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萬斯同就早早地起來了,小帶子給他送來了漱洗的東西,並且侍候他用完早餐。
萬斯同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她定是有話要告訴自己,就問她道:“你有事麼?”
小帶子笑了笑說:“事情是有點兒,只是怕相公不樂意,所以……不大敢說”
萬斯同劍眉微蹙道:“什麼事呢?”
小帶子格格一笑,一面倒上了一杯茶,然後往門外看了一眼,笑道:“相公,你是一位正人君子,老實說,昨天你在瘦西湖,我們就看出來了,要不咱們郡主,怎麼能對你特別留情呢?”
萬斯同冷然欠身道:“這麼說,我還該謝謝你們才對了。”
小帶子雙手連搖,一面窘笑道:“喲!相公爺,你可別挖苦我們,我是不大會說話的。”
萬斯同最討厭人家說話拐彎抹角,當時很感到不耐煩,就笑了笑道:“你有什麼話,直截了當地說吧。”
小帶子眨了一下眸子,略為吟哦道:“相公,平心而論,你看我們郡主這個人如何?”
萬斯同心中一跳,可是他絲毫不動聲色,點了點頭道:“很好。”
“只是很好兩個字麼?”小帶子問。
萬斯同俊臉微微一紅,小帶子笑眯眯問:“我問你,我們郡主長得怎麼樣?”
萬斯同想了想,自然在這一方面,他也實在是挑不出人家的錯來。
當時窘笑了笑說:“這還用說嗎!誰都知道,她是很美的。”
小帶子面色也有些紅,她抿著嘴笑了笑說:“好!這是你親口說的,那麼我再問你,她對你又怎麼樣呢?”
萬斯同點頭道:“比起他們來,算是對我破格優待了,你問這些作什麼?”
小帶子慢慢走到了一張位子上,坐了下來,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相公,我這些話,你可誰也不許說,郡主要知道,可得打死我了。”
萬斯同笑了笑,未置可否,他倒是十分欽佩這丫頭的口齒伶俐。
小帶子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們郡主要說起來,無論才貌和人品武功,哪一樣也可以說是頂尖兒的了,只是她卻因為眼光太高,所以一直到如今,仍然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兒。”
萬斯同心裡一陣陣發熱,暗忖道:“好呀!你這小東西,敢情是來提親了,這我可就不能隨隨便便地應付你了。”
想著只把一雙俊目看著他,仍然是一言不發,小帶子偷偷地睨了他一眼,眉目含了幾分羞澀道:“我因見相公也是直性人……”
說著低下了頭,一會兒又抬了起來,笑了笑道:“我就直說,你也不會笑話我……”
萬斯同仍是不發一語,可是這種事情,是他最感到棘手的,他現在最怕就是沾上這個“情”字。
“這可是我私下裡的主意。”小帶子說:“你就是真惱了我,可與我們郡主沒有關係,因為人家壓根兒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萬斯同簡直不敢答腔,小帶子小手搓著那條綢子的小汗巾,欲笑尚羞地道:“我因見相公一表人才,人又斯文有禮,如真能和我們郡主……那可真是天生的一對兒。”
萬斯同冷然道:“你不要亂說,我可是不夠資格高攀,你是在說笑話吧?”
小帶子並不生氣,她揚了一下秀眉說:“誰說笑話來著?我是說真的。”
說著她凝睇地面道:“這些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見郡主對男子這麼關心過,你可知道……”
她直直地看著萬斯同,又道:“為了你,郡主竟把柺子婆婆的一隻腳給砍掉了!”
小帶子秀眉一挑,似乎有些氣他不懂情理,可是她並沒有為此發怒。
她微微笑了笑又道:“好吧,就算不是為了你,可是由此證明,郡主是對你多麼好。”
萬斯同哂然一笑道:“你的話該完了吧?”
小帶子皺了一下鼻子,哼道:“你先別打岔,我問你一句話,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馬上就走。”
“什麼話?”萬斯同訥訥地問,其實他內心怎會不知她要說的話。
小帶子很正經地問:“你可願和龍郡主做一個朋友……做一對好朋友?”
萬斯同聽她這麼一問,倒不知如何來回答了,他本來想一口回絕,可是他很瞭解,小帶子之所以如此開門見山地問自己,必定是受了龍十姑的暗示,她才敢如此說,否則斷斷不可能這麼冒失。
這麼一想,他反倒說不出一句硬話了,因為,目前得罪了龍十姑,對自己是不利的。
相反地,自己不利,那大廳裡鎖著的幾位朋友,就不堪設想了。
這一點現實的壓力,令他很難下一個決定,小帶子目光卻是緊緊地看著他,在等著他的一句話。
萬斯同苦笑了笑道:“這個問題,我明天再回答你好不好?”
“為什麼呢?”小帶子問。
萬斯同笑了笑說:“我總要想一想呀!”
小帶子往起一站道:“好吧!這個問題是不能太逼你的,你還是想一想,明兒個,我來討一個回訊好不好?”
萬斯同含笑點了點頭,小帶子就笑眯眯地端著盤子走了,她走了之後,萬斯同不禁雙眉緊緊皺著,暗道:“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啦!”
一時只急得他眼前直冒金星兒,偏偏這個時候,他身邊又響起了那青蛇許小乙的聲音道:“萬朋友!萬朋友!請來一趟可好?”
萬斯同站了起來,就向那間大廳前行去。
他站在門口,由那個四方的門洞裡,只見青蛇許小乙,正期待地望著自己。
萬斯同還沒有說話,許小乙已痛苦地笑道:“朋友,你在快樂之中,不要忘了我們這群苦朋友,你總得設法快快救救我們才好。”
萬斯同皺了皺眉,說道:“我正在設法。”
許小乙一雙眸子這時看起來,已經深深地陷在了目眶之內,面色十分瞧悴。
他氣息軟弱地道:“如果你再不救我,我可能就活不了啦!”
他苦笑了笑又道:“還有這幾位朋友,他們的命也將不保了,萬朋友,你是一個很有為的少年,你要設法快快救一救我們。”
萬斯同目睹這種情形,內心也真有說不出的難受,他點了點頭,道:“我一定設法。”
許小乙面上現出了一絲笑容,他說:“那賤人對你是很好的,只有你可以說服她。”
萬斯同不忍再看下去,就轉過身子走了,回到房中之後,他就想為了要救這幾個人,自己只好欺騙那龍十姑的感情了。
雖然這麼做,是很可恥的,可是除此也別無良法,他於是就想到,明天小帶子來時,自己對她怎麼說,怎樣欺騙龍十姑,然後才可使她把這群人放了。
午餐的時候,萬斯同又見到了小帶子,他就告訴她說,如果十姑不嫌棄他,他是很樂意和她作個朋友的。
小帶子不禁大喜,萬斯同訥訥地道:“我希望能請龍十姑來談一談。”
小帶子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就走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回來了。
萬斯同微微笑道:“怎麼樣?”
小帶子把碗筷收好了之後,悄悄道:“今晚上我來接你,你可別睡著。”
萬斯同怔了一下,就點了點頭,小帶子對著他神秘地一笑,就下樓去了。
午夜,萬斯同依言在房內守候著消息,小帶子果然依言而至,她悄悄地領著萬斯同下了樓。
萬斯同才見大鐵柵上,另有一個小鐵門,小帶子她們進進出出,全是由此出入的。
她把背靠著鐵柵口,笑道:“萬相公,你可是一個君子,你可不能騙我,如果你一出門就跑了,你可是把我害死了,再說,你也跑不了。”
斯同心內暗笑道:“我要是想跑,昨天晚上就跑了,還會等到現在?”
當下冷冷笑道:“如果你不信任我,還是不要帶我出去的好。”
小帶子聞言笑道:“彆氣,我是跟你說著玩的,我就知道,現在請你跑,你也不會跑的。”
萬斯同含笑點頭道:“當然,我要走也要正大光明,絕不偷偷摸摸。”
小帶子豎了一下大姆指道:“好!這才有志氣!”
說著就側身出了鐵柵,萬斯同也跟著出去,天空中下著毛毛小雨,把這一帶花木草地,淋得亮油油的。
小帶子一面摸著頭,一面說道:“相公,你跟著我來,小心滑倒。”
她說著身形驀地騰起,直向一個八角小亭上落去。
萬斯同微微提起長衣下襬,身形也跟著她落在亭上,這才發現果然甚滑,那是琉璃瓦,再為小雨一淋,當然是滑得很。
他奇怪地問道:“幹什麼還要上房哪,不成了賊嗎?”
小帶子託著盤子,一面順著一條長廊頂子,在前面引路,聞言格格笑道:“可別瞎說。”
她託著盤子,回過身子悄悄道:“你不知道,廊子裡進進出出的人可多哪,要是給他們看見,不定會怎麼想,所以我才帶你上房。”
說著縮脖子一笑,道:“我可不是會上房的人哩!”
萬斯同此時卻與她玩笑不起來,因為他一向是把感情看得很神聖的事,自己行為也可以說不規矩,像今夜這種鬼鬼祟祟,類似“偷香竊玉”的行為,那還真是出生以來第一次。
儘管自己這種行為,是有意義的,可是想起來,卻也難免有愧於心。
他心情十分沉重,在小帶子背後一聲不吭,二人一前一後,冒著霏霏的淫雨,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片小竹林子圍成的院子。
這地方正是睡蓮龍十姑的香閨,對於萬斯同並不陌生,昨夜他還來此拜訪過。
可是這時候,他卻裝成一副陌生的情形,東張張西望望。
小帶子一隻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水,巧笑道:“到了,我們郡主,就住在這裡,喲……”
她一隻手打著萬斯同身上衣服道:“瞧你這一身水,等會兒我可又要捱罵了!”
萬斯同向後退了一步,沒讓她打,小帶子眨著一雙大眼睛笑了笑,就用手去拉了一下串鈴。
萬斯同只是覺得全身熱血沸騰,一顆心直跳不已,他訥訥地道:“不行……今天太晚了。”
小帶子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笑道:“什麼太晚?你別跑。”
萬斯同心中一動,忽暗自笑道:“我怎會失去了往常的鎮靜了,我此來也不過是與她‘虛與委蛇’一番,又何必如此害怕緊張?”
當下微微皺眉道:“來都來了,我怎麼會跑?你叫門吧。”
小帶子說:“早叫了!”
二人對答的當兒,那扇翠色的竹格門“呀”的一聲打開了,露出了小鈴子半邊臉來。
她打量著萬斯同,笑眯眯地道:“怎麼這麼晚?人家都困死了”
小帶子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下,笑著說:“你有什麼事?困死了活該!”
