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反臉無情
莊懷飛聯同夏一跳、何爾蒙三人明明可以贏得這場鬥爭,佔盡上風而去的。
可是現在局面已倒了過來。
完全倒反了過來。
杜漸也來了。
他殺了呼年也,傷了夏金中,挾持住離離。
莊懷飛知道已不必多說什麼了,他只說一句:“這是你和我的恩怨,不關她的事,你先放人。”
杜漸也不多說什麼:“你交出財寶,我就放了她。”
莊懷飛慘嘆:“錢誤人一至於此!為了錢,你們連名捕也不當了,官也不做了,面子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杜漸哈哈大笑。
“你要我怎麼說?”他好暇以整的反問莊懷飛,“你現在不也做著同樣的事?你的上司不就是因為這原故而死在你腳下嗎?你也不一樣為了這個翻面無情麼?你的恩人不就是為了這玩意兒而落到如此田地嗎?”
莊懷飛黯然。
他無法回答。
他縮回了腳。
只聽謝夢山喉頭格格有聲,血水不住湧出,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一聲聲、一聲聲的嗆咳、愴咳。
莊懷飛知道自己最該做的事是:
讓他死。
所以他收回了那一腳:
血足!
謝夢山倒下。
死了。
──他死在莊懷飛腳下。
他死的時候,眼睛變得很有感情。
他的眼睛是看著外面的。
因為外頭的悽風苦雨中,正走來了幾個人,為首一名女子,正尖叫了一聲:
“爹!”
來的是謝戀戀。
她親眼看見:
是她的戀人殺了她的爹。
戀戀瞪了莊懷飛一眼,就飛步走過去,扶起她爹爹。
可是他已經死了。
她又瞪了他一眼。
恨恨地。
可是她卻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背後還有沙浪詩、姑姑和杜老志,還有那名高大沉默的護院。
杜老志還帶了七八個家丁、衙役來。
大家都深惡痛絕的盯著莊懷飛。
莊懷飛迄此,只能澀聲道:“我本意不是要殺他的……”
“我知道。”戀戀滿臉是淚,但語音卻是出奇的冷靜,“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剛才你就匿伏在這兒。”莊懷飛感謂的道,“這兒是有地道通往‘指顧間”吧?老何的鼻子很靈,他一嗅就知道這兒還有其他的人,已用眼色暗示了我。其實我的鼻子也很靈,該嗅出來的我也沒略掉。我知道是你,還有小珍姑娘。中途,你還挪身溜出去,鐵手還故意揚聲說話,希望我沒發現。”
戀戀這次白了他一眼,容色間無限幽怨。
“你明知我在這裡,為何還是讓我出去搬救兵?”謝戀戀無限委屈的說,“你既然狠心殺我爹爹,何不把我也殺了滅口?”
莊懷飛仍在看著他孃親的遺體,將她平放,手腳位置也移好,慘然道:“我本意是誰也不殺傷,更何況是你。”
聽到這裡,鐵手才放了一半的心。
他也一早就從瓷缸的倒映中發現:戀戀從地道上進入了“愚缸”外。
來的還有小珍。
他就是怕她們涉險。
到了半途,戀戀小心翼翼的走了:她畢竟受過謝夢山的調教,有些許武功底子,不像小珍,功力全無。
他怕莊懷飛、紅貓和老何發現,還故意開聲掩護,掩飾。
──原來莊懷飛是一早已曉得了:他只是有意放她離去而已。
這樣,鐵手至少可以放心一些。
可是他忽又擔心起來。
他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心忽忽地跳著。
他希望自己估計錯誤。
他但願那不是事實。
可是他估計一向很準。
也很靈驗。
例如:他在爾虞我詐的局面伊始,就覺得莊懷飛是沒中毒也不該太快碎桌表明自己沒事的舉措,很有些不對板,實際上,後來果然證實了局面錯綜複雜:莊懷飛既與自己聯手,又與唐天海有密約,其實是聯同了夏金中、何爾蒙行事,其他的人,全著了他的道兒,他才會那麼有恃無恐,搶著表態。
──可是這一回,他憂慮的卻又是什麼事呢?
