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三點正。
夜空中的明月,快將滿盈,明天就是中秋了。
平日美麗動人的夜月,今晚不知怎地,總有點詭秘難測。
凌渡宇養傷的醫院,依山建成,浸在金黃的月色下。
遠古那不知名的邪惡生物,在地底不可測的深處獰笑。
“幻石”被盜取後經歷了一箇中秋圓月,另一箇中秋將於明晚來臨。遠古的魔神快要儲足“月能”,憑著一種超乎人類的邪惡力量,一種被中國人稱為至寒至陰的氣,重返“人間”。
在人類悠久的歷史裡,“它們”一直以非常狡猾的形式,寄考在全人類心靈的大海內,吸取養分,靜待重返地面的良機。謝教授發現古藉殘片,在博物館內巧遇“幻石”,起了盜寶的念頭,也許是它們背後的安排!人類的愚昧和黑暗,不能解釋的邪惡力量,求神問米,茅山神打,可能就是源自這深藏地底的邪異生物。
凌渡宇躺在床上,思潮起伏。
玄學大師高捷夫(G.I.Gurdijieff)說了這樣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有名極端邪惡的魔術師,他也是牧羊者,養了一群羊來宰割,因為沒有設圍欄,知機的羊兒者逃走了。魔術師勃然大怒,把所有羊兒召到跟前。向它們全力展開催眠大法,告訴它們道:‘親愛的羊兒們,你們都是最好和最優秀的,即管今天不如意,擔心什麼,明天仍然是美好和充滿希望。親愛的,你們是宇宙的核心,大地的主人,是帝皇將帥、英雄豪傑,是雄獅,是宗教家,是政治家、醫生、律師……
羊兒聽得歡在喜地後散去,由那天開始,邪惡的魔術師沒有羊兒逃失的煩惱。”
高捷夫說,那就是人類處境最精確的寫照。
凌渡宇睜開眼睛,在房中掃視一週。
任何人走入他病房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以為自己撞進了一個惡夢裡。否則病房怎會變成一個三角形的房間。
這便是凌渡宇的精心設計。
卓楚媛召來了二十多個泥水匠連夜趕工,利用鋼架支柱,硬把病房依大金字塔的比例,改成一個尖頂正方椎形房間。
病房變成了一個小型的金字塔。金字塔底有幾條氣喉,把新鮮空氣輸入來,解決了空氣的問題。
病房門外卻絕不會看出內中的玄虛,所以任何人推門入去見凌渡宇,將會不知不覺間步入一個金字塔內。
水泥仍未乾透。
凌渡宇知道紅狐一定會來。
紅狐那開負傷逃走時,他感到“它”那燒心的仇恨。
只待“它”力量回復,或更強大的時候,“它”就會來複仇。
凌渡宇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四夜。紅狐蹤影全無。
明天便滿月了,凌渡宇對紅狐來找他的信心愈來愈弱。
即管他來了,自己能否制服他,沿在未知之數。
只希望這具體而微的金字塔,有著同樣的鎮邪作用。
一直以來,凌渡宇都不相信金字塔
作為一座供帝皇死後存屍的龐大墳墓。例如古埃及一位帝皇史勞化(Snlofu),曾經在同一時間內建築三座金字塔,金字塔並非砌積木那樣簡單,那是橫跨數十年的龐大工程,史勞化一個人又消受不了那麼多金字塔,犯不著那樣做。
凌渡宇隨手翻看著床頭几上的書,大部分都是關於金字塔的。
據歷史記載,在公元八二O年,加利芒(caliphA.A.Mamun)帶引阿拉伯人闖入金字塔內時,墓內並沒有帝皇的屍體。封條顯示他們是第一批的闖入者。
金字塔如果不是作墳墓之用,那就真如謝教授所說,是鎮壓遠古某種邪惡的生物。
探險隊把‘幻石’帶離金字塔後,一直以來,雖然不斷有人死亡,但從沒有紅狐現在這種情形,是否因為紅狐啟動過‘幻石’,使惡神回醒過來呢?
有位著名的小說家樂夫跨(H.P.Lovecraft)寫了幾本小說,都是描寫一種沉睡在地底的巨人,將來會重返地面,毀滅人類。他並非只是寫寫小說就算,他是真信有“它們”的存在。所以他把自己困在屋內,終於在孤獨和恐懼中死去。是否他的遺傳因子內,保留了對這上古邪惡生物的遙遠記憶?使他死不閉目。
宗教常提到的地獄,是否人類在潛意識中存在對他們恐懼,而反映到宗教上來?
中國人相信陽氣為正、陰氣為邪,是否因為這生物吸取的正是月亮的陰能?
