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獨居荒山?
你可曾骨肉分離?
你可曾遭受到親情的背叛?
你可曾飽受痛苦的折磨?久歷失望、寂莫、惆悵、憤怒——這麼多眼睛看不見的敵人的侵襲?
這一切的不幸,你一定不曾遭受過。
大多數的人都不曾遭受過。
然而這個不幸的女人,“紫蝶仙”花蕾,卻統統都嚐到了。
最先是她次女花心蕊為“愛”出走,緊接著長女花心怡奉命尋妹,也是去而不返—
—兩個原先形影不離,唇齒相依的可愛女兒,就這樣地離她而去了。
正當她憤怒難遣、愁極無聊的時候,一個失意的青年人,來到了黃山。
這個青年名叫郭潛,他的來意,是專程把她兩個女兒的近況和遭遇告訴她的。
她聽得的事實是:次女心蕊——無恥、淫賤、私婚;長女心怡雖然玉潔冰清,卻依然脫不開為“情”所折磨,她似乎情有所鍾,苦苦地迷戀著一個人——萬斯同。
“紫蝶仙”花蕾悉知這一切事實,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雖然她在入山隱居之初,就立下了“永不出山”的誓言,但是,如今為了她這兩個不聽話的女兒,為了匡正她花氏一門在武林中的“自負”和“盛譽”,她不得不背棄此誓言,決計要將兩個女兒帶回山上,以正家風。
當然,這麼一來,卻又牽扯出另外的幾個人來。
第一個深為她所痛恨的是葛金郎——這個膽敢與她次女花心蕊私自成婚的小輩。
葛金郎據說武功高強,而造就他一身武功和“天不怕地不怕”個性的人,毫無疑問的就是他父親“鬼面神君”葛鷹。因此,葛鷹便自然而然地成為花蕾第一個要找尋的對象。
提起“鬼面神君”葛鷹這個人,凡是在武林中略具見識的人,都不會陌生。他的一生,包括他詭異莫測的武功,在武林中被引為“傳奇”,膾炙人口。
據說他自幼在高麗遇見了一個異人,收歸門下,學成了一身絕技,和他同時從師的尚有一人,這人較葛鷹略長,名叫莫老甲,綽號“西天一怪”,也是一個極難纏的人物;只是這莫老甲卻遠居青海,從未涉足中原罷了。
“鬼面神君”葛鷹與“西天一怪”莫老甲,二人雖是生性殘忍,技藝超人,卻因為生性怪癖,不喜人群,所以直接受他二人毒害的人並不多。人們對於這兩個怪人所談論的一切,不過是些捕風捉影之談,卻很少有人見過他們的廬山真面目。
可是他二人卻是極具奢侈,著重浮華享受之人。莫老甲開府青海在此從略,而這個葛鷹在天台山的一切,卻是不得不談一談了。
天台山是浙省有名的大山,位處天台縣之西北,它和普陀、雁蕩在浙省是三座最負盛名的山嶺。
這座山形勢高大,西南接括蒼、雁蕩,西北接四明、金華,婉蜒東海之濱,風景極為綺麗。北有石橋,長數十丈,展兩嶺間,望之如龍蛇行空,自古皆為飛仙所居住之處,它的超拔可想而知了。
自從鬼面神君遷居此山以來,這魔頭傾其百萬家資,變賣了無數得自天竺高麗的珠寶,在這座山上絕峰的大回嶺上,興築了一座可以媲美帝王的宮殿,號其為“上丸天宮”。
這上丸天宮自此,就成了武林一支極負盛名,而玄奧莫測的武林別宗。
數十年以來,上丸天宮的門人,是絕少涉入江湖的,可是知情者,對他們卻是絲毫不敢輕視。因為凡是來自天台山上丸天宮的人們,無不有一身驚人的絕技,因此他們在武林中的聲價,一直是很高的!
也就因為如此,那鬼面神君葛鷹,更加養成了一副驕傲狂橫的個性,他自詡的身價,比王侯還要高。
這一天——也正是一個深秋的日子。
天台山下,來了一個四旬左右的婦人,這婦人生得峨眉淡掃,杏目含威,也許她本來的歲數已過五十了;可是看起來,她還是有相當的風韻。尤其是她頭上的黑髮,仍然是那麼地黑、密,只是她面上蒙有一層薄紗。
她上身穿著對襟的緊身小緞襖,另加一領紫色的紗質披風,下身是八幅風裙,腰肢十分婀娜,足下是一雙粉底雙鳳鞋,看上去不染纖塵。
這婦人並沒有騎馬,也未乘轎,她一路來到這裡,宛似遊山玩水一般,引得一般路人對她十分注意。因為那時一個婦人,是很少出門的,更不要說是遊山玩水了。
由於她看起來,又不像是小家婦人,穿著儀態,縱是朝廷命婦,也不過如此。
在離上丸天宮約有百丈左右,這婦人就停下了,她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座巨大的宮院:
天宮的大門,高有四丈,一列的水磨磚牆,圍出去足有二十丈方圓的範圍,真是好大的氣派。
婦人面現鄙夷地冷笑了笑,她緩緩地摘下了蒙在臉上的那塊面紗,又把肩上的披風解開,才發現她背後繫著一根長有二尺許的翠蕭。
也許是走了太多的路,她覺得有些累,就在這山峰上,讓徐徐的風吹著,黑色的長髮,飄動起來,就像是一片雲。
婦人睨目宮門,再次冷冷一笑,心中卻想道:“鬼面神君在江湖上是成了名的老輩人物,我今雖是問罪來此,卻也需顧全些禮貌才是,且等我養好了精神再說。”
想著遂放目山下,但見行雲片片,都在山半飄浮,斷嶺處叢生著醉人的野蘭和百合,當真是人間仙土,比之自己處身黃山,卻不知又美上多少倍了。
她這麼深思著,心中不禁浮上了一層莫名的惆悵,愈覺得自己歲月磋跎,山居二十年來,青春已去,如今已是將垂垂老矣!
