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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俞秀蓮騎著馬跟著車,李慕白詳細地向秀蓮說了德嘯峰一切事情,然後並囑咐秀蓮千萬要暫時忍耐,不可再惹出甚麼事端,並說:“咱們現在心中有甚麼氣憤,也應當暫時存在心裡,等著德五哥的官司有了定局,咱們再找黃驥北那些人去出氣!”說話的時候,李慕白就似乎要央求秀蓮姑娘,以為憑秀蓮姑娘那樣剛烈的脾氣,絕不能像自己似的這樣隱忍謹慎以顧全德家,她一定要再說出甚麼帶鋒芒的話來。

    可是不想秀蓮姑娘,聽了李慕白的這些話,她並不表示激憤難捺,卻勒著馬慢慢地隨著李慕白的車走。她並且微嘆一聲,就向李慕白說:“李大哥,我現在不像是早先那種性情了。在去年,我還是個小孩子,那天在雪地裡我因追李大哥,我自己的馬滑倒了我卻和大哥翻了臉。後來我也很後悔,並且覺得對不起我死去的父親。因為我父親在榆樹鎮將去世時,曾當著李大哥的面囑咐我,叫我以後應當以恩兄對待大哥!”

    說到這裡,秀蓮姑娘就在這街前馬上哭了。李慕白也不禁低頭,心中既是傷感:又是慚愧。又聽秀蓮姑娘說:“後來我知道了孟思昭的死信,我就對甚麼事全都心灰意冷了,所以我回到家裡就沒有出門。李大哥住在南宮,離著鉅鹿很近,我也沒去看望李大哥,並向大哥賠罪,可是我的心裡常常難受。在上月,宣化府的劉慶和幾個鏢頭,才將我父母的靈柩運回鉅鹿。因為辦的很省事,也沒有去通知李大哥。

    “我原想待守孝三年以後,我再出來,想法報答李大哥對我家的恩情,和德五哥德五嫂對我的好處。但是,才將我父母安葬之後,不到十幾天,那史胖子就去找我,我才趕到北京。假若李大哥沒在此地,我還或者因為急著救德五哥出獄,做出甚麼莽撞的事來。現在既有李大哥來了,那外間的事情就全都不用我管了。我只想住在德宅,保護德老太太、德五嫂和他的少爺們,以後我連門也不出,德五哥的獄裡我也不想去,只求李大哥把我來到北京的事告訴他,叫他放心就得了!”

    李慕白聽了秀蓮姑娘這些話,真是又明白,又爽快,並於話中可以轉出,俞秀蓮是十分尊敬自己的,然而自己對秀蓮姑娘又怎樣?當初既已知她許了孟家,既已知道與她的婚娶是不可能的事,並且早已斷絕了希望,可是還那麼情思纏綿,彷彿難忘難捨似的,以致使孟思昭對自己生了疑心。他為自己的事而慘死了,秀蓮姑娘也落得如此淒涼!想到這裡,就覺得俞秀蓮現在可憐的身世,完全是自己給害的似的,因此心中發生無限的慚愧和悔恨;再看秀蓮姑娘執韁策馬,於嬌態之中顯出一種英風,李慕白不禁心中又生出敬慕之意。回時想起去歲夏初,在望都榆樹鎮葬埋了俞老鏢頭之後,自己遵從俞老鏢頭的遺囑,護送俞秀蓮和她的母親往宣化府去。那時是她們母女坐在車上,自己騎-硐嗨媯如今卻又是自己坐在車上,秀蓮姑娘騎馬隨著車走了。今昔恰恰相反。可是一年之內,人事卻變遷得太快了!

    又看看秀蓮在馬上那種英氣勃勃的樣子,反襯著自己在車上這種頹唐的樣子,就覺得自己實在不及秀蓮。自己徒然稱了一時的英雄,實在不及秀蓮一女子。譬如剛才自己若是先瞧見秀蓮,自己未必就有膽氣先去招呼她;然而她一看見了我,就急忙趕來,並向自己解釋去年冬天的誤會。可見自己這個闖江湖的英雄,不如一個閨中少女了!因此李慕白便極力地振奮精神,作出爽快的態度,極力拋去以前對俞秀蓮避免嫌疑的那些態度。

    談完了這些話,李慕白又說到五爪鷹孫正禮現在北京的事。俞秀蓮一聽,她就十分喜歡,說:“噯呀!我孫師哥也在這兒啦,我可得見一見他去!”李慕白說:“今天大概他還要找我來,姑娘一定能夠見看他。只是那史胖子呢?”