病房外沒有半個守衛,卓楚媛也在他再三懇求下離去。
沒有人可以幫他半點忙。
他變成了地球上最後一個對抗這邪惡力量的戰士。
唯一的憑藉,就是這病房內的金字塔。
他的腦海中又想起一件奇妙的事物。
多年前,有位名鮑維斯(Bovis)的法國人,為了躲避沙漠酷熱的太陽,走入了尼羅河西岸最負盛名的大金字塔內。當他來到金字塔的中心點,由金字塔底爬到離尖頂三分之一處的高度時,發覺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處的空氣比起金字塔的任何地方,都潮溼得多;最奇怪的是,央這樣潮溼的空氣中,一隻死在該處的貓和一些沙漠的小生物並沒有腐爛發臭,而且變成了乾屍!後來鮑維斯作了一個實驗,他照足大金字塔的比例,用紙皮作了個小金字塔的模型,底座的四隻角向正東南西北,在模型底至頂的三分之一高度,放了一隻剛死去的貓,結果貓屍並沒有腐爛,和大金字塔內的動物一樣,變成了乾屍。
他的實驗引發了另一位無線電專家狄波(KarelDrbal)著名的“剃刀實驗”。
有個古老的迷信說如果把鋒得的剃刀放在月色下,刀鋒會變鈍。狄波把剃刀放在他照大金字塔比例製做的小金字塔模型內,可是剃刀並沒有變鈍。事情並未了結,後來他靈機一觸,反其道而行,把剃鈍的刀片,放進金字塔內,刀片竟然回覆鋒利。
金字塔的確是奇妙的事物。
金字塔的確有非常難以解釋的力量。
只是它的外形便非常獨特,使人很難排斥一個被指為迷信的想法,就是不同的形體,可以產生不同的能量。這是整個中國風水學藉之建立的玄學體系。
中國風水不離陽陰五行,五行是金木水火土。金圓木直水曲火尖土方。方圓曲直尖代表了土金水木火五種本原的能量,風水就是這五種力量的生剋制化。例如圓的山屬金,曲的山屬水,正是以形狀決定能量的本質。
金字塔尖頂,以中國風水的角度看是屬火,火是陽剛的力量,與水陰柔的力量對立,水火不相容,這代表了金字塔的形狀,恰好產生火的陽氣,把吸收月能的‘幻石’制服。這是非常合理的解釋。
金字塔是個頂峰傑作。
想到這裡,凌渡宇感到出奇的煩躁。
喉嚨乾涸。
他想側身取水喝,驀然出奇地軟弱,心跳手顫。
一股寒氣瀰漫在水泥臨時架成的金字塔內。
凌渡宇停止了一切動作。
紅狐終於來了。
“它們”回來復仇!
室內陷入黑暗裡。
房門無風自動地打了開來。
凌渡宇裝出輕輕的鼾聲。
門口處出現一個黃茫茫的光點,向病房深處移入。那是紅狐的獨目。
病房的門和金字塔的門有條小小的廊道,黃芒順著勢子移動,踏入水泥架成的金字塔內。
凌渡宇等待著這一刻。他馬上按動手裡的搖控器,一道鋼門斜斜的閘下,封死金字塔的門。成為一座完整密封的金字塔。
金字塔亮起強烈的白光,那是精心設計的太陽燈。
希望以陽氣驅走陰邪。
紅狐的反應毫不激動,他站在凌渡宇的床前,茫然的抬起頭來。好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裡。
凌渡宇喜出望外,正要出聲。
紅狐眼中驀地黃芒大盛。
紅狐狂嗥一聲,震得凌渡宇用手掩住耳朵。猛然紅狐退後,轟一聲撞在“金字塔”的牆上,不過因為牆是約四十五度角由頂尖向下擴闊,所以紅狐大半的力道用不上來,不過這樣,也震得泥灰灑下。
紅狐獨睛黃光更盛,太陽燈的白光大為失色。
黃睛緊盯住凌渡宇。
那邪異超自然的力量,並不因紅狐廢了一目而減少。
它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凌渡宇連移開目光或是閉眼,也做不到。
紅狐一直走到他床尾,兩隻手抓緊床尾的鐵架,獨眼閃爍著激烈詭異的寒芒。
凌渡宇知道自己還未全盤落索,因為上次見到紅狐時,他眼中的黃芒凝聚不散,深沉莫測,今次卻是跳彈浮動,“金字塔”的確對“它”有鎮壓的威力。
凌渡宇心中閃一個靈光,直覺金字塔那奇怪的比例和形狀,已經把“它”需要的“月能”隔斷。所以“它”正在不斷消耗月能,而不能有新的補充。
這時不暇多想,他感到一股寒氣正在力圖鑽入他的神經系統內,若讓“它”得逞的話,他便會步入田木正宗和夏能手下的後塵,變成自殺死亡的瘋子。
凌渡宇以最大的意志,按在遙控器另一個按鈕上。
小金字塔內的太陽燈,開始以一個奇怪地節奏,一明一滅起來。
紅狐一隻,眼中又出現迷茫的神情。
凌渡宇深吸一口氣,沉沉道:“格沙堡!”
那是紅狐的真姓名。對每一個人來說,姓名是最最深刻的東西,所以相傳人的魂魄在生死的邊緣徘徊,到了隔開生死的奈何橋時,會有人呼喚他或她的名字,只要開口一應,魂魄會給攝進地府,就此畢命。
凌渡宇這聲呼喚,恰好相反,是想把紅狐的魂召回來。
紅狐呆立不動,眼中茫然的神色大增。
“格沙堡!”聲音仿似來自宇宙的盡頭,若有若無。
紅狐細心聆聽起來。
“格沙堡!”