想著不禁長嘆了一聲,只覺得自己既已封劍黃山,並曾發下了誓言,如今為了愛女,卻不得不毀戒下山,仍然免不了爭強鬥勝。
此刻找到了這上丸天宮,那鬼面神君葛鷹,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難惹人物,自己孤身前來,雖是技高膽大,卻也勝負未卜,思來怎不令人煩悶。
她愈想愈氣,歸根結底,都是花心蕊這個無恥丫頭惹出的禍患。今日勝負且不去說它,這個女兒,自己是斷斷再也不能容她活著現醜人間。
想著,她那張原來就十分白皙的臉,此刻更加顯得蒼白而無絲毫血色了。
忽然,由上丸天宮的正門內,步出一雙白衣少年,這一雙少年,由年歲上看來,僅不過二十五六,各著一件白短半袖衫,下穿白色短褲,長僅齊膝,赤足麻鞋,打扮得十分怪異。
二人步伐一致,行走極快,一直走到了婦人身前的數丈距離處,雙雙站定了身子。
婦人這才看清了,他們腰上,每人都懸有一口樣式怪異的短刀,心中一動,知道這定是上丸天宮的門人,自己原要休息一刻,也怕不能了。
當下望了二人一眼,微微笑了笑,二白衣少年,卻是昂然不動。
其中一個面色較黑的少年,口中哼了一聲道:“婦人,你是哪裡來的?”
那另一少年又推了他同伴一下道:“你何必問她這些?”
說著遂把面色一沉道:“此乃上丸天宮葛真人修真之處,向來不許外人涉足附近,你一婦人,怎麼如此大膽,竟敢在此瀏覽……”
他在說話之時,婦人已面現不快,但並沒有立刻發作,一隻手縮入袖內暗自摸索著。
那白衣少年見狀後退了一步,又接著道:“念在你是一無知的婦人,我們不對你如何,你快走吧!”
他話方說完,那婦人已自抽中,摸出一紅色緞質的拜帖,同時站定了身子,笑吟吟地說道:“很好,這麼說,葛真人在家了?”
那黑麵少年短眉一挑,道:“你是何人?”
婦人蛾眉一挑,卻又和顏悅色地把手一揮,掌中那張紅帖,卻如一支利箭似地,直向那黑麵少年面上飛去。
可笑那黑麵少年,一時不明所以地慌了手腳,這枚紙帖,疾飛如箭,無巧不巧,正射在了他的臉上,頓時只痛得他口中“啊呀”了一聲。
他身旁另一少年,見狀吃了一驚,猛然後退了一步,大聲叱道:“大膽的女人……
你……”
婦人卻冷冷一笑道:“我的名字,在那張拜帖之上,你們一看即知。”
黑麵少年用手捂著臉,由他指縫間滴出了點點鮮血。
他手指著婦人道:“師兄,不要饒她,這女人有些名堂,她傷了我了。”
被稱為師兄的白衣少年見狀似也吃了一驚,因為對方竟能以一張薄薄的紙絹,打得師弟皮破血出,分明她是有極為厲害的內功,否則何能如此?
當下他冷冷笑了一聲道:“放心,她跑不了。”一邊說著,遂自地上,把這張名帖拾了起來,見上面是四個核桃大小的字跡:“花蕾拜訪。”
少年從師未久,“紫蝶仙”花蕾是昔年成名的人物,由於二十年來未下黃山,差不多的武林人物,早已把她忘了,他們自是不知。
他們師徒自居天台以來,一向是目中無人,夜郎自大,對於一些盛名人物,或多或少還講一些交情;至於一般所謂無名之輩,哪會放在目中。
因此這少年猛見花蕾之名自己不知,心中已存輕視之心,再見師弟為其所傷,不禁怒從中來。
他把這張名帖,往腰中一放,嘻嘻哈哈笑了一聲,道:“我道你一個婦人,怎有如此膽量,原來是會一些武功,這就好說了。”
他說著對那黑麵少年怒道:“我們是好意勸說,這女人竟敢暗箭傷人,她既是來拜見真人,怎敢對我等門下弟子如此無禮,今日我們倒要給她一些厲害,也叫她不要小看了我上丸天宮的弟子,當是好欺之人!”
