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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兩條蛇王

    霹靂一聲,閃電劃亮,只見屈寒山鬚髮皆張,五官溢血,狀甚可怖!

    他背後不知何時,來了五個人。

    五個人,十隻手,一齊打在他背後。

    屈寒山本精警過人,但因蕭秋水答允,大喜之下,一時失神,遭了暗算。

    屈寒寒山忽然笑了,他一笑,嘴就裂了,血也溢出,他説:“你快……走吧……小心……蛇王……”

    他一面説,一面流血,“五掌”的掌,仍抵在他背上,內力源源攻到。

    唐方駭得臉都白了。就在這時,後面的餘殺飛了起來。

    屈寒山的“劍掌”已劃破了他的胸膛。

    他就似一條死魚,被剖開了胸腹,倒地時瞪着眼睛,卻已斷了……

    “四掌”一齊收掌。

    屈寒山嘿嘿狂笑,雷電映照下宛若厲鬼。

    “你們怎知道我回頭走?”

    蘇殺比較鎮定,然而也臉色發白:

    “你來回走兩趟,血跡特別多,我們才不致笨得跟着下山,所以就往回迫了。”

    屈寒山厲笑道:

    “很好,很好……”

    忽然一頭撞在石象上,血濺全身,右手用力一揮,似仍出了什麼,丟往懸崖去。猶微弱地道:“很好、很好……”聲音漸漸消沉滅去。

    敖殺道:“不好!”

    龔殺道:“這廝把‘無極先丹’扔落山崖了!”

    蘇殺跺足道:“怎麼辦?”

    苗殺道:“下去搜搜再説。”

    蘇殺急道:“好,也搜他身上。”

    蕭秋水這才知道屈寒山臨死一揮的意思。

    他是故意讓“四掌”以為他把“無極先丹”丟落懸崖——而“四掌”出現在屈寒山所託先丹之後,他們以為自己和唐方與屈寒山是敵,斷無可能把如此要緊的東西交給自己的。

    這“四掌”匆匆找搜過屈寒山的身體之後,又忙首要到懸崖去找,匆匆與蕭秋水一照面點頭,便走開了。

    唐方問:“怎麼辦?”

    她臉色煞白,已被這淒厲景象駭住。

    蕭秋水轉撫她的秀肩,毅然道。

    “我們回伏虎寺,向梁大哥稟明再説。”

    寺中燈火依舊,佛相依舊,靜爐依舊。

    寺裏卻沒有人。

    連和尚也沒有一個。

    所以連木魚誦經的聲音也沒有了。

    ——梁鬥、孟相逢、孔別離、林公子、鄧王平、唐肥、鐵星月、邱南顧、左丘超然、歐陽珊一這些人,都去了哪裏?

    ——尤其鐵星月,他嗓門最大,只要他在,廟宇也變了菜市場,他一張口,八里路外都聽得到。

    可是蕭秋水大聲喊到了對山也迴響陣陣,卻沒有人應。

    ——半聲回應都沒有。

    ——他們到哪兒去了?

    佛燈依舊,佛相依舊,佛廟中一切都依舊。

    蕭秋水與唐方,在那曲曲折折,佛燈幽黯的七曲冬迴廊中,聽着自己詭異而空蕩蕩傳回來的聲音,兩人相依相偎,不寒而悚。

    ——他們,他們究竟去了哪裏,

    蕭秋水和唐方要出來的時候,梁鬥和孔別離在奕棋,孟相逢在旁邊觀看,林公子和鄧玉平在討論劍法。

    鐵墾月跟邱南顧在罵架,左丘超然、歐陽珊一和曲家姊妹在閒話家常。

    一切都那麼寧謐,他們知道他倆出去,也笑笑卻不言語。

    一而今,而今他們怎麼都不在了?!

    他們究竟去了哪裏?

    蕭秋水曾在蕭家劍廬、丹霞別傳寺中被強敵包圍,但從未有過一次如此驚駭莫已。

    梁鬥、鄧玉平、孟相逢、孔別離這些當世名劍、大俠、高手,怎會在突然間,像在空氣中消失,化為塵泥一般地煙消雲散。

    山中夜靜。

    佛燈寂照。

    蕭秋水一時也不知道到哪裏去找,於是他想到了金頂、峨嵋金項。據悉李沉舟在那邊的地方。

    ——李沉舟在峨嵋之巔作什麼?

    看屈寒山的神色,似乎金項上的李沉舟,也遇了險,否則屈寒山怎會上不了金頂,反而被朱大天王的人所伏擊?

