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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危險人物

    他的房間位置正對着太陽昇起的方向,每天睜開眼睛,會先看到自窗外射入千絲萬縷的白光,清晨的光温暖柔和,落在臉上,總像是誰的手掌在輕輕撫摸,眼淚會不自覺滴落,心口處悶悶的疼痛一天重過一天。

    “小哥!”房門霍然被推開,伸進的是北方店小二熱情的笑臉,“你醒來啦。”

    被這陌生的大嗓門一轟,他有些怔怔地轉過頭,剛剛擺脱睡眠的大腦還停留在遲鈍的階段。

    對上他的臉,小二忽然變得有些不自在,“呃,是您昨晚要我這個時辰來叫醒您……”小二一邊把手中的藥碗放到桌上,一邊訥訥地説:“這是您交待幫您熬的……”

    “我知道了。”他冷冷地道,然而天生綿柔的嗓音卻帶着無法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動聽。

    小二退出,輕輕關上了門,看起來大手大腳的北方人竟然還體貼地説了一句:“春風傷人,注意關窗。”

    每一天的清晨,就是從手中這碗綠色的藥汁開始的吧。他端起碗,碗中的藥水映出他的臉,於是明白了小二發呆的原因,摸摸蒼白的臉頰,他又流淚了。

    其實並沒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也沒有做悲傷的夢,只是眼淚無法自控,總是會在肌肉最鬆弛的時候不自覺地流下……

    喝過藥,胡亂擦一把臉,他信手推開窗,如果春風真的會傷人,就來試試看吧。反正這個身體早已百孔千瘡。

    打開窗子,最先映入眼簾的竟是潔白的羽毛,原來是棲息在窗台上休息的四五隻鴿子被驚飛。他望着紛紛揚揚的羽毛,忍不住伸手去接,好像雪花一樣呢。

    “對不起,吵到你們了。”抱歉地抬頭望向飛翔在半空中的鴿子,鴿子歪着頭,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評估打量,半晌,一展羽翅,在半空中做了個華麗的俯衝。他伸出手臂,鴿子就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早安。”

    “咕咕咕……”

    “鴿子比人好打交道呢。”忍不住覺得這小小的動物可愛了起來。

    “那是因為它在向你討食啊……這種動物才沒有我們人類來得天真。”菱角般清鮮的聲音悦耳地傳來,莫名地令他心中一震,詫異地向聲源處望去,先對上的,是一雙閃爍着俏皮、圓圓亮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那是,鴿子般的眼睛。

    一瞬間,會有錯覺,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是完全透明的。

    是陽光的緣故嗎?在少年的背上交織成了翅膀般的柔光,他分明有着年輕柔軟的軀體卻又讓人覺得那只是隨時會消失的幻象。

    蒼白的臉,像是用最好的絹造出的紙,光滑而纖塵不染。眼睛的顏色也是超乎少女理解範圍的淡,就像最晴朗的天空,是完全的澄明。纖巧的鼻子,微張的菱形唇瓣,託着鴿子的手指,都是那樣纖細,那樣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幾乎會讓人覺得那只是幻影的少年,為什麼卻可以擁有讓人在瞬間屏息的美麗呢?

    清晨柔和的陽光中,清麗的少年推開窗子,有鴿子驚飛,羽毛紛落,他抬頭伸出右臂,鴿子撲落歪頭審視着少年……只是這樣一連串的動作而已,卻讓她有種鼻血快要流出般的驚豔。

    少年猶疑地轉了轉眼珠,像是在清水中嵌入兩枚透明的冰玉,這樣的眼瞳就直直地望向自己,看他皺起了眉,才發現他的左眉中有一粒小小的紅痣,隨着眉毛輕揚,散發出讓人連視線都移轉不開的妖異……

