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當羅開駕車離去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到甚麼地方去。
它的概念是:他需要和康維聯絡,讓康維知道自己急欲和他會面。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康維在甚麼地方,如何向他傳遞這個訊息呢?
對於同是地球人來說,可能就會束手無策,但是康維是神通廣大約三晶星機械人,羅開知道他有接收腦活動時所發射出來的能量的功能。
.那就是說只要不斷地想著這個意念,全神貫注地把這個意念一遍又一遍地想,康維就有可能接收到訊息。
人類腦部細胞的活動,肯定有能量發射,這種能量已經可以繪製成腦電圖,但是這種能量十分微弱,如果在離康維較近的地方發出,自然比較遠的地方發出的好。
可是,根本不知道康維在甚麼地方,如何決定遠近呢?是不是在高山之顛比較好,還是在湖海之濱較適合?
羅開的思緒十分亂,他甚至只是憑習慣的動作在駕車,連路面的情形,也不是十分留意。直到眼前忽然黑了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駕車進入了一條隧道之中,他定了定神,著亮了車燈,也就在這時,他徒然覺得車子震湯了一下。
那種震湯相當怪,像是有甚麼重物,陡然壓進了車子。羅開也立即知道那重物是甚麼了,他不必轉過頭去,也可以知道身邊的座位上,多了一個人。
他也不必轉過頭去看,軌可以肯定,身邊那突如其來,不知用甚麼方法上了車的人,正是他不知該如何去找的康維。
同時,他也知道,自己急欲會晤康維的腦部活動,已經收效了。
他先不出聲,康維的聲音聽來不是很友好:“你想見我,有甚麼貴幹?”
羅開若無其事:“我們是老朋友,聽到消息,不知你的吉凶,當然想念。”
康維的話更不客氣:“鱷魚流眼淚是甚麼意思,你不會不知道吧?”
羅開一字一頓地回答:“請你明說,你知道你的智慧遠在我之上,和我打啞謎,我答不上來。”
康維悶哼一聲:“好,明白告訴你。”
這時候,車子已轉出了隧道,陽光奪目。羅開從倒後鏡中看了身邊的康維一眼,康維的臉色,難看之極他全然照人類的反應制造出來,說一句“巧奪天工”,絕不算是過分。
不過羅開已很有信心,因為康維肯出現,那就表示他雖然十分不滿,但是還不至於不能轉圜,所以它的語調甚為輕鬆:“洗耳恭聽。”
康維道:“從月球歸來時,由於在月球背面所看到的現象太難忘,所以找有點精神不集中“他說到這裡,羅開的反應是身子略動了一動,發出了一下不能分類的聲音,康維卻十分敏感,這時提高聲音問:“你笑甚麼?笑我一個機械人,哪有甚麼精神,是不是?說。”
羅開苦笑:“不是,你是活的機械人,自然有思想有精神。我只是在想,你在月球背面,究竟看到了甚麼,上次問你,你又不肯說。”
康維吸了一口氣:“我回來的時候,忘了全面發動反雷達裝置,恰巧蘇聯新研究出了一種新的探測儀,靈敏度極高,所以,我以高速掠過蘇聯的歐洲部分在列寧格勒的高空掠過時,被他們探測到了。”
羅開點頭:“是,俄國人向我提起過這一點。”
康維冷笑一聲:“他們一探測到我,我也立即覺察,一切反探測設備,自動發生作用,所以蘇聯的探測儀,只測到我向南飛,最後消失在蘇聯邊境,進入東歐的上空,絕不知道我降落的地點。”
當康維說到一半的時候,羅開已經知道他這樣說的用意是甚麼了。
羅開是人,自然有人的正常反應,他這時臉色青得可怕,那是由於心情激動和憤怒的緣故。它的聲音也因之提高:“我沒有露過你的行蹤。”
康維竟然立時同意:“我也相信你沒有。”
羅開立時開口,可是開了之後,卻沒有立時發出聲來,他本來想說的是:“安歌人也不會告訴俄國人甚麼的。”可是,他突然之間想到的是:可以保證嗎?可以保證安歌人沒有告訴俄國人嗎?