“哎喲!”小鈴子縮著脖子笑道:“你個死鬼,看我不打你。”
說著開了門就要去追小帶子,小帶子搖著手討饒道:“好鈴子,別鬧,別鬧!萬相公還站著淋雨呢。”
三人都進去了,斯同這時才注意到,這院子裡真是好雅緻,有搭成長廊的藤籬花架子,有水仙花池子,有竹子搭成的小亭子……
小鈴子推開了客廳裡的門,萬斯同昂然而入。
廳內亮著兩盞長蕊的銅柱古燈,光色青碧,並無絲毫油煙,看來,真是清心悅目。
這間客廳地面上鋪著寸許厚的竹葉軟墊,踩在足下,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作梅花狀地排著一圈座椅。
這些講究的椅子上,都置著綠緞子包裹的方形圓形各式各樣的軟墊,正中一個六角形的大理石小桌,桌上置有一個長方形的瓷盒。
盒內兩邊,分插著茶花和水仙,紅白映襯,清芬滿堂,那花兒傲然地挺立著,宛似凌波仙子,象徵著它們清奇不落凡俗的格調和身份。
再往上看,也就是廳頂的正中心,垂下了銀色鏈十餘條,它們相互糾結成一團梅花似的圖案,每兩條以上的銀鏈連接處,都垂著一盞長圓形,鴨蛋也似的琉璃燈,只是此刻,這些燈都未燃起罷了。
這座樓房的本身,只不過是些普通的青色的竹子,可是由於建築的格式迥異,圖案配合得不俗,再經過主人淡濃合宜的室內裝置之後,再看起來,就顯得無比的高貴幽雅,套一句俗言,那可真是“此屋只應天上有”了。
萬斯同在小帶子殷勤的照顧下落座,他見正面的牆壁上,有幾幅字畫,其中一幅墨竹,筆力蒼勁挺秀,望之以為名家書法。
萬斯同正忖摸這畫的筆路,忽然室內燈光突熄,廳內頓呈黑暗。
他不由心中一驚,忙自位上站起,可是就在這時,一股尖銳的勁風,猛然直奔他背後襲來。
萬斯同不由大吃了一驚,暗悔自己竟是中了她們的道兒,可是這卻不是他悔恨的時候。
來人掌風疾勁,逼得萬斯同身子向前一蹌。
到了這時,萬斯同也只有與對方一拼了,暗室對敵,根本連對方面目都看不清楚,他冷笑了一聲,身子向前一伏,只待對方掌勢再次迫進,就可以殺手功夫:“旋風八掌”
予對方重創。
可是來人似乎早已料到萬斯同的心意,黑暗中,但聞得這人淺笑了一聲,身形卻向一邊撥去。
萬斯同計算未得逞,身形只好向左邊邁進。
可是他足步方移,那暗中人帶著一聲淺笑,如同飛鷹搏兔似地,自上而下猛然落來。
這一次萬斯同可不容他得手了,他雙掌上一提內力,就在來人身形下襲的一剎那,他猛地雙掌向外一揚,掌心霍地向外一吐。
他心中難免存有顧忌,所以掌力不敢貫足了,滿以為這種情形之下,來人是萬難逃開,可是他掌力方自推出,尚未打實的當兒,卻感覺到迎面撲來一股潛力,正和自己發出的掌力迎在了一塊兒。
萬斯同頓時只覺得足下大晃了一下,差一點跌倒地上,一雙手臂,更徹骨地奇痛。
經此一擊之後,他才突然覺出來人功力,竟是大大地高出了自己。
可是既已過手動招,總是要見個勝負強弱,絕無中途而止的道理。
他羞忿情急下,大吼了一聲道:“你是誰?”
這人“哧”地一笑,卻由他頭上掠了過去,待萬斯同發現時,這人已來到了斯同背後,霍地抖掌就打。
萬斯同早已為這人逗得火起,尤其是對方那種輕嘲譏笑,更令他感到無限羞愧。
他內心中懷疑到是小帶子或是小鈴子二人之一,可是此刻看來,她二人又似無此功力,如是睡蓮本人,她卻又是為了什麼呢?
想念之中,霍地轉身,他用“太乙牽手”,想去捋對方一雙腕子。
可是動手之人,真有鬼神莫測的絕技,在她眼中看來,對付像萬斯同這樣的敵人,實在用不著十分緊張和吃力的。
萬斯同雙手抖出,本想牽人,卻想不到反而為人所牽,待他發覺不妙,自己雙腕,已在來人軟綿綿的一雙玉掌之中,他的臉不禁驀然一紅,怒叱道:“放手!”
口中怒叱著,雙腕更是用足了內力向外一掙,可是不掙還好,越掙越緊,休想掙開分毫。
來人這時驀地一聲輕笑,她身子陡然向一邊掠去,同時鬆開了雙手。
她口中道了聲:“萬兄受驚了!”
又喚道:“小帶子點燈。”
萬斯同這才在聲音裡確實了,來人正是這郡海山房的主人——睡蓮龍十姑。
他的臉可就禁不住紅了,就聽得小帶子口中答應著,須臾燈光復明,卻見龍十姑身著一襲紫色長衣,正自目如秋水似地,凝照著自己,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道:“萬兄,我這是與你鬧著玩,你不會生氣吧!”
萬斯同甚為尷尬地道:“姑娘神技超人,在下真是不知自量。”
十姑抿嘴一笑,說:“萬兄務請包涵,我實在也只是想逗著你玩玩,卻想不到萬兄真動怒了。”
說著白了一下眸子,微微哼道:“方才那一掌要是打上了,我這條命也就休想活了!”
萬斯同臉紅了一下道:“姑娘休要取笑,我已感到無地自容了。”
十姑這時笑嘻嘻地道:“萬兄快請坐下。”
她回過頭來,對著小鈴子道:“快去倒茶來。”
說著她自己也坐下來,笑向萬斯同:“我雖知你會武功,卻不知到底功夫如何,所以才藉著玩笑,試一試你的本事,果然不錯。”
斯同苦笑了笑道:“如非是姑娘手下留情,此番已是不堪設想,還說什麼武功不錯,豈不是笑話。”
龍十姑見他說時面帶怒色,不禁深悔方才自己玩笑開得過火,當下忙賠笑道:“怎麼,你還在生氣麼?”
斯同笑了笑說:“哪裡……”
這時候,小鈴子為二人獻上了茶,退侍一邊,十姑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和小帶子可以下去了,去睡吧,天不早了。”
小鈴子答應了一聲:“是!”就和小帶子一併退下去了。
她二人退去之後,龍十姑輕輕吁了一口氣,目光在萬斯同的身上轉了兩圈,哂然嬌道:“早晨的事,小帶子已對我說過了。”
萬斯同“噢”了一聲,未敢接話。
龍十姑見他不言,粉面上不禁微微泛起了一層嬌羞,她接下去道:“能得萬兄如此看重,結為知己,實是我的福分。”
萬斯同訥訥道:“能得姑娘青睞,才是三生有幸。”
十姑聞言,嫣然笑了一下,她斜目睨了斯同一眼,遂把頭低了下去。
目視著她這種溫情姿態,萬斯同由不住內心怦然地跳了一下,可是立刻他內心起了一陣強烈的反應,他想到了自己的使命,同時也想到心蕊,想到了那個與他有過白首之約的花心蕊。
頓時那股熱烈的情焰,即化為烏有,他彷彿大夢初醒一般地搖了搖頭。
龍十姑驚奇地望著他道:“怎麼啦?不舒服?”
斯同臉紅道:“沒有,沒有。”
他坐直了身子道:“姑娘,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肯答應?”
龍十姑擱下了茶碗,輕輕顰笑道:“萬兄有事只管吩咐,還談什麼求不求。”
斯同含笑道:“謝謝姑娘。”
十姑又問他什麼事,斯同想了想才道:“我見那幾位武林前輩,為姑娘禁錮甚苦,只怕有性命之憂,因此想求姑娘能破格開恩,把他們釋放了,不知這一冒昧請求,姑娘可肯答允。”
說完之後,一雙瞳子堅定地望著對方,龍十姑似乎想不到,他會有這麼一說,當時不禁怔了一下、一時沒有說話。
萬斯同心中不禁大為焦急,當時苦笑了笑說道:“我雖與他們各位素昧平生,但是上天予人以好生之德,實在同情他們各位的遭遇,想姑娘亦乃一位名重武林的俠女,縱然放他們回去,又何懼於他們?再說……”
他接上一口氣道:“再說……以姑娘當今盛譽,此舉實是有損姑娘的名望,一旦傳聞於外,難免為人恥笑。”
才言到此,忽見十姑蛾眉微挑,面帶羞怒之色,萬斯同不待她出口,馬上又改口接道:“姑娘秀外慧中,當能洞悉此事利弊,尚請三思而行。”
他這一番說詞,果然令十站一時間閉口不言,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注視著萬斯同的臉,微微笑了笑,遂又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道:“萬兄請用茶。”
萬斯同端起杯子喝了半口,正色道:“姑娘之意如何呢?”
睡蓮面色微紅地笑道:“自然是依我自己的意思。”
睡蓮眨了一下眸子,淺淺一笑,又道:“萬兄,你可知放虎容易養虎難這句話,眼前這些人,哪一個在江湖中,都非無名之輩,你以為他們被放之後,會對我善罷甘休麼?”
萬斯同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禁為她問得張口結舌,一時不知所答。
他苦笑了笑說道:“姑娘這麼說,莫非真有意把他們都處死?”
龍十姑託著蓋碗,輕輕皺了一下眉,冷冷笑了笑,沒有說話。
萬斯同心中一驚,因為他由十姑這種神色裡,分明看出十姑有處死他們的意思,不禁心中大是不忍!
他嘆息了一聲道:“姑娘這麼做太殘忍了,還要三思而行。”
龍十姑含笑地望了望他,道:“這真是你心裡的意思?”
萬斯同點了點頭,十姑放下了茶杯,俏皮地笑道:“既然如此,我可以答應你,只是你……”
萬斯同大喜過望,脫口而出道:“只要姑娘肯釋放他們,我什麼都願意。”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不禁發覺出大有語病,可是卻又無法改口。
龍十姑聞言,似很欣慰地笑了笑,她嘆息了一聲,望著萬斯同道:“我生就一副壞脾氣,一生從未聽過人家一句話,今天還是第一次聽你的話,也不知是為什麼,自第一次見你,就覺出……”
說著,臉色又微微紅了,萬斯同訥訥道:“姑娘這種深明大義的舉動,令人欽佩!”
龍十姑這時似乎只為討好萬斯同,別的一概不去想它,當時抿嘴笑道:“我如不放了他們,你定會笑我膽小,我此番把他們放了,你就無話可說!”