黑麵少年為花蕾上來鎮壓住了,此刻為師兄這麼一說,不禁勃然大怒。
他口中大喝一聲:“我先打了你這賤人再說!”
說話間身子已自騰起,同是抖起雙掌,直向花蕾當胸猛劈了過去。
另一少年因見他上來太過輕敵,對方站立又是一懸崖之邊,這種猛撲之勢,一個不妙,就有粉身碎骨之慮。
當下喝了聲:“且慢!”
即見那婦人霍地身形一縱,拔起有八九尺高下,卻又電也似地往下一墜,正落在那黑麵少年的背後,反手一掌,叱道:“去!”
黑麵少年竟是難以躲開,被她這輕輕的一擊,嘴裡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嘯,直向懸崖之下墜落下去。
只不過是舉手之間,即了卻了一條生命。
這種厲害的手段,上丸天宮中弟子,還是第一次眼見,另一少年不禁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時驚愕得呆住了。
忽然他跺了一下腳,回身就跑,同時口中大聲呼道:“你們來呀!”
可是,他身子才跑出了七八步,就為憤怒的花蕾,自其身後趕上,一指把他點倒在地。
他們這種動手的情形,早已驚動了門內諸人,一時眾聲喧譁,人影晃動裡,已有七八條疾勁的人影,風掣電閃一般地撲了過來。白衣閃動,“唰”的一聲,已把這位來自黃山的婦人圍了個緊。
“紫蝶仙”花蕾乃是久經大敵的人物,自不會為這種氣勢所懾。
她面若春水,笑容可掬地雙手互握著,格格一笑道:“你們是來幹什麼?”
群聲譁然之中,一個四旬左右的道人,忽然躥身而出,他對著花蕾打了一個稽首,冷笑一聲,道:“足下是何人?請留下名來。”
花蕾哼了一聲道:“我的名帖,在這位小道友的身上,你可取來看看。”
道人怒目地瞪著她,一綹羊須被風吹得飄向一邊,他手上持著一口明晃晃的寶劍,聞言冷冷地道:“四明,你去你師兄身上,把那張名帖找來。”
立刻就有一短衣少年答應了一聲,閃身而出,在不省人事的師兄身上,找到了那張大紅的名帖,他雙手捧上與這位道人。道人接在手中,先是冷冷一笑,待看了一眼,面色立變,就見他點了點頭道:“原來閣下竟是大名鼎鼎的紫蝶仙花蕾施主,真是失敬了!”
花蕾冷笑了一聲道:“不必客氣,我是來拜訪葛真人的,不想……”
她回身指了一下,接道:“這兩個奴才竟欺我是一個婦人,我才略微處置他們。”
道人嘿嘿一笑道:“施主,你處置得太過火了,你可知我那師侄,已為你打落澗底而喪生了麼?”
“這也是他自找的!”花蕾說,“怨得誰來?”
道人面上立帶怒容,可是仍然強忍著憤怒,哼了一聲道:“施主找家師,有何見教?”
花蕾道:“見他之後,我自有交待,你不必多問。”
“哈……”這道人狂笑了一聲,一搖掌中劍道:“你不說出根由,貧道是不便往裡面傳的,因為家師刻下事忙,無暇分身。”
花蕾冷笑了一下道:“本來用不著你們往裡傳,我自己找他去。”
說著舉步就向前走,但她身子四周早已為人團團圍住,此刻往前便走,如何使得?
立刻就有一短裝少年舉掌向她打來,花蕾獰笑了一聲,駢二指向這少年肩上就點。
那少年知道厲害,倏地向後一退,花蕾因而閃身而出,中年道人見狀大怒,一揮手中劍,猛地撲了上去,他口中大聲道:“姓花的,你給我留下!”
口中這麼叫著,這道人足尖在地上一點,已縱身上去,掌中劍“笑指天南”,倏地亮起了一點銀星,直向著紫蝶仙花蕾背後扎去。
這時其餘的十數個弟子,早就抽出了短刀,“呼”的一聲,把大門封了個緊。
紫蝶仙面現鄙夷,她手中這時尚拿著那方用來遮面的絲巾,霍地一個轉身,那方絲巾已經掄成了劍也似的直,直向道人手中劍上揮去。
原來這道人乃是鬼面神君座下第七弟子,道號伺明,劍術上已有神君六分真傳。
此刻他看見花蕾以巾為劍,居然敢向自己劍上揮來,心中就知這女人絕非易與之輩,心中先就存下了戒心,恐其有詐,不敢讓她絲巾纏上。
他口中厲叱一聲,左手劍訣一領,右手中長劍向後一挑一崩,寶劍“唰”的一聲,一式“醉裡挑燈”,把長劍撤了回來。
他足下是絲毫不敢停留,長劍收回之後,身形跟著一個疾轉,踏中宮走洪門,劍如長虹二次刺出,直取花蕾肋下。
“紫蝶仙”見這道人還有幾分實學,劍招出式不凡,一望即知受有真傳,當下不敢怠慢。
她微微一笑,手中絲巾二次擊出,像條彩蛇似地向伺明道人劍上纏去。
伺明心中冷笑忖道:“就令你纏上又有何妨?”