他又想到,在莫斯科,安歌人曾離開過自己,雖然時間極短,但已足夠說土十七八遍“那高速飛行物體在希臘北部……”了。
人要了解自己已相當困難,更何況是要徹底瞭解另一個人,太難了曰羅開可以說十分了解燕豔,可是燕豔不是地球人。地球人和地球人之間,要有十足的瞭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一個地球人永遠不可能知道另一個地球人口中說著“白色”的時候,腦中在想的是甚麼顏色。
羅開在那一剎間,只覺得自己虛弱之極,它的聲音也很能澀:“她?”
康維攤著手他的手異常大和紅潤:“不是你,也不是我自己露行藏,還有誰?”
羅開苦笑,問題一擺明,簡直就像二加二等於四一樣簡單。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突然之間,又感到了一陣心痛,使它的身子,縮了一下,他嘴角泛起苦笑:“為甚麼呢?做任何事,總有一定目的的,她為甚麼呢?”
康維也嘆了一聲:“我也不明白蘇聯人一知道我降落的地點,軌立刻有了決定,他們根本不想知道我是甚麼,因為根據探測儀所測到的資料分析,我的存在,是極度的危險,所以必須立即毀滅,所以才有了這場攻擊。我的處境極危險,第一批火箭發射之後,我只有八分之一秒的時間逃到安全地帶,保持自己完整。”
羅開仍然在苦笑,康維又道:“當她向俄國人透露我的消息時,她應該知道我會有甚麼遭遇的。”
羅開喃喃地道:“是的:那會殺死你:她……她……唉……她……
很少有這樣的情形,羅開竟然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日康維道:“你們人類,中國人,早就有一句話:知人口面不知心。反正我損失得起,只是連累了不少無辜的人喪失了生命財產。”
羅開用力一揮手:“你當然有反擊的能力,為甚麼不還手?”
康維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在那一剎間,他有厭惡的神情:“我不想導致地球毀滅的核子戰爭由我這個外星人來引發。地球人再這樣下去,遲早都會發生那樣的大災難,何必由我來代勞。”
羅開苦笑:“有那麼惡劣?”
康維用一下悶哼聲,代替了回答,顯然他認為地球人的前境,絕不樂觀。
羅開略為昂起了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一座古堡被毀滅,也包括了大型電腦的被毀,對康維來說,都算不了甚麼。康維感到難過的是,他對兩個地球人寄以無限的信任,還儘自己的一切可能去幫助他們,甚至願意為他們製造一艘小型的登月飛船,可是,結果,兩個地球人之一卻出賣了他。
雖然羅開仍然不相信安歌人會做這種事,可是事實放在那裡,他自然可以肯定自己未曾有過這種卑劣的行為,那麼,除了安歌人之外,還有甚麼人呢?
地想到這裡,不禁長嘆了一聲,康維反倒伸手拍了拍它的肩頭:“你一直和那女人在一起,所以找也不想露面,直到你終於一個人了,我才現身。”
羅開苦笑:“你也會因為這種行為而……難過?”
康維的神情,又是憤怒,又是悲哀:“何止難過,簡直”他伸手指著自己的心口,“簡直心痛:要不是我對你還有信心,我根本不會再見你。”
羅開眠著嘴,把車子開得極快,然後,陡然轉進一條小路,駛進了一個林子,停了下來。
那時,正是落葉季節,林子的地上,滿是紅色的、黃色的落葉。羅開停走了車子之後,千了車,來回艘著步,落葉在它的腳下,發出清脆動聽的碎裂聲。
康維在車上伸了一個懶腰:“我答應的事,我看不必再進行了。”
羅開知道它是說幫助他和安歌人登陸月球,到達月球背面,往死結出去的事。
他這時在想的,也正是這一點,他仍然艘著步,舉了舉手:“現在我們一口咬定是安歌人露了你所在的秘密,是不是對她不公平?”
