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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慕白心裡明白,一定是那胖盧三、徐侍郎,又來叫纖孃的條子。他自己也不願細問,就站起身來:“大概你要出局了,我也要走了,咱們過些日子再見!”纖娘急把兩手握在他的臂上,悲切婉戀地說:“你不是過三天才走嗎?明兒你就不來了嗎?”李慕白想了一想,就說:“不一定能來不能來。因為我有許多私事,得在這兩天以內辦理清楚了,然後我走,也對得起朋友。”

    旁邊謝老媽媽用眼看看女兒和李慕白,就問說:“李老爺怎麼要上別處去呀?”李慕白點頭道:“我要到外面走一趟,可是回來的也快。”遂又用眼望著纖娘;只見纖娘凝著秀目,彷彿思想了半天,然後,她把李慕白放了手,淡淡地說道:“那麼你就走吧!”

    李慕白也不曉得纖娘心中想著甚麼,自己雖有依戀之意,但狠著心想道:我李慕白真是這樣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嗎?遂就略一點頭,出了屋子,連頭也不回,一直下樓去了。到了樓下,幾個毛夥就-:“李爺你走呀?”李慕白略點了點頭,便出了寶華班的門首。往西走,打算回廟裡去,不料才走了幾步,就突然被一人用力抓住,把李慕白嚇了一跳-

    松⒁估皇放執消息刀鳴劍嘯馮茂敗江湖李慕白被一個人抓住,扭過身來,只聽這個人哈哈大笑起來,說:“李大爺,是我呀!”李慕白聽著聲音,籍著天際的微微月光看去,才隱隱地看出原來正是那史胖子,李慕白就說:“史掌櫃子,你幹甚麼來了?”史胖子說:“我特地為找李大爺來!”

    李慕白聽了,不禁一怔,趕緊問說:“你找我有甚麼事?”史胖子說:“李大爺,夥可別著急!現在你的對頭,在丞相衚衕口等著你呢!”李慕白問道:“是誰,是那金刀馮茂嗎?”史胖子點頭說:“正是他,他已到了北京了。剛才看見他還帶著兩個人,在衚衕口徘徊呢!我恐怕李大爺身邊沒有防備,回去遭他們的暗算,所以我才趕緊到這裡來找你!”

    李慕白一聽金刀馮茂現在竟於黑夜之下,到他家門前等著他了,不由十分生氣,就說:“我這就去會一會金刀馮茂,我看他到底有甚麼手段對付我!”說完轉身就要走,史胖子卻又一把將他拉住,說:“李大爺,剛才我可看見他們手裡全都拿著刀戈。你現在手無寸鐵,見了他們,若動起手來,豈不要吃虧嗎?”

    李慕白一想:也是。自己這些日來,出門總不帶著寶劍。金刀馮茂又非別人可比,此人既有偌大的名頭,本領一定不錯,自己徒手未必能贏得了他。可是轉又一想,早先俞秀蓮姑娘以一纖弱女子,遇著四五個手裡都有兵刃的莽漢,秀蓮姑娘尚且能夠空手奪刀,砍傷仇人,救了她的老父;現在我竟這樣畏縮,連一個女子也不如嗎?遂就向史胖子微笑說:“史掌櫃,你以為我手裡離開寶劍,就不成了嗎?”

    史胖子一聽李慕白這話,他想李慕白一定是藝高人膽大,所以不把金刀馮茂放在眼裡;遂就一步一步地跟著李慕白,出了韓家潭,往丞相衚衕走去。史胖子還不放心李慕白與金刀馮茂徒手相拼,還一面跟著一面勸說:“李大爺,你回頭與金刀馮茂比武時,你可要小心。他力大如牛,刀法也特別;