思念之中,長劍已為絲巾纏住,道人力貫單臂,全力向後一奪,長劍竟被奪了出來,可是一條右臂卻是齊根痠麻不已。
這才知道果然厲害,自己在她手中時候一長,必定討不了什麼好去,心中正在打著主意,對方絲巾卻又橫胸掃來。
伺明道人“跨虎登山”式向前一跨,掌中劍繞起了一片劍光,以“力劈華山”式,直向花蕾頭上直劈了下來。
花蕾想不到道人居然這麼厲害,於是手下也就不再留情,下手更毒,再也不心存客套。
遂氣充丹田,身形看似紋絲不動,可是待到對方劍刃已離她肌膚寸許的剎那,才見她倏地向外一閃,把身子閃開半尺。
看來可真是險到極點,伺明道人的劍身,擦著她的衣邊直劈了下去。
伺明道人劍一揮下,已發現不妙,奈何劍上的力道太猛,如拼命撤回,勢將露出破綻,急得他左手猛地向外一分,用擒拿式中“分手奪韁”,直向花蕾腕子上叼去。
可是紫蝶仙花蕾胸有成竹,怎會容他得手?
道人這種招式在拼命,卻未想到已犯武者大忌,因他雙手不同方向運力,已動搖了下盤根基。
就在同時之間,即見對方腰肢一扭,右腕微抖處,手中彩帶長虹鬧空似地一個疾轉,伺明道人再想問避哪裡還來得及?
這條絲巾就像一條蛇似地,“呼”的一聲,纏在了他的腰上。
隨著紫蝶仙花蕾的一聲清叱道:“去!”
伺明道人整個身軀,竟似一隻鏈子錘似地,被搶了起來,緊接著,花蕾向外一拋一抖,就像一根滾木似地,滾了出去。
“叭噠”一聲,直被摔出了丈許以外。由於紫蝶仙花蕾所施的勁力著重在側旋之力,是以道人就想定住身形也是不易。
這一下正甩在了道邊的一堆亂石之間,直把道人摔了個頭破血流,一身衣服也都破了,一時再也無法爬起,就連手中的那口長劍也扔落在一邊。
四下白衣弟子,見狀紛紛驚呼了起來,有兩個人疾速地上前去攙扶跌傷的道人,剩下的十餘人,只聽得帶頭那人一聲吶喊,全數湧身而上。
花蕾冷笑一聲,並不慌忙地運用手中那條絲巾,時快時慢,時進時退。
那條細軟的東西,在她手中,有時作劍,有時作鞭,有時卻如一條帶子纏人下盤。
不大的工夫,只聞得一片砰砰碰碰之聲,十來個短衣弟子,竟為她摔得鼻青臉腫,手中兵刃全數脫落,呼叱叫喊之聲,更是鬧成了一片。
是時由大門之內,又紛紛跑出了許多人來,這些人有的穿著白衣短裝,也有的身著青色道袍,上丸天宮中兩代弟子,竟有三分之一都跑了出來。
此刻那十數個白衣短裝少年早已為人攙了下去,場地中卻多了四名青衣道長!
四道長的身份似和先前那伺明道人是同一輩份,都是“鬼面神君”葛鷹座下弟子。
他們聞訊趕來,目睹這個婦人,只憑一條綵帶,即把自己門中弟子十餘人打得這麼七零八亂,俱不禁憤怒填胸。各自怒叱著撲身而前,四口青鋼長劍,把紫蝶仙花蕾團團圍住。
花蕾見狀,益發抖擻精神——平心而論,她之所以如此,旨在掃一掃葛鷹的面子,倒也並非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怨!
這時眼見對方人愈來愈多,前仆後繼,竟想依仗人多,來逼迫自己。尤其這四個道人,更像是身手不凡,自己雖是藝高膽大,以一敵四,倒也不知是否能夠“穩操勝券”
了。
她遂冷叱一聲:“且慢。”
四道人一齊止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你這婦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花蕾寒著臉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東西!哼哼!我看你們還是知趣一點的好!”
那道人一陣狂笑道:“你服輸了麼?太晚了,除非你跪在地上給我們磕上幾個響頭,叫我們把你帶入宮內,面請真人發落,否則……”
陰森森地一笑,這道人舉了一下掌中劍,又道:“道爺劍下,可是斷斷饒你不得。”
花蕾一笑道:“是麼?”
卻見她背過手來,把背後那支洞蕭給解了下來,四個道人,立刻覺出不妙,大吼一聲,足下同時上步,撩劍就刺,卻是又晚了一步!
花蕾自幼從武以來,慣施一支翠蕭,成名以後,她卻是極少使用,此時一經施展,無異如虎添翼,自是威力可觀!
當下只聽她嬌叱一聲:“去!”
