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出手,堪稱無聲無息。
只不過,無論怎樣無聲無息的出手,還是得要動的。
──一動,就驚飛了蒼蠅。
“金甲將軍”身著鎧甲藤盔,但行動依然不帶聲息,不過,他的“金甲拳”一出,他臉上的蒼蠅就飛了起來。
然後他狂嚎了一聲。
他這一聲狂吼,使得一切暗算的部署,全部白費!
那像一片紙的人,本來已攻出一掌,乍聽“金甲將軍”的慘呼,他立即/馬上/同時/當機立斷的把一掌化成千百掌,護著全身,疾退三十尺!
又回到原先的地方。
──他退的時候,由於太過倉促,幾乎連他自己的影子都來不及跟上一般的急惶。
他驚魂未定,但凡他所過之處,蒼蠅都一一落下地來。
他手上的濃綠之色,漸轉為淡青。
──一如此際他的臉色。
“金甲將軍”石崗在狂呼了那一聲之後,餘下的事情,一浪接一浪、一波接一波的發生,不但石崗不知所措,就連目睹這情形的人也束手無策。
首先是石崗的眼眉,掉落了下來。
一陣清風徐來,他的鬍子,還有頭髮,都紛紛而落。
才不過一下子,他頭上的毛髮都掉得光光的。
這次,薔薇將軍倒吸了一口涼氣:“‘斬草除根’?”
三缸公子微笑:“有見識。”
金甲將軍嘶聲道:“你是怎樣下的毒?!”
“蒼蠅。”薔薇將軍道:“他利用這些討厭的蒼蠅播毒。”
“對我而言,”三缸公子說:“這些都是討人喜歡的蒼蠅。”
金甲將軍大汗涔涔而下,密佈禿頭:“快給我解藥!”
他嘴裡是嚷,但身體可再也不敢亂動。
三缸公子笑道:“你不動,這毒就不會馬上攻心。‘斬草除根’是先落毛髮,再斷筋骨;我還有一種‘趕盡殺絕’之毒,你們要不要試試?”
金甲將軍吭不了聲,汗珠像他當日在沙場上指揮的兵馬,蜂擁而出。
那像一片紙的人嘆道:“好個‘老字號’溫家,果然是老字號!”
“老字號溫家、霹靂堂雷家、蜀中庸門、下三濫何家、太平門梁家、班門妙手、千術賭技沙家、金字招牌方家……”薔薇將軍道:“武林十三家,歷久聲名不墜,果爾有它的道理。”
三缸公子笑道:“好說好說。如果不是在下眼拙,閣下應該就是‘影子將軍’沙崗沙四將軍吧!”
那“薄”如片紙的人道:“好眼力。我是沙崗,但我不是‘千王沙家’的人。”
“你已不需要是。”三缸公子遙望著他的一雙手──彷彿要用一隻眼監視他一隻手掌才能放心似的,悠悠的道:“人練‘黑砂掌’、‘硃砂掌’、‘鐵砂掌’,你卻練成了‘青砂掌’,了不起。”
“沒有用,就算練成了‘七色掌’又如何?”沙崗說:“我們還是不能逼近老字號溫家子弟的身邊!”
溫約紅道:“你的確夠謹慎。你們兩人逼近來的時候,至少有五隻沾毒的蒼蠅飛向你,但一隻也停不到你臉上。”
沙崗苦笑道:“跟老字號的人交手,不得不謹慎一些。”
溫約紅道:“可是你連動都沒有功,便能辨到這一點,實在不簡單。”
沙崗道:“你也連動都沒有動,就施了毒。”
溫約紅道:“可是你雖懷疑有毒,卻不通知你的夥伴,這點定力忒也高明。”
沙崗的臉色不青不白了。
反而有點臉紅。
薔薇將軍馬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離間我們。”
他雖然說得快,但已不能阻止石崗怒視沙崗了。
溫約紅道:“隨便你們怎麼說。我看,目前你們三人中,有兩人已著了毒,另一人如果不想也中毒,最好現在便退回去;‘白雪遺音’和‘斬草除根’的解藥,我可以給你們,但那藥物是要煎要熬的,在毒力未全解之際,你們亂動,就等於自取滅亡。至於我中的‘黑血’之毒,我自己會解。”
薔薇將軍沉吟道:“聽來,你的建議是我們目前最好的選擇。”
“除此以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三缸公子道:“除非你們要死、想死。”
薔薇將軍忽然問:“死的滋味卻不知是怎麼樣?”
三缸公子一楞:“你問我,我問誰?我又漢死過,怎麼知道!”
“你現在雖然還沒死,”薔薇將軍詭笑道:“不過,很快就會領略箇中的滋味了。”
三缸公子沉著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薔薇將軍把他的掃刀逆風一轉,呼的一聲,遠處的如鏡水波即生一道刀痕。
“因為我要殺了你!”