是怎麼一回事?
小珍這時也起來了。
她憋久了,匍伏了好長時間,可是她一站起來,還是那麼溫柔,那麼柔弱,那麼柔情似水,而且仍是那麼清。
清得似是一盆浸在水裡的水仙。
這兒這麼多鬥爭,那麼多血腥,可是她在這裡,只與世無爭,像一縷幽魂,像一抹夢影。
她站在那兒.不說話,也不出聲,只用一雙明若秋水的眸子,偷偷看了鐵手幾次。
她才現身,杜漸已經哈哈附同的笑道:“現在人都齊了,可熱鬧的,那太好了!”
他簡直有點奮亢的說:“你看,小莊憋在這兒,上總捕也鎮在這裡,哦,還有鐵二捕爺到席;加上我這充字號的,這會兒.還算湊合得上是‘四大名捕大對決’了吧?”
他還歡天喜地、意猶未盡的追問了一陣:“嗯,是不?對不對?”
上風雲忽道:“杜兄。”
杜漸道:“請說。”
上風雲道:“我們倆份屬同僚,是不是?”
杜漸道:“是。”
上風雲道:“我們雖偶然有些齟齬,但卻一直都互不侵犯,我也沒做過什麼傷害、破壞你的事,是不?”
杜漸道:“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上風雲道:“我雖然沒去過你家拜訪,但你有一戶人丁旺盛的家,開支很大,還要打點兒孫入京任官,這點很不容易,手頭上有點拮据,有時候趁辦案,颳了些油水,貪了些小財,我也是知道的──但我從來就沒有點破,是不?”
杜漸道,“是,你很厚道,也很聰明,消息更是靈通。”
上風雲道:“你的財路,我一向不搪著,我的你也不會干涉,對不?”
杜漸哈哈笑道:“有財齊齊發,好極了!”
上風雲道:“別忘了,吳鐵翼那筆財寶很多,三十個人花一輩子也花不完。”
杜漸笑逐顏開:“我本來就不大奢侈,也不太亂花錢。”
上風雲道:“那就好了。你助我把莊懷飛逮起來,咱們一齊瓜分那一筆橫財如何?”
杜漸道:“這個……”
遂望向莊懷飛。
莊懷飛徐徐自他母親遺體旁立起,道:“你別阻我報仇……誰阻我就殺誰!”
杜漸皺起了眉頭:“你怎麼這樣說話!你娘又不是我殺的。我只想知道有什麼好處?”
莊懷飛咬牙切齒道:“你不阻我,不幫他。並且放了離離姑娘……我就答應你一齊到山上尋寶去。不然、休怪我反臉無情!”
杜漸聽得豎起了耳朵,“真的?!”
莊懷飛斬釘截鐵地道:“只要你袖手旁觀,放了離離,我一定陪你走一趟太白山!”
上風雲喘息聲更重了,眼也紅了:“老杜,你別聽他的……”
離離也忿道:“你不可以把錢給他!”
她欲掙動,可是在杜漸的鉗制下,一掙更痛,但她還是把話自齒縫裡迸了出來:“不要給他──”
戀戀看看莊懷飛,又望望離離,眼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神情。
二翻面不認人
杜漸也是左看看、右看看的張望了一會兒,忽然,譁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幾聲:“雖然,我不知道誰比較可信,但我肯定一件事──”
此際,場中以他的戰力最高,所以,誰都得聽他說話。
“錢,仍在你那兒。”杜漸那平凡得十分平庸的樣子,現在看來,竟有七分狡猾,三分猖狂,“只要把你逮住,錢就是我的了──我又何必冒險!”
然後他又非常狐狸的問:“我說的對不對?嗯?”