即見她長蕭掄處,透著一股尖銳勁風,為首道人雖是劍已刺出,可是花蕾的出手,竟是比他快了一步,只聽得“叭”的一聲。
這一翠蕭,不偏不倚,正正地打在了道人的頭上,那道人先是一怔,隨之長劍落地,最後才“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下餘三名道人,見狀俱都吃了一驚,呼嘯了一聲,各自挺劍而上。
三口劍把花蕾團團圍住了;並且由不同的方向,把劍刺出去,可是,紫蝶仙花蕾長蕭在手,她是不會把三人放在心上的。
只見她從容地進退著,掌中這支翠蕭,更是指南打北,點、挑、崩、打、砸,對方三口劍雖是連連逼進,卻連她身子也沾不上,到了第九式上,其中一個道人,又為花蕾長蕭點中了“肺腑穴”,頓時翻身栽倒,不省人事。
下餘的二道人立刻現出了極度驚慌的神態,因為他們見這個婦人下手極毒,所點穴道俱是人身大穴,一經點上,哪怕是為人救活了,也只怕要落得殘廢終生。
所以他二人對敵之時真是戰戰兢兢,二道人一名伺燭,一名伺秋,雙劍勉強地支持了十數個來回,可就明顯地不行了。
伺秋道人忽地跳出圈外大聲道:“停手!不要打了。”
花蕾手中洞蕭,此刻已將伺燭長劍撩開,聞言退後一步,微微冷笑道:“怎麼,你等是服輸了麼?”
伺秋苦著臉道:“你這婦人,到底是誰?”
花蕾寒著臉道:“我已報名數次,現在沒有工夫再說,你們如不為我去通告葛鷹,我就一路打殺進去,看看你們能否阻攔得住!”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因為這女人太厲害,如果再打下去,二人非送命不可。
他們回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宮門之前,已經黑壓壓地擠滿了人,俱是本門三代弟子,赤臂裸膝,一個個氣勢洶洶地往這邊看著。
可是他們沒有一個敢妄動的,因為他們眼見著這婦人,像是凶神附體也似,手中那支蕭碰著誰誰就倒黴,連本門二代弟子,也有三名負傷倒地,他們就不用再現眼了。
二道人回頭看了一眼,心中已自了然,知道這些弟子們就是上,也只有白賠上幾條命。
伺秋咳了一聲,乾笑了兩聲道:“我們去為你通稟一聲,自無什麼不可,只是打傷打死了我們門下這麼多弟子,卻叫我們如何交待?”
他一邊說著,尚自頻頻皺眉,伺燭道人也苦著臉道:“你這樣凶神附體似地上門,哪裡像是一個求見的客人?”
花蕾細眉微挑,冷笑一聲,道:“誰說我是上門求見他,我是來找葛鷹算賬的。”
道人面色又是一變,互看一眼,心說:好大的膽子,竟敢來找師父拚命?伺秋黃眉一聳,立刻就笑了。
他內心也就不再害怕,心忖著:既如此,師父就再不能裝聾作啞了,反正我們打不過,你是非出來不可了。
當下點了點頭道:“這麼說就好辦了,我師父葛真人最喜歡有功夫的人;尤其是你一個婦人,能有這種功夫,他必定很看得起你。只要你能勝過他老人家,這些人也都算是白死白傷了。”
伺燭怒目道:“師兄,她既是師父的仇人,我們絕不能饒她。”
伺秋心中暗暗叫苦,暗忖道:“你還鬼叫個屁呀!憑咱們兩個人行麼?我這半天好話算是白說了。”
想著就狠狠地瞪了伺燭一眼,正想先敷衍對方一下,一面好待機派人送信。可是已經晚了,花蕾早已縱身而上,一支飛蕭直向伺燭面上點來。
伺燭倚仗人多,又聽對方是師父的仇人,他就膽子大了,這時花蕾長蕭點來,他冷笑一聲,掄劍直向花蕾腕子上斬去。
他內心暗忖著,自己兵刃較長,這麼出手,起碼可令對方即刻退身。
可是花蕾並非如此,她卻僅僅分出一手,直向伺燭的寶劍彈去,只聽得“當”一聲,那麼勁道鋒利的一口長劍,竟為她一指彈到了一邊。
伺燭大吃一驚,再想退身哪裡還來得及?又是“當”的一聲,這一蕭,正點在了他正中腦門之上,他連“啊呀”兩個字都沒有來得及喊,已翻身栽倒在地。伺秋見狀嚇得“啊”了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得一陣雲板之聲,自上丸天宮之內傳出,門外眾位弟子無不面現緊張,紛紛回顧,那持劍的伺秋道人,忽然向旁一跳。
他面現驚慌地一面擺著手道:“請不要再打,家師要出來了。”
他生怕花蕾在這一剎那間傷害自己,連連後退著道:“你不是要找家師麼,他老人家現在出來了,你看著辦吧!”
紫蝶仙花蕾哼了一聲道:“我原是來找他的,他來得正好!”
她說著遂垂下蕭來,身形後退了幾步,面向著大門,要見識這位名噪武林的上丸天宮的一代老怪,是怎麼一個人物。
那陣雲板之聲,敲得是愈來愈響,門外眾弟子卻是噤若寒蟬,無一發聲。
忽見門內閃出一身著獸皮的高大個子,虯鬚滿面,一出門就四下張望,厲聲道:
“哪一個是肇事的女人?”