    不過我聽說他這個人倒還誠實,不致於行使甚麼詭計。”李慕白一面很快地走著,一面氣忿忿地說:“這人怎會誠實?他要與我比武,何不光明正大地去找我,然後定個寬敞地方,再分個雌雄?現在天都黑了,他在衚衕裡瞥著暗算我,這不是詭計是甚麼?”說著不覺來到丞相衚衕的北口。

    這時天上的微月,已躲到雲影裡,衚衕裡越發覺得黑暗。丞相衚衕雖然不是甚麼僻靜的衚衕,可是到了這三更時分,已經沒有甚麼人走了。李慕白回首向史胖子說:“史掌櫃,你回去吧;你若跟著我,叫他們再疑惑你是幫助我的,那你可就要為我受累了!”史胖子連聲答應道:“好,我這就回去,可是李大爺你千萬別輕視了那金刀馮茂!”李慕白點頭道:“我曉得。”於是腳步放-些,走進了丞相衚衕,並沒看見甚麼人,暗想:莫非是史胖子看錯人了?-

    偈保來到法明寺的門首。李慕白上前推門,覺得門關了,剛敲了兩下門環,忽聽身後有人用很粗暴的聲音叫道:“喂,你是幹甚麼的?”李慕白趕緊回身,就見出南邊來了三個人,都穿著黑色短衣;因為天黑,看不清面目。李慕白昂然站在石階上,從容不迫地向那三個人問道:“你們幾位是春源鏢店裡來的嗎?是要找我李慕白嗎?”

    那三個人一聽這話,全嚇得一怔。只見有一個人回身叫人把燈籠點上,後面的人取出火來,點上個紙燈籠,用燈光一照。他們看出李慕白的雄姿,李慕白也看出這三個人全都是中等身材,年紀都在三十上下,個個身體結實,臉上帶著怒容。其中一個夾著兩三口插在鞘裡的鋼刀;一個手裡拿著紙燈籠;

    另一個是空著手,纏繞著辮子,敬著胸,露出彷彿鐵錘也打不壞的強壯胸脯。

    李慕白把這個人打量了一番,就問說:“朋友,你就是金刀馮茂嗎?”馮茂走近一些來,氣忿忿地說:“你既認得我馮四太爺,你何必又問!”李慕白聽他自稱太爺,不禁也生了氣,說:“喂,朋友,你嘴上客氣點,先別充太爺!你現在找我是要幹甚麼,就幹甚麼!你別看我現在空著手,也沒有別人幫助我。可是你們自管一齊拿刀撲上我來,我李慕白若含糊一點,就不是紀廣傑的徒弟、江南鶴的盟侄!”

    馮茂聽李慕白說出這兩位老俠的大名,不禁吃了一驚,就冷笑道:“你抬出紀廣傑和江南鶴的名頭來,就能把我嚇回去嗎?”又說:“好啦,既然你也是有點名頭的人,咱們更得鬥一鬥;不但要為我三哥、五弟出那一口氣;我還要領教領教你這紀廣傑的徒弟,到底有多大的本領!”

    李慕白見金刀馮茂的神色和緩些了,便說:“你先不要說這些廢話。告訴你吧,我自創傷了你兄弟花槍馮隆之後,我就專等著你來。你再不來,我就往深州道上迎你去了。今天咱們既然見了面,我就要問問你,你-想與卵拚命,還是辰與我比武?你要與我拚命,就請你們抽出刀,一齊過來!”

    說-把兩隻臂各胸前一抱,專等著馮茂等人掄刀過來拚命。

    馮茂這時反倒嘿嘿冷笑,瞪目望著李慕白說:“你以為我金刀馮茂是量小心毒的匹夫嗎?今天這黑天夜半,你手裡又!沒兵刃,我們就是打了你,也算不得英雄;再說夥雖然凌辱了我的弟兄,但馮四太爺向來輕易不殺人,也用不著和你拚命。果然你有膽子,明天早晨可以到打磨廠春源店裡,咱們當著眾朋友決一雌雄?”李慕白狂笑道:“那好極了!明天甚麼時候?你說出來,到時我一定去。”馮茂說:“明天早晨八點。你可以把德嘯峰也邀上,一同去。”

    李慕白說:“德嘯峰出京辦究去了,再說這件事鼠他不相干。你們不服氣,只管跟我姓李的幹就是了。明天到時候我一定去。”馮茂瞪著眼逼問著道:“明天一早你可一定去?”李慕白冷笑道:。君子一言既出,豈能反悔!”馮茂點頭說:“好!”遂回首向他身後的兩個人:“咱們走吧!”

