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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勢已去

    在“撤走”的路上,尚大師問大將軍:“今晚的變化,非同小可,如不即下霹靂手段,恐怕禍患無窮──卻不知為何要撤?”

    大將軍反問:“你認為不該撤?”

    尚大師斷然道:“不該。”

    大將軍再問:“你覺得該殺?”

    尚大師決然道:“殺”。

    大將軍拊掌道:“此時此際,就你一個人甚知我心,且還耿耿忠心,不虧我多年來識重匡護你。”

    ──其實,黑白二道、朝野兩路,都不知道凌大將軍和尚大帥的真正關係。

    因為這特殊的關係,大將軍有理由相信,甚至堅信:縱是天下所有人都同賣他,背叛他,尚大師都不會對不起他。

    所以他說:“我也知道,這是生死關頭,仁慈不得!別說我六親不認,是他們先有親不認!今晚的敵人,以後,一個也不能活,任何一個活口,日後都對我仕途不利。追命、阿里、二轉子、馬爾、寇梁、梁取我,我遲早都會取他們的狗命!只不過,不能在今晚……”

    尚大師不解。

    “我懷疑今晚他們是有備而來,傾巢而出,用意是擾我心神,讓我悲惶喪志,他們可趁虛而入,全力攻殺我。”大將軍充滿睿智的道,“哪有這麼巧,夫人今晚會當眾道出此事?想必是敵人已先行騙訛了她,以配合行動的!你看阿里、二轉子倏然而至,憑他倆的武功,哪能來得這般自在?想必有高人暗助。至於寇梁、馬爾,兩個小角色,但今天一副凜然無懼的樣兒,料必有靠山扶持。最可疑的是追命。他既化名為崔各田,瞞了過我,為何又在這要害關頭,鋌身而出,自道身份,而不突施暗襲?他這樣做,只為“光明正大”四字,值得麼?騙得了誰?他又不是兒子!我看,他們出動這些人,只是冰山之一角,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好手潛伏,就等我拒捕、反擊之時,好名正言順給我致命一襲,並治我重罪!”

    尚大師有點驚疑不定:“……你是說……?”

    大將軍點點頭:“難保諸葛老兒,是不是也已來了。”

    尚大師吃了一驚:“──諸葛先生!?”

    大將軍摸摸光頭,道:“至少,於一鞭驟然趕至,在對巖上按兵不動,似友似敵,就殊為難說。”

    尚大師遲疑地道:“這樣說來,以後……於副將軍這人還是……多提防些為宜。”

    大將軍乾笑一聲,吐了一口飛痰,道:“豈止提防,還要先下手為強!”

    尚大師驚然道:“那麼,其他的人……”

    “我己著‘三間虎’傅五將軍押送夫人回朝天山莊,待會兒,我要好好問個究竟,看她究竟為誰所支使,竟敢這樣大膽妄為!”大將軍悻然道,“今晚屠晚已跟冷血互拼重傷,趙好此人神智恍惚,不好駕御;我故意拖後三天,一是等飛告蔡相爺後,調來強援;二是等溫辣子自嶺南調動溫門好手,與師爺蘇花公回府;三是頂多只要三至五天,“大劈棺”燕趙和“小雪仙”唐仇就會自燕鶴兩盟趕返,那時,就算諸葛親至,我也不怕。”

    尚大師這才恍然道:“我一直以為派去攻打燕、鶴二盟,原來是燕趙和唐仇才是──”

    大將軍道,“當時,我還未知悉冷血是我兒子,屠晚跟他有深仇大恨,留他下來消滅冷血,自是最佳人選。加上他是殺老何一家兇手,若派在外,萬一遭人所擒,盡吐內情,對我也著實不利。至於趙好,此人神智不清,派去對付燕鶴二盟,總是不教放心。

    尚大師頓然明白了:“難怪剛才梁取我向屠晚下毒手時,將軍也不攔阻。”

    大將軍頷首道:“殺了他,這件案子,只要是矢口說梁取我誣告,便不會有別人的旁證入我罪名了。反正,現在他傷成這樣子,不死也殘廢,諒他亦不能有作為:否則,我取他之命,亦易如反掌。”

    尚大師笑道:“趙好此人,一向怪誕莫名,對屠晚又早有心病──屠飛椎現在是不是仍然活著,還是疑問哩!將軍妙計,算無遺策,我真是無法企及背項,慚愧得恨!難怪將軍給冷血三天為限了,我現在才能明白將軍深意。”

