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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問天下俠客棄家之恥忘未?

    他好不容易才把受驚的馬勒止,腦裏只有一個明確的印象:

    那就是那青年象劍一般堅決的神情。

    “你是誰?”

    “冷血。”

    “你膽敢來妨礙本將軍辦案?!”

    “我也是從京城來的捕役。”

    “那好!”虯髯巨漢傲然道,“那你總聽説過‘砍頭七將軍’莫富大吧?見了上司,還不依禮叩拜!”

    “你胡作非為,殘民以快,不配當我上級!”

    “什麼?”

    “滾回去!”冷血冷冷地道,“否則,我在這兒先殺了你,再向大理寺後稟。”

    “你是什麼東西!”莫富大吼了起來,巨鉞映着火光炸出厲芒,“活得不耐須了?我先宰了你!”

    那鼠須瘦漢忙道:“小兄弟,你初出茅蘆,不知莫七將軍的威名吧?還是回京去吧,少惹是非!我是為了你好。”

    冷血看了他幾眼:“你是他的副將?”

    “我叫傅從,人稱‘三間鼠’。你拿着我們的名字,回京裏去問問我們的來頭吧,省得枉送性命。”鼠須瘦漢苦口婆心的道,“我也是為你好。”

    冷血反問他:“聽你説話,還有點人味,為何卻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三間鼠”傅從澀笑道:“除此以外,我還能做什麼?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腳色而已!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還是快快走吧!”

    冷血在一日之內,連聽兩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終於忍無可忍,以一種極其堅定的傲慢説:

    “大家都習慣沉默、不敢反抗,所以才會受人欺壓,任人魚肉。身處高位的人,抓住權力不放,視百姓為奴僕,視萬民為芻狗,我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沒有人們的支持,他連一根草都不如!得民心才能得天下。一個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則、有良知、夠定力、夠膽識的人,是不會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種藉口的!”話才説完,只聽有人喝了一聲:“好!”

    其實是一男一女一齊喝彩,但因兩人幾乎是同時發聲,所以聽來只有一聲。

    男的是小骨。

    女的是小刀,

    火光映耀中,男的英氣,女的颯爽。

    “三間鼠”傅從低下頭去,好象在看躍動在馬鞍上的一隻蒼蠅。

    “好哇!”“砍頭將軍”莫富大怪叫道,“原來不止一名叛逆,而是一羣亂黨!來人啊,把這裏的人統統拿下!把這些造反書生全部就地處決!”

    除了“三間鼠”傅從之外,其他二十六名大漢,皆自馬上一躍而下,如狼似虎般殺人的殺人,抓人的抓人,一看便知是此道好手,抓慣了人,也殺慣了人。

    他們還要動手,忽聽“琤”的一聲。

    因為聽見聲音,所以他們看見了劍。

    看到了劍,才發現劍尖已抵在“砍頭將軍”的喉嚨上。

    冷血用劍尖挑了挑,劍鋒微微割破下巴的感覺,使得莫富大聲音也發顫了起來。

    他明明防着冷血。

    他明明看到冷血出劍。

    他明明自恃有這麼多手下。

    他明明有一身武功。

    ──可是他就是避不過去。

    ──可是那一劍就已抵着他的咽喉!

    “你……你要怎樣?”

    “叫他們撤,我要綁你回京受審。”冷血冷冷地道。

    “你……你知不知道……這……這樣做……”莫富大不知因為喉嚨不方便移動,還是因為害怕之故,每個字都象給寒風自齒裂裏吹送出來似的,“……威……脅朝朝……朝廷命官……罪大……大惡極……你們……你們……膽敢──”

    冷血的劍略挑了一挑,莫富大的話便説不下去了,噎住了。

    傅從急道:“你這可是以下犯上、帶頭作亂啊!還好你只是孤身一人,冷兄弟,回頭是岸,我們有事好商量,從輕發落,否則你又怎能跟我們這麼多人對抗?”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但巴旺忽然急聲道:“他只是一個人嗎?這件事沒我們的份兒嗎?”

    阿里也悠哉遊哉的説:“我們只是一個人來的嗎?我們不是人嗎?”

    二轉子順口溜般接了下去:“剛才我也説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早給這冷東西罵了一次,現在又罵一頓!”

    儂指乙當然也不甘寂寞:“罵兩次,總該醒了吧!沒聽那書生説嗎,問天下書生破國之痛忘未?我也來問一句:問天下俠客棄家之恥忘未?”

    小骨説:“當然未忘。”聽他口氣,他早把自己當成俠客了。

    小刀婉然中帶着凜然:“所以,別漏了還有我們倆!”

    最後到耶律銀衝説話了。

    他們五人,素有默契,平時吵吵鬧鬧,到重要關頭時,總是心意相通,大家心裏的話,一人接説一段,如臂使指,如一人説。

    耶律銀衝乾咳一聲:

    “冷兄。”

    冷血對耶律銀衝也很尊敬,忙道:“叫我冷血就是了。有何吩咐?”

    “你做的事,就是咱們要做的事,也等於是咱們做的事。”耶律銀衝説一個字象打下了一口釘子:

    “咱們一人做事,八人齊當!”

    小骨、小刀一齊叫了一聲:

    “好!”

    冷血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笑。

    ──沒有人可以想象在這麼一個堅忍如花崗岩石的臉上,因為一個笑容,可以產生那麼巨大的變化,直如風吹花開。

    但就在他笑容甫現的一剎那,發生了一件事──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急電不及閉目!

    “三間鼠”傅從忽然自他手上的長戟裏抽出一把劍。一。那劍長達丈餘,細若小指,與其説是劍,不如説是長針。二。這長針急刺冷血。三。長針到了冷血肩頭不到三分處,陡然止住,不再前刺。

    這一、二、三個動作是分解過的,然而在傅從手上只不過用了半瞬間完成──也就是説,你只要想眨眼,而還沒眨眼之際,他已把一切動作完成了。

    然後他完全變了模樣。

    垂頭喪氣變成猙獰嘴臉。

    “放下你的劍,”他聲音尖鋭刺耳得象磨在刀鋒上,“你們這幹反賊,跟老子還不夠玩哩!”

    稿於一九八九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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