    “你是誰?”少年的口氣有點兒不快。任誰被人這樣流着口水打量也不會愉快的。

    “啊……哦……”這邊的花痴如夢初醒,差點兒忘記自己的目的了,不過還真是驚訝啊。

    一直被這個人所追殺,第一次面對面是在暗夜的樹林,他站在背光處,被樹枝幹擾完全看不清他的臉,之後每一次碰到他都如同遇到索命的厲鬼,逃跑還來不及,哪裏有時間去仔細注意對方的長相。印象中,只記得這個苗族裝扮的少年,有一張格外蒼白的臉。僅此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是這麼清雋美麗……

    這樣以來,這個遊戲的進行,也許會變得有趣一點兒,畢竟,她是非常樂意欣賞人世間一切美麗的。

    於是乎,帶着輕浮的笑容,一身男裝打扮的少年蹲在牆上笑眯眯地回答:“我呀,我叫沈七,對你一見鍾情,可不可以請你和我交往?”

    中原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而漢人的言行自己還沒有做到完全的領會。

    那個有着鴿子眼睛、看起來很清秀的少年勾着手指像色狼一樣對他説:“我叫沈七,對你一見鍾情,可不可以請你和我交往?”

    一瞬間大腦內是一片短暫的空白,這也許……就是所謂的表白?

    身子僵硬了起來,少年如人偶精緻的臉因添加了人類的神情而露出破綻,“我似乎並不認得你。”

    紅十一笑眯眯地説:“我們的確是初次見面,不然怎麼能叫一見鍾情?”

    無聊的人……在心底得出這樣的認知後,少年“砰”地關上了窗子。

    哦,他果然是個脾氣不好的人。嗯,只有這種性格差勁不懂幽默的傢伙才會提着大刀去追殺可憐的柔弱少女。紅十一訕訕地柔了柔鼻子,再接再厲。

    “你不要這麼冷漠嘛,美人,一個人要去哪?不怕旅途寂寞嗎?要不要人作陪?”她隔着窗户淋漓盡致地詮釋新版《色狼和羊》。

    “如果,”聲音響起,又停頓,似乎是在壓抑自己開始升騰的怒氣,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想受傷,就最好離我遠點兒……”

    軟綿綿的嗓音在一般人耳中並不具有威脅力,而紅十一當然知道聲音的主人有着怎樣的身手實力。她識時務地退開一點點,加強警戒提防,嘴上卻還是笑嘻嘻,“人家只是很喜歡你,想交個朋友而已嘛。”

    少年蹙眉把手探向袖筒,門外這種傢伙應該被嚇唬一下就會離去吧。

    聽聲辨位,他左手輕揚,一枚細細的針破空而出,帶着細小的風聲,以毫釐之差貼着紅十一的臉頰飛了過去。

    乖乖……好快哦。紅十一臉色蒼白地摸了摸臉,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看來這傢伙並不喜歡隨便出手傷人,發這枚暗器只是抱着嚇唬她的打算吧。

    這樣説的話……忽然不甘心起來,為什麼?既然不會隨便傷人又為什麼偏偏要追殺她?好像她真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不可原諒的事似的……

    “喂!”她倏地起身,雙手放在嘴邊捲成筒形大聲喊,“美人——你怎麼可以因為不認可我的求愛而要殺死我!”

    尖鋭的聲音吵醒了左右的客人,大家紛紛探出頭來觀賞客棧清晨上演的免費好戲。

    這個人……是在挑戰自己的忍耐力。屋內的少年按住額頭上開始跳動的青筋。

    “不許——再叫我美人——”一個翻身如燕子般靈巧地推窗躍出,向牆上的無恥少年踢去,而少年竟然毫不閃避,他沒有料到,來不及收招,一腳把對方從牆上踢到了院子裏。

    “好痛哦。”紅十一捂住肚子,一分痛帶了九分的誇張,嘴裏還在糾纏不清,“我只不過是表個白而已,你就要殺我,真是狠毒!”

    “你……你幹嗎不躲開?”他明明看得出這個人身懷武功。

    紅十一説:“人家哪裏躲得開,你出手那麼快,痛死了啦!”