紅狐渾身一震,眼中現出掙扎的神色,一黃一暗,一黃一暗,不住閃動變換。
這是最關鍵的時刻。
這個小型金字塔,發揮著一定的作用。
“紅狐!看我!”凌渡宇語音溫和而肯定,帶有令人甘心順從的感染力。
紅狐眼中黃芒漸去,代之而起的是迷惘。
他緩緩望向凌渡宇。
面上肌肉不斷扭曲震動。
那還有半點英俊。
凌渡宇在一明一滅的白光裡,一隱一現。
“紅狐!格沙堡!”
紅狐面上掙扎的神色趨於劇烈,黃光再盛。
凌渡宇心知要糟道:“你記得女公爵依麗莎嗎?”
紅狐眼中射出溫柔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面上一時憂思無限,一時會心淺笑。
大凡人被施催眠術時,等於大開中門,將平時保護自己的種種圍牆全部移開,很容易接受別人的提議。
凌渡宇提出女公爵的名字,正是引發他內心的愛戀。
催眠術是攻心之術。
凌渡宇道:“我現在很舒服,一切不如意的事,全都與我無關。”
他不說“你”而說我,是因為在這種狀態下,他要紅狐把他凌渡宇口中說出來的,當作是紅狐自己心中想的和說的。
進一步揭掉“你”“我”的阻隔的提防,解除紅狐精神上最後的城堡。
紅狐果然喃喃道:“我很舒服,我很舒服。”
凌渡宇道:“我很累了,睡吧!睡吧!”
紅狐眼皮垂下,打了個呵欠,道:“我累了,睡吧!”
仍站在那裡,鼻中發出輕鼾。
凌渡宇道:“那石板太重了,令我不舒服。”
紅狐囈唔道:“太重了。不舒服。”
凌渡宇道:“我要把它拿開。”
紅狐全身一震,面上出現掙扎的表情,力圖醒轉過來。
凌渡宇忙道:“我太累了。我太累了。”
紅狐慢慢平復下來。
凌渡宇道:“我太累了,讓我脫下外套。”
紅狐一邊喃喃重複凌渡宇的說話,一邊把外套除下。
凌渡宇道:“我要睡了,把上衣除掉。”
紅狐順從地又脫去上衣。
一塊八寸乘三寸,厚維半寸的石板,橫亙在紅狐毛茸茸的胸膛上,烏黑閃亮,眩人眼目。
每邊有個小圓孔,一條金鍊系在兩邊的圓孔,掛在紅狐的頸上。
這就是傳說中可上窺天道的異寶──‘幻石’。
為了它,不知有多少人送了命。
這是最決定性的時刻。
“我的頸很累。”
紅狐重複一次。
這回凌渡宇乖巧得多,不敢直提‘幻石’,“那條鏈很重!”
紅狐猶豫好幾秒,便道:“條鏈很重。”
凌渡宇道:“我要拿走它。”
紅狐呆了一呆,緩緩抬起右手,拿著金鍊,想從頭上把它脫下來。
凌渡宇緊張地望著他。
‘幻石’離開了紅狐的胸膛,隨著他提起金鍊的動作,直升到眼前。
凌渡宇忽地感到不妥。
霎時間又不知不妥在什麼地方?
他忽然醒悟‘幻石’恰好在掩蓋著紅狐的雙眼,那突起的石乳剛壓正紅狐眉心處!
那是啟動‘幻石’的唯一方法。
想到這點時。
太遲了。
淒厲的號叫從紅狐張大的口傳出,紅狐整個人象暴風雨中的小草,不住搖晃,一股無情的力量,緊攫住他的身心。
紅狐一邊狂呼,眼耳口鼻滲出鮮血。
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紅狐終於在金字塔和凌渡宇協助下,清醒過來,死命要掙脫“它們”對他的控制。
病房的小金字塔內,進行著人類與上古兇邪的激鬥。
陰寒大作。
凌渡宇全身冷汗,緊閉雙目。
拼命阻止自己向邪惡的力量屈服。
那活像有人想強闖入你的屋子,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死頂沒有門鎖的大門,不許那凶神進來。
這屋子就是凌渡宇的心靈。
通過催眠術,施術者和受術者的心靈縫合在一起。把兩個分開的心靈藉助一道精神的橋樑,串連起來。
兩人這刻共乘一舟,大海的波浪,使兩人隨時覆舟人亡。
小金字塔內旋風陣陣,把兩人的衣服吹臘臘飛揚,頭髮狂飄亂舞。
病床上的床單被鋪,被捲上金字塔尖頂處盤旋飛轉。
太陽燈的白光漸漸變色,被月亮般的金黃替代。
既恐怖又美麗。
史前的邪惡生物,通過“幻石”,進行驚天動地的最後反擊。
紅狐石破天驚一聲慘呼,將頸上的頸鍊狂力扯斷,脫手擲出。
自偷到“幻石”以來,它第一次離開他的身體,他終於成功了。
擲之不去。
“幻石”離開了紅狐的手,懸浮在兩人中間。
整塊石板打橫飄在虛空裡。
烏黑的石質,射出耀目的黃芒。
太陽燈轟地爆碎熄滅。
黃光注滿每一寸的空間。
紅狐呵呵一聲,全身痙攣起來。