萬斯同計已得逞,心中好不高興,可是他沒有去考慮,自己種在對方身上的人情債,從此將永遠償還不清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痴情的十姑,見狀更是芳心大慰,她以為自己此舉,已博得了對方的情意,當下好不快活!
她笑問萬斯同道:“你可知他們中了什麼迷藥?何故至今昏迷不醒?”
萬斯同假作不解地搖了搖頭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十姑得意地聳了一下眉頭,說:“這是我得自師門的天藍神砂,因為採自萬載寒泉,所以秉性至寒,他們各人,也只不過吸食了一粒,我如不設法救他們,只須四晝夜之久,任他們有多深的內功,也必五內裂碎而亡!”
萬斯同聞言,暗忖與那青蛇許小乙所說,大致不差,心中也不禁暗暗吃驚。
當下笑道:“那麼,姑娘怎麼救他們呢?”
十姑微微一笑,道:“要救他們,也並不難,只需我以吸星神簪,在他們足下略一磨擦,自能把他們腹內天藍神砂如數收回!”
斯同點了點頭,問道:“那麼姑娘打算何時救他們?我看事不宜遲……”
睡蓮瞟了瞟他,含笑道:“我既然答應了放他們,自不會食言,你又何必這麼急呢?”
萬斯同笑了笑道:“話雖如此,我只怕姑娘忘記了,豈不白白斷送了這群武林高手的性命?”
十始睨目道:“那麼,我就把吸星神簪交給你,由你處置他們就是。”
萬斯同點了點頭,龍十姑含笑而起道:“那麼,你等我一會兒。”
說著她就上樓而去,萬斯同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內,心中暗忖道:“看來這龍十姑,只不過素日行事,太過任性些而已,其實並不能算是什麼壞人。”
於是就聯想到,自己這麼欺騙她,是不是應該?
可是眼前已到了這種地步,也就由不得了,總之是救人要緊。
他這麼想著,遂見十姑已自樓上姍姍而下,她手中拿著一塊翠綠色的牌子,遠遠地對著斯同笑道:“我可是有一點交待!”
斯同忙問道:“什麼事?”
十姑窘笑道:“這件事情,要是給這裡的人知道了,可是不大好,別人不說,就那柺子婆婆,就得把我罵死了!”
萬斯同道:“姑娘大可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
龍十姑苦笑了笑說:“其實瞞也沒有用,呶,你拿去吧。”
萬斯同接過了那塊吸星神簪,覺得入手頗沉,微微有點發熱,就小心地收入囊中。
十姑又遞給他一把鑰匙,道:“這是開門和開他們每人手上鎖的鑰匙,好人做到底,你乾脆都拿過去用吧。”
萬斯同本來對這一個請求,感到很渺茫,卻想不到十姑竟會這麼率直地答應了,她把師門至寶“吸星神簪”等物,都交給了自己,分明是從即刻起,已把自己不當成外人了。
這一個轉變,實是變得太大了,萬斯同接過了鑰匙真有說不出的感覺!
他呆呆地坐了下來,當十姑那嫵媚痴情的眸子在凝視著他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地想大聲坦誠地告訴她說:“我欺騙了你,我已經有一個很好的女友了,請你原諒我,我這麼做,只是……”
可是每一次,他都說不出口,因為他怕觸怒了睡蓮,自己生死事小,那七八個武林前輩,只怕是再也無法獲得解救。
當然,也許十姑不如他想像的那麼自私,可是在事情未發生之前,這麼猜想是不錯的。
萬斯同內疚地情緒,已然由他那雙星也似的瞳子裡顯露了出來。
他望著龍十姑一時真不知要說什麼才好,這種欲言又止的神情,很易令人誤會成一種情緒的衝動。
十姑望著他嫣然一笑,羞澀地道:“萬兄,你還是快回去吧,來日方長,如因此損了你的清譽,實在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
萬斯同不禁心中一動,慌忙立起身來道:“謝謝姑娘,那麼我告辭了!”
十姑送他到了門口,笑了笑說:“我一向行事光明正大,方才所言,全為萬兄英名著想……”
說到此,她低下了頭,萬斯同不由俊臉一陣發熱,暗中大大地叫苦道:“天啊!她竟是誤會到這一方面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當下不禁張口結舌,更不知要怎麼說才好了。
睡蓮微微抬起了眸子,睨著他笑了笑:“你今夜可把他們都請走,然後……”
萬斯同嚥了一下唾涎,只是連連苦笑,他哧哧地道:“好,然後怎麼?”
十姑笑著轉過了身子,她兩隻手把竹門推得關上了,卻柔聲道:“明天上午我會去找你,然後我還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斯同更吃了一驚,現在龍十姑的每一句話,都令他感到驚心,他頓了頓問:“見一個人?”
十姑已揹著身子走了,聞言回過身子道:“現在不告訴你是誰,明天早上你就明白了。”
萬斯同看著她走回了石樓,才怏怏地轉過了身子,心中忽然發覺到自己看錯了人了,他本來多少有些認為,龍十姑是一個行為不端、感情放蕩的女人。
可是此刻,事實證明了,她是一個很理智的姑娘,這對於萬斯同來說,更感到是一種說不出的內疚與痛苦。
因為人們的感覺,幾乎都是同樣的,對於一個壞人施以懲罰,是不會問心不安的,若是一個無辜的人,你就會問心有愧了。
現在萬斯同的感覺正是這樣,他希望自己對龍十姑的感覺是愈來愈壞,可是不幸得很,卻是越來越好。
回到了石樓之後,一個人又靜靜地想了一會兒,才向那間大廳內行了過去。
青蛇許小乙早已焦慮不耐地在呼喚道:“萬朋友,有消息麼?”
萬斯同沒有答話,取出鑰匙,把門打開了。
他先亮著了火,把桌上的燈給點著了,螢螢的火影之下,他看到了一張可怕的面容,也看見了許小乙那雙期望疲倦的小眼晴。
這些所謂的武林前輩,一個個是再也“武”不起來了,他們仍然在昏迷之中。
許小乙搖了一下頭,哧哧地道:“怎麼,你是來救我們的麼?萬朋友……”
萬斯同點了點頭,一大把鑰匙,在他手中嘩啦啦地響著。
許小乙興奮極了,他好像精神恢復了不少,催促道:“好兄弟,快!快!把我手上這對勞什麼子給弄開,我可真要死了!”
萬斯同依言就去給他開鎖,許小乙嘻嘻笑道:“兄弟,你真行,解藥你弄來沒有?”
斯同慢吞吞地道:“根本就沒有什麼解藥!”
許小乙咧嘴,失望得要哭地道:“要命了,說了半天,你沒弄到解藥啊!那可就完了!”
斯同由身上摸出那吸星神簪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道:“有這個就行。”
許小乙“嘿”的一聲又笑了,說:“給我看看,是什麼玩藝兒?”
說話的工夫,萬斯同已把他手上的鎖給打開了,他就像猴子似地,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可是卻沒有力量站起來,仰天睡著,小聲道:“媽的,那娘兒們真厲害,這種手段真毒。”
萬斯同沒有吭氣,遂一個個順序地把他們都解了下來,於是地板上都躺滿了人,男男女女的一大片。
他擦了擦頭上的汗,端著燈照了照他們每人的臉一下,看起來一個個都是面如死灰,口吐白沫,如非是他有知在先,定會以為他們是一命嗚呼了!
許小乙口中低低地還在罵,可是手腳卻不停地在活動著。
萬斯同就把那吸星神簪拿出來,對小乙道:“前輩你自己把鞋脫了吧。”
許小乙奇怪地望了望他,就依言把鞋脫了,露出了一雙青筋暴露的腳丫子。
萬斯同忍著噁心,親自把那簪子放在他足心來回地滾動,暗忖,真糟塌這塊翠玉了。
青蛇許小乙癢得嘻嘻直笑,全身笑得直抽,連聲道:“好癢!好癢!喲!嘻哈哈!”
聽得萬斯同直皺眉,忽見這許小乙身子大大地抽動了一下,口中“哦——哦——”
叫了兩聲,猛地雙目一翻,萬斯同當他是死了,嚇得忙一收吸星神簪,卻見那神簪上卻多了一粒極為細小的黑色砂子。
用手一摸,比冰還涼,奇冷徹骨,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天藍神砂了。
許小乙這時卻“呵涕!呵涕!”在一邊直打噴嚏,他就不再去管他,過去一個個順序施為。
這可真是難為他了,擺弄這麼多雙臭腳丫子,你看有多麼個煩人,可是為了救人,也莫可奈何,尤其是那位老太太,還是小腳,纏著好幾尺的裹腳布,一解開布,那味道可真美極了!
萬斯同差一點要嘔出來,他皺著眉,咬著牙,以“壯士斷腕”的勇氣,總算把這項任務給完成了。
你聽吧,這滿房裡都是哼哼的聲音了,接著又是連聲地打噴嚏聲音。
好在此輩人物,全都有一身驚人的內功,先前上當,只怪一時大意,這時復原起來,倒是都挺快的。
青蛇許小乙已經站起來,能來回地走動了,他臉上帶著一層陰森森的冷笑。
這群本來已是奄奄一息的人物,在萬斯同目光之中是憐憫,是同情,可是此刻他們復活了,卻令萬斯同感到他們的強大與可怕。
他呆呆地望著他們一言不發。
那位田老夫人本來未曾服下天藍神砂,是為睡蓮點了穴道才受擒的,萬斯同為她解開之後,她就馬上醒了,這時候,她由地上一躍而起。
青蛇許小乙在一邊冷笑道:“輕一點老太太,還沒睡夠?再想躺下來麼?”
田老夫人嚇得馬上又躺了下來,她向許小乙看了一眼,奇怪地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回事?”許小乙撇著嘴說:“你再仔細地想一想吧!”
田老夫人目光又轉到了萬斯同身上,問:“這是怎麼回事,咱們在哪裡?”
萬斯同笑了笑道:“老夫人,你忘記了麼?你本是被鎖著的。”
指了一下牆,又道:“現在你已經自由了,你可以回去了。”
老傢伙更糊塗了,當時坐起身來,一雙眸子到處瞟,她明白了。
她低低地嘆一口氣,道:“天哪!嘖!嘖!嘖!”
這時候大家也都陸續醒了,一掌紅石子奇也坐了起來,那邊的一字劍商和也在翻身子。
青蛇許小乙壓低了嗓子道:“各位老哥老姐,現在大家都要明白……”
他手指頭在嘴唇上按了按道:“不要出聲!”
大家的眼睛,都注意他了,他向萬斯同指了一下,悄聲道:“咱們大家這條命,能夠保全了,可全是這位小兄弟,萬小兄弟救咱們的。”
大家的眸子,自然地又轉到了萬斯同身上,萬斯同不好意思地抱了抱拳道:“各位前輩還要稍微休息一刻才好,現在不宜多話。”
許小乙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道:“媽的,我們這個臉可丟大了,我們拿龍十姑當人物看,才肯去赴她的宴,卻想不到她給我們來這一手,好!好!”