康維用手拍著頭:“我想不出有甚麼更公平的推測了。”
羅開走近車子,神情嚴肅:“當我們在莫斯科的時候,我們一直在一起,只有極短暫的分別她進了浴室,可是那浴室中肯定沒有別人。”
康維翻著眼:“有八百多種方法可以把訊息留下來給俄國人知道。”
羅開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他也知道要為安歌人辯護,是十分困難的,可是他仍然覺得事情大有疑點。他又想了一會,才道:“有一些情形,十分特別,我和她都分析不出究竟來她曾有一個短暫時間,感到自己不見了一分鐘,或是半分鐘的時間。”
康維揚著濃眉:“甚麼意思?”
羅開把當時的情形,和安歌人事後的感覺,以及他們兩人的分析,都詳細說了出來。康維開始時神情不耐煩,可是愈聽愈聚精會神,而且,神情凝重。
等到羅開講完,林子中極靜,有一個短暫的時間,羅開肯定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人在呼吸,康維是不是由於緊張而有了“屏息靜氣”的反應?
(羅開記得,康維有一次曾向他說過,它的“呼吸”,並不是僅僅模擬人的動作,使他看來和真人無異,而是真有作用的。空氣中許多成分,在吸入之後,會在它的體內產生變化,是他動力的主要來源。)羅開也不禁緊張了起來,急急問:“那是甚麼現象?你有概念?”
康維緊瘦著眉,託著下顎,目光著來並沒有注視的目標,但是有異樣的光彩在迅速地閃耀,羅開知道,他那記憶系統正在作極強的運作。
兩分鐘之後,他才長長的叮了一口氣:“照這種情形來著,我可能錯怪安歌人了。雖然俄國人得到訊息的來源仍然來自她,可是卻不是她自己拿出來,而是給俄國人偷走的。”
康維的這幾句話,講得十分清楚,字字明白,可是整段話是甚麼意思,羅開不是理解力不高的人,但也聽得目定口呆,不知所云。
他望著康維,康維指了指自己的頭,又指了指羅開的頭:“俄國人一直在研究人腦的活動,成績遠超過西方,已經發現人腦活動時所產生的力量他們稱之為『意念』,意念強烈的時候,能夠使物體移動、變形,這已經經過許多次的實驗證明的了。”
羅開吸了一口氣,他自己也致力於腦部活動時產生能量的研究,自然明白這時康維所說的話。
他“嗯”了一聲:“是,尤其在精神感應方面,他們的研究更成功,相信你的記憶系統中,必然有許多實例。”
康維點頭:“是,早在一九五九年,一艘在北極冰層下航行的潛艇,軌和幾萬公里之外的地面基地,進行過成功的精神感應通訊。”
羅開徒然香了一下口水,康維最早所說的那段他聽不明白的話,他已經有些明白了曰康維仍在繼續:“一九六六年,蘇聯一個生物物理學家尤里,所作的精神感應試驗,距離是二十公里從莫斯科到西伯利亞,一個叫卡爾的演員,有腦部活動的異能,他能百分之一百的接收訊息,不用任何儀器,只是靠它的腦部活動。”
羅開保持著沉默,不出聲。
康維神情感慨:“地球人的腦部活動,究竟還有多少潛能可供發掘?答案是:簡直無窮無盡,所以,地球人大可不必自卑。”
羅開低聲抗議了一句:“我沒有自卑,只是為地球人的許多劣行,感到悲哀。”
康維用力揮了一下手,大有同感:“說得對:像對精神感應、強烈意念的研究,已經有了一定的成就,可是卻運用在盜竊他人記憶這種卑劣的行為上,真叫人氣憤,也叫人悲哀。”
羅開急急地問:“安歌人,她…………當她在浴室中的時候,她有一部分記憶被偷走了?”