一口血箭從他口中噴出,仰身跌在地上。
凌渡宇眼前一黑,驀地沒有了身體,只剩下純意識的存在。
沒有了病房。
沒有了金字塔。
沒有了紅狐。
一點聲音也沒有。
周圍盡是耀目的黃光。
一個聲音在遠處響起,初時細不可聞,漸漸俞來俞清晰。愈來愈巨大,象暴烈的激雷,一下一下敲進他的耳內。
天地間充斥著那驚天動地的聲音。
呼喚著他的名字。
凌渡宇痛苦莫名,偏又不能有任何動作。
他接近崩潰的邊緣。
所有的努力也是徒勞無功。
凌渡宇不斷叫自己鎮定下來,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幻覺。
只是一個惡夢。
聲音開始轉由下面傳來,由地底無限的深處傳來。
事實上他什麼也看不見,天地間只有“月色”和召喚自己的“巨音”。
月色逐漸減弱。
巨音慢慢消去。
四周陷進無邊無際的黑夜裡。
一點光也沒有。
漆黑的上方有一團黃芒迅速擴大,化作一輪滿月。
凌渡宇看到了自己的身體,他的意識回到他的身體內,又可以活動起來。
四周響起奇怪的聲響。
愈來愈清晰。
有腳步聲和人的呼吸聲。
有不是個。
是千百人的呼吸聲和腳步音。
凌渡宇突然間發覺自己置身於奔走的人群裡,被擠帶得跟著奔跑起上來。
天上明月高掛。
說不出的邪惡詭異。
凌渡宇雜在急湧向前的人潮裡,在一塊長滿及膝青草的大平原上,向著一個不知名的目的地推進。
周圍的人低頭疾走。
他們身上披的是獸皮,眼神呆滯,象一大隊行屍走肉。
他們前額平削向上傾斜,眉稜骨怒實於前方、大口,活脫脫就是北京猿人的翻版。
他們不是這時代的人。
是古人類、史前的人。
凌渡宇驚呼起來,他希望這只是幻象,不過一切又是那樣真實。
象一刻前病房內面對紅狐的那種真實。
莊周在夢中夢到自己化身為蝴蝶,醒來後他問自己,究竟是莊周夢見蝴蝶,抑或是蝴蝶夢見莊周。
凌渡宇一摸身上,觸手是粗糙的獸皮,他一聲慘嘶。
後面的人撞了他一下,原來他站立不走,阻住了後面古人類的前進。
凌渡宇踉蹌撲前,好不容易才站直禿子,刻下是欲罷不能。
他不敢摸自己的頭面,怕變成了猿人的模樣。
淚水從眼角汨汨流出,染得視線模糊不清。凌渡宇隨著古人類隊伍,朝著他們的目的地推進。
從平原穿過森林,攀山過嶺,地勢再次平坦起來。凌渡宇忽地驚覺他走在一條路上,一條闊可容二三十人並排而行的大路上。兩邊植著參天的古樹,大路一直伸展到平原無限的遠處,遠方似乎有一黑點,在月色下反映出奇怪的黃光,隨著“他們”的前進,不斷擴大,黃光愈來愈強烈。
凌渡宇心內震駭,他不相信這條路是身旁的古人猿建造,他們並不需要這種道路。一定由更先進的生物建成,路面鋪滿碎石,石頭的礦質在月光下閃爍不定,情景詭異莫名。
遠方的黑點清晰可見,是一支建在地上粗大無比的柱,底部比頂部闊一倍有多,巍然聳立,凌渡宇身旁的古人猿,望著散發著黃芒的黑柱,面上的神情詭異,帶著種宗教虔敬,急步前行。
那是他們的目標。
冷汗從凌渡宇的額上流下,他知道,“幻石”把他從病房的時空,扯回現在這不知多少萬年前的時空內,經歷當時的情景。
黑柱愈來愈大,凌渡宇倒抽一口涼氣,看去最少有三百尺以上的高度,月夜下壯觀無倫。
平原上佈滿著一些晶瑩發亮的半球體,活象地堡一親友,中間有縫,兩半可以自動開合。地堡是由“幻石”那類物質製造,高十五尺,周圍差不多有一百尺。它們的排列很特別,似乎隱藏著某一數學規律。
就在這時刻,身旁的古人類一陣嚎叫,道旁左邊遠處響起凌厲的風聲,凌渡宇扭頭望去,一個黑影沖天飛起,他的速度非常驚人。凌渡宇剛看到黑影時,他已衝上高空變成一個盤旋的黑點。地上傳來軋軋的聲響,其中一個半圓體地堡,中間分開,露出了一個大洞,但馬上又轟一聲合在一起,回覆緊閉的狀態。圓體果然是那飛行異物的巢穴。四周的古人類驚得俯伏地上,剩下凌渡宇孤零零地站立。視線無阻下,大平原無窮無盡向四面八方擴展開去,這時他才想到,為什麼完全見不到其他動物鳥蟲的蹤影?一定是這種飛行異物充滿無形的邪力,其他生物都不敢接近。
古人類又站起身來,繼續前行。凌渡宇邊起邊想,終於悟出了道理:從地面那些半球體的設計看來,這種異物的力量,必定來自月亮的能量,一切自然環境,都和月亮配合無間。
想到這裡,凌渡宇不禁恍然大悟,掩嘴尖叫:“噢,月魔!”