    就在這時,寺外忽然有兩種聲音。

    兩片輕如落葉的聲音。

    但不是落葉,肯定不是落葉——蕭秋水的內功,早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加上他的警覺能力極高,一下子便注意起來。

    那兩張“落葉”果然不止是“飄”到地上而已,而且還“飄”進大殿來。

    蕭秋水與唐方對視一眼,兩人急縱,“嗖”“嗖”二聲,已竄到大殿兩旁的四大金剛神像背後,匿伏起來。

    這時大殿上走入了兩人。

    一個老人。

    一個少女。

    老人已老。

    就像大殿上將盡的佛燈,清寂柔和,宛若老人慈藹的臉容。

    少女穿豔的鮮亮的花衣,每一朵花都展靨迎人,就像少女的豔容。

    少女年輕。

    蕭秋水看到他們,就暗呼了一口氣,這兩人看似不像壞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蕭秋水還是有點緊張,他的警戒仍不肯放鬆下來。

    那老人和少女走進來,東望望,西望望,少女嬌笑道:“奇怪。”

    老人也笑道:“偌大的寺院,卻沒有人。”

    少女道:“人都死到哪裏去了。”

    蕭秋水這才放下心來。聽這二人的口氣,梁鬥等失蹤的事,顯然跟他們無關。

    老人道:“我都説是你聽錯了。”

    少女道:“剛才我在門外,明明聽到裏面有聲音,輕如落葉。”少女又道:

    “殿裏哪有落葉。”

    老人道:“也許不是落葉,而是老鼠。”

    少女道:“要是老鼠,也是兩隻。”又沉思道:

    “天凍地寒,何來老鼠?”

    老人笑道:“老鼠可沒有冬眠,你太多疑了。”

    蕭秋水不覺悚然。

    這看來天真活潑的少女,聽覺和思路,竟如此敏鋭,看來絕不可輕視。

    老人這時又道:“屈寒山該到了吧。”

    少女道:“他一路上被朱大天王的人截殺來這裏,能不能逃到此地,都有問題。”

    老人道:“不能有問題,萬一有問題,咱們的計劃,都泡湯了。”

    少女忽撫掌道:“會不會屈劍王已上了金頂?!”

    老人沉思道:“不可能。朱大天王的人怎會讓他上去見着幫主!”

    少女嘟嘴兒道:“這又不可能,那又不可能,可是咱們一路上來,都找遍了呀。”

    老人嘆道:“找不到也沒辦法……”

    蕭秋水心中尋思:聽這一老一少的口吻,像是權力幫中的人,但又有些不對勁……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很輕很輕的腳步聲。

    少女笑了:“四個人。”

    老人也笑了。

    “四個掌法很好的人。”

    少女一聆聽,隨即判斷出來者四人,已夠了不得,但老人一聽便能辨別推斷出這四人武功着重於掌法,更是不得了。

    而進來的四人卻正好是朱大天王的“四掌”。

    果真是四個掌法極好的人。

    龔殺、蘇殺、敖殺、苗殺。

    這四個人一見到老人和少女,也怔了一怔。

    蘇殺喝問,第一句就是:

    “蕭秋水呢?!”

    蕭秋水心裏一亮。

    老人也呆了一呆,遲疑地問:“什麼……什麼蕭……蕭……”

    龔殺向蘇殺道:“這糟老頭兒,問他也不懂!”

    苗殺跺足道:“給那小子溜掉,可就糟了!”

    蕭秋水更是心念一動,他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他了!

    敖殺卻淫邪地向少女瞄了瞄,低聲道:“喂,反正找不到,這女子我們……嘿嘿……”

    龔殺沒耐煩道:“正事未辦,哪來興致!”

    敖殺怒道:“你不行,我可行!”

    龔殺喝道:“你行你幹,找到仙丹,我報上去,你可沒份!”

    敖殺臉色隨變,轉兒嘻皮道笑臉:“嘿嘿,老二,你也好久沒來過這一手了,幹嗎那麼認真嘛,我讓你先……”

    龔殺包着眼瞧了少女半天,問蘇殺道:“喂,老三,這妞不錯吧!”

    蕭秋水現在已完全肯定“四掌”在山拗和屈寒山屍身上,找不到“無極先丹”,便懷疑到蕭秋水身上來了。

    ——因為蕭秋水是與屈寒山生前最後接觸的人。

    蘇殺舔舔嘴唇道:“好、好,夠味道。”

    苗殺道:“那就先殺老的。”

    蕭秋水聽得熱血責騰,正要出手,忽聽那少女妮聲道:

    “你們誰先要,誰先來呀?”

