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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次日德嘯峰就通知了衙門,說昨夜自己的宅裡鬧賊。衙門裡的老爺與德嘯峰全都素有交情,就派了兩個官人到他宅裡來保護,白天官人們在門房一坐,晚上在宅子附近巡看巡看。過了兩三天,甚麼事也沒有。德嘯峰夫婦雖然驚魂已定,可是秀蓮姑娘卻十分覺得急躁和煩悶,又因德嘯峰極力勸阻,她也不好意思再出門。除了因為繫念那謝家母女,派僕人去看了看,送了幾兩銀子之外,是甚麼事也沒做,每日只望著雙刀感嘆。

    現在,她倒不盼望別的了,只盼望李慕白快生回京,把關於尋找孟恩昭的事跟他談一淡,並盼他能替自己想想辦法,告訴自己離開德家之後,應當往哪裡去才能得到將來的歸宿。因為心裡思索著事情,有時德大奶奶跟她說閒話,她都不甚愛理。晚間倚燈擁衾,又是無限的傷懷,既悲自身命途多難,孤零無靠;又悔父母在一年內相繼物化,遺骨一在望都-樹鎮,一在宣化府,不知何日才能起運回鄉安葬?並且憤恨孟恩昭的無情無義,懷疑李慕白的態度突變。時常這樣思慮紛紜,淚疲斑斑,一夜也不能安眠。

    又過了兩天,神槍楊健堂就向德嘯峰和秀蓮姑娘來辭行,他帶著手下的鏢頭山北京回延慶去了。

    德嘯峰送走了楊健堂,見李慕白還不回來,也覺得十分煩悶。尤其自思與黃驥北結下深仇,將來仍難免要遭他暗算。這時天氣是越發寒冷,屋中已生上了炭盆。

    這天晚飯後,德嘯峰夫婦在屋裡逗著孩子說話。少時俞秀蓮姑娘也進屋來,坐在炭盆旁與德大奶奶閒談了幾句。她剛要再向德嘯峰提說自己要決心離京的話,忽聽窗外是壽兒的聲音,回道:“李大爺回來啦!”

    德嘯峰吃了一駑,趕緊隔著窗子問道:“哪個李大爺?”外面壽兒答道:“是李慕白李大爺!”

    德嘯峰聽了,立刻跳起身來,笑著說:“我這位大爺,怎麼這時候才回來!”說著趕緊跑出屋子去見李慕白。這裡俞秀蓮聽說李慕白回來了,她也不禁驚喜,本已站起身來,要跟著德嘯峰去見李慕白,可是又見德大奶奶望著她,面上露出笑容,秀蓮姑娘就覺得不好意思,便又坐下了。

    這時德嘯峰順著廊子跑到前院客廳裡,只見李慕白正對著燈坐著;一見嘯峰,就站起身來說:“大哥,你這些日可好?”德嘯峰就上前拉住李慕白的手,很懇切又像帶著抱怨的口調說道:“兄弟,你這些日子到了一趟哪兒呀?你不知道白你走了之後,這裡就天翻地覆了嗎?”說時順著燈光去看李慕白,只見李慕白的頭上、臉上全都是塵土,面目越發削瘦,並且神情十分憂鬱,穿著一件長棉襖,衣襟和袖子全都磨破了-

    灤シ逍睦鍩持驚疑,就問說:“你是剛進城嗎?”李慕白點了點頭,說道:“我進城時,天就就快黑了。我是騎著馬來的,將馬匹牽回到廟裡,我連臉也沒洗,就趕緊僱車來了。”說到這裡,微嘆了一聲說道:“我這些日無時不在憂慮悲傷之中。我也聽說苗振山、張玉瑾到北京找我來了,但我卻無法分身前來呀!”