這時,凌渡宇的心反而定下來,決意麵對眼前的“現實”周旋到底。
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凌渡宇站在離黑柱數百尺外。雄偉的柱身,在月照下黃光渾蒙。柱身的四周,早圍滿黑壓壓的古人類,使人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夢。
凌渡宇挪動腳步擠開那些古人類,移向柱臺下。
柱檯筆直渾圓,東南西北四邊各有一道石級,直達柱臺頂部。整座柱臺都是用“幻石”同樣的物質建成,與那些碎石和泥打成的石級的質地截然不同。
凌渡宇奇怪,那月魔來去自如,何需石級登上柱頂,看來是給人用的了。這時他發覺到他早先來此的大路並非唯一的一條,總共有四條大路,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穿越大平原,直通到柱臺下。
以柱臺為中心,有一個直徑千多尺的大圓,圓周界由碎石鋪成。古人類全部集中在這大圓內。
凌渡宇心想,這裡的世界確是“月的文明”,一切都在防似圓月的形體。
古人類從東南西北四條大路陸續注入柱臺的大圓內。
凌渡宇心中升起個古怪的意念:眼前這柱體是個大祭臺,一個祭月的祭臺,古人類每逢月圓的時刻,會朝聖似的聚集到祭臺下,參加儀式。古人類扮演什麼角色。凌渡宇想不到答案。
黑信臺四周,愈聚愈我古人類,他們不敢弄出任何聲音,生恐觸怒了月魔,立時大禍臨身。凌渡宇約略估計,大圓內最少有一萬多人,萬多人的呼吸聲和喉嚨的異響,充斥著整個空間內。
天空中一點動靜也沒有。明月高掛。凌渡宇暗忖不知這是否中秋明月,不過這夢魘般的處境,他很難再有賞月的心情了,心中一陣悽苦,假設這刻能和卓楚媛躲在家中的露臺上,吃月餅,賞明月,那有多好。
凌渡宇眾念紛紜中,一種奇怪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象一隻巨大的“鳥兒”,闖進陷阱中裡,死命掙扎飛出的強烈的拍翼聲音。
凌渡宇抬頭望天。
看到一生以來,最詭異的可怖場面。
月光籠罩的夜空中,圓如面盆的月亮下,百數十點黑影盤旋飛舞。月魔由地底,通過圓形的出口,飛臨祭臺之上。
四周的古人類紛紛鋪伏地上,沒有人不在驚恐震抖。
剩下凌渡宇孤零零站立。他張大了口,急速喘氣,他發覺到,月魔在明月的背景前,顯露出人的身體。它們是長了翅膀的“飛人”。
“飛人”不斷在祭臺上以驚人的高速掠過,明月照射下,一個個疾走的黑影投射到大圓內拜伏的古人類身上。
除了凌渡宇外,沒有人不在發抖,沒有人敢望上天空,理會不用說象他那樣站直身體。眼前雖然是滿布人類的世界,但絕對是孤立無援。
周圍的人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凌渡宇靈光一閃,高臺祭月的祭品,就是可憐的人類。他們只是天空上驕傲地飛翔的生物的牲畜,象凌渡宇那文明中供食用的豬狗牛羊。
他象月魔一樣,也是異物。不屬於這時代,來自另一個時空文明的異物。一股失望的情緒,橫亙胸臆,他想再哭,為人類的無能哭泣,已沒有了淚水。
這是超乎任何想象的悲慘命運。
一陣狂風颳起,衝得他軟弱的仰跌向後,壓在一個古人類的身上,恰好看到其中一個黑點不斷擴大,向著柱臺的頂端俯衝而下,一對大膀有節奏地大力扇動,帶起壓體的狂風。凌渡宇要眯起雙眼,才能減輕狂風割眼的痛楚。
在凌渡宇的眼前,那月魔在柱臺上的空間盤旋多幾圈後,緩緩降落臺高高在上的頂端。月色下,他終於看到月魔的形相。
月魔不是人類。
卓立柱臺頂的月魔體高十二尺,身體除了比人粗壯得多外,體型並沒有特別的差異,只不過他渾身覆蓋烏黑的鱗片,有種極度強悍了戾的感覺。頭上生了對粗黑的彎角,向內曲入。臀部拖住一條粗壯的大尾,不斷拂掃。背後的大翅膀開展時達二十尺。在強壯的身體後,示威似的一開一闔,它的頭比例特大,在寬闊雄偉的肩膀上有如一個漆黑髮亮的圓球,面目沒入黑影裡,只有眼中射出兩道黃芒,探射燈般俯瞰高柱臺下臣服的人類。它額頭正中處嵌了一塊長方板,正是那為禍人間的“幻石”。
這就是月魔。
天空上的黑點狂飛亂舞,站在高臺上的月魔顯然是天空中飛魔們的領袖。
凌渡宇心中亂極,想到了個非常可怖的事情。
魔王不斷拍打雙翼中,忽然仰望著天上的月亮一聲狂嗥,響徹夜空。天上的飛狂嗥應和,一時天地震動,大平原廣闊的空間充斥著它們的聲音。