    俞秀蓮說:“史胖子那天找了我。恰巧我父親的師侄金鏢鬱天傑由河南趕來,專為幫助料理我父母安葬的事。我父母安葬以後,他還沒回河南去。史胖子一去,他們見了面,談起話來,原來他們彼此都有些相識。次日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在一起盤桓呢。不過史胖子說他隨後就到北京來。”李慕白點頭說:“他就是來到北京,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進城。”俞秀蓮似乎驚訝地問說:“那是為甚麼呢?”

    李慕白尚未對俞秀蓮說史胖子的事情,這時車馬就進了東四三條衚衕,在德家門首,車馬停住,李慕白下車上前叩門。待了一會兒,裡面把門兒開開了,出來的卻是壽兒。壽兒一瞧見俞秀蓮,他就又驚又喜,趕緊請安說:“俞大姑娘你也來啦,我們大奶奶可想你極了!”秀蓮下馬,便進門順著廊子一直進院去見德大奶奶。這裡壽兒把李慕白的車錢都開發了,並叫出一個男僕來,把秀蓮姑娘騎來的馬匹送到車房裡。雙刀和行李是由壽兒自己給送到裡院的。

    李慕白回到書房裡去歇息。此時李慕白的心裡倒是十分痛快,因為對謝纖孃的事現在是完全盡了自己的心,再也不提地想她了;俞秀蓮現又來到德家,德家的事也不必自己再照料了;只有營救德嘯峰,對付黃驥北,那卻是自己目前當務之急。這天孫正禮也沒有來。次日李慕白派-子去請他,孫正禮才來與俞秀蓮姑娘見了面。

    李慕白到刑部監裡又見了德嘯峰,說是俞秀蓮姑娘現在也來了,德嘯峰一聽也很是喜歡。因為他想著俞姑娘在他家裡照料,一定比李慕白方便得多,並且還能夠隨時勸慰他的妻子。就是一樣,他怕俞姑娘再惹出甚麼事來。不過聽李慕白又說,俞姑娘現在的性情與去年已不同了;她說她只在家裡照料,決不管外面的事。因此德嘯峰放了心,他就託李慕白回家替他向俞姑娘道謝。

    當日李慕白出了刑部監獄,又到邱廣超和鐵小貝勒那裡去。凡知道俞秀蓮來到北京的,都囑咐李慕白回去要向俞姑娘勸解,不可叫她因激憤又生些事端。因為德嘯峰的官司現在已快完了,不可再因小故再出甚麼枝節。

    李慕白回到德家,也並沒到內宅去見俞秀蓮姑娘;可是秀蓮也真如她自己所言,在內宅是與德大奶奶同住在一間屋裡,除了談些閒話,勸慰德大奶奶,和晚間提著雙刀在各處巡查巡查之外,並不再作別事,連街門她也不出,所以李慕白也很放心了。他便整天的出去,為德嘯峰的事情而奔走,並打探黃驥北現在他究竟是要怎樣對付自己-

    渙過了半個多月,德嘯峰的官司已然漸漸審斷清楚,聽說不久就要定案了。神槍楊健堂也來到北京,他就住在邱廣超的宅中。只是黃驥北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也不見他出門來,也不見他把甚麼金槍張玉瑾、黑虎陶宏和劉士太歲等請來與李慕白決鬥。並且馮懷、馮隆、冒寶昆等人,也自吃了李慕白一頓打之後,就都縮在鏢店裡不敢出頭。

    李慕白覺得他們既不我自己來,自己也犯不上去找他們。至於自己與黃驥北一年以來結下的仇恨,那將來再為清算。只是五爪鷹孫正禮,他因為幫不了李慕白的忙,跟黃驥北等人打不了架,他就彷彿手腳全都覺得發癢,屢次要想找黃驥北去鬥一鬥,但全被李慕白給攔住。他的心裡的怒憤難捺,便在鏢局裡拿他的盟兄弟冒寶昆撒氣。冒寶昆本來就怕孫正禮,在這時候更是不敢惹他,只得用好話來對付他。

    又過了些日子,殘春已去,炎夏又來,正是去年李慕白初到北京飄流落拓之時。李慕白這時的心中本已情思都冷,只有義憤未出。精神倒還不太壞,可是身體日見瘦弱。李慕白自己都有些發愁,他明白,自從去年由提督衙門監獄裡出來,那時就已染了病。後來雖經孟思昭扶侍,疾體暫愈,但是病根未除。其後又加上孟思昭與謝纖娘那兩件使自己痛心的事,因之身體所受的損傷更大,所以直到現在還沒有恢復,更加上德嘯峰的陷獄,與黃驥北的惡計坑人,種種憂慮、焦急、氣忿全都擱在自己的心裡,以致如此。“唉!呆若長此下去,我自己恐怕又要病倒在京都,連德嘯峰的官司也照顧不了,與黃驥北之間的仇恨也無法報復了!”所以,李慕白極力調養自己的身體,每天除了到監獄裡看看德嘯峰,到鐵小貝勒府上託託人情,及到表叔那裡打聽消息之外,便不再出門,只在德家休養。