誰都知道他說的對。
因為他說的是真話。
誰都知道莊懷飛現在的局勢很險,而且也很孤立。
可是他卻在這時候做了一件事:
一件絕對不該在這時候做的事。
──不只是一件:
而是兩件!
他是兩件事一起做:
兩個人一併兒打!
他突然之間,揮拳打上風雲。
上風雲自從捱了他一腳之後,一直都有提防著他。
他一動,他就退。
他怕他的腳。
但莊懷飛沒有用腳。
他用手。
上風雲退得快,莊懷飛一拳擊空。
一拳擊空,再一拳。
拳頭仍向上風雲迎面痛擊。
他恨絕了上風雲。
上風雲一低頭,避過。
他還是怕他的腳。
但他還是沒出腳。
他一拳沒擊中,轉拳為劈,一掌掛落。
上風雲冷哼一聲。
他精於擒拿手,若以手對手,他可誰也不怕。
但他還是怕他的腳。
怕他的腳法。
所以他邊招架,邊疾退。
莊懷飛依然不沮、不挫。
依然追擊。
他一追,上風雲就看出來了。
莊懷飛左腿鮮血淋漓,已受了傷,右腿則有點瘸,顯然行動不便。
──難怪他不出腿了!
這次莊懷飛上前,雙龍出海,兩手一齊出擊。
上風雲硬接了他這一招,但他依然沒有反擊:他還是得留神他的腳!
這時,上風雲已退近杜漸那兒了。
他認為在杜漸身邊,較為安全。
至少,莊懷飛會多些顧忌。
可是,他沒料到的是:
莊懷飛根本就不顧忌。
他非但不顧忌,還遂然出擊,拳打杜漸!
他不僅要跟上風雲開戰,還與杜漸為敵!
因為他已看準了杜漸跟上風雲是一樣的貨色!
──這對上風雲而言,可以說是:正中下懷!
他是沒料到,但杜漸卻是:早已算定了似的:
只見他腳步倒滑,踝跟割錯,錚地拔劍,還還了莊懷飛一招。
莊懷飛無疑應付得有些狼狽。
時機到了!
上風雲認為這時機正好:
莊懷飛正在應付杜漸的毒劍怒招,他正好全面發動他的“左降龍擒拿十八翻”、“右伏虎擒拿卅六路”,全面攻向莊懷飛。
他要扭斷他的脖子。
他要扭碎他的骨骼。
他要扭擰他的筋脈。
他要扭住他。
──他恨他。
上風雲當然恨莊懷飛。
因為他踢傷了他。
但他只記住了這一點別人傷害他的,卻渾忘了他做過傷害人的事。
人,總是這樣:嚴以待人,寬以待己。
嚴和寬,也是他擒拿手的松與繃,一緊一弛間,他在指掌內足以撕獅裂虎。
他已鉗住莊懷飛。
但莊懷飛終於出腿。
他製得住莊懷飛的手,卻擋不住他的腳。
對莊懷飛的“打神腿”,他畢竟仍不敢攖其鋒銳。
他只有急避。
飛閃。
腳踢空,踢在一口缸上。
缸碎裂,瓷片四濺,魚也隨水在湧出。
碎片濺在上風雲臉上,他幾乎睜不開眼,一面擋架一面退走,退到杜漸身邊。
有杜漸,至少可以擋那廝一擋……
就在這時候,他忽覺背心一甜。
低首,只見胸前突出了一截劍尖。
劍頭髮藍。
藍汪汪。
那是一把毒劍。
屬於杜漸的毒劍。
──江湖上有人索性叫“杜漸”為“毒劍”,武林中也有人相信,杜漸本來就不叫杜漸,他的名字是從“毒劍”兩個字衍化來的。
杜漸的劍很毒。
出手更毒。
他現在就是在上風雲最不防備的時候,最狼狽的時候,最需要他相助的時候,忽然翻面不認人,一劍刺著了他。
刺殺了他。
刺死了他。
他覺得自己這樣做很應該,也很應份。
因為他是杜漸。
他使的是毒劍。
刺殺上風雲之後,杜漸面對著快要斷氣的同僚說:“你沒拜訪過我,知道我手頭緊,又知悉我貪汙,便是大錯,何況剛才還公開說了出來,這簡直是該死了!”