臺下鋪伏的人類抖顫更烈。
就在這一刻,凌渡宇感到一種熟悉的陰寒邪惡力量,籠罩著整個空間。他兩次遇到紅狐時,每次也有這種感覺。凌渡宇心中一懍,驀地醒起自己正在與這魔王進行面對面爭鬥,怎可失去意志。當下奮起精神,傲然望向高臺上的月魔。
月魔在高臺上靜如峻獄高山,眼中的瞳仁像兩顆小月亮,定靜如湖,一點人類的感情也沒有。
凌渡宇望向它時,它正凝視著高臺三百多尺下的凌渡宇。
自紅狐進入凌渡宇病房的“金字塔”內,展開最激烈的鬥爭,他和它終於直接面對面相遇。
以一種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方法交鋒。
它是遠古魔神的領袖。
他是人類的代表。經過了無數年代和時代後的人類代表。
它若是敗了,將不能重回“人世”。
他若敗了,將淪為它的工具,變成紅狐第二,是它們回來的踏腳石。
四周的古人類在這有著人類無力抗爭的精神力量的上古邪魔淫威下,過著最卑賤和悽慘的生活。
在人類現在這個文明出現前某一久遠的年代裡,自誇為某物之靈的人類,並不是大地的主宰,主宰是這高臺上和正在天空揚威耀武的邪惡生物。難怪紅狐在給田木正宗的錄音帶中,說“你們全是奴才,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它們不是仇恨人類,人類根本夠不上那資格,人只是畜牲不如的賤物,它們可以任意殺戮,所以它一定要消滅和擊敗凌渡宇,它們的驕狂,並不容許任何人類有任何形式的勝利。
是因為那次全球的大災難,這些住在地底的邪魔,全體被陷埋往地底的深處,地層把它們力量的來源——月光的能量隔斷。於是它們被迫沉睡了幾十萬年。唯一剩在外界的只有一方“幻石”。“幻石”成為它們取得能量的唯一媒介,這必需要人類的精神加以啟動,人和“幻石”便像一個氫兩個氧,加起來才會變成水,使深埋地下的魔神取得月能,當經歷了足夠的月圓,儲備足夠的能量,它們便破土而出,回來重新統治世界,成為人類的主人。在公元前三四千年間,人類中的智者發現了這個秘密,於是建造阻隔月能的金字塔,把幻石關閉在月能滲透不入的地方。不境地在人類的貪婪和無知下,一隊探險隊把幻石帶出地面,在魔王邪惡的力量作崇下,做成不斷的死亡,但仍未做成大害,直到謝教授和紅狐陰差陽錯下,把“幻石”啟動,做成人類文明最大的危機。
它們正在掙扎回來。
鬥爭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魔神深埋地底下後,畜牧般的人類幸而不是象它們那樣在地底下生活,避過了全體埋入地下的大禍,倖存者開始在沒有壓迫下進化成長,服育出今日的高度新文明,以及他們引以為傲的文化。可是它們並沒有死去,它們只是沉睡了。在缺乏源源不絕的月能供應下,它們像冷血動物進入“冬眠”的狀態,千萬年來存在於地底裡,靜待回來的日子,重返地面,把大地的主宰權奪回來。
人類並沒有忘記它們,對這些邪惡的生物刻骨銘心的記憶,深藏在他們潛意識大海深淵一個最隱秘的地方,在他們遺傳因子的記憶內,烙下永不能忘的烙印。宗教里居於“地獄”的撒旦魔王,正反映著這種史前曾在地球上活躍過的邪惡月魔的形相,反映出人類對於它們的憎厭驚恐和畏懼。夏娃正是在安引誘下,失去了伊甸樂園的人類福地,喻示了這深藏地底的邪魔,即管在沉睡裡,仍能誘發播下邪惡的種子,使人類永生永世活在善與惡的掙扎裡。
“生死之間極可畏,予等精進勵行,以出生死之外。”這是佛祖入滅前對人類的警誡。只要能覺悟,重歸人類真正的本性,即可成佛。
印度人拜牛,因為牛角酷肖魔王的頭角。因畏生敬。
白晝代表光明正義。
黑夜代表邪惡。
父親像天。天屬陽。
母親像地。地屬陰。
人類崇拜光明,歌頌光明,追求陽明的文化。
聖經中的天父,正是男性父親的太陽形象。名作家貴夫士(RobertGraves)在他奧晦難解的鉅著《白色女神》(whiteGodess)便是述說在陽明文化底下暗流著的月亮文化,白色女神就是月能文明的象徵,在邪異的宗教中流行,在詩人中流行。
人類向太陽能進軍,是對抗月能文明一個潛意識的強烈傾向。反映陽光,永遠以光明一面對著地球轉動的月亮,具有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宇宙能量。這種能量是精神的力量,所以發展出月魔這邪異以精神力量超越時空的生物,假設讓它們再次與月能直接接觸,人類將永遠沉淪。