    四掌互望一眼,大為驚訝,龔殺大步走近,暗笑道:“想不到你也挺會享受!來!讓大爺先給你甜頭吧!”

    少女居然投懷送抱過去,龔殺真是樂透了,雙手捧住少女臉龐就要親,身子也貼了過去。

    就在這時,龔殺發出一聲慘叫。

    他雙眼暴瞪,十指箕張,似想來抓住少女,又似要挖出自己的眼睛。

    少女沒有閃躲,只是在嬌笑。

    他也什麼都沒有做到。

    因為他已經死了。

    死了也不倒下去。

    一條金色的小蛇,緩緩自龔殺的袖子裏,爬回少女的袍子裏去。

    苗殺、蘇殺、敖殺,三人一齊怒喝掠了過來。

    苗殺掠來時,與老人靠得最近。

    然後他就像靠到電流一般,跳了起來。

    跌下來時,彈了幾彈,挺了一挺,就不動了。

    一條極小的墨色小蛇,自他胯下游回老人的褲管去。

    老人看着小蛇,那慈樣的眼光,就像看到他的兒孫一般。蘇殺、敖殺兩人陡然戒備,怒喝道:

    “你……你是誰?!”

    老人一抬腿,黑蛇疾地標出:

    敖殺武功也很是不弱,百忙中雙掌一拍,竟挾住了黑蛇的七寸。

    但黑蛇居然不死,尚在他掌間遊動不已。

    敖殺嘶聲道:“老二……快來救我……”

    蘇殺正要救助,老人一揮手,居然是一條花斑斑的七尺大頭蛇,噬向蘇殺。

    蘇殺魂飛魄散,連忙跳避。

    就在這時,金光一閃。

    少女的金蛇又已出手。

    金蛇咬住了敖殺的眉心。

    然後“唆”地竄回了少女的袖中。

    敖殺眉心一點紅,他的掌就鬆了。

    黑蛇在他左手脈門咬了一口,才施施然遊走了。

    敖殺的臉色,好像一隻昆蟲七彩斑斕的殼,豔麗得變成説不出也描不盡的恐怖。

    敖殺己死,他當然形容不出那恐怖。

    真正感覺到那恐怖的是蘇殺。

    他是“六掌”中的老二,幾日前死了老五巫殺,而今晚老大余殺又為屈寒山所殺,現在一下子其他三個兄弟也死了,他心裏的畏怖,可想而知。

    他駭問:“……你……你們……是準?!……”

    少女笑問:“你真的不知道?”

    蘇殺忽然明白了他們是誰。

    “蛇王?”

    老人含笑點頭,就似老人慈祥地讚許他做對了事情的孫子一樣。

    蘇殺反而鎮定了下來。

    “兩位究竟誰是‘蛇王’?”

    老人笑答:“兩位都是。”

    蛇王?——蕭秋水幾乎跳了起來。

    蛇王不就是傳説裏毀掉浣花劍派一百三十四條好漢的主要人物嗎?!

    只聽蘇殺苦笑道:“我落在你們手上,無話可説。”

    少女笑道:“昔日林滄夫落在我們手上,也説過類似的話。”

    老人道:“你有一條路可走。”

    蘇殺自知打這兩條“蛇王”不過,便問:“什麼路?”

    老人道:“這條路,常無意、孟東林、字文棟等都走過。”

    ——常無意、孟東林、字文棟就是“長江四棍”之三,自從金北望被權力幫所殺後,這三人也給屈寒山所收服;點蒼山之役,浣花劍派之所以敗在權力幫之手,這三人幫了不少忙。

    ——這也是朱大天王的奇恥大辱。

    蘇殺知道老人的意思。他已別無退路,打也打不過,他只有這條路可走。

    但他在朱大天王的麾下,身份武功,又比“長江四條棍”高多了。他覺得他自己有本錢談談條件。

    “我原本就想歸順權力幫,但必需要確保我妻子兒女安全才可以;”他説:

    “但我全家都在朱大天王控制之中。”

    老人眯着眼睛笑道:“沒問題。”

    少女道:“權力幫要保住朱大天王的敵人,不是難事。”

    老人道:“點蒼之役,兩粵人士都説,‘火王’夠‘火’,才騙得了精似鬼的蕭易人,‘火’字在廣東話有時就是‘詐騙’的意思,但若無我們這兩條‘蛇’……”

    少女笑道:“‘蛇’呼廣東人的意思,也有‘狡猾’之意,所以要救你全家,包在我們身上,朱大天王還難不倒我們的……”

    蘇殺當然是將信將疑,老人笑着拍他的肩膀道:

    “你走吧——”

    就在他一拍之際,蘇殺忽覺自己肩膊一麻。

    他怒叱:“你——”“唆”地一聲,一條紫綠色的小蛇已收了回去。

    蘇殺的臉色已變綠,恐怖的慘綠色。

    他大呼:“你們——”

    老人、女人一齊拍掌大笑。

    老人道:“過癮!過癮!”