伺秋見來人正是神君座下最得意的兩名弟子之一,這兩名弟子,是鬼面神君自高麗帶來隨身之人,武功得自葛鷹真傳。
二弟子一名降龍,一名伏虎,來人正是那位伏虎尊者,伺燭等人雖名份是他師弟,可是無論身份、武功較這二位師兄都差得太遠了。
此刻見這伏虎尊者一出,知道師父必將來臨,因為這二位師兄,素日和師父是形影不離的。
伺秋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手指花蕾道:“回師兄的話,這婦人就是。”
伏虎尊者一雙大環眼,凌厲地向著花蕾望去,厲聲一哼,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白衣弟子,把紫蝶仙花蕾的名帖找出來,雙手奉上。伏虎尊者接過了名帖,那白衣弟子聳肩道:“二師叔,這女人實在很厲害。”
伏虎尊者厲哼一聲:“飯桶!”
大手一翻,那名白衣弟子,竟被摔出了丈許以外,連一聲也不敢哼,爬起來蹲向一邊。
他們這群弟子素日最畏懼的,除鬼面神君葛鷹之外,僅有三人,除卻真人之子葛金郎外,就是降龍伏虎二人。
以上三人因蒙真人喜愛,加以武技出眾,各弟子誰也招惹不起。
伏虎尊者把同門師侄摔出以後,憤憤地看了一下名帖,他的面上立刻現出驚訝之容。
當下看了花蕾一眼,寒聲道:“原來是花女俠,久仰大名!”
這時雲板之聲,敲得似較先前更為急促,“噹噹”之聲震人耳鼓。
伏虎尊者回顧看了一眼,冷冷地道:“在下聽說閣下深居黃山,早已不問外事,今日何故又破誓出山?傷我門下的人,倒要請教!”
他說話之時,一雙虎目閃閃有光,像是忍著心中的憤怒。
花蕾見對方年歲至多三十二三,生得是豹頭環眼,身高體大,說話聲如洪鐘,一望即知是一個練有相當功夫的人,乃猜定是葛鷹座下一個得力弟子。她只當如此一鬧,那葛鷹是無論如何定要出來了,卻未想到,仍有這麼多花招,自己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個相當叫字號的人物,不想在人家眼中,卻有不堪承教之意,屢次三番,卻盡打發些後生小輩,來與自己糾葛。
想到這裡,一時怒由心起,暗中咬了一下牙,心說:拿蛇拿頭,今日要是見不著葛鷹,就先拿這個橫小子試試身手,看那葛老魔能龜縮到何時!
紫蝶仙花蕾有了這種想法,就打定了主意,望著伏虎尊者冷冷一笑道:“我來此要會的是葛鷹,奈何你們這群小輩,三番兩次地阻擋,迫我傷人,又怨得誰來,你又是誰?”
伏虎尊者素日被人捧得鳳凰蛋似的,這“小輩”二字,今天還是第一次聽人當面喝叫,早不禁氣得頭上青筋暴起,濃眉乍展。
他嘿嘿一笑道:“你連真人座下降龍、伏虎二尊者,也是不知,尚有何能來此惹是生非?”
花蕾心中驀地想起,彷彿早先曾聽人說過有這麼兩個人,慣施雙圈,力不可敵,心中不禁動了一動。
但是她並不帶出一絲驚懼的樣子,只淡淡一笑道:“這麼說足下就是降龍道人了?”
伏虎尊者宏聲道:“貧道伏虎,降龍尊者是吾師兄。”
“失敬了!”花蕾點了點頭。
伏虎的一雙大環眼睛睜得更大了,顯然是怒不可遏,花蕾冷笑了一聲道:“你師父是命你來敵我麼?”
“正是如此!”伏虎尊者大聲道,他是直性子,不擅說謊。
“很好。”花蕾說,她並且退後了一步,四下的人都讓開了,當下空出了一個十分寬大的場地。
伏虎尊者向前走了幾步,花蕾這時掠了一下散亂在前額的秀髮,她那風韻,仍是有些媚人的,莫怪有幾個弟子,眼睛都直了。
這時伏虎尊者大聲對一個弟子說道:“你進去,叫他不要敲,這沒有什麼大不了。”
那弟子匆匆離去,伏虎尊者又看了一下傷倒在地面上的幾人同門,他把方才為花蕾點倒的那個伺燭扶了起來,這道人是為花蕾先前長蕭點中面門而倒。
伏虎尊者這時看去,只見他面色青紫,正中“山根”處,有銅錢大小的一個黑點。
人是已經死了,敵人這種力透長蕭,點人致死的手法,很令伏虎尊者吃驚。因為他是個行家,只一眼已看出了敵人這一點,暗含著“閉穴”、“貫穴”的手法在內,只憑這種力道,自己似乎比她要遜色許多。
冷冷一笑,他遂把伺燭放在一邊,望著花蕾咬了一下牙道:“姓花的!我上丸天宮究竟與你有何深仇大怨,你竟連下毒手?今日本尊者要看你有多厲害,來吧!”嘴裡這麼說著,他鐵塔似的身子,霍地向下一蹲,那雙裸露在獸皮之外蟠龍栗肉的粗臂,向身後獸皮中一探,緊跟著他雙手向外一抖,只聽見“嗆啷”一聲脆響,再看他手中,卻多了一雙金光耀目的金圈。
這兩枚金圈,一大一小,約有鴨蛋般粗細,可是並非是圓的,而是有稜邊的,每一稜邊,都是鋒利的刃口,只在近手處才是圓形的,可用手抓拿。
最厲害的在這一雙圈的頂端,各有一枚劍形的尖刺,長有半尺,看來更是鋒利無比。