月魔眼中的黃芒,筆直射進凌渡宇烏黑的瞳孔內,直接射入他靈魂的深處。一種癱瘓麻痺的感覺瘟疫般蔓延往每一條神經。凌渡宇累年的精神鍛鍊,使他進入至靜至虛的境界。他深知這月魔的力量太強大,不是人類的力量所能對抗,所以他以密宗的心法,將心間保持在至淨至潔,不染一絲俗塵的境地。在月魔無邊無際的魔力中,始終不覆沉海底。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月魔眼中神情不動絲毫,緩緩收回望向凌渡宇的黃芒,凌渡宇全身一鬆,重新回覆力量,不過他並沒有高興,鬥爭才剛正開始。
高臺上的月魔,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嗥,雙手高舉頭上,向著天上的明月發出一下又一下悶雷般的震嗚。
柱臺渾圓的柱體,出現了驚心動魄的變異。千萬條金黃幼線,在烏黑柱體中翻騰疾走,明滅變化,蔚為奇觀。
凌渡宇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像颱風般逐漸形成,這力量完全與外界無關,只是心靈內一種強烈感應,更像精神內界的大海中,波濤開始翻滾騰湧。
周圍的古人類被催眠似的一齊立起身,在魔王的叫聲中手舞足蹈,亂呼狂叫起來,山嗚谷應。天空中的邪魔眼中黃芒暴射,在月夜中像一對一對的金黃射燈,在天空劃過錯綜交織的黃光軌跡。
凌渡宇也有手舞足蹈的強烈衝動,像在的士高中聞歌起舞的男女。他知道只要一陷入這瘋狂的境地,他便輸了。
他已是人類最後的希望,魔王的月能將快耗盡,它一定要找紅狐的代替品。凌渡宇的靈智告訴他:這四周的惡夢,是魔王龐大的精神力量做成的心靈幻像,目的是要擊敗他強韌的靈智。他一定要堅持到底。
用志不分,其神乃凝。他不可有半點的鬆懈,讓魔王邪惡的力量入侵他的心靈,成為他的主宰。
魔王眼中黃色的月芒,直射上天,和上天灑下的月色交接。
高臺下四周的古人類變本加厲進入歇斯底里的瘋狂狀態,男男女女如火如荼地進行最原始的性交行為,醜惡萬狀,月魔邪惡的魔力,使古人類不斷繁衍,為它們增加飼養的牲畜。
近在臺邊的古人類開始從通柱臺頂東南西北四道石級,爭先恐後奔往高臺上的月魔王。
當第一個人踏足臺頂時,一個令凌渡宇不敢相信的情景發生了。
柱體內不斷遊走的黃線,一下標射出柱身,把踏上高臺頂的古人類全身捲住,像電光般在他身上纏繞急走,產生劈劈啪啪的黃色閃光,那古人類似乎在極樂中死命歡叫,隨著黃光,身體一直萎縮下去,最後成為一塊黑炭,跌下高臺。
圓柱體的黃光更盛,古人類的死亡,增加了月魔的力量。那黑色的圓柱,正是吸取月能的工具,人類就是它的營養食品,把它喂得壯大了,再供魔王吸取能量。
每一個抵達高臺頂的古人類,都在黃光中變成焦炭,圓柱體很快變成一條光耀大地的黃光柱,黃光柱不斷流入魔王體內,它身體愈發烏黑髮亮,眼中的月芒直射上天,天上的其他魔神不斷飛臨它射出的黃芒上,吸取月能。
凌渡宇不斷提醒自己,月魔要他見到這種異象,只是要激起他潛意識內對月魔的奴隸記憶和恐懼。不要怕!千萬不要怕!任何恐懼的情緒,也會使他抱恨終身。
用志不分,其神乃凝。
凌渡宇開始深長細慢的呼吸,四周的瘋狂行為,只當作魔法幻象。
這遠古魔神深悉人類的弱點,特別製造了一個完全“真實”的“現實”,來達到擊敗凌渡宇堅強心聲的目的,等如現實的人生,一切是那樣“真實”,有誰可真信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幻象。都是那樣的“真實”。
相傳古時有位仙人,想開爐煉丹,於是要物識一名守護爐鼎火候的僮子,有名青年來應徵,表示最堅決的誠心,仙人於是說:“且慢,讓我先考一下你的定力,你記著由現在開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說一個字出口。”青年答道:“這個容易。”自此閉口不言。仙人展開法力,青年墮入世間的萬千輪迴,歷經人世的喜怒哀樂,無論是男是女,是富是貧,他都是一個永不出言的啞巴,堅守對仙人的許諾。最後他輪迴做個啞女剛生下嬰兒,遇賊來劫,要搶去“她”懷內的女嬰,“她”終於失陷在威力無窮的“世相”中,呼天搶地地叫了一聲:“不!”於是“她”變回那青年,站在仙人面前,仙人搖頭嘆息道:“你還是過不了慈母之情這一關。”