“不可妄動。”石崗情急地說,“你中了毒,我也中了毒,老字號的毒可不是好玩的。”
“的確一點也不好玩。”薔薇將軍笑嘻嘻的說,“只不過,你沒有中毒,我也沒有中毒。”
他笑著指向溫約紅:“你別忘了,我們這位‘老字號’的三缸公子,是‘活字號’的人物,只會解毒,不會施毒──就算會施毒吧,也不夠毒!”
他哈哈大笑:“在江湖上,你對敵人不夠毒,便是對自己毒!你錯了,你想兵不刃血,把我們騙回去,卻忘了你自己是在和獅子談和!”
溫約紅沒有再說話。
他疾退。
冷血和小刀從屋裡望過去,知道他想要設法退入屋裡來。
──他要退入“乳房”裡做什麼?
(拒門迎敵?)
(先解冷血和小刀身上之毒?)。
溫約紅的意圖已無法得悉:
因為他根本退不進去。
薔薇將軍已出了手。
於春童使的是掃刀。
大掃刀。
他的掃刀一起,遠處寧謐的水面,便屢起波濤之聲。
他的刀法冷血領略過,那是“變生不測,大斬大殺”。
──可是,現在,薔薇將軍不斬,也不殺。
他的刀勢完全變了:
不斬不殺,只割只引。
──割是傷人。
──引是誘人的力量。
這兩種刀法都旨不在殺人,但卻比殺人更具有殺傷力:一,溫約紅已著了“黑血”之毒,不能見血,一旦見血,就會完全失去戰鬥的能力;於春童要他傷,無疑是要他死。二,引的力量不是要人傷,也不是要人死,而是要人完全臣服在他的刀下。對一個有骨氣的漢子來說,這比死比傷更難以忍受!
溫約紅拔劍。
劍不在他背後。
他的腰畔也沒有劍。
他舉起了酒埕子,喝了一口酒,自酒埕裡拔出了劍。
劍清清,劍亮亮。劍麗而奪目。
劍似已在酒罈子裡昏醉了八百年,而今一旦出世,立即就以不世之姿,象一場天長地久苦待海枯石爛的驚豔!
好一把劍!
這樣一把驚豔的劍,遇上這樣一柄詭秘的刀。
兩人在月下交手。
刀割引。
劍刺。
──刀勝還是劍贏?
──劍強還是刀厲?
冷月下,金甲將軍和影子將軍都沒有動手,他們是怕動手就會引動身上的毒?還是怕三缸公子會施毒?或者是,他們根本不相信薔薇將軍的話?
冷血看見使劍的把使刀的,從大門前面逼到左邊。不一會,使刀的又把使劍的逼回門前。小刀看見薔薇將軍把三缸公子從門前逼到右方,不久,三缸公子又奮力把薔薇將軍逼回門前。他們激戰得就象是一對熱戀的情侶,難捨難分、倏起倏伏、屢分屢合、抵死纏綿。
兩人武功,本來旗鼓相當。
但有一事顯然不相當。
薔薇將軍不怕受傷。
三缸公子不能傷。
當一個人不能傷的時候,只有死;正如一個人不能敗的時候,便決難取勝。
──不怕衰的人,往往勝得漂亮。
──衰得起的人,才能贏得起。
敢於面對失敗的人,無所謂失敗。
勇於奮戰的人,反而常能不死於戰爭。
“你們難道還沒看出來嗎?”薔薇將軍揮動掃刀,大割大引,已把三缸公子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他根本放不了毒,也無毒可放,他只是中了毒!”
他是叫兩名夥伴幫手。
金甲將軍撫臉道:“可是,我總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影子將軍環臂道:“反正,你一個人也收拾得了他。”
他們顯然還是不願意出手。
他們顯然對三缸公子仍有顧忌。
影子將軍還說:“他還有一埕子的酒,誰都知道‘三絕公子’的酒是‘幹不得’的。”
金甲將軍跨步並說:“且讓我先救回小姐,這才是當務之急。”
他走向“乳房”。
──這一來,要比向溫約紅出手更絕!
──小刀已失去抵抗力。
溫約紅怎能讓幾近全裸的小刀落在金甲將軍的手裡?
所以他急。
高手相搏,首忌是“急”。
急不得。
這一急,換來一抹血紅。
──溫約紅受傷了!
著了“黑血”之毒,是萬萬不能見血的。一旦流血,力量也會跟著血汩汩的流出去了。
薔薇將軍割中了三缸公子一刀。
他同時把勁一回,把溫約紅引飛出去。
接著下來,他一刀斫去。
割下了金甲將軍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