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巨響。傳鷹撞破屋頂,狠狠的直摔進去,背脊接連壓斷
幾條木欄,最後跌在地面的禾草堆上。
四周登時震天響起一陣馬嘶。
數十匹健馬受驚下,紛紛踢起前蹄,場面混亂之極,原來這兒是個馬
房。
傳鷹苦笑一下,暗忖剛才蒙赤行那驚天動地的一擊雖經自己凌空飛退
,化去大部分的威力,仍然不免受傷,現下提氣困難,渾身乏力,再難與
人動手,在這要命的時刻,真使人心焦。
他自問若有兩炷香的時間,可以恢復大部分的功力,那時最不濟也可
落荒而逃。
望向馬廄外,暴雨收竭,雷聲漸稀。
對於這自然的現象,傳鷹感到無限親切,便如一個迷路的頑童,重見
慈愛的母親一樣。
思索間,傳鷹心中一懍,原來他心靈間警兆忽現,一股邪惡陰狠的力
量,正在探索他的行蹤。
傳鷹勉強站直身子,一陣暈眩,內傷比自己估計的還重。
他集中意志,暈眩轉眼消失。
時機緊迫,傳鷹連忙推門走出馬廄,外面是個大花園,不見一人。
在這等雷雨之下,所有聲響都被蓋過,撞破馬廄的聲音,這處的人家
自然不知。
傳鷹出了馬廄,向前衝出十丈,直奔到圍繞大花園的圍牆邊。集中起
最後的力量,全力往上跳,腳踏牆頂,然後倒翻而回,落到草坪上。
他一路從馬廄行來,都走在黃泥地上,露出一行腳印,這次回去,卻
踏在草上。
他並不從馬廄的正門入內,反而繞至廄後,再爬窗穿了入去,把身子
縮在一堆廢物之後。
這時他全身力竭,幾乎昏死過去。
當然這是萬萬不可,連忙集中意念,開始運氣療傷,依隨戰神圖錄的
方法盡情吸取天地宇宙的能量。
寂靜間心靈波動,傳鷹把眼睛打開一縫,從雜物的間隙向外窺。
人影一閃,一個身穿道袍年約四十的道姑,掠進馬廄,手執長鞭。
這道姑面目娟好,可是兩眼閃動不定,不時射出狠毒的神情,兇厲懾
人。
這時她正細察傳鷹掉下來的破洞以及地上的痕跡,她身形飄動,快如
鬼魅,給人一種噩夢裡那種疑幻疑真的感受。
傳鷹心中震駭,看出這道姑難纏非常,自己在短時間內和她動手,必
然有死無生,也不知那裡冒出一個這樣的兇婦來,和自己又有何瓜葛。
傳鷹停止了全身所有的活動,包括睜眼、呼吸等等,以免引起這類特
級高手超乎常人的靈敏反應。
那道姑倏地飄出門去,一聲尖嘯,迅速由近至遠。同一時間,四方八
面也傳來不同的呼嘯。
傳鷹心中大懍,這道姑已是難纏,居然還有同黨,幸而自己沒有試圖
逸走,反而佈下錯誤痕跡,引得他們摸錯門路,否則貿然逃走,必然落到
這些兇人的羅網內。
這只是拖延的方法,當這些兇徒找不到自己時,很可能會重回此地,
那時就萬劫不復了。
傳鷹再沒有選擇的餘地,收攝心神,運氣靜養,瞬即進入天人合一的
境界。
只半炷香的時間,一把聲音傳入耳際,登時把他喚醒。
睜開一雙虎目,這時馬廄的正中有一高瘦的中年男子,正在四圍走動
,口中輕呼:“傳鷹大俠,傳先生!”
傳鷹通過心靈,極快地觸摸了對方的心靈一下,對方全身一震,露出
了大惑不解的神色。顯然對自己的傳感,生出反應。
傳鷹立即作出決定,站起身來道:“閣下何事要找傳某?”
