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梅龍客棧裡便聚集了一堆馬幫漢子,每個人腰間都佩帶著兵刀,靜穆嚴肅的模樣,讓原本想上門喝早茶的百姓,都識相的在跨進客棧門前就折返退出,沒一個敢冒死跨進門內。
正中間的桌子前,宋沉夏拿起茶杯緩緩啜飲,少有表情的面容裡,多了抹說不出的陰鬱怒結。
「三爺,兄弟們查遍整個梅龍城,問遍所有百姓商家,就是沒聽說過有哪戶人家的姑娘眼歪嘴斜。」
「三爺,我也問了城裡最大的木材商行,他們說昨日沒有任何一車木材是從鄰縣運來。」
幾名馬幫漢子神情肅穆的將自己探來的消息回覆後,便站到一旁等著宋沉夏開口。
昨兒個夜裡,看見空中飛竄的火龍煙後,梅龍城和鄰縣馬幫分舵的兄弟全數出動,支援遇劫的兄弟。
只是誰都沒料到,昨夜遭劫的竟會是一向行事謹慎、武藝又高強的三爺!
昨夜兄弟們到了小河邊,看見三爺的馬停在河畔破屋前吃草,但他們還沒破門進入,三爺就衣衫凌亂的走出來,腿上還帶著傷。
雖然三爺什麼都沒多說,只是命眾人尋找一個眼歪嘴斜的醜姑娘,可他陰沉駭人的眼神,讓兩個分舵的兄弟全數嚇到。
想三爺統領馬幫這麼多年,就算過去遇見山賊浴血奮戰,也是冷靜的沒有多餘表情,可昨兒個所有人都看見他眼裡冒出火光了。
分舵的主子們,立刻緊急傳訊其他分舵,將三爺要抓人的消息傳了出去。
現在,不止是梅龍城和鄰近幾個分舵的兄弟全數到齊,恐怕不用多久,連南方各分舵和北方人間堡那頭,都會派人手過來,偕同三爺緝捕賊人。
看來那個膽敢在太歲頭上作亂的歪嘴賊姑娘,恐怕會死得非常難看!
「繼續找,不止梅龍城,鄰縣也要去問,盡全力一定要找到她!」
聽過屬下們回報,宋沉夏冷靜看了眼眾人,目光在自家兄弟和客棧跑堂打雜人等間穿梭。
昨夜還有個蒙面黑衣男人,他也得想辦法找出那人來……宋沉夏暗暗思索著。
「三爺別煩心,先吃碗我讓人準備的面線去去黴運。吃了面線後,所有惡運全部遠離,這樣就會事事順心、大吉大利!」梅老爹招呼小夥計先替眾人端上清粥、醬菜,另外還殷勤的親自端了碗麵線出來。
「梅叔,您開了這麼久的客棧,見過的人面多,可知這附近有什麼精巧玉匠,能做出八卦伴玉?」瞥了眼面前的面線湯,宋沉夏並沒有動筷,反而先開口問梅老爹。
「八卦伴玉?」梅老爹自動坐下來,撐著下巴想了想,然後道:「如果只是單純的陰陽伴玉,我記得梅龍城綠玉齋裡就有個老師傅能做,但要是刻有什麼細緻圖形,又得毫無瑕疵宛若一體成形,目前不止梅龍城沒半個玉匠做得出,甚至放眼東方王朝,恐怕也找不到十個玉匠能做。」
跟著馬幫走了數十年貨的梅老爹,見過的奇人異事可多了,只要說起這些事,他可以說個三天三夜不闔眼。
「三爺想要八卦伴玉嗎?我那兒剛好有幾隻自個兒賞玩的,雖不是巧奪天工,可也稱得上能入跟,若星三爺不嫌棄,我馬上給三爺拿來。」梅爹殷勤的立刻起身?
還記得十幾年前三爺剛進馬幫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一個跟在宋大爺後頭,沉默不多話,安靜聽從大爺吩咐行事的少年,可等到大爺回人間堡,馬幫歸三爺管的這幾年,大夥這才發現原來真正的三爺,是一個能體恤兄弟又有決斷力,讓人非常信賴的好主子。
想他退出馬幫前,好幾次走貨過上襲擊,都是三爺替他擋下來的,所以別說三爺要玉,就算要他家裡那個潑辣閨女,他也會給……
只是怕人家三爺不會看中他閨女就是了。
不然啊……唉!