    那兩個人又看了炎慕白一眼,提著燈籠的在前,就往北口走去了。

    這裡李慕白回身打門,少時裡面的和尚把門開開,就說:“李大爺,剛才有三個人來找你。”李慕白點頭說:“我見過了。”一面說一面往裡走,和尚又趕著他問道:“李大爺,你今天見著黃四爺了沒有開”巨慕白很不耐煩地說:“我疙天沒先著他。那件究你們別忙,等我得工夫再催催他。”和尚連說:“是了,是了!”

    李慕白回到自己住的屋內,點上燈,就想今天所遇的這些事。看那金刀馮茂倒還是個血氣漢子,-飧鋈宋頤魈熘灰能贏了他就是,卻不必傷了他。又想:金刀馮茂的事,明天無論如何可以得個結果,此後自己也就沒有甚麼事可作了。那麼自己離開北京可往哪裡去呢?因便想現在宣化府孟家愁居的俞秀蓮姑娘,不知她憔悴成甚麼樣子了?她的未婚夫孟恩昭,自己也曾向德嘯峰等人打聽,但全都不認識此人。他是生是死?總要有個下落才好!這樣豈不是耽誤了秀蓮姑娘的終身嗎?宣化府那裡自己也不便再去,過兩天還是到各處去浪遊一番,訪一訪那孟恩昭的下落,以慰俞秀蓮姑娘就是了。由俞秀蓮姑娘不免想到謝纖娘,自己深深地覺得,這是自己的兩層情障,並且都有著相連的關係。因為若沒有俞秀蓮姑娘的那件事,使自己傷心失意,自己也不至就頹廢得去與妓女相戀慕。如今俞秀蓮姑娘那方面,自己算是死了心。可是纖孃的事,將來又怎麼辦呢?以自己的景況說,雖然有心憐憫纖娘,但實無力救她脫出苦海。同時看纖娘也不像真心要嫁自己,預想將來,怕也不會有其麼好的收場吧!

    這樣輾轉地思想,不覺已交過了三更。燭臺上那隻洋油燭都快燒淨了,豆子大的光焰,不住突突地跳。李慕白揚首看見壁間懸掛著的那口寶劍,不禁又壯志勃發,暗想:自己何必要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明天且與那直隸省出名的好漢金刀馮茂鬥一鬥。若是敗在他的手裡,自己當日就回轉家鄉,從此幫助叔父務農,不再談文論武;若是勝了他,那自己索性在江湖上闖一闖。也許往塞北去遊一遊,到處訪一訪孟恩昭;也許到江南去一趟,探問探問盟叔江南鶴老俠是否還在人世?當下把燈吹滅,門關嚴,倒在榻上,摒去一切思慮,沉沉地睡去。

    到了次日天明,起來盥洗畢,就到院中舞了一趟劍,打了一套拳,自覺得很有打服金刀馮茂的把握。少時回到-內,將寶劍入鞘,穿上長衫,就臂挾著寶劍,出了廟門,往丞相衚衕北口外走去。到了史胖子那個酒鋪前,就見史胖子光著膀子,只掛著一條油裙,正在門前張望;一瞧見李慕白,他就笑著招呼說:“李大爺,早起來了吧!”李慕白微笑了笑,就走進了小酒鋪,將寶劍往桌上一放,揚頭微笑道:“掌櫃子,給我來二兩酒、一碟菜;叫夥計到隔壁給我買幾個燒餅去。”史胖子打發夥計去買燒餅。