三痴情應笑你老兄
“我替你報了仇了。”
杜漸居然還對莊懷飛這樣說,然後“嗖”地收回了他的劍,也“搜”走了上風雲的命。
“我替你殺了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此仇雖報,莊懷飛卻覺得很是疲乏。
──身心俱疲。
──一切如夢。
“我只是要你欠我一個情。”
杜漸臉上漸漸又形成了一個微笑:
笑得很狡。
很獪。
就在這時候,莊懷飛摹覺急風自後急掠而至。
他想回身應敵,但腥風撲面,已來不及。
那是七八道暗器。
魚!
打碎了的缸所掉出來的魚!
魚當然不會主動作攻擊。
魚是給人擲出來的。
出手的人是唐天海。
他的禁止突然解除了。
他扔出來的當然是“毒魚”。
但是唐天海的毒魚卻沾不上莊懷飛。
是一個原因:
他身受“冰火”之毒,一旦解除之時,幾乎在同時,鐵手身上的“七重天”毒也暫時解開了。
他馬上相助莊懷飛。
他接下了魚,接住了攻襲,也接過了敵手。
唐天海怒叱:“你狗拿耗子──”
他還沒說完,鐵手已鎮靜的接道:“不,我打的是老虎。”
──唐天海恃位行兇,貪贓枉法,一樣是“大老虎”!
“毒魚”,雖不是給莊懷飛險險閃過,就是給鐵手接下來了,但也有一兩尾,幾乎落在戀戀的身上,使她驚呼了一聲。
莊懷飛定了定神,立即跑了過去,護住了她。
卻聽鐵手大吼了一聲:“小心──”
可是唐天海已發動了總攻擊。
他整個人衝了過去。
他以他偌大的身軀抱住了他。
他全身都是毒。
他本身就是件暗器。
──一件極龐大、極危險,極具殺傷力的暗器!
鐵手因分心於莊懷飛那兒.一失神間,竟給唐天海抱個正著,他只有施展渾身解數,畢生功力,以抗唐天海的暗器毒力!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悶哼,莊懷飛猝然推開了戀戀,吼了一聲。
他雙手本來仍搭在戀戀肩上。
戀戀手上有刀。
刀已沒入他的腹中。
莊懷飛從來沒有想過戀戀也會暗算他,所以,他此刻是吃驚多於痛楚,痛苦大於疼痛。
“你……”
“你殺了我爹,你背叛他,就為了那女人!”戀戀長刀一甩,手指向離離一指,咬著唇,恨聲道,“你為了維護她爹,就殺了我爹……我要替爹報仇!”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橫了心的說:“你殺了我吧!”
鐵手一聽那吼聲,就知道大錯已鑄成,來不及挽救了。
他剛才便覺得不大對勁:
戀戀是不大可能不報父仇的,何況,據他剛才的推想,戀戀在場的時候,總是莊懷飛施計、下毒得逞之時,偏是他說對她衷心愛戀的話語之際,她又不在現場,難免,戀戀會對莊懷飛懷恨於心。
然而他更不曉得,在“愚缸”之前,戀戀恰好偷聽到莊懷飛與離離的對話,異常親暱,莊懷飛向離離表示心繫戀戀的談話,戀戀又恰巧已悄悄離去,上天弄人,一至於斯。
更弄人的是:在這節骨眼上,唐天海和鐵手都一齊失去了功力。
“冰火七重天”第四度散功。
正值此時!
卻在此刻!
竟在此際!