梅老爹暗暗嘆口氣,還沒跨出腳步,就讓宋沉夏攔住。
「梅叔,我沒想要您老的玉,不過既然您老懂玉,可否看出這件龍鳳伴玉是哪造的?」他將懷裡的龍鳳八卦伴玉掏出,擺在桌上給梅老爹看。
「這……這是……」一瞧見玉面亮透如冰的翠綠色澤和精雕絕倫的龍鳳圖樣,梅老爹當場變臉,滿是皺紋的老手顫抖的捧起玉-?
不可能……這不是梅家祖宗傳下來的傳家寶嗎?
據說當時買這塊玉的祖先,幾乎花了家產的一半,從一個衰落皇族手中買下,但現在這玉佩怎會在三爺手中?
他明明記得閨女的娘難產辭世後,他就將這塊玉佩系在他家閨女脖上,難不成是他閨女送給三爺的?
但如果是閨女送的,三爺一定會知道玉是打哪來的。
所以唯一的可能是,他那壞脾氣的閨女不知道又做了什麼事。
「梅叔見過這塊玉?」宋沉夏眼一-,似乎從梅老爹的反應看出一些端倪。
「不!當然不是……三爺為何要問這塊玉?是否這塊玉的主人做了什麼?」在沒弄清楚事情前,梅老爹不敢貿然承認玉佩是自家的,只能佯裝沒見過的放下玉佩。
「這玉佩是昨夜暗算我的賊人所有。」宋沉夏簡潔道。
「暗……暗算?!」梅老爹聽得差點從板凳上摔下。
三爺說的賊姑娘,不會是他家閨女吧?
可家裡不愁吃穿更不缺銀兩,她去暗算三爺幹嘛?
而且他還記得上回廚房老王生病,叫她壓著雞他來殺,好早點煮給客人吃,都能讓她翻臉摔鍋。
莫說暗算捅人一刀,叫她殺雞都不成了,怎麼可能拿刀去暗算三爺?
一定是哪個地方搞錯了!
「梅叔還好吧?您臉色不太對勁。」宋沉夏瞥了梅老爹一眼,只覺得他的表情很下對勁。
「不!我沒事!我只是在想,竟然有人能暗算得了三爺……這……實在太出人意料。」梅老爹言不由衷的勉強露出乾笑,一邊伸手擦了下額頭冷汗。
他似想極力隱藏什麼事的表情,讓宋沉夏若有所思的直盯著他。
正打算仔細問過梅老爹,這塊龍鳳伴玉有可能是哪兒出產的,客棧門外卻傳來數道緊張呼喝。
「就快到了,鳳掌櫃走好……」
「不……客棧門不是那,鳳掌櫃醉了,那是米店門……」
隨著數名丫頭慌張吆喝,醉得有些胡塗的梅鳳兒,歪歪倒倒的走進客棧。
一名牽著男童的嬌小美婦,神態優雅的隨後走入。
「閨女,-怎麼喝得這麼醉?快醒醒!」不等美婦開口,看見梅鳳兒回來的梅老爹立刻迎上前,錯愕的抓過醉昏頭的自家閨女。
「梅爺爺,鳳姨喝醉了,朝陽舅舅也喝醉了……」身穿靛藍絲質短袍的小男童,忽然掙開美婦的手,笑咪咪的上前拉過梅老爹的衣袍報告。
「我……我沒醉……誰說我醉了……小五……你看我還知道你……你是小五……你娘是聶汐月……嗝……還有這是我老頭……徐、徐二哥……」梅鳳兒醉態可掬的牽起男童的手,一邊打著酒嗝,一邊醉昏頭的指著眾人報名號。
她拉著好奇小男童,在數名丫頭大驚失色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的一一指過客棧眾人,直到轉身對上宋沉夏。
他黑厲眉眼仍像往常一樣,不動聲色的看著她,而她心裡的扼腕,也只有自己知道。
唉!早知道藥的分量是該多一點。
「他……他是……」梅鳳兒醉眼惺忪的晃了下,只見眼前黑衣男人的臉,忽然在瞬間分裂成四五張,教她一時間不知該往哪裡看。
「鳳姨,我知道,他是宋三爺。將來我也要進馬幫,變成和宋三爺一樣厲害的大俠!」年紀小小的男童,因為常聽家裡下人講梅龍城裡發生的事,加上不時讓家人帶到外頭見世面,所以對城裡大大小小,甚至雞毛蒜皮狗屁倒灶的瑣事,都熟爛到能倒背如流。
「不,小五……鳳姨跟你說啊,世上沒有什麼大俠是永……永遠不倒的……就算這位宋三爺再厲害,夜路走多了,還是會、會遇到鬼的……你、你還是別做大俠,讓你娘給……給你開個包打聽小鋪,專挖別人的蠢事和秘密來掙錢就好……」梅鳳兒沒有多想的笑道。胡說八道的醉話,讓還沒大到能分清是非的小男童,聽得直點頭。
一直沒有開口的宋沉夏,聽到她的話,忽然眉毛一挑的站起身。
「鳳掌櫃怎說宋某夜路走多會遇到鬼?是不是鳳掌櫃知道些什麼宋某不曉得的事?」宋沉夏走到她身前,含笑問道。
現在想想,昨夜那個眼歪嘴斜的女人,說話間偶爾會夾幾句粗魯言詞。
你奶奶的……他奶奶的……
這樣的說法,跟眼前女人還真有幾分相似。
「……」沒有回應,梅鳳兒愣瞪著他揚笑的嘴角。
這男人……竟然對她笑?!
