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相信自己雖然無法收拾得了那惡人,但總會有天來收拾他;並且以為壞人做了壞事之後,就算沒人治得了他,但他總是要受良心上的責備,良知上的制裁。
其實這是無稽的。
若果真有個“天”,天的賞罰常常都是不分善惡的;至於良心上的自責,究竟比起為他所害的人所受的苦楚份量有多輕(重),那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你要怎樣對付驚怖大將軍?”
“他這種人,只有‘該死’兩個字。記住,是該死,而不是罪該萬死。因為人只能死一次,而且人人都只能死一次;這很公平,也很不公平。像大將軍這種人渣,殺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當真是萬死不足以贖其辜──可那又有什麼用?他己享受了、恣肆了、作威作福了那麼多年,縱然將他一刀殺了,或凌遲處死.他也只不過是一條命、命一條!所謂報應,其實是非常一廂情願的事而已。因此,我只能利用他來消滅掉其他一些邪惡勢力,才讓他死,這才比較划得來一些。”
“你要利用大將軍來以惡制惡,剷除武林中其他的惡勢力?”
“對。我的對象是‘七幫八會九聯盟’。”
“啊。”
“怎麼?”
“這是當今武林中最強大的二十四股黑勢力,要一一殲滅,實在談何容易!”
“就是因為不容易,我才要盡一分力。要是容易的事,就不是偉大的事了。越是困難,越表示此事非高手不能成;能有大成的事,必先有無數大敗。看到事有可為的時候,人人都簇擁而上,見到勢頭不對,人人又退避唯恐不及,這種人從來不能立功,也難成大業。此事確不易為,但已經在做了,你沒發現嗎?”
“你是說──”
“‘七幫’是指那七幫?”
“‘七幫’是:取暖幫、生癬幫、採花幫、錦衣幫、汙衣幫、更衣幫、破衣幫。”
“採花幫一早就給我混了進去,裡應外合的滅了。錦、汙、更、破衣四幫原是丐幫的分枝,但這些丐幫的不肖了弟,早已敗壞了丐幫的俠風威名,擅自胡作妄為,我的二師妹已潛身進丐幫,說動丐幫幫主和五個半長老,另外成立一個‘素衣幫’,便是專門來打擊這錦衣、更衣、汙衣、破衣幫敗類的。最近,那幫傢伙畏首藏尾,不敢再那麼猖獗,便是由此之故。”
“難怪近日江湖上多了個‘素衣幫’,專找破、汙、更、錦四衣麻煩,制裁丐幫敗壞門規的弟子,原來如此。”
“還有,我問你,‘八會’是哪八會?”
“多老會、藍牙會、紅炭會、青花會、十五兄弟會、月光會、龍虎會、黑蛇會等八大會。”
“正是。可是,現在可只剩下了五會,‘多老會’早教大將軍給剷平了。龍虎會也是我唆使大將軍將之覆滅的。你再數數看:九聯盟現在可只剩下幾聯盟?”
“豹、鴿二盟已滅。還剩下了七盟。”
“其實,本來‘孤寒盟’和‘萬劫盟’是要加入,成為十一聯盟的,可是,大將軍野心太大、沉不住氣,先以他的‘大連盟’併吞了‘孤寒盟’,‘萬劫盟’立時見勢不妙,便敬而遠之、裹足不前了。生癬幫自從給方狂歡、方怒兒一輪衝激之後,現在已精英盡喪、岌岌可危,‘鷹盟’近日也因林投花神秘失蹤陣腳大亂,大將軍必然不放過這等時機,這樣說來,江湖上所謂的七幫、八會、九聯盟,現在就連苟延殘喘的鷹盟、生癬幫一併兒作算在內,也只剩下了六幫、六會、七聯盟而已,我看,只怕毋須多久,這些幫、會、盟都會給大將軍逐個擊殺,那時,‘大連盟’雖然獨霸綠林,但也元氣大傷了。”
“但這十九股勢力,現在仍不可小覷。”
“就是不能忽視,所以,我們才要保持俠道上的元氣與精力,借狼子野心、好殺貪功的凌落石來一一收拾他們。”
“而你就是穿針引線者?”
“我們都是,殺手滿京華,虎狼遍神州;志士空泣血,斯人獨惟悴,六幫六會七聯盟,還有天朝門、大連盟,無不是豺狼,莫不是殺手。你負責抓人,我來害人,但我們的目標都是一致;對付惡人。惡人已經夠惡了;惡遍天下,群兇當道,幸還有我們這些人整治惡人,害一害他們!”
“哎,”她說著還嘆了一口氣,道:“我們真是,憔悴損,而今有誰堪折!”
追命喝了一口酒,用手揩了揩滿臉的鬍渣子──手觸在那兒的感覺就像探進了暗器囊一樣,“看來,我們都成了罪惡死士了。”
“不對。我可不願當死士,”大笑姑婆“一流一”花珍代說,“你是對付罪惡的鬥士,我是惡人鬥士,我們都是邪惡勢力的剋星!”