二圈一大一小,名謂“日月雙環”,伏虎尊者雙圈一抖,相擊而出,發出一片叮噹脆響。
在場諸人,可都知道他這雙圈之上有極厲害的功夫,而又知道這姓花的婦人,那支翠蕭之下,也有不凡的造詣,二人動手,可是一場好戲,一時又不禁地後退了數尺,空了許多地方。
伏虎尊者日月雙環一出手,左腳一點地,雙圈一個盤旋,一上一下,直奔花蕾胸上砸去。
花蕾見他這日月雙環,確是厲害,哪敢怠慢,倏地回腹吸胸,雙環已帶著風聲,電掣般奔到了身前;而在這時,她那支長蕭卻也長虹貫日而出,直取對方咽喉上的“咽喉穴”。
花蕾這一亮開式子,伏虎尊者已不由佩服,只見她右手駢中食二指,下餘三指卻緊扣掌心,成劍訣式,跟著抱元守一,殺腰族身,洞蕭已換到了右手。
那支磨潤得光華如翠的長蕭,綠光閃閃,在她手中,宛如一條靈蛇一般。
伏虎雙環落空,先一偏頭躲開了點來的蕭梢,掌中日月雙環“餓鷹振羽”,一奔對方長蕭,一往敵人右耳下撩去。
這一式旋展極快,非斜打,亦非平出,令人顧彼失此,顧此失彼,果然厲害。
花蕾也暗自驚心,對方雙環是同時打出,卻也是同時而到。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花蕾的長蕭,猝然向下一沉,“犀牛望月”式向前跨出半步,對方雙環落空,同時間,她的蕭身突揚!
只聽得“當”的一聲,那枚直奔面前的金環,已為她點了開去。
她施的是一個巧力,所點之處多是一個交點,伏虎尊者只覺掌心發熱,金環險些脫手。
好個花蕾,她身子真可當得上一個“快”字。
長蕭一擰,蕭轉人隨,倏地已到了伏虎尊者背後,一領長蕭“海燕掠波”,直奔對方臂頭上點了過去。
伏虎叱喝一聲:“好!”
雙環一合,“當”的一聲,巨大的身子向下一矮,“醉踩梅花樁”,“嗖”一聲,已把身子給轉了過來。
可是他掌中雙環,這時也同時打出,一左一右直向花蕾兩臂上砸貫而去,四外各人都喝了一聲:“好!”
紫蝶仙花蕾對付這伏虎尊者,可不復像方才那麼如意了,尤其是一動上手,她更知道對方雙環之上,威力無匹,自己只要絲毫大意,就有性命之憂,所以她心中可是絲毫不敢大意。
這時,她身子霍地向後一倒,不明白的人定會以為她是負傷而倒,其實大大不然。
這是一式“鐵板橋”的功夫,花蕾已多年不用了;可是施展起來,看上去還是那麼如意利落。
緊隨著她身子像風車似地一個疾轉,掌中蕭“撥風盤打”,直掃伏虎尊者下盤。
伏虎霍地一個倒折,只見他右手金圈一按地,“哧”一聲,尖刃沒土,左手的金圈“滿月望鬥”,直劃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向花蕾下額撩去。
二人這一動上手,四下是鴉雀無聲,一個是身高體大的道人,一個是身材纖瘦的婦人。
這麼一動上手,只見滿空飛人,金光蕭影,還夾雜著洞蕭孔內嗚嗚的鳴聲,真是驚人眼目,動人心魄。
伏虎尊者今天是安心拼命,因為他知道對方聲望,今日自己如能將她打敗,從此江湖上,他也就不難揚名立萬。
這一發狠拼命,雙環上可真有無限威力,起落進退之間,崩、點、打、纏、鎖、碰、砸,各要訣運用得各盡其妙。
只看他起伏進退,隨心所欲,真有雷霆乍驚,風雨驟臨之勢。
可是他的對手也太強了,花蕾掌中這支翠蕭,可是一生未遇敵手,雖是一支竹蕭,可是她使用的卻全是劍上的功夫。
眼前她這支蕭,卻是“三十六手鎖海伏波劍”的招式,展了開來,蕭聲嗚嗚,光華燦燦,如飛電,如流星,身形蕭影,矯若遊龍,進如迅雷,閃如驚鴻,靜如山,動如河,好不厲害。
此時她蕭身橫出向外一封,伏虎尊者的身形也自欺進,這道人也是急怒攻心,求功心切,但見他雙手回展,身形前上,“狸貓三撲鼠”。
這一招好不厲害,那是點面門,掛兩肩,對方如左右閃躲,卻可改為“玄鳥劃沙”
直取中鋒,連環三式,真有鬼神不測之威。
花蕾緊提蕭梢,用“搖肩”式,避開右肩,崩手回身,避開了他的第二式,而以“拔身”之式拆他的第三式。然而敵人卻以為有機可乘,只聽他大吼一聲,雙環上一聲大響,他是殺腰過臂,雙環緊貼地面斜上打出去,驚人心魄的“烏龍穿塔”。
花蕾身在空中,毫無憑藉,伏虎尊者雙環是如此厲害,任何人眼下,也都認為她是萬萬難以躲開,可是紫蝶仙卻不甘服輸。
她憑著四十餘年的內家功夫,霍地身形住下一沉,一甩蕭,硬把下墜的身子又躍起了一尺來高,長蕭飛點,點在了伏虎尊者前面那枚金環之上,藉著這一點之力,她身形已如同海燕掠波一般地落在了伏虎尊者身前。不容伏虎尊者再施花招,長蕭如蛇而出。
只聽得“噗”一聲,這一蕭正點在了伏虎尊者的右面肩窩上。
這地方雖非致命要害之處,可是花蕾卻有意下重手,因為她知道這伏虎尊者,定練有橫練的功夫,普通手法豈能傷得他分毫?