天落紅雨了,還是鳥在水裡遊,不然這男人幹嘛沒事忽然笑?
尤其……他笑起來時,還天殺的真讓人心動!
「鳳掌櫃昨夜去哪了?城西郊五里外的樹林?」宋沉夏含笑再問,眼神里有種隱藏得極好的銳利。
雖然沒有任何跡象能證明,梅鳳兒跟昨夜的賊姑娘有任何關聯,但他就是會莫名其妙的拿她和昨夜女子做比較。
一樣的離經叛道、一樣的粗野潑辣,唯一不同的是,臉蛋不一樣。
不過誰也不敢保證昨夜的無顏醜女,卸下醜陋花臉後會是什麼模樣,而且那女人為了暗算他,說不定把真正樣貌易容隱藏了起來,這也是不無可能。
「你……你問本姑娘就該說嗎?」即使醉了,可腦袋還記得自己昨夜乾的好事,梅鳳兒不想回答,身體搖搖晃晃的踉膾了下。
酒醉就是有這個好處……
尤其是外人看來覺得-醉,開始要酒後吐真言,可其實腦子還能運作,只有手腳比較不聽使喚的這種時候,更是萬無一失,說什麼都不容易被拆穿。
所以她在聶家便先灌了一堆酒,就怕回來會讓他盤問。
結果事實證明自己有先見之明,這男人還真懷疑起她來了。
「閨女啊,昨夜三爺在城外樹林遇上賊人襲擊,-快解釋清楚,別讓三爺誤以為-昨夜去了城郊。」梅老爹緊張的開口打圓場。
「我、我去城郊?是!我……我有去……我一個女人……大、大半夜去那幹嘛?挖墳……還、還是等著見鬼……三爺以為我……我襲、襲擊你……我都不知道……自、自己何時有那麼大的本事……」梅鳳兒臉露慍色的晃向前,伸出一指戳向宋沉夏的胸膛。
「有……有人敢算計三爺……那是……不想活了……要是我……我……」她用力往前戳,面前高大身軀緩緩退後一步,教她沒有防備,身子虛軟的順勢往前栽。
「-喝太多了。」知道自己要是再後退,面前女人鐵定會摔得很難看,宋沉夏動也不動的立在原地,讓她一頭撞在自己身上。
「不多、不多……小五……拿酒來……我還要再跟你……朝陽舅舅喝……朝陽……我、我們再來喝……」梅鳳兒癱軟無力的靠在宋沉夏身上,一邊揮手叫喚小五。
「鳳姨,那不是舅舅,他是宋三爺。」站在後頭的男童嘟嘴搖頭,試圖出聲提醒她。
「鳳掌櫃,宋某不是聶公子。」宋沉夏淡聲道。
在梅龍城待了這麼多年,對城裡以暴富崛起而聞名的聶家,他是知道的,更曉得外面所有百姓,私底下都流傳著她和聶家四公子有著非比尋常的情誼關係。
就算知曉傳言誇大的成分居多,可此刻聽見她開口喚聶朝陽的名字,他卻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快。
不著痕跡的推開她,他想放手讓她自己站好,卻發現一鬆手,她就會像攤軟泥般的順勢落下,讓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她。
嬌小身子乘機往前倒,虛軟依偎著他,他聞到一股馥烈中帶著花香的酒味。
「龍泉雪酒?-喝了多少?」
這麼濃郁香醇又無一般水酒的澀味,如果他沒猜錯,這女人喝的應該是聞名天下的烈酒——龍泉雪酒。
「你問……問我喝多……多少……不多……不多……真的一點也不多……」梅鳳兒傻笑的抬起臉,試圖將他晃個不停的臉龐看個清楚。