他氣憤地又道:“在以前我們是礙著情面,不好抓破了臉,現在好了,我們不必再顧慮了。”
萬斯同不由心中不忍地嘆口氣道:“前輩,依小可之見,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
許小乙不等他說完,就回頭攤手道:“小兄弟,這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說著就翻出了白眼,繼續對各人道:“他媽的,她太拿朋友不當人了!這筆血仇,要是不報,我們活著可真是沒人味了。”
一掌紅石子奇冷冷哼了一聲,聲音發抖地道:“老夫我這麼大一把歲數了,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田老夫人“嘖”了一聲說,“誰不是第一次,這種事情還敢來第二次?”
田老夫人受的委屈最大,所以她也最恨,恨得牙癢癢的,他冷笑著說道:“我早就看出這丫頭有點靠不住,所以吃那勞什子螃蟹的時候,就留了意,不想還是逃不過,這丫頭那一身功夫,我老婆子倒是真佩服。”
閃電手丁介這時候倚牆坐著,他本在閉目養神,這時冷笑道:“老夫人,你既然知道蟹中有鬼,卻為何事先不給我們打一個招呼?”
田老夫人紅著臉道:“這個……誰能說一定呢。”
一字劍商和,是一個最愛面子的人,他內心已把這件事,認為是畢生的奇恥大辱。
這時候他抖了抖衣服,笑了笑道:“事情都過去了,還提它幹什麼?”
可是他記住這筆仇恨,卻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深,只是不尚空談罷了。
他目光盯著萬斯同道:“萬小友!你能救助我們,在我來說,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你自己是否也會有麻煩?”
萬斯同苦笑了笑,說:“同為武林中人,理當互相幫忙,這算不了什麼,至於我……”
他本想把救助他們的那一段經過,告訴給他們知道一下,可是轉念一想,怕他們誤會,便不說。
這時各人都站了起來,有的在拍打著衣服,有的卻在活動筋骨,兩位老婆婆卻在一聲不哼地裹著腳。
青蛇許小乙輕輕拉了萬斯同一下道:“你現在不走麼?你還等什麼?”
萬斯同內心有此打算,可是由於睡蓮龍十姑方才那一番深情,實實在在地感動了他。
他覺得自己欺騙她是不對的,起碼欺騙的方式,也該改變一下,不要太傷了她的心。
他有了這番心思,自然就感到為難,許小乙說完之後,他搖了搖頭說:“我要還了她這枚吸星神簪之後再離開。”
許小乙翻著一雙眸子看著他道:“你何必再去見她呢?見了她你還能走嗎?”
萬斯同肯定地說:“我一定要見她,向她辭行之後再走。”
許小乙和其他各人都不禁怔了一下,萬斯同含笑道:“各位不必誤會,其實說起來,各位能夠重獲自己,也全是龍十姑自己的主意。”
許小乙翻著眼說:“你別瞎說了,她要放我們,還害我們幹什麼?”
萬斯同苦笑笑,又道:“要說起來,此舉固然是那龍十姑不對,可是她既然能釋放各位,說起來亦有懺悔之心,所以各位也就不必太認真了。”
他因見各人面色都不太好看,自知這話,是不會討好他們的,所以臨時把話止住,輕輕嘆息了一聲道:“這不過是在下的一點私見,自然也是一翻好意,聽不聽,還請各位自己決定。”
一掌紅石子奇嘿嘿地笑了兩聲道:“龍十姑這麼暗算我們,真可說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這一口氣,我們要吞下去,以後在江湖上,也休想再作人了。小兄弟,俗謂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看,你就不必再多說了。”
赤杖姥江雪梅,這時鞋也穿好了,她站起來道:“無論如何,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你為她說情,我老婆子願意當面答應你,只是有一個條件。”
斯同忙問道:“什麼條件?”
江雪梅冷笑了一聲,小腳往地上跺了一下,道:“要她當面給我老婆子磕頭賠罪。”
其他各人有的也附合著說妙,萬斯同不由暗笑了笑,心中忖道:“好個不知死活的老太婆,如非我善意開導,百般勸誘,才救得你們活命,若非如此,此刻你等一群,只怕離死也不遠了,現在才救醒了你們,卻又如此‘趾高氣揚’,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尤其可笑的是,居然會說出叫龍十姑磕頭賠罪的話來,真是不自量之極了。”
那吃過龍十姑苦頭的田老夫人,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江雪梅是無理取鬧。
萬斯同這時也懶得再和他們說什麼了,只希望他們快一點走,自己也好早一點去了卻心事。
一字劍商和與他夫人燕翅鏢段英,這時體力都恢復了一點。
他夫婦二人都不願在此多留,首先起身告辭,商和抱了抱拳道:“各位老友,商某夫婦尚有要事,不便多留,要先走一步了!”
他走過來,誠摯地握了萬斯同的手一下道:“萬朋友,再見了,有暇路過秦嶺之時,務請移玉一訪,愚夫婦當烹茶溫酒厚待之。”
萬斯同對這一對斯文的夫婦倒沒有什麼惡劣的印象,當時點頭道:“小可路過秦嶺時,一定拜訪”。
商和點了點頭,又向各人看了一眼,就和夫人段英向廳外走去……
萬斯同趕上一步道:“二位出房後,請尋隱秘處行走,不要驚動這山房內各人才好。”
商和回過頭來微微笑道:“小兄弟,你大可放心,我們會照顧自己的。”言罷而去。
斯同才又轉回廳內,許小乙忽然在他師弟閃電手丁介耳邊說了幾句,遂見二人神色極為倉促。
許小乙驚惶地道:“糟!我們都忘了,我哥倆還有重要的事沒辦完呢。”
他兩隻手搭在斯同雙肩上道:“小老弟,我們得先走了,以後有事差遣,就直接找我們哥倆吧,只是現在我們卻得快走了。”
說著和了介匆匆向眾人一點頭,扭身疾轉而出,他二人方出門不久,那一掌紅石子奇,口中“哦”了一聲,自地上一躍而起。
他口中大聲叫嚷道:“媽的!我都忘了。”
說著連招呼也不打,匆匆奪門而出,由於這老頭的驚慌情形,因老夫人和赤杖姥江雪梅也都驚覺了。
她二人互相地對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雙雙對著萬斯同點了點頭,也都面現倉皇而去。
一屋子人,只一剎那間,全數都走了一個精光,他們走得都是那麼突然,令萬斯同心中大為不解。
忽然他想到了一點,就是那本《合沙奇書》,頓時他就明白了。
他怔了一下道:“啊!這就是了!唉!可笑這群人,方由死路上逃得活命,卻馬上又動了貪念,看來爭奪那本書時,是少不了又有一番兇狠的廝殺了。”
想到此,他不禁搖了搖頭,可是自己的內心,卻也不像方才那麼平靜了。
凡人要想剔除這個貪慾之念,實在太難了。
萬斯同又何嘗不企圖對那本所謂《合沙奇書》染指?可是目睹了這種情形之後,他的這一個念頭,就顯得淡得很了。
他實在沒理由相信,在如此眾多高手爭奪之下,自己能得到那本書。
因此,這一個念頭,他也就打消了,他回到房中。本想立刻就去找龍十姑,把吸星神簪和鑰匙還給她,之後自己也就可以走了,可是,他又想到了,十姑曾說過明晨來訪的話,他就不必多此一行了。
靜靜的夜,他獨自一人,面對著孤燈,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他想到水中欲救自己的花心怡,她那麼急急地追著自己,又是所為何來?
她明明知道,我已和她妹妹有了白首之約,卻又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展示懷愛呢?莫非……
想到了這些問題,內心真是不安寧得很,尤其是花心蕊,她如今是否仍然還在山上等候著自己呢?也許她已經等不及走了吧?
不!那是絕不會的!她不會那麼薄情,她必定還在痴情地等候著自己,不過,她要是已見著了郭潛,那可就難說……
想到這裡,他真是歸心似箭,真恨不得插翅飛回,他要把這漫長時間的相思懷念,向心愛的人傾訴,他要以加倍的愛來補償他這一年多時間的疏遠。
這一年多時間的江湖飄零,令他感到不勝的孤單寂寞,他渴望著有一個理想的家,而實在也不想再動了。
想了很久的心事,當東方有一點灰白的時候,他才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他耳中彷彿聽到有人在悄悄說話的聲音,聲音很低,可是他立刻就醒了,倏地翻身坐起來,卻見室內光線很強,天已大亮,令他驚奇的是,睡蓮龍十姑正微笑地望著自己。
她身側站著兩個心腹人,小帶子和小鈴子,也都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萬斯同口中“哦”了一聲、慌忙下床找鞋子穿,他窘笑著:“你們起床真早啊!”
小帶子指了一下窗外,笑道:“看看天吧!”
萬斯同已穿好鞋下床,所幸他是和衣而臥,否則可就難免失禮了。
十姑笑盈盈地道:“早啊!”
斯同也忙道:“姑娘早!”
十姑指了一下旁邊位子上的一個銅盆道:“水已給你打好了,快洗臉吧!”
斯同也不好說什麼,就在一邊盆裡洗臉,小帶子和小鈴子似乎把這間房都整理過了,書桌上破例放了一個大花瓶。
在萬斯同洗臉的時候,龍十姑只是坐在椅子上,睜著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半笑不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斯同被看得很窘,他洗了臉之後,發現十姑仍然在看著自己,窘道:“姑娘是否有事呢?”
忽然想到了一事,就由身上掏出了那枚“吸星神簪”和那一把鑰匙,雙手送上道:
“對了,這東西用完了,請姑娘收回。”
十姑眨了一下眸子,伸出玉也似的一雙手,把這兩件東西接了過來,哼了一聲笑道:
“真還看不出來,你有這麼大本事,我們都被你瞞住了。”
斯同怔了一下道:“什麼事?”
十姑笑著站起來,走到桌後,伸手提出一物,斯同方看出來是自己用劍削斷的窗欄架子。
當時忙向窗上望去,果見那窗架已被取了下來,不由臉紅了一下。
十姑笑吟吟地道:“原來你身上還有這麼一件好兵刃,我怎麼始終都沒有覺出來呢?”
說著,目光更不禁往他腰上望去,笑眯眯地伸出一隻手,道:“能借我看一下麼?”
萬斯同想賴也是不行了,可是這口寒鐵軟劍,自己視同生命一般,豈能隨便交人?
他略微考慮一下,遂自腰上把這口劍解了下來,龍十姑尚未接過細看,已大大吃了一驚。
她面上露出驚喜的表情道:“好劍,可以借我看一看麼?”
