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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回 殷勤款待假意留賓 激烈陳辭真心勸主

    話說洪廣武與他妻於方氏商議已畢,又向方氏說道:“我可要出去了,免得他們疑心。你可招呼廚房裡,備一桌上等酒看,中、晚要一樣,使他二人毫不疑惑。我晚間回來再與你定計,著何人前去送信。”方氏答應。

    洪廣武即便怞身出來,仍到了內書房,向宸濠、雷大春二人說道:“失陪千歲,待臣將些瑣事料理清楚。”雷大春道:“賢弟能者多勞,自是不得不然。”廣武道:“只因秋租登場,各佃戶完納的租米,不得不徹底算一算。有那虧欠的,要使他們補足;有那應賞的,要賞把他們。雖然皆是些佃戶,也要賞罰分明,他們才敬服你,不敢刁頑拖欠。本來這些帳目預備今日飯後再算,只因千歲與表兄到此,趁此會兒將這一件瑣屑事弄畢了,便可與幹歲、表兄閒談,或者就論及各事。不然,心中覺得都有件事擺脫不開,而況有數十個佃戶在這裡候著,所以急急將這件事辦完了,也落得清閒。”

    少許,雷大春又道:“賢弟,你既添了兩個兒子,愚兄卻不曾見過,可使我那兩個侄兒出來見一見,就是弟媳也得要見見,行個禮兒才好。”廣武道:“這是禮當。但賤內近日偶患風寒,尚未痊癒,不便冒風,請改異日再令他出來拜見。稍停片刻,小弟當率領大小兒出來叩見千歲與表兄便了。二小兒去歲方生,尚在侞抱,片刻不能離娘。偶一離娘,便自哭鬧不已,甚是討厭。”宸濠道:“侞抱之子,大半如斯,這也怪不得他哭鬧。”雷大春又道:“賢弟,我那大侄兒今年幾歲了?”廣武道:“今年六歲,憨鈍異常,而且喜弄槍棒。”雷大春道:“這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呢!賢弟,你不記得,你那幼時,也是專喜耍槍舞棒,我那姑母因你頑皮太甚,怕你闖出禍來,不知教訓你多少、責備你多少。那知你到了十四五歲上,忽然弄起文墨未,也就使你早半日習文,晚半日刁武,到如今居然成了個文武全材,愚兄真是慚愧。”廣武道:“這是吾兄過譽。小弟又那裡能文,又那裡能武?不過粗識‘之乎’、略知槍棒而已。外間那些朋友,以為小弟尚能結識他們,便代小弟佈散謠言,說是小弟能武能文,若照小弟這樣文武全材,天下又不知有多少!而況文如千歲,武如表兄,小弟又何敢言及‘文’‘武’兩字。”

    三個人談了一會,卻好已有午刻。莊丁已將酒筵擺好了,來請三人到廳上午飯。廣武當下便請宸濠、大春二人出了內書房,來到大廳。讓宸濠居中坐定,雷大春坐在上首,廣武主席相陪。莊丁斟上酒來。廣武又給宸濠送了酒,還要給大春送酒。大春再三攔住,這才各依坐位坐定。廣武舉杯在手,向宸濠說道:“山餚野蔌,簡慢異常,水酒一杯,恐不適千歲之口,尚求千歲包涵。”宸濠又謙讓了一會,於是三人痛飲起來。不一會,午飯已畢,莊丁撤去殘餚,廣武仍將宸濠讓至內書房坐下。廣武又叫莊丁將他的大兒子帶出來,給宸濠與雷大春二人拜見。

    流光迅速,不覺又是金烏西墜,到了上燈時分,又將夜膳端整出來。三人用過晚膳,廣武即命莊丁鋪好床帳,請他二人安歇;自己便進入裡間,當下有方氏接入。

    到了房內,方氏說道:“事宜速辦,不宜遲緩。我看李祥為人精細,或即命他前往南昌。你看此人尚可成得麼?”廣武道:“此人可以差得。我想作封書交他帶去,你看這封書信如何寫法?”方氏道:“在妾之意,可以不必作書,免得留下痕跡,但叫李祥明白呈說便了。”廣武道:“恐他說不清楚。”方氏道:“這也沒有難說的話,但叫他前去便了。”廣武道:“既如此,即叫他進來,將話告訴他明白。”因即著小丫頭到外面,將李祥喊進。