    德嘯峰聽了,不耐煩地問道:“到底你上哪兒去啦?找著孟思昭沒有?”李慕白先抬眼看了看窗外,彷彿惟恐被人偷聽似的。德嘯峰使眼色叫壽兒退出屋去。這裡李慕白坐在德嘯峰的對面,背著燈,他用一隻手支著頭,就很傷感的低聲說道:“今天我是由高陽縣來,因為孟恩昭在高陽為苗振山等人所傷,傷勢太重,在前兩天就死了!”德嘯峰聽了,不禁吃驚,剛要發話,就聽李慕白又詳細地往下去說。

    原來,自從那天史胖子找著李慕白,兩匹馬就連夜-路到了高陽縣。這時孟恩昭在店房裡住著養傷,由史胖子的那個小夥計服侍著。李慕白一見孟恩昭就十分悲痛感概,他說:“兄弟,你也太任性了!無論你有甚麼為難的事情,我們都可以慢慢商量。你怎可拿了我的寶劍,藉了鐵二爺的馬,就出了北京,憑著你一個人要鬥苗、張眾人呢?”

    孟恩昭聽了李慕白這話,他只是冷笑,彷彿認為李慕自說的完全不對。因為身上的鏢傷刀創甚重,他雖然心中有許多話,但是沒有力氣說出來。這高陽縣地方又沒有甚麼好的外科醫生,只仗著史胖子帶著點刀創藥,給孟思昭敷治。孟思昭的傷勢反倒日益加重了。李慕白就十分著急,託史胖子到保定請來了一位醫生,給孟思昭診治,可是也不見好。

    史胖子在往保定時,他就得到了消息,知道吞舟魚苗振山、金槍張玉瑾等一干人,在保定鬧了幾日,現在已往北京去了。史胖子回來告訴了李慕白,李慕白又恨不得立刻趕回北京,共與苗振山、張玉瑾等人爭鬥,並替孟恩昭報仇。怎奈孟恩昭此時呻吟病榻,發著燒,傷勢一點不見起色,有時且要痛得昏迷過去。

    依著李慕白本是想要僱輛穩當的車子,把孟思昭拉到北京,再去延醫診治,或者還能傷勢轉好。

    但是史胖子卻極力攔阻,他說:“李大爺,你不仔細看看!孟二爺的傷勢重得成了甚麼樣子了!要是在這兒,託老天保佑也許能夠好了。可是要想上路,不用說是到不了北京,就是抬到車上那麼一晃盪,恐怕孟二爺也就斷了氣啦!”李慕白也怕孟思昭的傷勢禁不住路上的勞頓。但是在這裡又沒有好醫生和好藥,急得他日夜看守,不能睡眠。

    這天孟思昭是迥光返照,忽然清醒了一些,他就說:“我的傷大概治不好了,你們也不必費事去請大夫。”又望著李慕白說:“李大哥,你來了很好!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就是我死了也甘心!”於是這孟思昭就述說他以往的歷史。

    原來孟思昭因為幼年時曾從家中逃走過一回,在口外各處流浪,學了一身好武藝。後來回到家中,他父親孟永祥雖然對他仍有父子之情,但總不如對長子那樣的疼愛。孟思昭的胞兄孟恩昶為人驕傲毒狠,行為又不正,因欲父死之後獨-家產,所以對孟恩昭就處處逼迫。思昭本想要離家他往,可是又因他父親已為他訂下俞秀蓮姑娘為妻。思昭聽人說秀蓮不但貌美,而且有一身好武藝,因此孟思昭只得忍氣吞聲,想著過兩年與俞秀蓮完婚之後,再行離家到外面去闖一番事業。不料在去年春天,-化府的惡霸張萬頃竟強佔有夫之婦。孟思昭聽說了,就氣憤不平,提著寶劍找到張萬頃的家中,將那張萬頃的兩絛腿全都砍掉。然後他身邊一文不帶就逃出了宣化,在外面飄流了些日。他雖然有一身好武藝,但不屑與江湖人為伍,更不肯做那些盜賊的勾當,所以落得十分窮困。

    後來他在北京遇見了舊日在口外相識的一個喇嘛僧,這個喇嘛僧也知道他在宣化闖禍的事情,便勸他說:“你把這張萬頃砍成了殘廢,他們現在已告到官中,派人往各處捉拿你了。張萬頃的叔父張太監,是宮中的大總管,極有勢力,若叫他們把你捉住時,你一定活不了。所以你得趕緊找個地方安身,過上二三年,案情一擱置起來,那時你再出頭,也就沒有甚麼妨礙了。”於是就叫孟恩昭改換了姓名,喇嘛僧便把他薦到鐵小貝勒的府中。