兩人都頓住了,就相擁著,愣在那兒。
只聽杜漸嘖嘖嘖、嘖嘖嘖的笑曰:“莊兄啊莊兄,多情應笑你老哥,千劫百險渡得,就是太痴於情過不了美人關啊!”
說完,他便在嘆息中出手。
嘆息裡出劍。
彷彿連他的劍也充滿太息。
四太息之劍,痛苦的腿
他一劍刺入戀戀的後心。
太息很悠緩。
劍光即快。
莊懷飛因為太過痛心,發現時已遲。
他虎吼。
撲前。
但戀戀以為他是向她攻擊。
她閉起了眼,沒有抵抗,只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如果她沒有後退,也許,莊懷飛也許還來得及。
現在只差了一步。
杜漸的毒劍,“太息”已深深地扎入戀戀的背心。
莊懷飛兩手抓住戀戀的雙肩,拉拔了過來。
劍鋒離開了身體,噴出了血泉。
戀戀哀呼一聲,血如泉湧。
莊懷飛睚眥欲裂,戟指杜漸,聲音突然破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杜漸也給莊懷飛的神色懾住了。
他原以為既然戀戀殺傷了莊懷飛,便以此推測謝戀戀有相當的武功實力,所以即時刺她一劍──只要了結了她,餘下的人,不是負傷就是受制,不然,在武功上也決威脅不到他,他可以說是完全操縱了大局。
所以他刺了謝戀戀一劍。
可是,如此看來,莊懷飛雖為這女人所傷,但卻仍是愛她的。
他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假如他殺的是莊懷飛的戀人,那麼,所結的仇,只怕不比剛才上風雲殺其母輕多少,依剛才莊懷飛拼命也似的殺上風雲為其孃親報仇,只怕他與自己的仇,也結深了──看來,挾持以迫莊懷飛交出贓款的方式,只怕行不通了,要得到贓款,還是得先重創他再行迫供。
他心中轉念,手裡又疾刺出了一劍。
這一劍仍刺向謝戀戀!
莊懷飛一騰身,護住了戀戀,杜漸那一劍,變得刺入了他的腰肋。
──杜漸正是要達到這樣的效果。
戀戀在他湧著血的懷抱裡,忽然睜開了眼睛,本來是驚疑與不信,轉而內疚與傷心。
莊懷飛大叫了一聲:
“戀戀!”
這一聲蘊有無限的悲憤與傷痛,無盡的不平與悽愴。
劍在他的體內,給他以肘腕間扳著,杜漸竟一時收不回手上的劍。這時候,戀戀帶來的七八名衙差、家丁,一擁而上,攻向杜漸;姑姑和沙浪詩將也急急護住戀戀。
同一時間,負傷雖重,但仍護主心切的“紅貓”一躍而至,杜漸殺了戀戀,正要回劍重新脅持離離,但夏金中一低首,越過所有的人,竟一頭當先,衝向杜漸!
這時候他的頭,就縮到衣衽內,雙肩突出,就像頭上長了一對角,牛也似的,一股腦兒撞向杜漸!
──這就是“紅牛一擊。”
這是不要命的打法。
這是拼命。
連飽歷戰陣的杜漸,也未見過這般打法!
他只有將離離往前一擋──就像上風雲剛才將謝夢山往自己身前作盾一樣!
紅貓陡然止住衝勢,雙手抱住了離離。
杜漸冷笑:他至少有八種方式可以殺傷夏一跳而又能不讓離離逃離他的掌心。
不過,那八種方法,他一種也用不出,二樣也用不上。
那是因為他已來不及。
他已無暇兼顧。
那些衙役已向他衝殺而上。
這時候的他,回頭已沒有岸了。
所以他索性心狠手辣,斬草除根。
他一隻手,仍拿著劍鍔不放,另一隻手臂,卻變成了一條鐵棍一樣,打過來、砸過去,只不過在片刻間;那七八名衙役和官差全給他打倒在地,有的當場身死,有的負創踣地,傷得最輕的也一時爬不起來,至少也完全失去了作戰能力!