    此時酒鋪裡也沒有別的酒客。史胖子給李慕白送過酒和酒菜,他的胖臉上就推滿了笑容,把一雙炯炯的眼睛望著李慕白,說道:“今天大爺你的酒怎麼喝的少了?莫非等著回頭到春源鏢店打服了金刀馮茂才多喝嗎?”李慕白心說:這個胖子倒真有意思,遂點頭笑著說:“不錯!昨天你把我找回來,我就在衚衕裡見著了金刀馮茂,他還帶著兩個人。金刀馮茂不愧是好漢子,他不願在黑天半夜之下,以他們三個人鬥我一個,所以約我今天早上午到春源鏢店裡;他請上幾個朋友,我們當眾比武。史掌櫃子,你若櫃上不忙,何妨跟我去看熱鬧?”

    史胖子卻連連搖頭說:“咬呀,我可不敢去看這個熱鬧!李大爺你使寶劍,馮茂使雙刀,你們是棋逢敵手,回頭不定要打得多麼厲害呢!我在旁邊要是受了誤傷,那才叫冤呢!我這一身胖肉,可是一點傷也禁不住!”李慕白聽了,只微微地笑了笑,卻不再對他說甚麼話。這時小夥計把燒餅買來,李慕白就自斟自飲,吃著燒餅,吃著酒菜。

    這時史胖子的肥胖身子,依舊在李慕白的眼前晃動著,他就說:“李大爺,江湖的事情我可是外行;可是,金刀馮茂的名頭,我早就聽一說過。回頭李大爺若見了他,可千萬別把他瞧小了,手底下-萬別大意了!”李慕白點點頭說:“我明白,可是你放心。別說他金刀馮茂,就是再換一個比他更強一些的,我李慕白今天也準能贏了他!”李慕白說完這話,把酒杯推在一邊,拿起寶劍來,起身就走,並說:“酒錢等著晚上再算吧!”史胖子連說:“不要緊,不要緊!李大爺,晚上見!”說著話,他用眼睛將這昂然持劍的李慕白送走。

    李慕白出了小酒鋪,就僱了一輛車直往東去。少時轉過珠市口往北,就到了打磨廠。打磨廠這條衚衕,除了客棧、鏢局,就是賣刀槍劍戟的兵器鋪子,所以在這衚衕往來的,多半是些江湖人。李慕白的車迸了衚衕,才走了不遠,就見路南有一個大門。門前站著兩個人,正在東張西望;一瞧見車上的李慕白,就一齊上前拱手說:“請李爺的車停住,我們說幾句話!”李慕白倒不由一怔,心說:莫非這裡就是春源鏢店嗎?遂就叫車停住,在車上問道:“你們是春源鏢店的人嗎?”

    那兩丁個人搖頭說:“不是,我們是這泰興鏢店的。現在我們這裡的劉起雲老鏢頭知道李爺今天要與金刀馮茂比武,所以叫我們在這兒等著李爺,先請李爺到我們鏢店裡歇一歇。我們劉老鏢頭有點事要與李爺商量。”

    李慕白一聽,更覺得奇怪。不過這泰興鏢店原是北京最有名的一家鏢店,李慕白更曉得早年俞秀蓮之父鐵翅雕俞老鏢頭,就是曾往這裡保鏢,於是便想先要到這鏢店裡看看。遂就點了點頭,跳下車來,給了車錢,李慕白同著那兩個人進了泰興鏢店。

    此時早有人進去向劉老鏢頭報告,說是李慕白來了。那劉起雲老鏢頭趕緊出來迎接,李慕白一見這位老鏢頭年約六旬,鬚髮蒼白,但精神十分飽滿。李慕白拱了拱手,問說:“老前輩就是劉老鏢頭嗎?”劉起雲連忙抱拳說:“不敢當,在下就是劉起雲。閣下就是李慕白李爺嗎?久仰極了!”遂就請李慕白在櫃房裡落座。