萬斯同見三個人的眼光,全在看著他,就硬了一下頭皮,口中連道:“當然,當然可以……”
說著把寶劍遞了過去,龍十姑雙手接過劍來,先沒有抖開,只是低頭細細看著劍的把手和正中的水槽,猛然抬頭道:“如果我沒有認錯,這口寒鐵軟劍,一度曾在洞庭水母的手中,怎會落在你的手中呢?”
萬斯同聞言心中一動,暗欽這龍十姑果然見聞廣博,當下笑了笑道:“姑娘說得不錯,只是水母這口劍是如何來的,你大概就不清楚了。”
龍十姑笑了一笑,“鏘”的一聲,已把劍抖了出來,一時白光閃閃,耀目難睜。
她用嘴在劍刃上呵了一口氣,搖頭嘆息道:“千載古物,果是不凡。”
說著又把劍身合好,小心地交還與萬斯同,微笑道:“此等寶貝,水母那種蠢物,自是不配享用,萬兄有此寶物,卻宜好好小心哩。”
斯同見她雖然是愛贊,卻不帶絲毫羨慕之色,內心不禁甚為對她讚許。
他接過劍來,又重新束在腰上,十姑含笑道:“我雖然也曾有過一口好劍,可是比起這一口來,相形之下未免差了一籌。”
她說著仍然笑道:“萬兄有此利刃,又斬開了窗欄,卻不圖逃跑,倒令我不太明白了。”
斯同俊臉微紅,笑了笑道:“我起先對姑娘有些誤解,本想在救助那些武林前輩離去之後,再圖自去,可是後來為姑娘真誠所感……”
龍十姑巧笑盈盈地看著他,道:“以後又如何了呢?”
萬斯同頓了頓,窘笑道:“就是要離開,也須待面見姑娘之後,才不失光明磊落!”
龍十姑往起一站道:“這才不失俠客的本色,萬兄,能夠認識你,令我感到很榮幸!”
她抬起頭略作思索後,遂平視著斯同道:“我昨夜曾告訴過你,今晨帶你去見一人,現在你可願跟我一塊兒去?”
斯同皺了一下眉說:“是誰?”
龍十姑微微一笑道:“你見了以後再說。”
說著就率先下樓,萬斯同無可奈何,只好跟著她走下樓來,心中甚疑。
小鈴子和小帶子也跟了下來,問:“郡主去哪裡?”
十姑笑了笑說:“你們自去,我同萬相公去西院裡談談。”
萬斯同一聽“西院”二字,不禁大吃了一驚,心說西院不是住著那個瞎老太婆和那個中年傻姑子麼?她此刻帶我去那邊,又是為了什麼?
龍十姑前行著,一面回頭向他說道:“西院裡住著兩個親人,我想她們會樂意見你。”
萬斯同因那夜曾經偷看過那瞎婆婆的諸多奇處,聞言心中甚感不安,不知龍十姑用意何在,不過,他也用不著害怕,因為他和那個瞎婆婆師徒陌生得很。
不一會兒來到了西院,但見院中古樹參天,那夜萬斯同是晚上來的,並未十分看清楚,此時看來,真有點陰森森的感覺。
大樹把陽光都遮住了,兩扇木門,已為雨水長年侵蝕得破爛不堪,門上鐵閂都鏽得不成話了。
龍十始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喚了聲;“大姑請開開門。”
過了一會兒,門就開了,這門大概也有好幾個月沒動過了,開起來甚為費力。
開門的正是那個傻大姑,她乍然看見十姑和萬斯同同來,不禁呆了一呆,面上麻木得絲毫沒有表情。
十姑含笑指了一下萬斯同,對她道:“這是萬少俠,我帶他來見一見外婆。”
遂又指了一下那傻大姑向斯同道:“這是我一個長輩,她因故出家,卻是帶髮修行,法號‘若愚’。”
斯同抱了一下拳道:“久仰!”
這位若愚大師,似嫌十姑揭露了她的底細,十分不悅,怒目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竟一句話也不說,就轉身往裡面行去。
萬斯同雖討了個沒趣,卻因早知道這人的怪癖,倒未在意,龍十姑笑著對斯同道:
“你不要奇怪,我這大姑生來性情如此,並非對你才是如此。”
萬斯同笑而不答,龍十姑關上了門,就和萬斯同踏著滿地的落葉,直向內室行去。
誰知方抵室口,忽見那若愚女尼去而復轉,冰冷地擋在門口道:“你外婆說,這時候不接見客人,叫你們回去。”
十姑怔了一下,遂搖頭道:“不行,我們一定要見她。”
傻大姑還在搖頭,龍十姑即走過去,附在她身上,小聲說了幾句。
若愚女尼像是大吃一驚,她目光在萬斯同的身上轉著,顯得很是驚慌地說道:
“啊……啊……那麼,你等一等,我再去說。”
說著,就又轉身進去了,萬斯同不禁大為驚異地問道:“姑娘,你與她說些什麼?”
十姑這時面現桃紅,羞澀地瞟了他一眼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著又低頭,顯得極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萬斯同不由心中一愣,暗忖不妙,看這情形.她是帶我來,當面給我相親的吧!
如此想著,只覺得頭腦轟的一聲,頓時就像泥塑似地呆立住了。
這時那若愚又自室內匆匆走出,她向二人招了招手道:“進來。”
十姑看了斯同一眼,嫣然一笑道:“別怕,我外婆最疼人,人也最好。”
斯同因不願被矇在鼓裡,當下皺眉問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十姑紅著臉道:“進去再說如何?”
說著輕輕推了他一下,萬斯同糊里糊塗地就跟著她進去了,他鼻子裡聞到燃香的味道,耳中聽到極為輕細的木魚“篤!篤!”之聲。
十姑揭起了一層布簾子,回望著萬斯同,道:“請進來。”
萬斯同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就見那個瞎老婆婆還是同那天晚上一樣,手上拿著小木魚,一面細細地以竹籤敲著,口中卻跟著點兒背誦著經文。
等到十姑和若愚也都進來之後,她才放下了木魚,面部轉向萬斯同的站立處,口中用閩語問了兩句。
若愚忙道:“你叫什麼名字?”
萬斯同暗笑,這可是像上堂案一樣,當下不太樂意地說道:“後輩姓萬,名斯同。”
老太太點了點頭,龍十姑這時害羞地在一邊道:“外婆,你曾經告訴過我,把選中的人,要帶來見你,現在你老人家看了可曾合意?”
萬斯同不由聽得一愣,這才知道果然所料不差,一時只急得汗如雨下。
那位瞎老太太朝著萬斯同這邊又點了點頭,十姑就對著斯同道:“我外婆叫你過去呢。”
斯同只是覺得一身不得勁兒,他實在不能裝下去了,他冷冷地道:“龍姑娘,我們做一個朋友尚可,我可沒有進一步發展的意思。”
他苦笑了笑,對著龍十姑行了一禮,道:“恕不禮貌,我要走了。”
說著轉身大步向外就走,竟連那瞎子婆婆師徒理也不理,他這種突然的舉動,不禁令十姑大吃一驚。
只見她玉面緋紅,櫻口微張,身形向後面搖了一下,她口中說道:“你先……別走。”
正要舉步追上,忽覺手臂上一緊,再看卻為外婆緊緊地抓住了自己。
瞎婆婆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呵呵的笑聲,十姑一面掙扎著道:“外婆婆你放開我,他……他要走啦!”
瞎婆婆點了點頭,說了兩句,十姑忙向若愚道。“她說些什麼?”
若愚結結巴巴道:“你外婆說,那個男的很好,她很高興他能作你的丈夫。”
十姑不禁秀目中盈著熱淚,傷心地道:“有什麼用……我要人家,人家不要我。”
說著她就猛然掙開了外婆的手,直向房外追去,同時傷心悲憤地喚道:“萬斯同,萬斯同,你先別走!”
卻見萬斯同昂然立在一株大樹之下,他正色道:“姑娘有何吩咐?”
十姑追到他跟前,聽他這麼問,一時倒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只是痴痴地望著他一語不發。
斯同笑了笑道:“姑娘不要生氣,實在是我自愧武功平凡,與姑娘不配!”
龍十姑倏地蛾眉一挑,珠淚滾落,道:“你何必這麼說,乾脆就說我不配就是了。”
她冷笑了一聲,落著淚說:“我生平從未受過如此的侮辱,你這麼當面欺我,我要你還一個公道。”
萬斯同想不到她竟會如此,這都是自己耍個性耍壞了,可是他也不是“低首下氣”
專門向女人賠小心的人,當下好不為難。
他皺著眉,想苦笑,可是這也不是笑的時候,想生氣,更不是該生氣的時候,一時可真是不知怎麼才好。
“你……怎麼不說話?”十姑微慍地望著他嗔道。
“我說些什麼呀?”斯同苦笑了一下。
十姑說:“你不是要走嗎?”
萬斯同道:“我是要走,只不過和姑娘說一聲再見罷了。”
龍十姑冷笑了一聲道:“用不著,你去吧。”
斯同臉紅了一下,就對龍十姑深鞠了一躬道:“既如此,我就走了。”
說著真的轉過了身子,大步地走了。
龍十姑忽地縱身由他頭頂掠了過去,正好又落在了他的面前,只見她蛾眉倒豎,杏眼圓睜,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萬斯同就知不妙了。
他慌不迭向後退了一步,龍十姑厲聲叱道:“站住!”
萬斯同怔道:“姑娘這是為何?”
龍十姑含淚道:“你以為這麼容易走麼?”
萬斯同也不禁有氣,就冷然道:“怎麼不能走?”
“就是不許你走。”龍十姑雙手又腰,蛾眉上挑,擺出一副耍賴的樣子。
萬斯同劍眉一挑,可是他多少有一些內愧的感覺,對於這位深愛自己的姑娘,他即使有氣也不便發作,可是他卻打定主意,決不向她讓步。
他正色道:“姑娘,你是深明大義的人,我對你的一切甚為飲佩,只是有些事情,卻是無法可勉強的。”
龍十姑喝聲道:“我就要勉強!”
這句話不禁把萬斯同又激怒了,他卻沒有想到,女孩子都是小心眼兒,有時候任性起來,卻是一切後果都不計的,尤其是異性面前,她們非要爭上一個十分面子才肯罷休。
萬斯同涉世不深,哪裡瞭解,只疑對方是仗勢欺人,不禁冷笑了一聲,他閃開了身子,奪路就走。
誰知才走了一步,遂覺得兩肩上似有勁風撲來,萬斯同情知不妙,事到如今,也絕無束手被擒的道理!