    又過了幾天,這日李慕白正在屋裡睡午覺,忽然壽兒進來將他叫醒。壽兒面上帶著驚喜之色,說是:“李大爺的表叔祁大老爺那裡,打發跟班的來了,說是我們老爺的官司判定了。”李慕白一聽,也興奮地坐起身來,連說:“快點把來升叫進來!”

    這時來升正在廊子下站著,聽屋裡李慕白叫他進去,他就趕緊到屋裡,向李慕白請安,說:“李大爺,我們老爺才下班兒,就趕緊打發我來了,說是德五爺的官司快定罪了,大概一兩天內公事就能批下來了。”

    李慕白趕緊問說:“定的是甚麼罪?”來升說:“我們老爺說,全案只有德五爺的罪名判的輕。

    有兩個太監和一個侍衛全都定的是秋後斬決,楊駿如也定的是絞監候,只有一個姓相的侍衛和德五爺定的是發往新疆充軍效力。”

    李慕白一聽,立刻雙淚落下。想著德嘯峰現在雖已免去了死罪,但是發往新疆這遙遠的路程,窮苦的地方,他哪裡受得了呢?而且妻離子散,尤其使人情難堪!又聽來升似是勸慰著說:“發到新疆受不了甚麼苦,尤其是德五爺他是內務府的人。我們老爺說,德五爺若是到了新疆,跟閒住著是一樣。雖然沒有在京裡舒服,可是隻要有錢,也受不了甚麼苦,頂多了住上一年二年,再在京裡託託人情,也就回來了。”

    李慕白點了點頭,又問說:“那麼我表叔他老人家說,定了罪之後,幾時才能離京上道呢?”來升說:“大概也快罷!定了罪之後,一個月就能夠起身。李大爺,你替德五爺放心!夏天走路雖然熱一些,可是也比在監獄裡強得多呢!”-

    釒槳滋罷,點了點頭,遂給了來升幾吊錢叫他回去。李慕白心裡就暗想:追個消息想是確實的了,可是到底預先告訴德大奶奶不告訴呢?倘若告訴她的丈夫將要遠發新疆,她不知道要傷心成甚麼樣子;可是,她若知道她丈夫現在的死罪總算免了,她也一定能夠放心了。想了一想,覺得還是告訴德大奶奶比較好些,於是就進到裡院去見德大奶奶。

    此時秀蓮姑娘也在旁邊,李慕白就把剛才自己的表叔派人送信來,說是德五哥的案子快判定了,死罪是一定免了,可是須要發往新疆充軍。然後又說到新疆也受不了甚麼苦,並且在路上遠比在監獄裡度一夏天要強得多呢!

    德大奶奶初聽丈夫將要遠配邊疆,自然也是不禁傷心墮淚。可是後來一想,只要丈夫不至於死罪就好了。雖然發配新疆,可是將來花些錢,再託些人情,也許不到一二年便能贖回來。因此便拭淚說:“這也好,叫他到外面住一二年去,也躲一躲那黃驥北。只是他一發往新疆,家裡更得要受別人的欺負了!”

    旁邊的俞秀蓮說:“這件事五嫂子不要發愁,我五哥一日不在家,我就一日不離開這裡;只要有我在這裡,無論甚麼人來尋事,我也不怕!”李慕白也勸德大奶奶說:“嫂嫂放心,有俞姑娘在這裡,一定甚麼事也不會有。”

    說畢,他又到了前院,就叫-子套車,先到刑部監獄,見了德嘯峰,李慕白就說剛才表叔祁主事派人送去的那消息。本想德嘯峰一聽說他自己將要發配新疆,拋家棄子,往那冰天雪地之中,共度罪犯的生活,他一定很是難過,所以李慕白說完了這些話,他的心裡就是非常痛楚。