「不多是多少?」如果不是龍泉雪酒烈能讓善飲酒的大漢,都先醉後吐,痛苦折騰個一天一夜才會清醒,他也不會費事問她喝了多少。
「就一、一……」她費力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整個身軀無力到乾脆掛在他身上,一隻手擱在他肩頭撐著,完全不避嫌的粗魯模樣,讓一旁的梅老爹看不下去的直想把眼遮住。
「三爺,我這閨女太沒規矩,是我教女無方……」梅老爹尷尬的正要上前拉回女兒,卻聽見後頭傳來一聲嬌滴滴的制止笑語。
「梅老爺,你最好讓鳳掌櫃待在宋三爺那!」聶汐月嬌笑開口,伸手拉回自己的寶貝兒子。
「聶大姑娘,話不是這麼說,我家閨女再怎麼說也是個未嫁姑娘,好歹都該避避嫌。」梅老爹話剛說完,就聽見面前傳來數聲乾嘔。
酒醉的梅鳳兒,搖搖欲墜的伸手捂住唇,痛苦難忍的開始低嘔起來。
還沒將滿腹酸意嘔出,宋沉夏手就伸了過來,從她後背以指氣撫過數個穴道,壓下她的酸嘔。
「梅叔最好讓人請個大夫過來,開幾副醒酒順氣的藥給鳳掌櫃服下。」他冷靜的說。
不服點解酒藥,她肯定會頭痛嘔吐折騰個幾天才好。
看見宋沉夏的動作,又聽見他的話,梅老爹這才明白先前聶汐月說的是什麼意思。
若換成是他來扶自家閨女,恐怕現在只能驚慌失措,看著她出醜吐了一地。
後頭,牽著男童的聶汐月再度嬌笑開口。
「難得宋三爺這麼憐香惜玉,鳳妹妹要是剛剛沒有三爺手撫這幾下,怕是現在早已辱了梅龍城第一美人的名號。汐月都說龍泉雪酒烈性不好喝了,可是陪孽弟看了一夜帳的鳳妹妹,就是不信邪的硬要以身試酒。
「不過現在有三爺和梅老爺在這,汐月也可放心返回聶府……噢,忘了請梅老爺順道轉告鳳掌櫃,請鳳掌櫃別忘了自個兒答應的事。」聶汐月笑容可掬的微微欠身,牽著男童轉身往外走。
她聶汐月向來不做白活,不論誰欠了她的人情,可都得以十還一。
不僅她在說什麼,梅老爹只能點頭應好,正要上前接過自家閨女,卻又聽見他那粗魯的女兒開口說話。
「你……你不是聶朝陽……你是宋沉夏……你說我喝多少……不多……一壺而已……」梅鳳兒笑容憨傻的將臉湊上前,醉昏的對著宋沉夏笑。
難得她笑得如此動人,嬌豔到不同於平日帶點火爆惡意的甜笑,讓宋沉夏有那麼一-那,忽然失了魂。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真的很美!
她的豔麗像有毒彩花放出勾魂香氣,明明從給沒任何想佔便宜的男人一點機會,可就是會莫名吸引許多昏了頭的男人,前仆後繼的往她菜刀下爬。
或許是因為打從她很小,還帶著聶家那個小男人四處搗亂時,他就認識了她,所以從不覺得她有多美。
可近幾年馬幫生意遍佈全國,他跟著商隊跑遍大江南北,時常數月半年才回來一次,但每次回來都會發現她變了許多。
雖然脾氣仍是一樣火爆粗魯,但豔麗無雙的臉蛋和勾人鳳眼,在在讓他覺得有些地方不同了。
說不出是哪裡變了,不過他開始會想要多看她幾眼,會去猜測這次見面時,她打算要動刀還是摔盤子?