    少年皺了皺眉,眉間小小的紅痣跟着煩惱地動了起來。他盯着面前古怪的傢伙,一個男人,只不過是被踢了一下就那麼難看地在地上打滾,還自稱什麼人家,中原的漢人真是娘娘腔。唾棄地掃她一眼,卻見她一副痛苦的模樣,不免有些疑惑,“真的那麼痛嗎?”話出口後才猛然醒覺,對這種人不能有好臉色,連忙補充:“那就記住不要再來煩我!”“喂!”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紅十一捶胸頓足楚楚可憐地説:“我只不過想要知道初戀情人的姓名而已啊。”

    “你難道看不出我也是男人嗎?”他氣急敗壞地甩了幾下卻都沒有甩開。

    “啊——”故意瞪大震驚的雙眼,紅十一一手拉着他,一手按住心口,誇張地道:“我的心碎了,你長得這麼好看,竟然是男人……”

    少年因紅十一的賣力演出開始反思,也許……是自己的衣服的確太過花俏?又或者,是這個漢人的眼睛有問題?總之,他決定大人大量地不和對方繼續計較,“現在你知道了,可以放開手了嗎?”他是很想直接踢開他,但是這個看來比自己大的傢伙一副很“我很柔弱”的樣子,讓他不知道如何下腳。

    “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紅十一的雙眼充滿期待地看着他。笑話,她可是江湖密探出身耶!沒有她查不出的秘密!現在套話而已,簡單啦!

    “……”麻煩、麻煩,怎麼會有這麼麻煩的傢伙?還用那種眼睛看着他……

    “告訴我好不好?”她差點兒抱住他的腿,“我真的好想知道!”

    受不了了,如果再看他一眼,就會去打他。柳大哥説過,欺侮弱者不是真正的英雄,他只好忍下心頭的怨氣,“龍千里。”

    “什麼?”只注意欣賞美少年的臉,而一時沒弄明白的她再次問道。

    “我叫龍千里!好了,你放開啦!”再也受不了地用力怞回衣袖,還用力甩了幾下的少年一臉受了屈辱的模樣,衝回客房收拾包袱去了。

    他要馬上離開這裏,他還有任務要做!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應該滿意了吧,被他這樣一耽擱,讓那個無恥的女人跑掉怎麼辦……

    嗯,中原的漢人不論男女都很討厭,不過別的人他還可以忍耐,惟獨那個女人,那個叫紅十一的女人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誰讓她要講柳大哥的壞話……”鬱悶地嘟囔了一句,少年背起隨身的包裹。

    邁出門的那一刻,聽到鴿子咕咕的叫聲,他忍不住回頭一望,那雪白羽毛的鴿子何時站到了窗台上?黑黑圓圓的眼睛正盯着他瞧呢。

    少年忍不住皺了皺眉,古怪的清晨,古怪的鴿子,古怪的……嗯,那傢伙叫什麼來着?沈七?

    意識到那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説我喜歡你,是在很久以後了。而此刻,他所記住的只是一個麻煩的人的姓名而已。

    而院子裏的圍牆上,還有人在捂着嘴賊賊地笑,原來,他叫龍千里,還真是個有趣的名字,難怪這麼有毅力,從千里之外跑來追殺自己。

    不錯!紅十一覺得今天的清晨是久違的神清氣爽!終於看到那傢伙先行離去,該是自己纏他不是他纏自己嘍!任他做夢也想不到纏他的人會是見他就逃的紅十一吧。呵呵,這就叫——大反擊!

    “我要兩個包子。”龍千里坐在早點攤上,忍不住左右張望,城裏很熱鬧呢,才清早而已,所有的店鋪就都掀開門板做生意了。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麼,笑眯眯的少年硬是擠坐在他的身邊。

    龍千里白她一眼,冷哼一聲:“不是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嗎?”