    李祥到了裡間,廣武把他領到一所小書房內,低低與他說道:“你可知道今日來的那兩個人?那雷大爺是我表兄,那一個你曉得他是誰呢?”李祥此時見廣武將他領到小書房內,又低低問他這兩人可知道不知道,他心中早有些疑惑,暗想:“為何如此機密?”因答道:“小人卻不知那人是誰。難道那人不是好人麼?”廣武道:“那人到不是壞人,卻是個極尊重的人,現在卻變成一個罪惡滔天的人,連當今皇上都親來捉他。你想想看,他是誰麼?”李祥道:“照主人這般說,莫非就是寧王不成麼?”廣武道:“居然被你猜著了。你知道他前來做什麼的?”李祥道:“小人可不知道了。”廣武道:“正為此事喊你進來,同你商量。他此來要請我幫助他復仇。他允我將來如果登了大寶,奪得當今皇帝的江山,他便封我一個王位。我看他雖然罪惡滔天,究竟是一家藩王,這件事儘可做得。將來事成,還有王位可封,這好機會,從那裡得!我已答應下他了,不過這兵馬難籌。我想你也是個極能幹的人,擬將派你出去,到各處先將馬匹取回;然後暗暗招集人馬,廣羅天下豪傑,共圖大事,將來你也可得個一官半爵,總比這裡好得多了。卻不可稍露風聲,萬一洩漏出去,定是滅族之禍。因你為人精細,所以才將這件重大事託付於你。我明日先將三千銀子與你,你即日動身出去買馬。”

    廣武話猶未定,只見李祥說道:“非是小人觸懺主人,小人卻有句放肆的話要說,主人即掌小人兩個嘴巴,小人也是要說的。”廣武道:“你說什麼?”李祥道:“主人難道得了瘋癲不成麼?”廣武道:“我怎麼得了瘋癲?”李祥道:“放著如此家產,官不差,民不擾,安居樂業,還不快活?反欲去尋罪惡滔天的事做,要想封什麼王位,這不是主人得了瘋癲症麼!”廣武道:“你那裡知道,我雖放著有如此家產,終不過是個田舍翁,無聲無息過了一世,過到一百歲也不過與草木同腐,那裡能留名萬古,使後世人人知道我這個人很做了一番事業?而況寧王得了天下,我便是個開國元勳,再封我一個王位,上能顯親揚名,下能封妻廕子,何等不榮耀?何等不光輝?你怎麼說我得了瘋癲的病症,這可也真奇怪了!你平時是個極有幹辦之人,怎麼今日也學著那婦人一派,毫無知識,不明時事呢?”

    李祥道:“主人究竟真有此心,還是戲言麼?”廣武道:“我同你有什麼戲言,你幾曾見我有過戲言麼?自然是真心真意,決計如此。”李祥道:“若是主人定要為此罪惡滔大的大事,小人也無法想,只有保全閤家的性命,可不能顧及主人。小人便去首告,或尚不致有滅族之患。主人也不想想,但知在利這一邊,將害這一邊全個兒拋撒。不必說寧王是個叛逆的奸玉,終久難成大事;就使他成了大事,主人得有王位可封,也要跟著他東戰西征,拿著自己性命去伴,將來才可有王位。還要命長壽大,萬一在半途死了,或是陣亡下來,那還不是個白死嗎?這是在利這邊說。若是在害這邊說,那更可怕。一經敗露,首先主人就有隱匿不報、通同謀為不軌的罪名。還不但在主人一身,定要累及家屬。那時一家大小,就連小人們恐也不免。這可不是因主人一念之動,便連累了這許多人,波及無辜?小人不知主人是何用意,放著福不享,反去尋罪受。若說草木同腐,不能千古留名,在小人看起來,這虛名又有何用?就便留得個萬古留名,當那蓋棺論定的時節,上自君王,下至乞丐,也還不是一杯黃土,白楊衰草,一任他雨打風吹麼?總之兩句話,聽主人擇善而從:主人若有迴心,小人當設法將他二人弄去,免貽後患;若竟不然,小人惟有保全閤家性命,免得將來同受誅戮之慘。小人言盡於此,願主人自擇便了。”

    廣武聽了這番話,暗想:“人說李祥忠直精細,果然不差。但聽他這侃侃數言,已於這四個字不愧。我洪廣武幸而得此賢妻、義僕麼!”暗暗讚歎不已,因又說道:“據你說來,這是害多利少,萬萬做不得的了。”李樣道:“這亂臣賊子之事,雖三尺童子,也知道是做不得的,何況主人是個極明大義、極知忠孝的人呢!在小人看來,實在萬萬做不得。”畢竟洪廣武還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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