    夥計送上茶來,劉起雲老鏢頭就-:“常聽朋友們提到李爺的大名,心裡就很佩服。我並且聽人說李爺乃是江南鶴、紀廣傑兩位老俠的門徒?”李慕白點頭說:“江南鶴老俠客是先父的盟兄,那紀廣傑老俠客卻是先師。我曾在南宮家鄉中,從紀老俠客學藝有四五年之久。”劉起雲說:“原來李爺府上是在南宮。南官與鉅鹿是鄰鄉,鉅鹿縣中有一位鐵翅雕俞雄遠,李爺可曉得此人嗎?”

    李慕白見這劉起雲不說他請了自己來的用意,卻又說這些閒話,便不大高興。而且因為一聽提到了俞秀蓮之父俞老鏢頭,他心中更不禁一陣難過,就簡略地答說:“俞老鏢頭也是先師的好友,我也拜見過兩面。不過近日聽人說,他老人家已經病故了!”

    劉起雲驚訝著說:“哎呀!原來我那位俞老哥已然去世了。二十年前俞老鏢頭幫助先父創下了泰興鏢店這個字號,那時我也年輕,常跟他討教武藝,後來他就回到家鄉自己開了一家鏢店。我因為不常往南直隸去,他也再沒到北京來,因此我們就有許多年沒有見面,可是總不斷有人來回帶信和東西。前幾日我還想著,等到中秋節託人帶點北京的東西,到鉅鹿看看他去,想不到我這位老哥竟己不在人世了!”劉起雲說到這裡,不禁拭淚,又問:“李爺可聽說俞老鏢頭是得了其麼病死的嗎?”

    李慕白因為一心惦記看與金刀馮茂比武的事,所以不願談說這些事情;他只把俞老鏢頭與何飛龍的人結仇,以至被逼離家病死在路上的事情略略說了。劉起雲聽了,更是不禁慨嘆。

    這時李慕白卻不願在此多談,遂就問說:“不知劉老鏢頭今天把我叫到這裡來,是有何見教?”-

    橇趵巷諭氛獠虐訓磕罾嫌訓謀思暫時拋開,就說:“我今天請李爺來,就是要求求季爺,回頭見著金刀馮茂,千萬對他留點情面。我與馮茂相交多年,知道他雖然性情驕傲些,但確實是個好人,向來在江湖上行俠仗義,濟困扶危,沒作甚麼歹事,而且對朋友也頗有義氣。所以昨天他來叫我今天到春源鏢店,看他與李爺比武,我聽說李爺乃是紀廣傑的高徒、江南鶴的盟侄,就怕他今天要吃虧,所以勸他不必與李爺比武,彼此保全名頭。他雖沒答應我的話,可是我打算回頭見了他,再勸勸他。他如若肯聽說和那,李爺就不必再跟他生氣了!”

    李慕白一聽,不禁笑了,就說:“我並非願意與他作對,乃是他找我的;果然若他肯放棄前約,停止比武,那我又何必要得罪江湖朋友!”劉起雲說:“李爺真是寬宏大度。好吧!那麼我們這就一同到春源鏢店去,見了面,我再勸勸。”李慕白點頭說:“好。”

    當下劉起雲老鏢頭和李慕白一同出了泰興鏢後,往東又走了不遠,就到了春源鏢店。李慕白一看,這鏢店的大門很是破舊。一進大門,就是一個很寬敞的院子,有一排北房。房前搭著短短的天棚,天棚下設著刀槍架子,並有三張八仙桌,桌上擺列著酒餚。旁邊有幾個人,一見劉起雲老鏢頭,同著個年青英俊、氣度昂爽、臂挾寶劍的人來了,就有人認得這是李慕白,遂就請將上來。此時屋裡又出來十幾個人,其中就有金刀馮茂、鐵棍馮懷、花槍馮隆兄弟三人。