    卻不料德嘯峰聽了,他不但不難過,反倒臉上現出笑容,彷彿十分歡喜。就聽他說:“這可好極啦!藉此機會我可以到新疆去玩一趟。不瞞兄弟你說,我們旗人平日關錢糧吃米,沒有甚麼機會可以到外面去玩,而且國法也不準私自離京。所以我們旗人,十個之中倒有九個連北京城門也沒出去過的。我雖然出過幾趟外差,可是也就到過東陵、西陵和熱河承德。譬如去年,你回家去了,其實南宮才離京有多遠,可是我就不能前去看你。現在好了,不是說要把我充發新疆嗎?我覺得再遠一點都好,我可以穿過直隸,走山西,入潼關,過西安府,走伊涼,直到新疆。甚麼太原府、黃河、華山、祁連山、萬里長城、玉門關,我都可以路過玩玩,增長些閱歷,交些朋友,有多麼好呀!再說我家裡也沒有甚麼不放心的。兄弟,你還不必為我的家庭瑣事耽誤你的前程。有一位俞秀蓮姑娘就夠了,花十萬兩銀子也請不來那麼好的姑娘給護院,這總算我德五人緣好才能夠這樣。兄弟,你現在別為我發愁了,你應該給我道喜。我在新疆住上兩三年,回來咱們再會面時,嘿!兄弟你看那時候有多麼樂!”

    說畢,德嘯峰在鐵窗裡不住哈哈大笑。李慕白看他這種笑,還是真笑,不是勉強的笑,自己倒真佩服德嘯峰,覺得他這種暢快、-達,實為白己所弗如。又談了些話,德嘯峰就催著李慕白快點到邱廣超和鐵小貝勒那裡去,把自己將要發配的事去告訴他們,請他們諸位放心。李慕白遂辭了德嘯峰,走出刑部監獄,依舊坐著-子趕的車,往北溝沿邱廣超的宅中去。到了邱宅見了邱廣超和楊健堂,李慕白說了德嘯峰案子將要判定,大概他是發往新疆。並且說德嘯峰聽了這消息,他心裡反倒很暢快,一點也不發愁。邱廣超就說:“嘯峰平日就是那麼一個人,甚麼事也想得開。他還年輕,家裡又有人-沼Γ出去走一趟也好,只是在路上要多加小心。因為我曉得,黃驥北在外省頗結識了不少江湖盜賊,難免要在嘯峰所經過之地預先埋伏,等到嘯峰經過之時,他們就將嘯峰殺害了。所以淨憑著官差們跟著是不行,咱們這裡得有人隨他去保鏢。”

    李慕白一聽,不由怔了一怔。剛要說這自然是我隨著嘯峰去了,可是又想著自己等著嘯峰發配走了之後,還要留在北京,尋那瘦彌陀黃驥北報仇出氣呢!所以略一猶豫,尚未說話,那神槍楊健堂已炙在旁發言了。

    他慷慨地說道:“我送德五哥到新疆去。現在已到了夏天,我鏢局裡也沒有甚麼買賣,有幾個夥計們照應著也就行了。我帶上我那杆槍,跟著德五哥走一趟,路上出了甚麼事都由我來擋。把他平安送丁新疆之後,我再回來,那時至多也就是秋天。”

    李慕白一聽神槍楊健堂願意護送德嘯峰到新疆去,自己很放心,便說:“楊二爺若送五哥前去,那路上管保甚麼事也沒有。不過就是楊二爺太辛苦些了!”神槍楊健堂搖頭說:“沒有甚麼的。廣超他知道,我跟嘯峰的交情也不是一年半年的了,這點我應當幫他。再說我們以保鏢為生的人,把走遠路兒就沒當作一回事。”邱廣超在旁也說:“健堂陪嘯峰去,那真是最好不過;因為健堂在外面有很多朋友,到處都有點照應。”

    當下便商定將來德嘯峰發配新疆之時,是由楊健堂沿路護送。不過李慕白又想,神槍楊健堂雖然武藝高強,在江湖上也頗有名頭,不過只有他一人護送,若遇著大幫的強盜,也難免有點勢孤力弱。所以李慕白又想丁孫正禮,就說:“我有一個朋友,名叫五爪鷹孫正禮,是鉅鹿縣俞老鏢頭的徒弟,俞秀蓮的師兄。這個人身高力天,武藝也很好,性情更是豪俠爽快。他現在四海鏢店裡,因為他知道那冒寶昆在此做了很多的壞事,他也不願意再在那裡居住。我想將來德五哥出京之時,可以叫他也隨行護送,給楊三爺一個幫手。”

    楊健堂點頭說:“很好,鐵翅雕俞老鏢頭的徒弟,武藝是絕不會錯的。一半天李兄弟可以把他請來,我見見他。”