    本想鐵小貝勒平日最喜歡會武藝的人,一定能對孟思昭另眼看待。可是想不到孟恩昭一到鐵貝勒府,鐵小貝勒見他衣服襤褸,相貌不揚,便沒有怎樣注意他,竟派他到馬圈中去做刷馬的賤役。孟思昭本來性情孤高狂傲,他見鐵小貝勒對他不加重視,他也就不願再顯身手,以邀恩寵,所以他在這裡只想暫且耐時,將來張萬頃的案子一冷了,自己再往外省去闖蕩。倘能得些事業,便親往鉅鹿去迎娶俞秀蓮姑娘。

    不料後來卻遇著了李慕白,李慕白能於賤役之中看出孟思昭是位英雄,孟思昭就不禁感念知己之情。而且李慕白的名聲、武藝和人品,尤為孟思昭所傾慕,所以當李慕白臥病之時,孟思昭便殷勤服侍。

    相處多日,二人的友情日深,孟思昭就想要把真實姓名和來歷一一告訴慕白。不料這話尚未出口,李慕白就把他自己戀慕俞秀蓮的事情,無意之中向孟思昭說出來了。雖然李慕白說得明白,他與秀蓮姑娘毫無越禮的地方,而且因為事情的不可能,早已不敢有甚麼希望了,可是孟思昭聽了,心中卻十分難過,他就想:“李慕白早先曾向秀蓮比武求婚,後來又幫助他父女殺退仇人,併為俞老鏢頭打點過官司;俞老鏢頭死在半路,也是李慕白幫助給葬理的。雖然李慕白是個光明正大的人,不能與秀蓮有甚麼曖昧之事,但他們在路上相處多日,彼此必有羨慕之情,只因為我孟思昭一人,使他們不能彼此接近。秀蓮對於李慕白的恩義不能報答,內心不知要怎樣傷感;李慕白是因為在秀蓮身上失了意,所以他才志氣頹靡,才發生迷戀謝翠纖,以及坐牢得病種種事情。”

    孟思昭如此一想,就覺得自己十分慚愧,十分傷心,暗中責問自己說:“我雖然自幼與秀蓮訂婚,但我們卻未曾見過一面。我在家中不見容於父兄,得罪了豪紳,闖下了大渦,不敢出面見人。如今做著刷馬的賤役,自身衣食都不能維持,我又哪一點配與秀蓮姑娘成為夫婦呢?反觀李慕白,不但他人才出眾,武藝高強,而且在京中又有很大名聲,認識許多好友。秀蓮若嫁了他,也不辱沒了她的才貌,我何必在其中作梗呢!”所以後來他讀了德嘯峰給李慕白的信,知道秀蓮姑娘將要來到北京,因為一時的傷心難忍,露出形跡來,便被李慕白識出。他當時奪門而逃,就想:“李慕白如今既知道自己是孟思昭,他縱是傷著心,也要等俞姑娘來到,促成自己婚事。到時自己又有甚麼臉面去見秀蓮姑娘呢?”所以孟思昭才借馬盜劍,走出北京,迎到高陽道上,想與苗振山、張玉瑾拼死,以酬李慕白知己之情,而成全俞秀蓮終生的幸。

    如今他簡略地把內心的衷曲都向李慕白傾出,雖然話才說完,傷處就是一陣劇痛,頭部發昏,暈-稅胩歟方才呻吟著緩醒過來,但他的心中此時是快慰極了,便微睜開他那雙大眼,瘦臉上湧出微笑,向李慕白說:“李大哥,大英雄應當慷慨爽快;心裡覺得可以做的事,便要直接去做,不可矯揉造作,像書生秀才一般。還是那句話,俞家姑娘雖與我有婚姻之名,但我們卻一點緣份也沒有。我若活著也是無力迎娶她,何況現在我又快要死了呢!李大哥你既對她很有恩情,又有德嘯峰等朋友們給撮合著,你就不妨應允了,姑娘也可因此得個依靠。至於我,你應當認為我就是鐵府馬圈裡的小俞,不要想著我是甚麼孟思昭!”