    劉起雲先給李慕白向幾個人引見,說:“這是公順鏢店的常伯禹;這是太平鏢店的趙利山;這是四海鏢店的劉七席、冒寶昆;這是銀槍邱小侯爺府上的師傅秦振元。”李慕白把寶劍交給旁邊一個夥計,他向眾人拱手見禮。馮懷、馮隆兄弟全向李慕白怒目相視;金刀馮茂臉上倒帶著一點笑容,向李慕白抱了抱拳。

    當下眾人入座。那些鏢店裡的鏢頭和邱家的教拳師傅秦振元,全都見李慕白雖然相貌很好,但總像個白面書生。哪裡比得金刀馮茂那黑短結實,胳臂粗、胸脯挺的練家子模樣呢?都想今天這姓李的非得栽跟頭不可,哪裡敵得過金刀馮茂呢?

    此時,金刀馮茂也沒把李慕白放在眼裡,他就給眾人斟了酒,昂然起座說:“我馮茂兩年多沒到北京,現在因為這位李慕白把我五弟砍傷,並且說要會會我,所以找在深州得了信,就趕上來了。我與這位李慕白素不相識,他雖然將我五弟砍傷,但那怪我五弟學藝不精,並不想姓李的手下無情。不過他說是要會會我,我卻不能再忍耐了,所以昨天我們二人當面約好,今天在這裡比武。我並把諸位請來,給我們作一個見證。還要預先說明白了,我們這回是比武,不是拼命。兩個人都須拿出真功夫來,不許使暗器,也不許耍無賴,輸了就得認輸。傷了死了,也得認命!”

    大家聽了全說:“對,馮四爺這話說得痛快,江湖朋友比武藝本來應該先說好了。”

    李慕白在旁只是微笑不語,態度極為從容,彷彿今天要與金刀馮茂比武的卻不是他。此時劉起雲老鏢頭十分著急,連忙說:“我看今天比武的這件事,算了吧!剛才我跟這位李爺也談了談,原來李爺跟鐵翅雕俞老鏢頭也是相好,說來咱們都是一家人。馮四爺是直隸省有名的英雄,李爺也是新來到北京的好漢,俗語說:“二處相鬥,必有一傷。”二位都走了這些年江湖,得了現在的名氣,都不容易,何必一定要動手比武?我望二位看在我的老面上,大家把比武,改作訂交,豈不是光明磊落的朋友所當為嗎?”-

    鸕鬥朊才喝了一口酒,聽了劉起雲這番話,他就放下酒杯,臉上沉沉地帶著怒色,搖頭說道:“不可!約會已然訂好了,各位朋友也都來了。再說我由深州急急趕到北京,為的是甚麼?無論如何,今天我也得與這位李慕白分個高低。除非他不等比武,就當看眾人認輸了,我才肯幹休!”

    李慕白一聽金刀馮茂說出這樣無禮的話,不由怒氣難遏,就把放在桌上的那口寶劍一拍,就說:“馮茂兄,你不要說這些話了!我李慕白也決不能向你認輸,今天我還是非要向你請教請教不可!”

    此時,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李慕白的身上,李慕白又激昂慷慨地說:“今天原是劉老鏢頭,他為保全兩家的和氣,才把我請到他那裡勸我。我也想,只要是馮茂肯於說和,我自然也不願交手;可是如今你們必要與我分甚麼高低,我李慕白自然也不怕你們!”說到這裡,颼地把寶劍抽出,向馮茂說:“咱們現在就動手如何?”這時旁邊的眾人都齊說:“這就比武也好!”劉起雲老鏢頭嘆氣道:“既然這樣,我也不管了!”

    金刀馮茂氣得黑臉上發紫,把小汗褂一甩,露出鐵棒似的胳臂、石頭似的胸脯,離開了座位,向旁邊的人喝道:“拿我的雙刀來!”