    當下三個人又談了半天閒話,李慕白就走了。他坐著-子趕的車,又到了安定門內鐵小貝勒府,見了小蟣髯鐵小貝勒。還沒容李慕白說出德嘯峰的事情,那鐵小貝勒就像面帶喜悅之色,說:“慕白知道嘯峰的官司快判定了嗎?”李慕白點頭說:“我知道,聽說他將來是要發配新疆。剛才我到監獄裡去看他,他聽了這個消息,倒像很喜歡的樣子。”

    鐵小貝勒也點頭說:“我也願意叫嘯峰出去走一趟。嘯峰若長在北京住著,恐怕還得出事。因為他那個人對於朋友雖然熱心,可是缺少閱歷。譬如說他這件案子裡的很要緊的人楊駿如,那本來是個市儈,就因為常常與德五在一塊兒逛班子,所以兩人也成了好朋友。這回要不是他營救楊駿如,哪能到這步田地!”

    李慕白見鐵小貝勒對德嘯峰那樣俠骨熱心人,似是不甚瞭解,自己未免暗暗地慨嘆。又聽鐵小貝勒說:“所以這回叫嘯峰出外闖練闖練,受點苦也好。只是在路上須有一個人護送才好。雖然說無論多麼大膽子的強盜,也絕不敢打劫官差,不過嘯峰近年結下的仇人太多,像金槍張玉瑾甚麼的人,倘或在路上打劫,意圖傷害嘯峰的性命,那時嘯峰可非得要吃虧不可!”李慕白就說:“這一層我們也-塹攪恕8詹旁誶窆慍家中,我們已然商量好了,到時是由神槍楊健堂跟隨去,並有一個五爪鷹孫正禮,是俞秀蓮姑娘的師兄,他也跟著隨行保護。”

    鐵小貝勒一聽就仰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說:“神槍楊健堂若隨去沿路保護嘯峰,那自然是很好了。可是,我想還是你跟去,才叫人放心。”李慕白聽了,卻半晌無謂。想了一想,才嘆氣搖頭地說:“我不能隨我五哥去。其實以他待我的好處,我原應該藉此對他盡些心力,但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恐怕到時不能隨他走!”鐵小貝勒聽了,卻微笑看,說:“慕白,我也知道你心裡的打算。你是想要在德嘯峰案子判定,出京走後,你就專為要鬥一鬥黃驥北,跟黃驥北拚個死活,是不是?”李慕白一聽鐵小貝勒猜透了他的心事,未免有些變色。但是他還不敢就在鐵小貝勒的眼前承認了。遂就勉強笑著,搖頭說:“不是,不是,我為對付黃驥北,何必要費那麼大的事呢?又何必要等著嘯峰走了以後呢?”

    鐵小貝勒依然微笑道:“不用說了,我全都知道。你現在處處忍氣吞聲,就是等著德嘯峰的案子定了之後,你再獨自出頭去與黃驥北拚命;黃驥北他現在也是天天在家裡練護手釣,預備對付你。我也知道,你們兩個人的仇恨是無法解開了。並且黃驥北近年鬧得也太不像樣子,我也願意有你這麼一個人懲戒懲戒他。不過我又細想,你跟他還是合不著。你現在是年輕有為,前程遠大;黃驥北能算是甚麼人?不過就仗著他有些錢罷了。所以我勸你還是暫時忍下小事,往遠大之處去著眼。”

    李慕白聽了鐵小貝勒這些話,心中十分感動:鐵小貝勒真愛我至深。其實我李慕白本來是與黃驥北相拚不著;但怎奈黃驥北一天不除去,德嘯峰一天不能安居;而且京城也永久留著這一大害,將來還不知他要陷害多少人呢!雖然這樣想著,但並未說出口去。

    他與鐵小貝勒又談了一會閒話,就要起身告辭。鐵小貝勒卻挽留他說:“這次你重來北京,我早就想給你設宴洗塵。只為德嘯峰的官司,你我心緒同是不佳。現在總算好了,嘯峰的事情總算有了定局了。今天我想叫下邊預備點酒,咱們多談一會兒。也不算是宴請你,等到一二年後,嘯峰迴到北京時,那時我必要備豐盛的酒筵,咱們幾個人歡聚!”

    李慕白見鐵小貝勒這樣的盛意挽留,自己當然不能再急著要走,遂就重又落座。並由鐵小貝勒所說的那句“等到一二年後,嘯峰再回北京時,那時再為歡聚”,李慕白心中就不禁發生無限感慨。暗想:自從我第一次離家外出之後,至今天才不過一年多,但是其間人事紛壇變遷得極快,再過一二年之後,還不定要怎麼樣呢!於是他暗暗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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