當下身子向前一伏,倏地轉過身來,用“上託金輪”的招式,直去叼十姑一雙腕子。
龍十姑身子滴溜溜地一陣疾轉,已到了他的背後,她口中冷笑道:“你還敢動手?”
猛見她掌心向外一吐,只用了七成勁力,萬斯同又感到有些吃不住了,當時被震得身體晃了一下,差一點沒有跌倒。
這個架,是沒法子打下去了,萬斯同站定了身子之後,紅著臉嘆息了一聲。
十姑道:“怎麼,你還要打麼?”
萬斯同冷笑道:“士可殺而不可辱,你到底要怎麼樣?”
龍十姑睜著一雙大眸子道:“我要你留下來。”
萬斯同搖了搖頭,苦笑道:“恕難辦到。”
十姑霍地向前一探身,往他腰眼上就點,萬斯同“單翅手”向外一展,把她來式分開。
二人一時又打在一團,這一次萬斯同因為面子關係,所以施展出了全身的功力,龍十姑倒也一時取勝不得,這積滿了枯葉的院子裡,只見二人疾勁的身影,乍起乍落,一瞬間,已對了十七八個照面。
龍十姑見久未取勝,不禁更是怒不可遏,總因為對方是自已心上人,有些太重的手法,不忍施展,如此一來,自然打了個折扣,再加上萬斯同的奮力相拼,自然是一時瑜亮,難分軒輊了。
不知什麼時候,那個叫若愚的傻姑子,站在了一棵大樹之下。
她很注意地看著兩人的身手,卻是不言不動。
龍十姑這時倏地嬌叱了一聲,道:“萬斯同,你還不住手麼?”
斯同也紅了眼了,他猛然探手腰上,向外一抖,白光閃處,竟把那口寒鐵軟劍抽了出來。
他把這口劍在手中抖成了筆也似直,而且狠聲道:“誰要是敢攔阻我,可莫怪我劍下無情!”
說罷正想昂步前行,忽覺服前人影一閃,一人由空而下,萬斯同尚不及看清楚,這人已雙手用力地握住了他的右手腕,並且向外作勢要奪這口劍。
萬斯同大吃一驚,這才看清了,搶奪自己寶劍的人,竟然是那個一旁站立的若愚尼姑。
萬斯同厲聲道:“好!你們都不講道理,我也不客氣了。”
他猛然翻起右手,正想用“綿掌”朝這尼姑肩上打去,忽見這尼姑張開大口,正向自己的手上咬來。
萬斯同出道雖是不久,可是會過的能人,卻不能算少,就從未見過動手過招時,還會用牙齒去咬的,當時,本能的一鬆手,寶劍輕而易舉地到了那若愚尼姑的手中。
若愚女尼搶到了這口劍,身形一躥,又落在了先前站身的樹下,她仍是不帶出一些表情,又是低頭地去細細地觀看著手上的那口劍。
一旁的十站見狀也是吃了一驚,她的氣倒似消了一半,向著萬斯同道:“你看,這並不是我一人叫你不走吧?”
斯同大吼了一聲,道:“尼姑,還我劍來。”
說著騰身而起,同時雙臂上貫足了千斤真力,直向若愚女尼身上劃了過去。
待到身子甫一下落,他用十字擺蓮的手法,交叉著以雙腕直向對方的腕子上叼去。
可是那女尼也非容易對付之人,萬斯同身形方自下墜的當兒,她已再次地騰起了身子,起落之間,萬斯同竟撲了一個空。
再看那女尼,就像沒有事情一般的,站在一邊牆下,她手中平平地持著那口劍,卻以一雙驚疑的瞳子,平視著萬斯同。
她口中哧哧地問道:“你……你要怎樣?”
斯同對這口劍,可說是愛若如命,一旦失手於人,怎會不急?此刻再聽她無禮地問自己,更是無法可忍,他咬了一下牙,二話不說,擰腰縱身而上。
這一次他可就比上一次聰明得多了,身在空中尚未落下的當兒,雙掌上已貫足了內力,以百步劈空掌的功力,霍地把雙掌力道推出。
只聽見“噗”一聲,那若愚女尼,想是一時大意,未曾料到對方有此一著,竟為這種凌空的掌力,被迫得向前踉蹌了一下。
她遂驚慌失措地直向房內退去。
她身形看來輕已極,萬斯同忖料,當不下於那龍十姑,只是她遇敵卻一徑地迴避,不圖對抗,卻是萬斯同猜想不到的。
這時她竟圖一走了之,萬斯同如何依得?大吼了一聲,隨後撲上。
在他們這種捉迷藏似的對敵情形當兒,那位龍十姑卻在一邊始終袖手旁觀,此刻見萬斯同跟隨著若愚進室之後,她也忙著跟蹤而入。
萬斯同驚慌地闖進室內,卻見那個尼姑,這時她正立在她師父瞎婆婆背後。
而且自己心愛的那口劍,這時並不在她手上,卻到了那個瞎婆婆的手上。
這位雙目失明的瞎老太太,正用一個指頭,在那鋒利的劍面按著,口中支支吾吾的,好像是在讚賞著什麼似的,面色驚喜不定。
萬斯同猛然一闖進來,瞎婆婆立刻驚覺地抬起了頭,那雙黑窟窿的眼眶子,張得大大的。
萬斯同忍著心內的暴怒,很和氣地道:“老太太,這口劍是我的”
瞎婆婆發出了一陣呵呵的笑聲,雙手兀自不停地在那口劍上摸著,並不回他的話。
萬斯同沉聲道:“這是我一個老友秦冰贈送給我的,並非是沒有來頭的。”
瞎婆婆口中仍發著低啞的笑聲,並且回頭對那若愚女尼說了幾句。
萬斯同見無人理他,面色大紅,遂大怒,冷笑了一聲,正要縱過去奪劍,卻為人把一隻手給拉住了,忙自回頭一看,卻是十姑。
萬斯同與她多少仍有些前嫌,見狀,把手硬往外一掙,龍十姑卻紅著臉對他擺了擺手,意思是讓他不可造次。
可是萬斯同在氣頭上,如何會聽她的話,怒聲道:“我為何不該要?”
他說著猛地轉過身來,墊步擰身,已撲到了那瞎老婆婆身邊,伸手就朝著劍把上抓去。右手抓劍,左手同時發出了內力,用“浪打礁石”的招式,直向那瞎婆婆前身逼去。
他雖不知這瞎婆婆功力如何,但因見若愚和十姑對她這麼尊敬,已猜知這婆婆絕非平凡之輩,所以才敢如此施展,否則豈能如此冒失地對一個老年的瞎老太太下如此毒手?
掌力平推而出之後,那老太太枯朽的身子,屹然如岩石般地堅立著,相反地,萬斯同卻覺到有一般極大的反彈之力。由對方肌膚之中反震而出。
這時候,凡是有功夫的人,都知道,應該迅速地把掌力撤回,否則可就難免要傷及內腑了。
可是萬斯同因心憤對方無理奪劍,怎肯如此甘心撤身而退。
他口中冷笑了一聲,猛地一抖雙臂,陡然把元陽真力充沛體內,右手去勢不變,仍然直朝著瞎婆婆手上的寶劍的把柄上抓去。
老婆婆面上忽然閃過了一片冷冰冰的微笑,她那坐著的身子,倏地向後面弓也似地彎了一下,萬斯同竟是一把抓了一個空。
他左手向前一合,右足跨出了一大步,身形霍地向下一矮,用“分筋錯骨手”中的第十式“野馬分鬃”,直向瞎婆婆一雙肩膀上抓去。
瞎婆婆雙目失明,人又是坐在蒲團之上,加以相隔距離,又是這麼的近,在動手過招上來說,顯然是已失去了制敵的先機。
但是這狀同木偶的瞎婆婆,確是在靜參中,獲得了幾種詭異莫測的功夫。
萬斯同雙掌方到,卻見她瘦頸霍地向上一搖,微聞得她脊骨節上發出了一串響聲,她那看來瘦削的身子,陡然向下縮了尺許有餘。
萬斯同十拿九穩的一招,竟又落了一個空,嚇得他心中跳了一下。
到了這時,他才知道眼前三女,竟沒有一個是好惹的,看來這瞎婆婆的功力,更是厲害!
他本能向後就閃,足尖在地面上點了一下,急速地抽身而退。
可是動手過招,往往是叫你進退不得,想一沾就從容退身,卻是談何容易。
萬斯同身形後撤尚沒有半步,卻覺得右腕上一陣痠麻,全身跟著一陣疾顫,進而雙腿發軟,“噗”的一聲就跪了下來。
那位瞎老太太,口中發出了呵呵的一陣大笑,用閩南話大聲地哇哇說著,那一雙黑窟窿眼睛,萬斯同此刻近看起來,竟是和墨一樣的黑,深深的眼眶子,看起來真像一個骷髏!
萬斯伺為她所制,正感羞愧難當,恨不能一頭撞死的當兒,那一邊的龍十姑卻“颼”
的一聲,躥在了二人的身前。
她驚叫道:“婆婆不要傷他!”
邊說著,龍十姑竟以“切手”直向瞎婆婆的手腕子上切了下去。
這種突如其來的動作,倒是出乎瞎婆婆意料之外,禁不住口中“唔”了一聲,那隻緊抓著萬斯同的手,不由得一下子鬆開了。
室內頓時成了一種混亂的局面,龍十姑救下了萬斯同之後,不禁有些面上訕訕,她苦笑道:“婆婆,你不可下重手傷他,他受不了!”
瞎婆婆口中又是呵呵地笑了兩聲,這時那一旁的若愚卻上前了一步,向龍十姑道:
“你敢無……禮?”
龍十姑素日對這位傻大姐,早已有些看不慣,因恨她那一副陰死陽活的樣子,此刻見她像要和自己動手的樣子,心中不禁有氣。
當時秀眉一挑道:“這不關你的事,你要如何?”
傻姑子正自哇哇巴巴要說什麼,卻見那端坐著的老婆婆回過頭來說了幾句,並且很嚴厲地喝阻若愚,似乎是在禁止她妄動。
若愚在她師父的喝聲中,果然順服了。她冷冷地對龍十姑道:“你外婆說,是與他鬧著玩的,叫你不要這麼緊張……害怕。”
十姑聞言忍不住撲了過去,抱著婆婆的雙腿,撒嬌道:“婆婆……”
瞎婆婆這時忽地把手一揚,一道寒光,直向萬斯同飛來,只聽見“哧”的一聲。
萬斯同情急之下,探手向上一抓,光華燦爛之下,那口切金斷玉的寒鐵軟劍,已入握中,只覺得掌心一陣發熱,力道勁矢,竟是透骨而入,他不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再看劍尖,距離自己的頭皮,不過高出半寸許,那瞎婆婆雙目既瞎,但憑嗅察聞聽之力,竟能明判至此,怎不令人暗暗地喝一聲彩。
萬斯同握劍在手,一時不禁呆住了,遂見那瞎婆婆仰天大笑了幾聲,聲音上衝屋瓦,正不知她又鬧什麼玄虛,卻見這怪老婆子忽然收斂了笑聲,把拇指一挑,連連道了兩聲“好!好!”