    此時李慕白提劍,也離了座位。馮茂接過雙刀,掄著刀就到院子的中心,把兩隻穿著抓地虎靴子的腳,向沙土地上磨了。李慕白脫去長衫,身穿米黃繭綢短褲褂,從容不迫地走到馮茂的近前,說:“你先下手吧!”

    馮茂說:“好,不客氣了!”當下颼地一聲,雙刀向李慕白砍來。李慕白一閃身,用劍磕開他右手的刀,兜劍向馮茂腰際砍去;馮茂用左手的刀撥開李慕白的寶劍,右手的刀又同李慕白砍來;李慕白閃身,一個箭步躥到馮茂的身後,掄劍就砍。馮茂急忙回身,用雙刀把寶劍架住。旁邊的人看了這幾手,真是乾淨俐落,不由同喊了一聲:“好!”

    李慕白抽回劍,退了兩步,馮茂掄著雙刀又逼過來。李慕白也並不退避,把劍舞起,磕得馮茂的雙刀近不得身。只聽鋼鐵相擊,鏘鏘作響。馮茂一刀向著李慕白的左臂,一刀向李慕白的前胸狠狠地同時砍來;忽然見李慕白使了個鷂子翻身,磕開馮茂的雙刀,躥到馮茂的身在,一腳飛起,正踢中馮茂的左腕。只聽噹啷一聲,馮茂左手的那口刀就摔在地下了。

    此時金刀馮茂的手中只剩了一口刀,但他還不服氣,掄動單刀向李慕白砍來;李慕白的寶劍卻更是兇猛。往返又四五招,忽然李慕白一掌,又拍在馮茂的右臂上。馮茂的右臂一陣疼痛麻木,舉不起刀來,剛要退後兩步;不想李慕白追過去又是一腳,把馮茂右手的刀又踢落在地。馮茂已剩了空手,趕緊往後跑了幾步;那邊的馮隆趕緊拿過一杆長檜,遞給馮茂。馮茂伸手接過,手拿長槍向李慕白刺去;李慕白用力使寶劍磕開長槍,轉回向馮茂頭上砍去;馮茂用槍桿橫迎,只聽-哧兩下,那鋒利的寶劍就把槍桿砍斷。馮茂大怒,把那半截的花槍去了,徒手撲過李慕白。李慕白卻不忍傷害他,擎著寶劍問他道:“你還不認輸嗎?”劉起雲老鏢頭也走過來,擺著手勸道:“算了,算了!”

    此時金刀馮茂頭上和脊背全都汗流如漿,臉氣得又紫又黑,一雙凶神似的大眼睛望著李慕白。冷不防他一個箭步躥過去,揪住李慕白的右臂,一隻手去搶李慕白的寶劍。但李慕白哪裡容他把寶劍搶過去,也用一隻手緊緊把劍握住。二人扔騰輾轉,相持了半天。劉起雲老鏢頭險些被他們撞倒,便倒退一旁,急得連連擺手,說:“完了吧!完了吧!要再打就叫人說話了!”旁邊的人,這時也看得眼-Ψ⒋簦心裡發顫。

    馮懷在旁喊著說:“快使點勁兒。”他說這話,本想增加金刀馮茂精神,使出牛一般的力量,好把李慕白的寶劍奪過去,就可以轉敗為勝;卻不料馮茂使盡了他的氣力,也奪不過寶劍來。忽然他生了毒心,騰出一隻手來,要去扼李慕白的咽喉;不料在此時就被李慕白在他胸頭擂了一拳,小腹又吃了李慕白一腳,咕咚一響,就像懷裡倒著一塊石頭,整個把金刀馮茂摔在地上。李慕白退下兩步,一看左臂已被馮茂捏得紫紅;馮茂的臂上也是一塊青,一塊紫,他坐在地下,仰面痛哭起來。劉起雲老鏢頭趕緊過去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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