──他的手居然似比鐵手還鐵!
可惜鐵手仍受禁制,無法阻止他的惡行,只覺得雙目發紅,恨煞。
杜漸打倒了來敵,卻變了神色:
原因是莊懷飛大喝一聲,崩斷了他的劍。
劍斷在他的體內,如一聲太息。
然後他為這種劇烈的痛楚而致整個人彈了起來,並且踢出了他的腿!
痛楚之腿。
莊懷飛在對付上風雲的時候,一直不肯率先以腿進攻。
他是用手。
一直用手攻,直至最後一招,他才出腳。
而今卻迥然不同。
他對杜漸第一招就使腳。
外面狂風。
裡面風狂。
但他的腳一起,一攻,一踢出,苑內就是剩下了他的腿風。
──瘋狂的腿風。
他在出腳飛攻的前一剎,已把戀戀交給了小珍。
也可以說,小珍在這重要關頭,趕了過來,接過了戀戀。
她和身護在戀戀的身上,以嬌小的身子柔和的覆蓋著她。
──如果沒有小珍看著,扶著戀戀,莊懷飛要在這時候放下她應敵殺敵,只怕仍充滿了不忍不捨與不可能。
非常短。
非常可怕。
非常殘狠、殘暴與殘酷。
可是,卻是以一種溫和與平靜的方式表達出來。
──一這場戰鬥。
莊懷飛一腳蹴了過去。
杜漸一手扣住。
莊懷飛用的是左腳。
杜漸使的是右手。
無論如何,腳的力氣都一定大於手。
何況卻是莊懷飛的“打神腿”。
但其實杜漸用的不是手。
而是手指。
中指。
他用一隻中指來抵擋莊懷飛撲掃千軍、狂風掃落葉的腳。
──一隻手指怎能抵得住“打神腿”!
不可能。
但這並不是只“普通的”手指。
而是“朝天一棍”。
──杜漸曾在京師武林中,“有橋集團”領袖人物米蒼穹門下學過藝。
米公公的“朝天一棍”,天下聞名,也名震黑白二道(詳見”說英雄?誰是英雄”系列之“朝天一棍”)。
杜漸曾拜米有橋為師,他也是米公公派出來的心腹手下,得意門生。
雖然莊懷飛傷勢甚重,但他若以手擋莊懷飛的腿,只怕還是得抵受不住。
因為莊懷飛是以血與肉折斷了他的太息之劍,換來這一記痛苦之腿。
這一腿的力量,不僅是真氣、內力、數十年功夫交織,更是一種無以匹比的力量。
痛苦的力量!
五我只不過要你欠我一個情
痛苦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但貪婪也是一種力量。
──一種無比的功力。
這功力使杜漸能以一隻手指抵住了莊懷飛那一腿,並以一指轉為五指齊扣,抓住了莊懷飛的腿。
這剎間,莊懷飛是有機會反擊的。
他的腿法本來就是以變化見長。
可是就在這生死關頭,他的腿搐了搐,勁道也洩了洩──也許是因為他的腳已為上風雲撕去了老大的一塊肉,或許是因為他在憤怒和傷心中功力凝聚不足,也許或是因為那一截毒劍,還嵌在他體內,更可能是因為他本來的腿傷一直未好,且日益嚴重……
總之,他的動作,因而略為遲緩了一下──只一剎而已。
然而杜漸已不放過,五指如同鋼箍,抓住了他的小腿。
抓得緊緊的。
死死的。
五指都嵌入腿顎骨裡,深深的。
只不過,莊懷飛還有手。
他拔出了體內的劍,一劍刺向杜漸。
杜漸手上仍有劍。
──半截的劍。
他以斷劍迎擊那濺著血的劍鋒。
兩截劍交加,發出了陣星火與一聲太息。
兩入已成為近身搏擊。
苦搏。
惡鬥。
──兩人不是在過招,而是在拼命。
莊懷飛卻還是還有一條腿:
右腿。
他很少攻出右腳。
──他的右腳一直都有點一拐一拐的。
而今他攻出了他的右腳。
他一踢出這一腳,一直為他擔心的鐵手在心裡也不禁為他喝了一聲彩:
可惜追命不在!