那中年男子一見他立即大喜,恭敬地道:“在下向無蹤,陰癸派的兇
人正四處搜索你的行蹤,幸好我們亦另有安排,請隨我來。”
傳鷹淡淡的道:“只要不是太遠的距離,便不成問題。”
向無蹤瞭解地道:“絕對不遠,請隨我來。”掠了出去。
傳鷹緊跟而去,他發覺自己的復原比想像中快了很多倍,雖仍未能與
人動手,但提氣輕身,己無障礙。
他剛才雖通過心靈的觸覺,判斷出向無蹤並無惡意,但仍說得自己傷
勢較重,隱藏起自己的虛實。
兩人迅即走出街外,一輛牛車徐徐駛來,停在兩人面前,一個農夫模
樣的人,坐在趕牛的位置上。
向無蹤輕聲道:“這位是祈連派的鐵存義。”跟著一手撥開牛車後堆
得如小山般高的草糧,拉開車底下的一個暗格道:“傳大俠,事非得已,
還請屈就,我們另有人去對付那些兇人。”
傳鷹苦笑一下,心想估不到自己也有今時今日。他為人靈活變通,並
不計較,閃身躲進暗格內。
向無蹤助他關上暗格,先蓋了一塊木板,再在這塊木板之上一寸的位
置,蓋上另一塊,原來是夾心的兩層,所以即使敵人發現了暗格的開關,
打開後仍只見寸許下的另一塊木板,設計頗為巧妙。
向無蹤蓋上了禾草,牛車徐徐前駛。
牛車行速甚緩,走了一炷香之久,才轉入出城的大道。
鐵存義手執長鞭,不時輕輕打在牛背上,正是典型的鄉農那種悠閒模
樣。
當城門在望,一道劍氣突從鐵存義後腦的左側刺來,劍未到,冰寒之
氣,先凌空襲來。
現在的鐵存義必須迅速下一個決定,他一是立即反擊,務求在最短時
間內擊殺敵人,一是置之不理,以生命去賭博敵人這只是試探性質的一劍
,非欲置己於死地。
他選擇了後者。
劍尖刺至頸後處,這樣的距離,即使鐵存義改變主意要趨避,亦來不
及了。
劍尖再刺前兩寸,便回劍橫移,跟著如滿天花兩地,刺向放滿禾草的
牛車。
彈指之間,長劍四十次刺中了牛車載草的木板上,如果草內藏了人,
身上必然滿是劍孔。
刺劍者毫無發現,忽又隱去。
鐵存義始終沒有轉頭,但他眼角的餘光窺視下,出手查車的似乎是個
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想來是陰癸派的第二代高手。
這些兇人果然辦事嚴密,絲毫不放過任何可疑的目標。
牛車在鐵存義的駕馭下,緩緩出城。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兩旁屋宇漸疏,遠處有個小亭,亭內生了位五短
身材的壯漢,旁邊還站了四名二十許至叄十許的年輕人,揹負著各式各樣
的兵器。
鐵存義暗叫不好,矮漢正是邪王歷衝,這正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到援手的己方人馬到來。
邪王歷衝一陣長笑道:“鐵兄近況如何,怎麼當起趕牛車的來了?”
鐵存義道:“歷兄的情況必遠勝小弟,否則怎會成為此處的亭長?”
邪王歷衝眼中抹過一絲殺機,此人外貌粗豪,卻是心狠手辣,胸懷狹
窄,有仇必報。
他左邊的一個年約二十五歲的青年道:“大膽!居然敢對師尊無禮。”掣刀在手,大步踏向坐在牛車上的鐵存義。
邪王歷衝大喝一聲:“衛雄!回來!”
他知鐵存義雖因遠居邊陲,中原少聞其名,但人既機智,武功亦高,
這處除了自己,餘者皆不是他的對手。自己昔日便因與他有過節,才深悉
此人之厲害。
鐵存義橫豎也要手上見真章,豈會放過此等良機,手中長鞭揚起,兜
頭向那衛雄揮去。
衛雄一向仗著這護短的師傅,橫行福建沿海一帶,見敵人出鞭,橫刀
而上,試圖削斷長鞭。
長鞭一下子纏上長刀,衛雄感到一股大力從鞭上傳來,胸口如中重錘
,長刀脫手而去,噗!噗!噗!向後連退十步,坐倒地上,鮮血狂噴出來。
邪王歷衝身形驟閃,來至衛雄身旁,探手按在他的背上,輸入了內力
助他療傷,另則一拳凌空向鐵存義擊去。
幾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鐵存義大吃一驚,拋去長鞭,運掌封架,蓬的一聲,邪王歷衝這一拳
打得他幾乎墮下馬車。
邪王歷衝分心二用,居然仍有這樣大的威力,只要他和衛雄療傷完畢
,自己將死無葬身之地,還未定神,邪王歷衝第二拳緊接凌空擊來。
邪王歷衝低喝道:“搜車!”
其他叄人身形閃動,掠向車後。
鐵存義心神一震,邪王歷衝一拳重過一拳,自己敗亡正在眼前,那還
能分身施援。
好一會背後仍然聲色全無,邪王歷衝竟收拳後退,一面緊張地瞪著車
後。
鐵存義大惑不解,轉首回望,只見車後一名壯漢如鐵塔般筆直站立,
手上各持一,歷衝的叄個徒弟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當然是絕拐碧空晴。
碧空晴哈哈一笑道:“歷兄你的徒弟辦事不力,我已代為收拾,送了
他們歸西,免得你日後煩惱。”
歷衝面如鐵鑄,沉聲道:“碧兄手段不嫌過於狠辣嗎?”
碧空晴一上場便擊殺了自己的愛徒,這樣不留餘地,擺明要和自己判
出生死。
碧空晴啞然失笑道:“彼此彼此!”提起手中雙柺,腳步發出“嚇!
