騎、銀瓶二人打得較不滿意的一戰。
而今這兩人居然要在這裡打這燦耀今古的一戰。
銀瓶、鐵騎有叄大絕技:一是劍法,二是掌法,叄是內功。
蕭秋水正要拭目以待。
只見鐵騎笑笑道,“可以開始了。”銀瓶頷首道:“你先請吧。”鐵騎拔劍,劍明若秋水。
蕭秋水忍不住脫口叫道:“好劍!”銀瓶抽劍,劍花若虹彩。
宋明珠也不禁失聲道:“劍好!”鐵騎一揮劍,明明刺出千百道劍花,卻只刺出一劍。
銀瓶一揚劍,明明刺出一劍,卻有千百道劍花。
煞是好看。
蕭秋水正想看下去。
忽然一把水仙花般的玉手,抓住了他。
然後另一隻手就一捏他的喉,蕭秋水不禁張開了口。
“颼”、“颼”兩聲,兩顆藥丸人口,遇唾液,即化入腸胃裡,體內即起一陣躁熱、陰寒,兩股氣流,相互激盪。
蕭秋水臉色大變,正待說話,只聽柔聲道:“別怕,我是對你好,不是害你。”蕭秋水望定宋明珠那稚氣的臉,一時不解。
“你救了我,又保我清白,而武功卻不高,邵流淚手上還有叄顆先丹,你再服一陰一陽兩顆,另一顆歸我,這是武林人眼裡的至寶仙丹。
宋明珠咬咬下唇又道:“……我,就算已報答了你。”垂下了頭,好一會再抬頷,眼眶竟有淚漾:“我……不能久留,……我要走了。”說完後,紅影一閃,她走了。
宋明珠真的走了。
鐵騎、銀瓶,正在交戰中,以他們數十年生死攸關的修為拼搏,自是誰也不敢大意,誰也沒留心宋明珠的去留。
蕭秋水想要呼喚,忽然腦門“轟”地一聲,猶如炸開了千萬朵金花,又分為水一般的雪花和焰一般的火花,腹中體內,兩道一陰一陽罡氣,衝腦而起。
蕭秋水甚是難受,既無法追嚷,也無法觀戰,只得馬上收心養性,跌坐地上,打坐調息,運氣歸元,把遊走的真氣納入丹田去。
這一作息之間,竟不知時日之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