    李慕白本來聽孟思昭說了他以往的事情,心裡就像劍扎槍戳一般的難過,用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壓制不住那汪然的眼淚。本想要跟孟恩昭去解說爭辯,表明自己當先與俞姑娘是毫無私情;甚至同行千里,彼此並未說過幾句話,你不應當以為我和俞姑娘就是有甚麼難割難捨之處。同時又想對孟思昭表明,即使孟恩昭死了,自己也不與姑娘成親。這並不是自己固執,實在是我們這多日的友情,和你因我而身受重傷之事,將使我終生痛惜,我還有甚麼心腸再去娶俞姑娘呢?

    這許多話都憋在李慕白的心中,李慕白本要趁孟思昭神智清醒時向他說出。可是又知道孟思昭的性情最是激烈,或許他聽了自己的話,覺得不順耳,立刻能吵鬧幾句,然後氣絕身死,那樣,自己必更要終生悔恨了!想要不說吧,但心臟都像一段段的被割裂了。當下低著頭,咬著牙,兩隻手緊握著,那眼淚就像泉水似的不住地向下流。這時史胖子也在旁邊,他聽了孟思昭那些話,又見了李慕白這種情景,把他為難得也怔怔地一句話也不敢說。

    此時,孟思昭又閉上眼呻吟。史胖子就一拉李慕白的胳臂,李慕白皺著眉,拭著-,跟著史胖子到了屋外。史胖子就嚴肅地向李慕白說:“孟思昭這人我佩服他,真是個好朋友!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是有多麼痛快!”李慕白剛想把自己要分辯的話向史胖子去說,史胖子己明白他的意思,就說:“我也知道,李大爺你也有你自己的難處,可是現在你千萬別向他分辯,他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只盼望他的傷勢能夠好一點,不至於死了,以後的事就都好辦!”李慕白悽楚地落著眼淚,點了點頭,又轉身進屋去了。

    史胖子望著李慕白的背影,不禁點著頭,自己心裡說:“這麼大的英雄,正在年輕力壯,卻叫感情折磨成這個樣子。以前我還以為就是那謝翠纖纏了他,我想剪除了那胖盧三、徐侍郎,把他的情人還給他,也就完了,他也就不必再害相思病啦。沒想到他卻還有俞姑娘這麼一件事呢!現在弄得一個是受了重傷,眼看著就要一命嗚呼;一個是又害相思病。果然李慕白這樣下去,他可就完了,叫我史胖子有甚麼力量去幫助朋友呢!”史胖子嘆息了半天,心裡又納悶,覺著像李慕白、孟思昭這兩個小夥子,為一個俞姑娘竟落得這樣,自己實在是不明白。同時又慶幸自己,多虧有這一身胖肉,蠢得難看,才得不到姑娘的愛憐,也就害不了相思病。迎著寒風站了半天,看看店中的夥計和客人們來來往往,都像比李慕白、孟思昭他們舒適似的,心說:“我史胖子也倒黴,怎麼單交了這麼兩個朋友呀?

    可是無論交情深淺,總是朋友一場,能夠看著他們害相思病不管嗎?”一想到這裡,又不禁笑了。

    此時孟思昭的呻吟之聲更慘,史胖子趕緊轉身進屋。只見自己那個夥計和李慕白,全都在炕頭望著孟思昭,直著眼著急,沒有一點辦法。孟思昭呻吟了半天,忽然他睜開眼睛大罵道:“苗振山,你憑仗暗器傷人,能算是好漢嗎?”又斜著眼望了李慕白一下,就帶著悲慘痛苦的神色說:“慕白大-紓崩釒槳贅轄襞恐頭問道:“兄弟你有甚麼事?”孟思昭的眼角迸出幾點眼淚,話卻說不出來。

    接著就是一陣痙攣,把嘴張開,頭沉下,眼睛翻起。

    李慕白大驚,趕緊去握他的手,只覺得他的手漸漸涼了,硬了。李慕白就哽咽著痛哭起來。旁邊史胖子也抹了抹眼淚,然後他就把李慕白拉起來,說:“李大爺,這哭哭啼啼的事兒,是謝翠纖、俞秀蓮乾的。咱們是打江湖的好漢,若有這樣兒,可叫人家笑話。現在孟二爺是死啦,趕緊就買棺材把他埋了。咱們還得趕緊回北京城,找苗振山、張玉瑾拼命去呢!”說著就叫過店家來,叫他那小夥計跟著去買棺材。這裡李慕白依舊不勝感傷,彷彿振作不起精神來。