追命笑道:“但願我們不要給煞星克了才好。”
“你少來咒人,自己還得要當心哩!大將軍已有點懷疑你了,要不然,他也不會用“小相公”一事來試探你;”大笑姑婆說,“不過,現在他的老友上太師死了,司徒拔道也已命喪,加上李國花負傷逃命,我會讓他以為這是‘燕盟’的詭計。他現在正值用人之際,如無確鑿證據,斷不會像以前一樣,濫殺部屬的了。這時候,我們正好趁虛而入。”
追命道:“我總覺得大將軍有點虛實不定,還是小心些好。”
大笑姑婆道:“你要當心的是‘陰司’的楊奸,他是個厲害角色。‘痰盂一出,誰敢不從;喀吐一聲,莫敢爭鋒’,他才是個莫測高深的奸詐之徒。倒是“大道如天、各行一邊”於一鞭,一直以來都受大將軍排擠壓制,他也同流而不合汙,此人或可以爭取過來。大將軍一直甚忌於他,但因是天子特別圈定他的職分,所以凌落石也不敢過份囂張。此外,要對付大將軍,得要特別注意一件事情;他常到後院一口古井旁尋思,在我們還沒弄清楚他那口井有什麼玄虛之前,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這老孤狸可不好對付,沒絕對的把握,決不能打草驚蛇。他可不讓人接近他那口井。”
追命忽道:“我倒有一事相詢。”
大笑姑婆吃吃地笑道:“在這裡你不問我還問誰?你儘管問好了。”
追命道:“以前,這兒有一位高手,年紀很輕,使的是一把無鞘的刀,由於樣子太過俊美,所以殺人的時候,得要戴上妖魔鬼怪的面具才能下手──這個人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在凌落石的手上?”
大笑姑婆想也不想,就道:“我知道。這人叫蕭劍僧,外號‘小寒神’。他本已擠進大將軍身邊當心腹,一度甚受重用,但大將軍卻開始生出了疑心,找了個藉口,汙辱了他的女友殷動兒,並以殷動兒為人質,虐殺了他。──我一直懷疑蕭劍僧的身份來歷。”
“不錯,”追命道:“家師平生只收了四個弟子,但另外還有三個義子,其中一個,便是蕭劍僧。他負責接近大將軍,如不能奪其大權,便把他殺了,可惜到頭來他反而死在大將軍手上。”
“諸葛師叔也真作孽,老是教人身入腹地當大奸大惡的人之內應臥底,可真是死無葬身之地!”大笑姑婆出語無忌,“我師父也一樣:他們運籌帷幄,我們決勝千里──-入虎穴,就算能得虎子,也得先沾上一身虎屎!”
“難怪蕭劍僧的刀法和冷血的劍法那麼相似的,果然都是諸葛師叔調教下的人物!”大笑姑婆又惋惜的道,“他硬是夠硬了,可惜還是敗在情之一關上;不過,蕭劍僧至死沒透露半句他的真正身份,也算是替我們這些臥底志士、鬥士、義士、死士爭回一口氣!”
追命看她惋惜之餘,仍那麼快活自在,忍不住問:“你看到他的下場,會不會有些迷惆悔意嗎?”
“沒有?那是假的!但有又怎樣?”大笑姑婆道,“你知道嗎?我不止一次身入險境,隻身入虎穴,充當臥底,去害惡人,當然也曾給人抓起來嚴刑拷打過,他們把火紅的炭丟進我的下體裡,要我吞燒透了的鐵釘,什麼掉柴、夾幫、腦箍、夾棍,我都嘗過了,我不怕什麼?我跟他們沒完沒了,而且照肥不誤!”
她吃吃吃地接著說:“你可知道,在我最肥的那段日子,我還是人在囚籠裡呢!他們要我死,我就偏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跟你們鬥哩。不到非死不可的關頭,我是決不輕言犧牲的。跟惡人惡鬥,是比你死我活,不是比你死我亡。既為惡人,你死當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了。要是以為你不吃飯、不快活、不同意、不自在或者快要死了,就會打動他們,那麼他們也不成其為惡人了。”
追命又大力的用掌心折一折自己的鬍碴子,像磨在一簇釘刺上一般,他的掌肉猶微微有些兒疼:“你的鬥志,我很佩服。我也在鬥。師父犧牲了蕭劍僧,這仇不管私的公的,我都要那大惡人受到報應的。”
他喝了一口酒又道:“如果上天已不管報應的事,便由我們來代勞………只是,我踢了你一腳,可疼?”
大笑姑婆吃吃吃的笑個不已:“疼?我肉多、皮厚、骨頭硬,得你腳下容情,還熬得住。有你這一腳,我掛了彩,回去見大將軍也好交代些,可不是嗎?”
她笑得空氣也為之膨脹似的,“記住了,你欠我一腳,那天老孃高興,隔空回敬你這個酒囊飯袋三五拳,你可有得受了!”
追命知道這個“一流一”的師姐行止怪詭、言談突異,嬉皮笑臉、變化難測,但委實是一名惡人見之頭大,壞蛋遇之膽喪的邪魔剋星,他只好摸著下巴,苦笑的說:“是是是……我欠你一腳人情,一定還,一定會還。”
然後他問:“……只是,大將軍那兒,我們下一步行動是什麼?”
“你抓你的人,我破壞我的事。”大笑姑婆道,“下一步行動?唉。”
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才說:“我又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