    大將軍道,“其實,如果他肯認我作父,剛才便已認了。如果不認,給他三五十天也無用。但他畢竟是我兒子。我就真的等他一天,要是他想通了,來找我,我就前事不計,父子兩稱霸江湖。要是遲了一天,他縱再來找我,我也不理,就算暫時聚合,也是假情假義。就算是親兒,那又怎樣!只要他有違逆之心,成為我心腹之患,在我身邊,謀我左右,妨我前程,誤我大事,害我性命,我定加以殲滅!人最親的只有他自己!大人物定當做非常事,陣前斬子,有何不可?我剛才見大勢已去,心中也確無戰志,故意另訂時日,趁此撤退,順此避其鋒銳,就算暗裡有高手埋伏,像追命、冷血這等所謂名捕、俠士,還不致在我要撤兵時他仍窮追猛打不已吧?就要他們這般,讓我緩得一口氣,我再來一一收拾他們。”

    這句話引起尚大師問:“那麼,大將軍對小骨──?”

    “殺了。”大將軍用手一比,作“切斷”狀,我本多少也有點不捨,但這生死關頭,古來多少英雄名將,就敗在這親情二字上。我已予他機會,我令紅男回府時,他要是跟他娘立即回去,那就算是對我顧念親情。如今他留在那兒,定受追命唆教,就算他人回得來,心也回不來,還等他來殺我麼!他畢竟是仇人之子,跟我有血海深仇,你想,我再留著他,豈不養虎為患?若讓他在外自在,定必有一日找我算賬。我縱忍心些,也要先下手為強,除掉他,不能姑息。”

    這番話聽得連尚大師也為之怔住了。

    “你不必勸我了。我不但決定這樣做,”大將軍決然的道,“而且,我已經做了。”

    尚大師暗裡計算了一下一同撤走的部屬,便試探地問:“……你是派了鳥、狗、弓他們──?”

    “以求萬無所失,而且決不能暗殺失手,反加深小骨恨意;”大將軍老謀深算地道,“我還加派了一些人手去。”

    然後他喟然道:“小骨,小骨,你別怪我心狠手辣,誰叫你是冷老兒的孩子,而不是我的骨肉!”

    說著用袖子拭去在頰邊那一點點、一點點的淚影。

    其實,大將軍還有更重要的理由,並未說出來:

    ──他乍聞驚變,心神震盡,以致激起他近日來修習“屏風四扇門”的魔功反侵,如果此際要與人性命相搏,他恐為魔頭攻心,走火入魔,所以,他盡求回莊緩一口氣,能不出手,當然最好。

    這時,在“永遠飯店”中療傷的冷血等人,正在敘話。他們因擔心宋紅男出事,勸凌小骨(冷小欺)姊弟回去看看──他們萬萬料不到:驚怖大將軍竟然連自己一手養育了十八年的人也殺無赦的!

    追命因見冷血處於兩難困局,他為人重義,又生性豁達,常玩世不恭,笑鬧江湖,此際忍不住便埋怨了幾句:“世叔也真是的!看來!他是一早洞悉你的身世來歷的,但卻仍教你來面對這絕境!嘿嘿,這些高人,老是鬼神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可苦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給他擺佈得滴滴的兩頭轉圈兒。你看這局面,多不好受!”

    冷血忙道:“這不關世叔的事。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是自己過不了這關,就枉費他一番苦心了。他不約束我,讓我自行攻破,這才是讓我日後可獨立於江湖的好辦法。你看,大將軍對小骨,諸多牽制,百方呵護,一旦發生了事,反而彷徨束手,無法以對。”

    追命說幾句怨言,其實也是說說罷了,主要為了吐一口怨氣,輕鬆一下局面。當下,他便說起一要事:“世叔曾贈我一錦囊,臨行前再三各我叮囑:若遇人情道理上無法解決的困境,始拆此囊。看來,這是拆閱妙計的時候了吧?”

    商議結果,眾人都覺得是到了拆囊求策的時候了。

    追命掏出錦囊,自內探出一顆蠟丸和一張紙條,條紙上只有十二個字,寫得沉潛透勁,赫然是諸葛先生之手筆:

    沒有說過人壞話的可以不看

    這樣一看,眾皆莞爾,本來凝肅仿徨的氣氛,也一掃而空。追命笑道:“看來,世叔是早知道我們會怨怪他老人家了!”

    大家都笑了。追命遂舉手拍開蠟丸。

    蠟丸中又是什麼?

    稿於一九九零年七月十一日:“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週刊”刊出訪問“溫瑞安的傳奇”。

    校於二零零零年八月八日:與舒展超會於半夜,重聚當日魚翅撈飯今之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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