多奇特的一個姑娘,竟會讓他起了捨不得移開眼的念頭。
「你……你這麼看我做啥……我才喝一……一壺……不是一缸……不會死的。」梅鳳兒豎起食指,憨愣的搖指強調。
「的確是不會死,不過,會吐得昏天暗地。」他再次露出難得淺笑,同時放手將她還給梅老爹。
既然聶家大姑娘都說她昨夜是和聶朝陽在一塊,而且會做生意又重信諾的聶家大姑娘,向來說出口的話都頗能讓人信服,理應不會欺瞞他。
看來梅鳳兒不是算計他的人,他得想辦法從其他方面下手尋人。
兩天後,數名馬幫漢子一身狼狽的從外頭走進馬幫分舵大堂。
「三爺,兄弟們有點麻煩想請三爺出手相肋。」第一個進門的魁梧大漢,面有難色的開口。
「怎麼回事?」手裡捧著近日走貨清冊核看的宋沉夏,抬頭問道。
眼見面前數名大漢,一個個頭髮凌亂、衣衫髒汙,有的頭上甚至還掛了幾片看不出形狀的爛菜葉。
宋沉夏厲眸-了下,開口要眾人說清楚。
「三爺,是梅叔……梅叔他老人家今早不知怎麼回事,突然開口央請兄弟送鳳掌櫃北上,可鳳掌櫃說什麼都不願,當場扔刀摔椅狠狠賞了兄弟們一頓苦頭……」眼帶淤青的漢子,抱怨著捂臉回道。
若不是馬幫有條成年老規矩,答應對於告老離幫又功在馬幫的老兄弟,所提出的送貨要求,一律不得拒絕且必達成任務,兄弟們也不會硬著頭皮,排排站在梅龍客棧裡等鳳掌櫃。
結果潑辣的鳳掌櫃,先同梅老爹說了幾句起了爭執,之後本該待在灶房的菜刀,全數飛出客棧門外,客人吃到一半的菜餚也讓她端來砸人,兄弟們閃避不及的就被淋得一身髒,僥倖躲過的則留在客棧,繼續和滿天飛的桌椅杯碗纏鬥。
「梅叔要送鳳掌櫃北上?去哪?」聽過了解釋,宋沉夏開口再問。
「梅叔只說要將鳳掌櫃送到青州月老堂楊家,至於詳細內容,我們也不曉得。」眼帶瘀青的漢子再道。
「有多少兄弟還在客棧?」宋沉夏起身問道。
馬幫走貨秉持的原則,就是隻要不違反正義公理,便絕不過問貨物內容和送貨原由,除非委託送貨的一方願意詳細解釋。
因此兄弟們不知道梅老爹委託送人北上的原因,也是正常的事。
但照這情形看來,送人北上的要求,似乎只是梅老爹單方面的一相情願,被護送的梅鳳兒一點意願也沒有,所以才會鬧出這等難堪場面。
「大約八、九名吧,不過方才我們出來時,鳳掌櫃已經喊出要關門放狗了,不曉得這下客棧裡還有沒有人?」
「梅叔的意思呢?鬧成這樣仍堅持要送?」
「是,梅叔也不知怎麼了,好像吃了秤坨,鐵了心的就是要兄弟們送鳳掌櫃北上,因此先前鳳掌櫃還發了頓脾氣,差點連梅叔都讓鳳掌櫃用酒罈砸了。」
「我知道了,既然梅叔堅持,馬幫便無拒絕的理由,這次的貨……就改由我送!」
梅龍客棧
「閨女啊,-聽爹的話,爹也是為-好,爹已經讓人幫-整理好行囊,-就聽話上-青州楊哥哥家去。楊家在青州是一等一的媒人世家,牽過的好姻緣沒萬也有千,爹已經給楊老夫人寫了封信,讓她幫-留意夫婿人選,若是真找不著,-就委屈點和-楊哥哥配成一對……」
客人都走光了,只剩幾名跑堂的客棧裡,梅老爹正費盡口舌勸著梅鳳兒。
如果不是宋三爺和馬幫所有兄弟,最近幾日卯起勁來找那名賊姑娘,他也不會因擔心自己寶貝閨女的安危,而想出這樣割肉淌血的爛法子。
他的閨女、他的心肝兒啊!
若非那隻家傳寶玉落在三爺的手裡,否則他不會忍心將女兒送到那麼遠的地方。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那個楊子云根本是個傻子,爹,您是老胡塗了,竟然說要是找不著夫婿,就讓我嫁給他?!」梅鳳兒勃然大怒的將手中算盤摔到櫃檯上。
要送她去那麼遠的青州就已經很過分了,現在竟然還跟她說找不到人嫁,就跟那個傻子云湊成一對?