這一腳當然精彩。
所以杜漸還是著了這一腿,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他再也不能一笑殺人。
而是一路噴血的飛了出去,撞碎兩大口魚缸,血水還是從鼻、口。耳裡不斷溢出,又迅即為雨水和缸水衝成淡淡的血漬,他仍一面咳一面笑著說:
“其實……我只是要你欠我一個情──沒想到卻鬧成這個樣子!”
他一面說,一面咯血。
傷勢看來很不輕。
可是,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地知道:他真正的傷,是著了一劍。
劍刺入他右胸。
劍仍嵌在他體內──就跟剛才莊懷飛吃了他一劍的情形一樣:
所以,血沒有流出來。
那把劍可是有毒的。
他很明白自己身上的傷不流血的比流血的更嚴重。
只不過,他手上那半截斷劍也不見了。
那斷劍就插在莊懷飛身上。
──莊懷飛要傷他,也得付出相當可怕和可觀的代價。
他現在發現自己做錯了三件事。
一,他似乎低估了莊懷飛。
他的戰力和戰志,遠超乎自己想象。
二,他不該殺傷謝戀戀。
這樣做只會使莊懷飛恨絕了他自己。
三,他不應殺了上風雲。
太快殺上風雲使自己孤軍作戰。
他現在情狀很有點兇險。
但他還有一個等待:
一個殺著。
他希望自己這一次沒有做錯,也萬勿看錯。
這次他沒有看錯。
他已聽到小珍陡地叫了一聲:“小心──”
接著就是半聲悶哼。
紅貓的慘呼。
夏一跳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因為他背後給人插了一刀。
那是何爾蒙獨特的匕首。
──整把刀子,都沒入他體內,只剩了刀柄,像一個蓋子什麼的,捂在他的背心。
殺他的是杜老志。
──杜老志是米公公一直安排在武功縣裡的伏兵。
他也是杜漸的胞兄弟。
他一直沉住氣。
現在,到他出手,亮相;現身、顯身手的時候了。
他一上來就殺了夏金中。
紅貓“飛”了上來,落下來的時候,莊懷飛兜接住他。
莊懷飛身上的血,流得比他還多。
紅貓倒在莊懷飛懷裡。只說了一句:“對不起……小人……要跟老何他……先去一步了…不能再陪頭兒……走──”
就嚥氣了。
何爾蒙跟夏金中,兩個都是由莊懷飛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物,他們一個深沉,一個奸詐,但他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們頭兒的事。
更沒有出賣過莊懷飛。
──對莊懷飛而言,他們是忠誠、可靠。
可是他們都死了。
儘管是一先一後,但都死了。
莊母也含恨而逝。
謝戀戀也奄奄一息。
莊懷飛亦傷重。
──一切都為了什麼?
在前一刻,莊懷飛還佔了上風,得到了勝利,眼看就可以得到戀戀,護送離離,享用財富逍遙法外,然而,在這片刻之後,莊懷飛就敗得一塌糊塗,變得一無所有。
不過,紅貓在硬受杜老志一擊之際,仍拍活了離離身上所封的穴道。
稿於一九九七年四至七月:為一代偉人鄧小平逝世難過不已/近年鄧麗君、尤敏、胡金銓、李翰祥等各影藝辦謝世均令我傷感/喜悉好友吳宇森終在好萊塢吐氣揚眉、大展拳腳。
校於同期巧布“紅椒芙蓉陣”/近常去石頭記,萬隆添購水晶/賜劍於劍,贈發於芳,送蜜蠟予方何梁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