嚇!”的聲音,直逼歷衝而去。較之西湖湖畔時,功力又見精進。
歷衝豈敢託大,掣刀在手,運集全身功力,他知道碧空晴的功夫走剛
猛的路子,勝負每在數擊之內。
鐵存義心懷大快,暗忖歷衝你橫行天下,估不到也有今日之危。
驀地碧空晴一聲斷喝,宛如平地起了個焦雷,鐵存義耳鼓疼痛,心想
自己只個局外人,也有點承受不起,歷衝首當其衝,不知有何感受。
咕咚一聲,剛才為鐵存義所傷的衛雄,仰倒地上,七孔流血,竟活生
生給碧空睛喝聲震死。
歷衝雖然功力深厚,卻是首當其衝,給他喝得心神大震,手足一滯,
碧空晴的雙柺如毒龍般乘虛而入。
歷衝勉力回刀削拐,拐刀相撞發出一下震耳的激響,歷衝連退數步,
長刀施出絕藝,拚命抵抗碧空晴雙柺暴雨狂風的強攻。
碧空晴氣勢沉凝,口裡不住斷喝,每一喝都如平地焦雷,令歷衝的刀
勢出現紊亂,而碧空晴則如驚濤巨浪般重重向他施展壓力。
這類高手的較量,任何一方佔到優勢,另一方都極難平反,至死方碧
空晴覷準時機,連右拐痛擊在歷衝刀背上,另一拐閃電劈入歷衝的空門。
歷衝驚駭欲絕,他甚至聽到自己全身骨碎的聲音,眼前一黑,一代邪
王,就此斃命。
碧空晴凝立不動,急速運功,這歷衝稱雄黑道,實在非同小可,他全
力一擊,耗費了極多真元,必須調息運氣,始能復原。
鐵存義受了歷衝多拳,也是血氣翻騰,藉此良機急忙調息。
如此半炷香時間。
首先一聲龍嘯,來自車尾,一個俊偉的身形,彈了出來,雖然滿身泥
汙,但雙目威稜雷射,面上一片光輝,正是名動天下的傳鷹,這時的他那
有半點受傷的模樣。
碧空晴籲出一口氣,仰天一陣大笑道:“得見傳兄弟安好如昔,老哥
快慰之至。
傳兄弟療傷之速,必有秘技,何礙公諸同好。”兩人目光相觸,深厚
的交情,盡在不言中。
傳鷹道:“天地並歸一元,何來你我之別?”雙目閃動智慧的光芒。
碧空晴面容一整道:“你說你話,我說我話你我自分,何言本無你我。”兩人話鋒一轉,開始探索哲學上的問題。
傳鷹道:“所以惟要忘我,始可重歸一元。天地不傷,我自不傷;天
地不敗,我自不敗。惟要忘我,天人合一。”
碧空晴道:“我自長在,縱有片刻忘記,於事何補。”
傳鷹道:“忘我之先,首要盡我。譬之養牛,首要尋牛,得牛後再加
以放牧,牧牛後,牛至精至壯,始能忘牛,忘人,人牛俱忘,才能練虛合
道,返本歸原。”
碧空晴向傳鷹一揖到地道:“與君一席話,勝卻十世修行,異口我若
得窺至道,實拜兄弟所賜,先此謝過。”這人直言無諱,毫不掩飾。
鐵存義聽得兩人對話,若似有悟於心,一時如醉如痴。此人日後繼傳
、碧等人,成為一代宗師,種因於此。
碧空晴續道:“不知兄弟與蒙魔一戰,勝負如何?”
傳鷹苦笑一聲道:“小弟藉天時之利,險逃大難,何敢言勝。”
碧空晴道:“是勝是負,日後自有定論。現在陰癸派兇人,肆虐城內
,公然四處搜查,額已得蒙人默許,方敢如此猖狂,不如讓你我二人攜手
反撲回城,好為世除害。”
鐵存義在此時插嘴道:“能得二位大俠聯手除魔,實乃萬民福。兼且
陰癸派派主厲工,昨天清早率同另兩兇人離城,這時城中除符遙紅外,盡
為第二代高手,力量遠較單薄,正是挫其爪牙的好時機。”
傳鷹道:“鐵兄言之有理,不知厲工向何處去?”
鐵存義道:“他們由城西出門,據最後消息,應是往金川雲南一帶。”
傳鷹面色一變道:“不好!”
碧、鐵兩人訝然。
傳鷹心念電轉,把整件事迅速理出一個輪廓道:“厲工此去,極有可
能是針對在下的一位朋友,我立即要上路,務要在他們之前,先趕往該地
,這處之事,有勞兩位了。”
碧空晴道:“兄弟但去無礙!今次事了,老哥將返山潛修,重過那野
民生活,可能與兄弟再無相見之日,萬望珍重。”
傳鷹仰天長嘯,也不多言,拍拍碧空晴肩頭,飄然而去。
當日勇闖驚雁宮碩果僅存的兩大高手,到此亦不得不分手。
二人說分就分,乾脆俐落,毫無世俗不捨之態。
太陽逐漸西沉,西面紅霞萬道,染得半邊天鮮紅一片,黑夜快要來臨。
天地的節奏,一點不因人間的離合有絲毫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