    “那是你們苗人的説法。”少年抖抖肩,清秀的臉竟然是怎麼看怎麼覺得無賴。

    “你老跟着我幹嗎?”龍千里覺得很詭異。

    “我跟着你了嗎?”紅十一顯得很無辜。

    “碰巧?”他揚揚眉。

    “嘿嘿……”她不置可否。

    “好!”龍千里颯然起身,“我要往東行,你既然不是跟着我就別跟上來。”

    “那我也是往東行怎麼辦?”紅十一跟着站起來,忙不迭地把桌上的包子一口一個塞進嘴裏。

    “我忽然想起我其實是往北邊走。”龍千里淡淡地道,看着他這回怎麼説。

    “好吧。”紅十一干脆地道,“我承認我是跟着你。”

    “我欠你錢?”

    “沒——”

    “我今天之前和你見過面?”

    “沒——”

    “你有病?”

    “……”

    “好,既然全都沒有,你就離我遠點兒。”龍千里立刻轉過身,連眼角也不再掃她一下。

    呵,看不出這個面無表情的傢伙嘴巴還真厲害,果然,美少年全是些性格惡劣的傢伙!阿右、東十二還有這個龍千里都充分證明了這點!真是人美刺就多。

    不過……嘿嘿……紅十一笑眯眯地把眼珠子一轉,遇到我臉皮超厚的紅十一,你的美人刺可就刺不穿啦。

    繼續衝!目標當然是一勞永逸和龍千里結成莫逆!有了朋友的情誼之後,就算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怕是也不好下手了呢。師傅説過,這就是人性的弱點啊。

    陽光下,白衣少年烏亮亮的眼眸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算計。

    而走在前面的美少年卻不由得竄起一股惡寒。

    四月的天氣陰晴不定,雨淅瀝瀝地下着,透過雨水造成的簾幕向外望去,四野籠罩着白色的蒼茫。而雨越下越大,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被雨幕包圍的半山亭成為獨立的世界。嘩啦、嘩啦的水聲混合着偶爾在風中叮咚作響的鈴鐺聲響,以及挺直站立的美少年那略覺寞然的面孔,營造出一幅孤單清寂的畫面……

    前提是,剔除美少年身後正在聒噪的大嘴公。

    “小龍,你的愛好是什麼?生辰八字、具體年齡、喜歡的顏色、仰慕的對象、出生地在哪裏,家裏有幾個兄弟?”

    喋喋不休的傢伙……龍千里一語不發,對硬賴在身後的厚臉皮傢伙採取忽略戰策,兀自板着臉,冷冰冰地站在亭子的一角。拜他所賜,今天的追蹤毫無成績,原本以為可以甩開他,沒想到這個看似無賴的傢伙輕功並不在自己之下,步步尾隨,害得他把一天的寶貴時間都放在甩開他的身上了,末了,還倒黴地在山中遇到這場雨。

    “唉……”

    身後傳來被人忽視的哀怨嘆息,他充耳不聞,希望討厭的傢伙和這場討厭的雨一齊消失才好。

    “小龍——”那人不甘心地拖着長音,竟然過來拉他的腰帶。

    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很好説話的人嗎?龍千里開始懷疑,不然這傢伙怎麼這麼膽大?當下用更冷更酷的表情回頭望向他,“你不要……”

    “小龍都不理我!”

    剛要警告他不要太過分,卻看到那個少年竟然像小孩子一樣蹲在地上拉着他腰上垂下來的長長的帶子,一臉的委屈。

    他不由得氣惱了起來,“我憑什麼要理你?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一個不認識的路人而已。”

    “我叫沈七……我不叫路人,你為什麼還是記不住我的名字?”少年的口氣更加委屈,“像我就記住了你叫小龍。”“不許那樣叫我!”龍千里一字一句地吐出,蒼白的臉開始有些發青。

    “可是那樣叫很可愛啊,你一看就比我小嘛。好啦……我不叫你小龍就是了……”她扁扁嘴,“我叫你千里。”

    “你!”龍千里忍不住舉起拳頭,這個人不教訓一下是不行……

    “我一個人好寂寞嘛……”

    單眼皮下的黑眼珠幽深地向他望來,讓他的拳舉在半空中再也打不下去,那樣的眼睛,幽幽的,深深的,像是埋藏了很多很多話般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像是一個渴望着糖果卻要不到的小孩子……