    少時史胖子的那個夥計,同著棺材匠,抬來了一口柳木棺材,就將孟思昭的遺體盛殮了,李慕白流著淚,並將他生前帶到高陽來的那口寶劍,也就是鐵小貝勒送給李慕白的那口劍,很珍重地放在孟思昭的棺中。李慕白撫著棺哭了一場,然後向店家商量,打量藉地方暫將孟思昭葬埋。

    那店家帶著李慕白和史胖子出去奔走了一天,結果才在城南找了一塊地——這地方名叫黃土坡,一道低低的土山,山下有塊田地,就是那店掌櫃的親戚朱姓的。經這店掌櫃說著,李慕白並送了朱姓幾兩銀子,這才允許把人寄葬狂這裡。

    到了第二日,便將孟恩昭下了葬,李慕白並叫人到了一塊短碣立在墳前。寒風蕭蕭,吹著黃土坡的塵土,李慕白望著墳又灑了幾點眼淚。旁邊史胖子就催李慕白跟他回到店中,問李慕白說:“李大爺,現在孟二爺是已經入了土內,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就不必再難過了;再那俞姑娘的事,現在也不必提。只是苗振山、張玉瑾等人,此時恐怕他們早已到了北京,他們到北京一找不著你,一定要說你是因為怕他們才逃出來的。我想這口氣你得給咱們爭爭,趕忙回去鬥一鬥他們,也替孟二爺報報仇!”史胖子把這話連說了幾番,李慕白也是悶悶地坐著,一句話也不回答。實在他是淨盤算如何應付俞秀蓮姑娘之事,並不急於去與苗、張等人爭強鬥氣。

    史胖子在旁說了半天,見李慕白全然不理,他都有些氣了,就站起身來,捋著袖子,露出他那粗壯的胳臂,就說:“李大爺,到底你是打算怎麼樣?孟二爺可是為你鬥苗振山,他才死的。他雖死也是好漢子,也教人佩服,你現在怎麼樣?你若是打算永久在這兒住著給孟思昭看墳,那我也不管你,我可要走了。憑我史胖子,也要回到北京鬥一鬥他們去,到時給你看看。”說時他氣忿忿地要叫他那個小夥計收拾行李,即刻就要回北京去。不防此時李慕白一聳身起來,推了史胖子一把,史胖子的肥屁股就撞在牆上。李慕白髮怒道:“簡直你們都是在愚弄我,我李慕白做事有我自己的主意,豈能隨著你們左右。”

    史胖子靠著牆,翻著眼睛瞧了李慕白,他又不禁眯嘻地笑著,就說:“那麼李大爺,你到底回北京不回呢?”李慕白冷笑道:“我怎麼不回去?我在北京還有許多旁的事情要辦。”遂就上前拍了拍史胖子的肥肩膀說:“老史,你是好朋友,我姓李的知道,將來咱們一定要深交一交。可是,我要求你,現在我的一些事情,你不要在裡面搗亂行不行?”史胖子笑道:“我搗亂!我全是為朋友好啊!”李慕白微嘆著點頭,說道:“我曉得你都是好意,不過我李慕白的事情,卻不能像你看的那樣省事!”說著就叫那小夥計出去,把孟思昭騎來的那匹馬給他備上,遂就動手去收拾隨身的行李。

    史胖子這時發怔,想著李慕白說的話也對。依著自己,那次就幫助他越獄出來。後來自己把胖盧-、徐侍郎剪除了,就叫李慕白接了翠纖去過日子了。自己要是李慕白,這些事早就完了,可是到了李慕白的身上就是這樣麻煩。現在又加上俞姑娘這件膩人的事,恐怕還是不能痛痛快快的依著孟恩昭的遺言,就與俞姑娘成了親事。

    這樣想著,他便以冷笑的眼光看著李慕白。只見李慕白打好了隨身的小包裹,又過來向史胖子說:“老史,我現在就動身回北京。在北京把我的事情辦完了,我還要離京南下,回南宮縣我的家鄉。老史,你若是暫時不離開此地,可以等我幾天,我就回來,咱們再見面。”