臭老頭是瘋了嗎?要她把大好青春斷送在那個傻瓜身上,她死都不要!
「不行!如果真找不到適合的夫婿人選,爹在信上也寫了,-就嫁給-楊哥哥!雖然-楊哥哥幾年前出遊時掉進水裡,被救起來之後就變得有些傻,但他好歹是楊家獨子,這樣爹才能確認-若真嫁過去,等楊夫人百年後,至少-還能做個當家主母,不會受到旁人欺負。」
「我死都不要!要我嫁傻子做當家主母,我寧願去尼姑庵唸經敲木魚!爹,您就這麼嫌棄自己女兒,巴不得我早點滾出家門?」梅鳳兒嚷了起來,怒火中燒的模樣,讓一旁數名正在擦桌抹椅的跑堂夥計,嚇得趕緊閃人躲進後堂。
「爹怎麼會嫌棄-?爹何嘗不想有閨女在身邊照料,可-……」梅老爹停了下來,轉頭往四周看了看,在確定大門關起,所有跑堂又躲得不見人影后,這才小心的開口低語。
「-的龍鳳伴玉都在三爺手上了,就算爹想保-,可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若真東窗事發了,-讓爹一個孤單老頭要怎麼過完下半輩子?」梅老爹說著說著,忽然悲從中來的掩面拭淚。
早知道閨女她娘難產死時,他就該退出馬幫,不該讓閨女在滿是臭漢子的馬幫長大,不然她也不會變成今天這等潑蠻粗魯樣了。
「爹,您……您怎麼知道?」梅鳳兒俏臉一變當場刷白。
連爹都知道她的龍鳳伴玉在宋沉夏手裡,那……
「噓……別嚷!切記隔牆有耳。玉是三爺拿給爹看的,不過爹什麼都沒說,-是爹的心肝兒,爹就算再敬服三爺,也不會把-往虎口推。可閨女啊,-怎麼這麼胡塗,平時粗魯和三爺胡鬧就算了,現在竟然還傷了三爺!」梅老爹非常小聲的抱怨。
「我沒有傷他!傷口是他自己弄的……」梅鳳兒怒道。
「-看-就是這個性子,姑娘家這麼衝動沒有好處……」梅老爹越聽越傷心的開始訓起話來。
「爹,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什麼都沒做……」
「如果-什麼都沒做,三爺幹嘛要抓人?閨女呀,做人不能這樣,人要勇於認錯,有錯就改……」
「爹!你是個老胡塗,大笨蛋,我都說我沒有了……」
父女倆眼看就要再次起爭執,這時客棧門讓人用力敲了下,跟著一名大漢粗嘎嗓音隔著門板傳了進來。
「鳳掌櫃的,-快點開門,馬車已經等在外頭,就等-出來。」
「我不去!統統給本姑娘滾開……」梅鳳兒不耐的扯嗓回嚷。
「她馬上好,老夫待會就送她出去!」梅老爹尷尬的趕緊朝外頭喊,然後回頭勸她,「閨女,不行這樣!到了-楊哥哥家,得有點姑娘家的樣,坐要有坐相,站也要有站的樣子……」
「爹,我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死也不去!」梅鳳兒惱怒得連嚷了數個不字。
留在這就算什麼都不能做,但至少她還可以看見自己想見的人。
笨蛋才會去青州!
客棧門板又讓人用力連敲了數下,馬幫漢乎粗厚呼喚再次傳來。
「鳳掌櫃,該上路了……」
「呸!上什麼上路,本姑娘又不是要去幽冥黃泉,鬼才跟你們一起上路!小三——」梅鳳兒粗魯的啐了聲,火爆回嘴後,開口喊來在後堂的小夥計。
「掌櫃什麼事吩咐?」剛從灶下提出一桶吃剩的殘羹湯水,準備拿去倒掉的小夥計,聽見她的叫喚,緊張的趕忙提著木桶跑來,沿途還灑出了許多酸臭湯水。
「給我拿盆水來……」梅鳳兒忽然住口,眼光狠戾的瞪向小夥計手裡的木桶。
不識相擾人敲門聲繼續響著,她一雙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瞬間想到了個很壞心的主意。
「不用水了,桶子給我!」她走出櫃檯,搶過小夥計手裡的桶子,以雷霆萬鈞的驚人氣勢,往緊閉門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