    少女道:“如此殺人,方才過癮!”

    蘇殺慘叫,衝出幾步,終於倒下,抽搐兩下,已然氣絕。

    老人好似欣賞自己的兒孫恬睡一般地睬着蘇殺的屍身,道:“你好好歇歇吧,天,快要亮了。”

    少女道:“天,快亮羅,神像後的人,請出來吧!”

    神像後的人,指的當然是蕭秋水和唐方。

    等到蕭秋水和唐方一齊出來時,老人和少女都震住了。

    男的眉飛入鬢,目炯神光。

    女的清秀俏煞,衣黑膚雪。

    金童玉女。

    他們原來沒發現蕭秋水和唐方藏身在四大金剛神像之後。

    因為唐方武功雖不高,但輕功卻好;蕭秋水武技較不精,內功卻深。

    直至到“四掌”,意圖侮辱少女:蕭秋水與唐方二人,因激於義憤,忍不住要出手,蠢蠢欲動時,方才讓老人與少女察覺。

    少女露齒笑道:“敢情就是蕭秋水——蕭少俠了?”

    蕭秋水昂然道:“不敢。”

    少女嬌笑道:“久聞大名。——這位是——?…

    唐方瞧這少女,裝模作樣,扮痴佯純,當下沒好氣地冷然道。

    “唐家唐方。”

    少女把她從頭瞄到腳,又從腳瞄到頭,才長長地“哦——”了——聲。

    唐方最看她不慣,冷冷道:“怎樣?看不順眼呀?!”

    那少女一時也笑不出,只覺自己給比了下去,也反擊道:“哪裏!哪裏!”

    上下針鋒相對。蕭秋水卻轉念一想,屈寒山臨終託自己將那五顆丸子送上金頂,交李沉舟手上,他又不識得李沉舟是誰,李沉舟更不識得他,何不叫這對“蛇王”帶路,送到之後,所託已了,再冒死請戰,當下便道:

    “李幫主可是在金頂之上?”

    老人眯着眼睛道:“你怎知道?”

    蕭秋水道:“屈寒山已經死了。”

    老人和少女失聲齊道:“死了?!”

    老人道:“那……”

    少女道:“他有無東西託你?”

    蕭秋水道:“有。”

    老人臉色遽轉,道:“是交給幫主的?”

    蕭秋水道:“是。”

    少女上齒咬着下唇,眼珠兒一轉,毅然道:“咱們把東西送到幫主手裏再説。”

    蕭秋水道:“還煩兩位帶路。”

    少女笑道:“幫主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老人道:“少俠對敝幫的事,如此有心,何不加入本幫?”

    蕭秋水暗忖:我才不上你們的當。

    “我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對於貴幫,將來為敵還是不免。”

    老人唯唯諾諾:“這也是,説的是,大丈夫恩怨分明,應先報恩,再報仇……”

    蕭秋水截道:“你誤會了。屈寒山與我,只有仇,絕無恩,我幫他忙,乃見他忠於一人,其義可感,而我亦不能失信於死去之人。”

    老人愕然。少女笑道拉唐方的手,吃吃笑道:

    “唐姊姊,適才小妹態度不好,請你原諒。”

    唐方見她語氣真摯,便讓她拉手,道:“也沒什麼……”

    一語未畢,忽驚呼一聲,一條金蛇,已纏住她腕脈門。

    少女疾喝:“動不得,一動它就咬下去。”

    那條金蛇果已張口吐舌,貼近唐方腕之脈門。

    唐方一怔,右手、右足、左踝,忽而纏上了藍、棕、火三種顏色的小蛇,都張口欲噬。

    少女繼續疾叱:“不要動,這些蛇兒劇毒,一旦咬着就沒命。”

    唐方不敢動,蕭秋水卻怒極,他沒想到這兩條“蛇王”,如此反覆,自己今番只為求把屈寒山相托的東西送達,對方也下毒手!

    老人卻沒有出手。

    他只是攔在蕭秋水與唐方之間,讓蕭秋水一時間衝不過去。

    他一眼就看出蕭秋水的內力,非同小可。

    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從未輕視過他的敵手,也從未信任過他的朋友。

    他知道只要制住唐方,蕭秋水便完了。

    現在少女已制住了唐方。蕭秋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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