    史胖子卻搖頭說:“我還不一定往哪裡去呢!咱們後會有期吧!”李慕白點頭說:“也好,反正我在一個月內外,必要回南宮家鄉去。以後你若有甚麼事,可以到南宮去找我。”史胖子點頭微笑,說道:“好,好!以後我免不了有事要求你李大爺。”然後又說:“這裡的店錢你都不用管了,我們還得住兩天才走,到時我就一塊兒算清了。”李慕白曉得史胖子不像自己和孟恩昭,他在江湖上混了這些年,手中很有幾個錢了,便點頭說:“好,謝謝你了。”

    這時史胖子的夥計和店家,已把孟恩昭由鐵府騎來的那匹黑馬備好。李慕白佩劍牽馬出了店門,史胖子和他的夥計送出了店門。李慕白上了馬,向史胖子抱拳,面帶著感謝的神色說:“再會吧!”

    史胖子也抱拳說:“再會,再會!祝你李大爺諸事順心!”李慕白便揮動絲鞭,這匹馬迎著凜凜的北風,古道-塵,連夜趕回北京去了。

    這裡爬山蛇史胖子在送走李慕白之後,他就望著他那個小夥計,不住地微笑,說:“徒弟,收拾著東西,咱們爺兒倆也走吧!”

    血湧刀橫寒宵驚慘劇心枯淚盡風雪別燕都李慕白連夜趕回到北京,這日黃昏時才進了城。他將馬匹行李送到法明寺的寓所,當時就到了德宅,在那客廳中對燈感嘆,把孟恩昭身死的事說了。說的時候他低著聲音,惟恐又被秀蓮姑娘隔窗聽見。德嘯峰聽罷,也不禁嘆息,說道:“孟思昭這個人可也太性傲了,怎麼會一個人就可以跑到高陽,迎著苗振山那些人去拼命?如今死的這樣慘,把俞姑娘拋到我這裡,可怎麼辦呢!”搖晃著頭,嘆息了半天,忽然他又高興起來,笑看說:“慕白兄弟,我還告訴你,說起來這才真叫冤冤相報呢,你猜怎麼著,那苗振山來到北京後,卻叫俞姑娘給殺死了,俞姑娘也可稱是替夫報仇啊!”

    李慕白一聽,十分驚訝。德嘯峰就把李慕白走後,苗振山、張玉瑾等人就來到北京,頭一個就與銀槍將軍邱廣超、神槍楊健堂鬥了起來;苗振山用暗器將邱廣超打傷,至今尚未痊癒。後來苗振山在北京就任意橫行,早先寶華班的那個翠纖原來是苗振出的逃妾,苗振山就找著她,要置她母女於死地。翠纖的媽媽就來到這裡求救,事被俞姑娘所聞,便去保護翠纖母女,打傷了苗振山手下的兩個-到了第二天,俞姑娘就去找苗振山,將苗振山誘往郊外,用刀砍傷。苗振山被他們手下的人抬進城內,就因傷而死了?那張玉瑾卻不願打官司,找到這裡來,要與俞姑娘訂期決鬥,可是被鐵小貝勒攔住了,張玉瑾等人也被提督衙門派官人給驅走。他們還氣忿不服,那夜內又來到這裡意圖行刺,也是被俞秀蓮姑娘趕走了的。

    德嘯峰把這些事詳細地對李慕白說了,說時他頗為興奮。李慕白聽著也很是驚訝,第一是想:俞秀蓮竟能殺死苗振山,趕走了張玉瑾,她的亞藝一定比早先更是進步了。可是她的未婚夫現在已然亡故,她的身世卻太可憐了!因此由一陣愛慕之情,又轉為惋惜。第二是想:不料那謝纖娘原是苗振山的逃妾,怪不得她總似心中有甚麼難言的事,而且常說甚麼江湖上沒有好人。她本來對自己很有情義,後來因為自己打了胖盧三,她又忽然對自己變為冷淡了,那時自己還不明白。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她是苗振山的逃妾,因為她受了苗振山的凌虐,才懼怕江湖人。直到現在,恐怕她也以為自己也是苗振山一流人呢!一面想,一面皺著眉頭嘆氣,德嘯峰在旁是不住地抽水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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