她並且對著萬斯同招了招手說:“來!來!”
若愚立刻加以解釋,道:“喂,你過來。”
萬斯同餘怒未息,聞言冷笑著岸然不動,十姑立刻站起身來含笑道:“你放心過去,我外婆不會傷你的。”
萬斯同冷冷地道:“我倒不是怕她傷我。”
十姑輕輕笑道:“那你怕什麼呢?”
萬斯同面色微紅,一時卻答不上話來,他心中暗暗忖道:此刻敵眾我寡,想要硬逃,怕是不容易,不若將計就計,看看這老太婆又弄什麼鬼門道。
想著一面把長劍圍在腰上,哂然一笑,完全改變了方才的凶煞神態,一面朝著瞎婆婆身前行過去,口中道:“老前輩召見為何?”
瞎婆婆單手往下按了按,似乎是要萬斯同把他的身子蹲下來。
萬斯同皺了一下眉,遂依言把身子蹲了下來,瞎婆婆遂伸一掌,朝著他頭頂上摸去,萬斯同嚇得忙把頭向一邊一偏。
老太太收回了手,面帶笑容地搖了搖頭,說了幾句,若愚忙道:“放心啦,你這個人膽子太小!”
萬斯同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遂把頭低了下來,任那瞎婆婆把一隻手按在自己的頭上。
一邊的龍十姑,也似有些事出意外,她睜著一雙明澈的眸子,仔細看著眼前二人,內心卻在小心戒備著,只待看出有任何不對,以備隨時伸以援手。
就見這瞎婆婆的手,在萬斯同頭頂上摸按了一會兒,又順勢而下,摸在了他兩肩之上,在他兩處鎖骨之上又捏按了一刻,最後順臂而下,在兩處恥骨上捏按了一會兒,就把手收了回來。
十姑含笑道:“婆婆,你是在為他摸骨吧?”
瞎婆婆哼了一聲,點了點頭,她這時臉色似乎很是沉重,用閩語問了一句。
若愚女尼也似吃了一驚,遂冷冷地問:“你結過婚了……沒有?”
萬斯同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有,這又與你有什麼關係?”
老太太抿了一下嘴,點了點頭,小聲說了幾句,若愚就解釋道:“在你命中,原是該有家室的人。”
此語一出,龍十姑和萬斯同不禁全是一驚,十姑一雙眸子立刻驚奇地看著他。
瞎婆婆嘿嘿笑了兩聲,又說了幾句,若愚道:“師父說你這一生中情劫重重,而且都沒有什麼很好下場,都難成功!”
萬斯同不禁大吃一驚,一時張口結舌,不知怎麼說才好,若愚卻又加上了一句,道:
“不過,最後你會有一個很好的結果的!”
萬斯同心中想著花心蕊,不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垂首道:“謝謝老前輩賜知機妙!”
瞎婆婆又說了幾句,若愚面帶驚異地道:“你此時武功雖然不太高明,可是你骨格清奇,終必成為大器!”
她一字字地按著瞎婆婆的口語翻譯了過來,並且不時地上下打量著他。
萬斯同面色羞慚地道:“老前輩過讚了!”
瞎婆婆並不與他客套,遂通過若愚,問他的生辰時刻,萬斯同—一照實回答。
這老太太似乎為著某一件事情而關心,對著若愚說了一句,那位傻姑子立刻走至一邊,取過了那面小銅鑼。
龍十姑奇怪地問:“你老人家要為他算什麼呀?”
老婆婆一聲不響,打開了小布袋,把內中的骨節,嘩啦啦的倒了出來。
然後她端起鑼來搖晃了一陣,猛然向半天一揚,那些骨節,慢吞吞地一節一節又落入銅鑼之中,所奇怪的是最後一節指骨,卻是在空中凌空不下,過了一會兒,才“當”
的一聲落入盤中。
瞎婆婆立刻面色一變,她抖顫顫地伸出一隻手,在盤中摸到了那節小指骨,口中“啊”了一聲,抬起頭來問了一句。
若愚遂道:“你來杭州,是為了什麼來的?”
斯同搖了搖頭道:“我說出來,你們不相信的,我真的是遊山玩水來的,是順路停鞭。”
瞎老太太擠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眶,又說了一句,若愚問:“不是為書……《合沙奇書》?”
萬斯同含笑搖頭道:“不是,怎麼你們都懷疑我是為了那本書……”
他的話還未說完,卻已為瞎婆婆緊緊地抓住了他一隻手腕子,就見她啞著嗓子說個不停,不時地點頭晃腦,詞意似甚為親切。
萬斯同對這種道地的福建方言,實在是一句也聽不懂,只得把目光轉向若愚女尼。
若愚定了定神兒,才道:“我師父說,那本《合沙奇書》該當為你所得……”
瞎婆婆聽到此,連連點頭道:“西!西!”
若愚又接道:“師父說,如果你不去,那書即會落入惡人之手,你一定要得到它……”
瞎婆婆傾耳聽著,聽到此,又張大了嘴,說了一句,若愚忙道:“叫你今天就去。”
萬斯同不禁又驚又喜,一時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看著身邊的龍十姑笑道:“這是真的?只是我……我怎會有這種福氣呢?”
十姑這時臉色顯得很不自然,她笑了笑,道:“婆婆神算絕無虛言,你不可不信。”
萬斯同皺眉道:“可是……那本書又在什麼地方,我怎會知道?”
瞎婆婆聽到此,連連點頭道:“唉!唉!”
若愚女尼哧哧地道:“柺子婆婆知道,她可以帶……帶你去。”
萬斯同苦笑道:“不會,她絕不會帶我去。”
十姑搖了搖頭道:“他說得對,柺子婆婆是不會帶他去的。”
若愚這時面上神色似頗為詫異,正要說話,忽見那瞎婆婆回頭說了幾句,若愚立刻向十姑道:“你外婆說,你現在出去。”
十姑臉色一紅,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為什麼?為什麼呢?”
說著就轉過臉望著瞎婆婆道:“外婆,是你要叫我出去麼?”
瞎婆婆臉色似很沉重地點了點頭,十姑立刻嘟了一下小嘴道:“為什麼?莫非有些話不要我聽麼?”
瞎婆婆又點了點頭,並且嘆了一聲,說了幾句,若愚接道:“你外婆說,這些話你聽了對你沒有……沒什麼好處,所以叫你走。”
龍十姑杏目向斯同瞟了一下,嗔道:“那麼他呢?”
瞎婆婆點了點頭,若愚說:“你外婆說,他要留下來。”
萬斯同尷尬地一笑道:“老前輩,你誤會了,我實在並不太想要那本書,你有什麼秘密,還是告訴你的外孫女吧!”
瞎婆婆聞言,立刻冷冷地哼了一聲,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萬斯同一時真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龍十姑眨了一下眸子,巧笑了笑,說道:“好吧,既然如此,我暫時出去就是了。”
她說著一面對著萬斯同眨了一下眼睛,就翩然出室而去。
瞎婆婆又說了一句,若愚立刻走過去把窗子打開,她這麼做,是防止龍十姑在外面偷聽,開了窗子,反倒是一目瞭然了。
若愚開了窗子之後,又探頭出去看了一陣,才轉回頭來,向瞎婆婆回了一句話,瞎婆婆點了點頭,才嘆了一口氣,若愚向萬斯同道:“那本書……不該為她所有……她一定要去,就只有倒黴!”
萬斯同奇怪問道:“為什麼?”
若愚翻著白眼道:“我師父已為她起過銅鑼卦了……她不能去,去了,就有大凶。”
萬斯同目光視向瞎婆婆,卻見她正不停地在點著頭,就越發不明白地問道:“那麼,我怎麼能去呢?我去莫非就沒有兇險麼?”
瞎婆婆搖了搖頭,臉上帶過了一層微笑,說了幾句,若愚立刻道:“是的!你去不但沒有兇險,還有大吉。”
萬斯同信疑參半,當下皺了一下眉道:“這麼說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去?”
若愚點了點頭道:“是這個樣子。”
萬斯同不禁暗中竊喜,道:“可是我不知道路徑,又該如何呢?”
若愚的目光視向瞎婆婆訥訥道:“這該怎麼辦?”
瞎婆婆唇角帶出了一絲微笑,說了幾句,若愚立刻又驚又喜地道:“我師父說,她知道,可以告訴你。”
萬斯同內心雖感興奮,然而他卻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這麼慷慨地告訴自己,這是武林中一件絕大的隱秘事情,多少人為它跋涉千里,甚至於明爭暗鬥,為什麼自己卻能有如此福分?
他真的有些懷疑了,當時怔怔地看著這師徒二人,一言不發。
瞎婆婆這時在小聲地對著若愚說些什麼,萬斯同自然是一點不懂,卻見若愚不時地點頭會意。
過了一會兒,若愚才對萬斯同道:“我師父說,這本《合沙奇書》,本來她是想要龍十姑去取的,可是因為發覺她貪念太重,而且命中也有兇險,所以才臨時不令她去,因為見你……”
她很吃力地接下去說:“因為見你這個人……人品好啦,而且又是蓮姑娘心愛的人……所以才為你算了一卦,卦上又是大吉……”
她口齒不清,偏偏又要快說,以致時有結巴,瞎婆婆中途制止她好幾次,她重複了好幾遍,萬斯同才算清楚了。
萬斯同皺了一下眉說道:“這樣,我雖得到了那本書,也只怕蓮姑娘心猶未甘吧!”
瞎婆婆掀唇一笑,搖了搖頭.若愚忙道:“我師父說,你要答應她幾件事,她才肯把藏那本書的地方告訴你。”
“什麼事?”萬斯同問。
若愚凝著遲滯的目光道:“我師父說,這本書共分三卷,是上中下,你得到手之後,只可以留下兩本,上和下,把中本,送給蓮姑娘,你答不答應?”
萬斯同想了想,慨然道:“此書本該為蓮姑娘所有,我意只待看後,就是全部贈與蓮姑娘,也不為過。”
他本以為這麼做,瞎婆婆定會滿意了,可是瞎婆婆聞言之後,卻是一連串地搖著頭,並且微帶怒容地說了幾句,語氣中似不大讚同。
斯同正自不解,那若愚忙在一旁解說道:“我師父說,只許把中本給她看,你如果三本一齊都給她,就是害了她。”
萬斯同大驚道:“這是為什麼?”