凌渡宇目下的情景,正是經歷魔王法力下為他精心炮製的情節,要是他過不了這關,便不是做不成守爐仙童那樣簡單,而是失守了人類最後的城堡,將會發生最悽然的人類悲劇。
月魔疊財俯首下望,黃芒凝住凌渡宇,神情似乎有點焦躁,黃芒開始閃爍不定,遠不及早先那樣深不可測和凝聚不散。凌渡宇的堅毅出乎它預料。
它要發動最後的攻勢。
遠古邪魔和人類的精神鬥爭,到了一分勝負的時刻。
戰利品就是大地的主宰權。
靈達喇嘛以無上智慧,洞悉了古今的秘奧,入來前生下了凌渡宇,就是要他去對抗這即將來臨的劫難。人類和魔王的鬥爭從未有一刻停止,亙古以來一直進行著善惡交戰。不斷有傑出的心靈,控求精神上的秘密,制止魔王的回來。埃及的阿里之,建立了人類文明的巔峰作品金字塔,靈達喇嘛造就了凌渡宇。一切似乎巧合,其實冥冥中全有安排。
這是命運。
邪氣大盛。
凌渡宇全身冰冷,連血液也幾乎凍結起來,就在這至陰到寒的深處,一種奇妙快樂的感覺,像一個平靜湖面上生起的漣漪,迅速蔓延往每一個細胞去。
凌渡宇茫然地走上通往高臺的石級。
在魔王全力最後一擊,它開始站在上風。它的武器,就是人類追求的“歡樂”。
凌渡宇這刻無憂無慮。
沒有過去,沒有將來。
過去的包袱,以前的每一段經歷、每個經驗、人世間交織糾結的關係,加起上來,成為“過去的我”。未來茫不可測的命運、造化的弄人,合起上來成為“將來的我”。這兩個“我”全部消失得無蹤無影。
只有現在。
吸有目前這一剎那。
剎那芳華。
一種徹底的狂喜湧上凌渡宇的心頭,心中一片空白,不是空虛,而是從一切解脫出來那種空白。再也不受“過去世”的世緣拖累,也不再受“將來世”對未知所產生的恐懼束縛。
從“人”的重重枷鎖中掙脫出來。
達到大歡喜的境地。
這就是月魔為凌渡宇巧妙安排的陷阱。這是隻精通人類心靈強弱輕重的邪惡魔王,人類在它的淫威下不知度過了多少歲月,現在又要回來了。
凌渡宇隨著湧往高臺上做祭品的人一齊湧向高臺,他覺得自己和其他每一個古人類一樣,滿心歡喜地享受這一刻,這一剎那。每一個一刻,每一個剎那。
在魔王邪異吸引力下,每一個人都甘心走上去受死。
凌渡宇愈來愈接近失敗的邊緣。
還有一級,還有一級就到高臺了。
魔王霍然轉身,放下高舉向月的烏黑巨手,一對大翼不斷張合,粗壯的大尾醜惡地擺動,眼中的黃芒籠罩著凌渡宇方圓二十尺內的空間。靜待敵人的屈服。
就在這最緊張的關頭,魔王眼中的黃芒忽地暗滅了一眨眼的時間。凌渡宇驚人的支持力,使它快要耗盡辛苦積存下的月能。它要在千萬裡深的地下,遙遠控制凌渡宇的心靈,這使它由紅狐而得來的能量快到油盡燈枯的階段,若果凌渡宇再不屈服,它唯一方法就是保有那一點的剩餘,重新沉睡下去,等待另一次回來的機會。
就是黃芒那一眨眼間的熄滅,凌渡宇驀然驚醒過來,回覆了靈智。
月魔恐怖的形相在圓形的中心點像一座永能擊倒的高山。
凌渡宇罅自己陷溺在歡樂的衝動,把整個精神凝聚成一點,毫不畏懼地直視魔王雙目的兩隻月亮。
月的文明。
月的魔神。
凌渡宇傲然登上高臺,卓立高臺之上,圓柱體的黃光並不能入侵他的體內。人類已非昔的吳下阿蒙。
勝負決定的時刻終於來臨。
他它互不相讓,互相迫視。
魔王眼中的黃芒暴漲,瞬眼間照遍整個大地,倏又收去,變成兩點小小黃光。
黑暗中的兩點黃光。
天上月魔的叫喊、古人類性歡樂的狂呼亂叫、生命力被吸納入圓柱體的死前嚎哭,忽然全部消失,天地重歸平靜。
沒有了天上的圓月,沒有了高臺,沒有了古人類。
也沒有凌渡宇的身體,他只剩下一個純意識的存在。
凌渡宇不敢有絲毫放鬆,死守靈臺,死守著“不動心”的最前線。
一個巨大的聲音在他意識中深沉地響起道:“我低估了你們,不過下次我會更小心。人類的無敵和貪婪,會繼續下去。我們就是你們心靈內的邪惡種子。我一定會回來,一百年後,一千年後,一萬年後,又或是明天。”
兩點黃芒消去。
留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凌渡宇知道自己勝了!
天旋地轉,他已重返病房之內,一片漆黑,近床尾處的空中有一塊散發著淡淡黃光的長方石,這時黃光在逐漸消去,終於消失在黑暗裡,凌渡宇呀了一聲,不再發光的“幻石”無力地掉在他腳下,他知道“幻石”將有一段很悠長的日子不能作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