    讓他的心不由得一痛,那句“我好寂寞”正好撞上他內心的傷口,苦澀的味道在嘴中漫延開來,他放下手,退開兩步,轉身不去看他。

    不去看,當然就不知道身後的人扮起一個得意的鬼臉,哼,憑着我紅十一這雙閲人無數的眼睛,一看就知道對付你用什麼法子最有效啦。

    她笑眯眯地盯着他在風中發顫的背影,口氣卻是認真到了極點:“我喜歡千里,我一看到千里就覺得好喜歡好喜歡,簡直像是一見鍾情了呢。”

    “太可笑了,哪有那種事……”少年僵硬地反駁。

    “有啊有啊,我也覺得很奇怪,啊,你不要誤會哦,早上説當你是女孩子其實是開玩笑的,我呀,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是男生啦。”

    “那還口口聲聲説什麼喜歡!哪有這種事!”龍千里更為光火。

    “有什麼關係嗎?”名叫沈七的少年眼睛睜得大大的,天真無邪地説,“和是男是女沒有關係,因為我是像喜歡一個家人一樣在喜歡你嘛。喜歡喜歡,我好喜歡千里呦。”

    一邊説着一邊露出了大大的笑臉,好像小孩子一樣盯着他,那眼睛黑亮亮的泛着濛濛的水氣,這樣看過去,竟然覺得這個沈七不再是那麼討厭了呢。

    可是,比起略嫌輕浮的少年,這種麻煩的小孩子才是他最不擅長對付的類型啊。

    “好不好?千里,我可不可以和你做朋友?”彷彿殷殷盼望着,她一邊説一邊靠了過來。

    可以嗎?他不知道,從來也沒有人對他提出過這樣的要求。忍不住仔細看了看少年的臉,皮膚晶瑩透明,眼睛和頭髮都烏黑髮亮,笑起來其實帶着一點兒調皮的可愛。

    “好不好?千里,我會很乖,一定不再和你開讓你生氣的玩笑。”敏感地發覺這傢伙對小孩子免疫力低下,紅十一立刻轉型成幼齒純情派。

    龍千里有一絲絲猶豫。自己來中原只是為了幫柳大哥出氣,和別人結交這種事情並不在計劃裏……

    “千里——”死皮賴臉的少年甜膩膩地叫他。

    會這樣稱呼他的人一向只有柳大哥呢……心裏有些亂,望向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年,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只見一面就大喊着喜歡要做朋友什麼的,他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底細,如果……好果他知道的話,説不定會帶着恐懼的眼神離他遠遠的呀……

    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小時候養過的山貓。那天也下着雨,他去找一味草藥而被困在了山裏,下山的時候,發現中了獵人夾板的小山貓。因為淋過雨,它變成了一個濕漉漉的小毛球,腿上一直在流血,濕濕亮亮的大眼睛可憐可愛地盯着他瞧。忍不住抱起它,把它帶回寨裏,細心地照顧它給它治傷,那小巧的動物一直顯得那麼柔順温馴,不是他親自喂的東西,就不肯吃……信任着他,依賴着他,讓他也不由自主地付出了互相依賴的感情,卻在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重重地咬了他一口,頭也不回地跑回山裏去了……

    被長長卷卷的睫毛湮沒的近乎透明的眼瞳,輕輕轉向左腕上的舊日傷疤,唇邊牽起一個不着痕跡的苦笑,小孩子也好,小動物也好,都是最狡猾的……因為他們是那麼無邪而柔弱,讓你不自覺地去相信去呵護,而就在你最相信他們的時候,在你深深投注了感情之後,他們説不定會決絕地背棄你,什麼也不為,只為他們可以獨立……

    “千里,千里,”這樣喚着他一點點靠近的笑得調皮可愛的少年,也許會成為一個危險的人物啊。在心裏一遍一遍跟自己説着,卻為什麼還會產生近乎依戀的情緒?是因為寂寞嗎?