若愚冷冰冰地道:“蓮姑娘人太聰明,但是殺孽過重,我師父說,如果她把《合沙奇書》上的功夫都學會了,只怕天下沒有一個人可以勝過她,那時候……那時候她就會胡來了,知道嗎?”
萬斯同不禁恍然大悟,當下連連點頭道:“啊!原來是為了這個。”
瞎婆婆臉上這時才露出了笑容,說了幾句,若愚於是道:“我師父說,你必須要記住這些話,而且要遵守諾言,你能答應嗎?”
萬斯同點點頭說:“我可以答應。”
瞎婆婆於是探手入懷中,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了一個黑皮的小香囊,和一張折得十分皺黃的桑皮紙來。
她用抖顫的手遞過來,萬斯同方欲以手去接,瞎婆婆卻又忽然把手給收回來。
萬斯同俊臉微紅,感到很是不好意思,瞎婆婆猶豫了一陣子,才算是忍痛把那張桑皮紙和那個小香囊一併遞給了他。
她口中說了幾句,若愚道:“這張紙上,有很清楚的圖樣,你很容易就可找到那個地方……至於這個香囊……”
說到此,想是下面的話很難啟齒,目光望著瞎婆婆,瞎婆婆慘白的面容上,現出了一絲苦笑,喃喃地說了幾句,若愚才道:“我師父說,到了那裡,一切都要靠你的福緣和造化,她是幫不了你什麼忙的,只是告訴你,要小心一隻怪鳥!”
“怪鳥?”萬斯同奇怪的問。
若愚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師父那雙眸子,就是被那怪鳥抓瞎的!”
瞎婆婆似乎是想到了昔日之恨,聞言之後,發出了冷冰冰的一陣笑聲,聞之令人毛髮驚然。
萬斯同卻為這句話,嚇得打了一個寒噤,他才知道瞎婆婆的一雙眸子,原來是這麼瞎的,由是心中大為緊張,試想以瞎婆婆如此功力之人,竟會落得如此下場,而自己此行還能倖免嗎?
這時,若愚吞吞吐吐地說道:“這香囊之中,就是師父當年為鳥所抓出的一副眼珠……”
萬斯同嚇得“啊”了一聲,卻見瞎婆婆嘿嘿地笑了兩聲,她伸出一隻手在空中按了按,好似勸慰萬斯同不必緊張一樣。
然後她低聲對若愚說了幾句,若愚面上立刻現出了極度的驚奇模樣。
可能這些隱秘,連她也是第一次聽到,她哧哧地問道:“要告訴他嗎?”
瞎婆婆怒哼了一聲,似乎是嫌她多嘴,萬斯同這時才定下心來,他訥訥地道:“這些東西,對我此行,莫非也有用處嗎?”
瞎婆婆立刻一連串地點著頭,若愚結結巴巴道:“我師父這雙眼珠子,她……她已經保存了五十年了,她說,你可以用它去換那部《合沙奇書》。”
“換書?”萬斯同真有些糊塗了。
瞎婆婆又急忙地點著頭,一面催促若愚快說,若愚才像說神話故事似地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因為她口齒不清,說了好半天,萬斯同才算聽明白了。
原來瞎婆婆在五十年前,彼時年歲尚輕,因技藝精湛,頗自負,她意圖盜這部《合沙奇書》之心,已非一日。
她在偶然的一個機會里,得到了藏書秘圖,費盡了心機才潛至藏書之處,眼看書已到手,誰料到她貪心過甚,當時妄圖想將另一卷《達摩心經》也取到手。
這才大大犯了藏書人的禁律,就在她把兩書均已取到手的一剎那之間,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隻怪鳥。
據若愚說,那隻鳥似乎已經通人性,碩大無朋,周身紅羽護體,刀劍難傷,兩翅扇動有萬鈞之力。
瞎婆婆想是那時只顧盜書,而疏於防身,乍見怪鳥不禁一時慌了手腳,怪鳥趁機而下,將其雙眼抓瞎,並將抓下的一雙血目,送交主人。
瞎婆婆醒來之時,才發現自己仍在原處,而雙目已瞎,不禁痛哭失聲,一時寸步難行。
迷茫中,聞得谷中有人告誡道:“你因貪心過重,破我規定,才為我豢養神鷲,抓去雙目,從此你終身為一瞎婦,因感你今後失目無依,就將你已取得的《達摩心經》贈你,至於那部《合沙奇書》,因非你所有,已為我收回,你歸去後可參照心經勤習,終必會有大成,五十年後,如你仍有心意要得這部奇書,可再來此吧,以你現失之雙目交換,我必依言贈你。”
頓了頓那人又道:“這都怪你一時貪心過甚,咎由自取,與我無關。”
言罷,瞎婆婆覺得身前若有一物,手摸得之,才知道是一小香囊,囊中之物,果是自己為怪鳥所抓去的一雙血淋淋的眸子。
瞎婆婆雖是痛徹心肺,可是因事已至此,禍由自取,雖有滿心悲憤,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告罪叩首而去。
自此之後,瞎婆婆幾經流離,才來至閩中,她雖空有一部佛門奇書《達摩心經》,奈何雙目失明,怎能看書讀字?
這才到處訪尋,費時達十數年之久,才在長江縣境,收得了一個弟子,那弟子即今日之若愚女尼。
瞎婆婆所以收若愚,主要是取她心性敦厚,為人愚實,這樣她才敢把至寶心經,令她每日讀給自己聽,果然多年之後,習會了佛門無上心法。
自此以後,她向佛之心更甚,這才立志皈依佛門,與若愚二人相依為命。
之後南來,訪得親外孫女龍十姑,才合居一起。
她們師徒因皈佛之後,心性大異昔日,尤其是瞎婆婆失目之後,更易收心沉念,六根清靜,昔日貪念,至今全無,每思往事,不禁感嘆之至。
也因為此,所以她對自己這個外孫女兒,也就格外關懷,她恨惡十姑的是她一個“貪”字,因為瞎婆婆在這一個字上,曾經吃過了這麼大一個虧,她決不願十姑再步自己後塵。
因此她才為十姑起卦卜算,果然卦上對她不吉,瞎婆婆愛孫至深,這才忍痛將十姑摒諸門外,而將這武林秘珍地圖贈與萬斯同。
主要原因,也是因萬斯同心性敦厚,又是十姑心愛之人,瞎婆婆愛屋及烏,這才慷慨贈予,在她以為,既然二人今後可為夫婦,那麼夫榮,妻也跟著貴了,至於書歸誰有,也就不必去斤斤計較了。
萬斯同明白了這翻經過情理之後,禁不住半晌作聲不得,這實在是一個驚人感人的故事,他一時愣住了。
那小香囊,他本想打開來看看,可是在得悉內中何物之後,反倒不敢開啟了。
他把它們放入袋中,感愧地道:“如此說來,這部書理當為婆婆所有才是,怎麼反叫我一個不相干之人去得到呢?”
瞎婆婆聞言連連地搖頭,又咧開大嘴笑了笑,若愚在一邊道:“我師父因已登佛門大乘心法,對於這些不再有興趣了,她既然贈與你……就是看得起你,你不要再客氣。”
萬斯同點了點頭,又問:“這張地圖,可以給蓮姑娘看嗎?”
瞎婆婆口中哼了一聲,頭拼命地搖著,萬斯同於是打躬一揖,道:“如此後輩告辭了。”
瞎婆婆忽然抓住了他一隻手,口中咕哩咕嚕地說了好幾句。
若愚心驚道:“師父說,要你千萬小心,這些話不許告訴蓮姑娘一句!”
萬斯同點了點頭道:“我知道,謝謝老前輩如此關愛,來日再見吧!”
他說著打了一躬,回身就走,當他足步方踏出庭院,若愚卻又追了上來。
萬斯同回身道:“前輩還有什麼囑咐麼?”
若愚訥訥道:“師父說,你那口寶劍大大的有用,要你好好收藏。”
萬斯同哂然一笑道:“這個自然。”
說著就出了門,若愚女尼尚跟在他身後,一直送他出了圍牆,才回身而去。
萬斯同才一轉身,卻見龍十姑巧笑嫣然地自一棵大樹下姍姍行來,萬斯同只得立住腳步。
龍十姑行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了!”
萬斯同臉色一紅,說道:“姑娘取笑了。”
十姑翻了一下妙目道:“我外婆是要你去拿那本《合沙奇書》麼?”
萬斯同本不擅打誑語,聞言點點頭,又尷尬地道:“成功與否,尚不知道。”
十姑立刻顯得十分緊張,她臉上還裝著微笑道:“啊!這麼說,她一定給你一張地圖吧?”
斯同吟哦著不能作答,十姑看在眼裡,立刻一目瞭然,一種說不出的妒恨,自她內心湧上來,她恨外婆一切事情瞞著自己,反把這絕世秘密,透露給一個外人,而不讓她知道。
雖然她內心對萬斯同存著極度的好感,然而外婆這麼做,卻深深地傷了她的自尊心。
這一口氣,她是一定要出的,何況《合沙奇書》她是早已志在必得,她決不甘心把這本書垂手讓人。
她是一個極端要強好勝的女孩子,她也曾為自己這一身超人的絕技而自傲,那麼,如果一旦有人得到了這一部《合沙奇書》,無疑的,那人武功將會遠超過她,這一點她也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此時她由萬斯同那種情形中,已完全看出了一切,可是她絕不把心內的憤怒表現在臉上。
當時格格一笑道:“你看你,好了,我不問你就是,只是你要什麼時候走?”
萬斯同尷尬地笑了笑,窘道:“我想現在就走,還要走很多路呢!”
龍十姑笑道:“好!那麼我給你備馬去。”
萬斯同本以為她是絕不會放自己走的,卻想不到她竟如此豪爽地一口就答應了,非但如此,卻還為自己備馬,這倒是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當下內心一陣狂喜,目光遂向著她望了過去,竟似不甚相信。
龍十姑望著他甜甜地一笑道:“我剛才也想過了,我不能勉強留你待在這裡,我實在很失禮,現在我已決心送你回去……也許這樣,你就不會太恨我了。”
萬斯同臉色一紅道:“謝謝姑娘,其實我內心對你,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十姑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感激又有何用?”
說著遂又一笑說:“好了!現在我送你走吧!”
斯同雖覺得這句話聽來不大是味,但是人家也等於是在下逐客令了,不走還等個什麼勁,當下怔怔地道:“我如取書到手,定會再來拜訪,因為你外婆還囑我,要把其中的一卷書,親自交給你的。”十姑面上現出了一個極為輕微的冷笑,可惜萬斯同並沒有去留心注意,否則他定會有所警惕,因為唯有心懷叵測的人,才會有這麼含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