康維搖頭:“不能說是被偷走了,因為記億還在,只能說,它的記憶,被人偷窺了。”
羅開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片刻,才道:“利用意念和精神感應?”
康維道:“應該是。我想,俄國特務利用了具有特別腦部活動異能的人,把意念侵入安歌人腦中的記憶部分,得到了它的記憶,得到了他們所要的訊息。”
羅開大是駭然:“他們……竟已掌握了這種本領?”
康維“哈哈”大笑起來:“若是地球人每一個人都有了這種能力,人和人之間,再無秘密可言,人人都可以知道別人在想甚麼,那豈不是更好?”
羅開默然和憤然,因為康維的話,有著對地球人明顯的取笑和奚落。
康維繼續大笑:“不行不行,整個地球人的社會生活,全靠彼此之間的謊話來維持的,一旦謊話不再存在,人類勢必單獨生活,因為世上決無可能有兩個都不說謊的人生活在一起。”
羅開冷冷地道:“你不必替地球人擔心,真有這種情形出現,那就是人類進化的大突破,每一個人,都可以省下不知多少時間來從事其他有用的活動,不必花費生命去勾心鬥角,欺詐說謊。”
康維停住了笑聲,在羅開的肩頭上輕拍了一下:“當然不可能人人都有這種能力,也不是有了這種能力的人,都可以侵入他人的腦部來進行活動。我相信,俄國人的本事再大,也無法在你的腦部獲得任何資料,因為你有極其堅強的意志,不曾向任何力量屈服。”
羅開不禁現出自傲的笑容來。在和“時間大禍”不屈不撓的鬥爭之中,那個來自宇宙深處的邪魔力量,多次想侵入他,亞洲之鷹的腦部,企圖控制他,結果都失敗,那時“時間大禍”就曾這樣評論過羅開的意志力。
康維又道:“就算對付普通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必須趁人不備。我相信,那位美女當時在浴室中,一定全心全意在想著不知甚麼事,所以才被俄國人趁虛而入。俄國人從你們的行動中,知道你們必然有異樣飛行物體的情報,所以才那麼做的。”
羅開苦笑:“他們直接從安歌人的腦部得到了情報,便立即展開行動。”
康維攤開了手:“他們甚至不必研究情報的可靠性和正確性,因為周這種方法取得的情報,不可能是假的。”
羅開不禁苦笑,除非有人自己騙自己,不然,直接自記憶部分偷出來的情報,當然是真的。
康維顯得十分高興:“事情發生之後,我真的十分傷心,雖然我絕末對你有過懷疑,但總是不開心的。現在知道是俄國人玩的這個把戲,我也不必再難過了。”
羅開場了揚眉:“你肯定是這樣的情形?”
康維一揮手:“可以肯定九成,只要我再去查證一下,軌可以全部肯定了。
哼:俄國人這樣對付我,我也要小小的報復他們一下。”
羅開望了他片刻,沒有問他準備如何“小小的報復”,但可想而知,那一定夠俄國人愛的了。
康維又側頭想了一想:“你們還準備到月球的背面去嗎?我最後一次勸你,可以不去的話,還是不去的好,那決不會是一次愉快的經歷。”
羅開道:“我沒有甚麼一定要去的理由,如果你能說服安歌人的話,我可以放棄。”
康維聳了聳肩:“要說服女人別做傻事,我寧願造一艘小飛船給你們了。嗯,我已沒有了古堡做基地,三天之後你們到芬蘭的北部去,我會和你們聯絡,你們可以在那裡起飛。”
羅開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他眼前已現出了巴黎那小屋子中的風光,他搖了搖頭:“五天:兩天用在旅程上,其餘三天,我……需要休息。”
康維笑了一下:“希望你休息得舒服。”
康維說著,已下了車,也踏著碎葉,來回艘了幾步。羅開發出了一下呼嘯聲,便駕著車子,駛離了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