    山雨嘩啦嘩啦地響着,這個聲音之所以顯得如此巨大,也是因為山間的空曠吧……

    他抬起頭,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對上那雙鴿子般的眼睛,僵硬地道:“年齡十五歲,沒有兄弟,出生地在台江,仰慕的人是柳莫天,我沒有喜歡的顏色……”

    “咦咦?你肯告訴我了?”她帶着一臉興奮地靠過來,抓住他的衣襬,“那是不是就表示,你願意和我成為朋友了?”“你的問題我都回答了,”他拘謹地別過頭,“所以請你不要再糾纏我了……”

    咦?她一愣,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伸手要去觸碰,卻被他用力推開,少年很痛苦似的皺着眉毛,大聲地對她喊道:“不要隨便來碰我——”

    紅十一目瞪口呆,看着少年突然這樣大叫,推開了自己。這簡直是反應過度嘛。不能碰?他有潔癖啊!

    她不解地盯着龍千里,而後者的臉上帶着古怪的表情,惶恐地掃她一眼,就像是看到什麼恐懼的東西一樣,轉身逃向亭外的雨中世界。

    半晌之後,紅十一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向着天空咆哮:“這是……這是什麼嘛!”

    她是個清靈水秀的美少女耶!此刻女扮男裝也該是一個清秀可人的美少年才對!那個該死的龍千里幹嗎一副看到怪獸的表情?難得她剛才扮純情扮得如此成功,他簡直是侮辱了她與生俱來的表演才華嘛!

    雨一直不停地下。

    阿媽哭泣着説: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這麼痛苦。

    柳大哥微笑着説:千里你沒有錯,正視你自己。

    阿爹寂寞地望着他説:其實,我不知道你是誰的孩子,但是我願意愛你。

    很多人的話在耳畔夾雜着響起而揮之不去,好熱,好熱……自身體內部湧起的熱像是燃燒的火焰,燒得他好痛苦。

    他忘了,他是不能淋雨的啊。

    “原來,你回到客棧裏了啊,嚇我一跳。”低柔而有力的聲音響起,壓過了耳邊的嘈雜,有一隻手帶着涼涼的温度摸上他的額頭,冰軟滑柔,多少年了,沒有人這樣撫摸過他……

    “搞什麼啊!”紅十一擰着細眉看着牀上這個面紅耳赤明顯在發燒的少年,看他忽然大叫着跑走,找了半天找不到,灰心地回到客棧,卻發現這傢伙躺在牀上。

    “嗬——還昏迷不醒哩,你不會這樣脆弱吧?”託着臉,紅十一陷入沉思,是乾脆地趁這傢伙最虛弱的時候一刀殺了他以絕後患,還是好好照顧他向他施恩呢?

    “像我這樣的好人,當然是選擇後者啦。遇到的人是我,你真是幸運。”半晌後,少女嘖嘖有聲地感嘆。在這種關頭,殺人是無效勞動,這種蠢事,她一向唾棄,而施恩給對方就不同嘍,可以回收到許多的好處。嘿嘿!

    少女笑眯眯地把手從他頭上怞回,準備去幫他煮點兒風寒藥。

    “為什麼?”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嚇得她慌張地跳了起來,不會吧,這傢伙剛才不是在昏迷嗎?

    “千里,你乖乖地哦,我去給你抓藥——”她緊張地想往後退。

    牀上的少年臉色白得嚇人,纏頭的頭帕滾落,一頭長長的黑髮灑了滿牀,在纏繞的青絲間,他勉強轉過臉,掀開的眼簾中淺淺的瞳孔此刻更是淺到了看不出顏色,閃爍着一片淚光。

    一瞬間她被嚇住了,一動也不敢動,屏息斂氣地盯住他。

    少年卻似乎並不是真的醒來,只是望着她説了一句話,便又昏了過去。

    她並不確定那句話是在和她説,那應該只是昏迷時的一種胡言亂語吧……可是,卻讓她的腳步有點兒轉移不開……

    她聽到他在問:“為什麼人生是七十年,不是三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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