是以下手之時,早已把內力逼進蕭內,不要說對方是血肉之軀,就是一塊青石,也能給她點碎了。
當時就聽伏虎尊者大吼一聲,身形踉蹌後退,“嗆啷”一聲,金環墜地,他面色一片青紫,黃豆大的汗粒,由他面上淌下來。
花蕾這一蕭,實實地把他右肩骨環給卸了下來,血脈俱停。
只見霎時間,他這隻右手,已腫漲得有盤子那麼粗細,他就像呆子似地站住了。
紫蝶仙花蕾冷笑了一聲,說實話,她雖是勝了他,卻是覺得極為吃力,由此看來,這位鬼面神君的功夫也就更可想而知了。
她橫蕭在手,冷笑道:“怎麼,是你們去請葛鷹,還是我自己去?”
大夥沒有一個敢哼氣,這時上來兩個人,把伏虎尊者踉蹌的身子攙了下來。
花蕾又問了一聲:“怎麼樣?”
還是沒有人答腔,她就冷冷一笑道:“那麼我就自己進去了。”
卻見閃出了兩個青衣道人,攔在了門口,這時雲板之聲又起,卻較先前敲得更為響亮。花蕾連傷多人,非但不疲,相反地卻更覺得精神抖擻。
她見竟仍有不知死活的道人,膽敢攔阻自己的去路,那麼自己又何在乎多殺二人?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微微一笑,大步向著宮門之內踏進,手中長蕭“毒蛇尋穴”,直向其中之一的“心脯穴”上就點。
那道人撩起長劍,想去削對方這根竹子做成的玩藝兒,可是還未捱上,自己先“哦”
了一聲,撲通倒在了地上。
原來花蕾這時候下手是絲毫不留情,她竟把自己的拿手功夫,“逼魂指”施了出來。
這種逼魂指的功夫,豈是他們二人能抵受得起?所以當時傷及六根脈神,倒地歸陰。
那另一小道見狀,嚇得臉上變了顏色,他是再也不敢輕捋虎鬚了,當時閃身一旁。
花蕾長眉緊顰,戾氣充面,一蕭在手,只要有人膽敢當道,她定格殺不論。
就這麼她大步地走了進去,一路之上,都是花樹夾道,她這才知道,上丸天宮之內,好大的地勢,花樹滿園,宮室星羅棋佈,真不愧當之為“宮”。
花蕾煞神附體似地一路行著,但見前路無數弟子都在跑動著。
有那接近的弟子,也都遠遠地急忙讓開,花蕾冷笑了一聲,心中甚為得意,心想自己這一打,算是把他們給打怕了。
忽然她聽得“哐”的一聲大響,忙回過身來,卻見前面進來的大門,竟被關上了,幾個白衣弟子,正在大門上加著鎖鏈。
有人高聲叫著:“關好了,別叫她跑了。”
還有人叫著說:“這女人打死了十幾個弟兄,好厲害!千萬不能讓她跑掉了!”
花蕾站定腳步,心中一怔,正要回身撲過去,轉念一想,心說反正我來此是勢將要見著葛鷹不可!又何在乎他們關不關上門?
心中想著,並不在意,又向前繼續行去,這時,那亂噪的人聲和震耳的雲板之聲都停住了,反倒是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花蕾一路穿廊越道,只見眼前翠松草坪,相映甚美,足下是紅色水磨方磚的道路,曲曲折折地直通向一個六角形的大廳。
大廳正前方是一色的雲石砌臺,打磨得平滑如鏡,四面軒窗一齊開著,顯得氣派十分宏偉。
大廳的前方,有一方黑漆大匾,書以紅漆三個大字“演武廳”。
紫蝶仙冷笑了一聲,心說:“好!我就去你們這裡的演武廳演演武藝吧!”
她實在也沒想到,今天事情會被自己弄成一塌糊塗,試想那鬼面神君一定不會輕易饒過自己,眼前已無妥協可能,自己也就豁了出去。
她心裡這麼盤算著,足下則更快捷地直向演武廳奔去,眼看離演武廳尚有十丈左右的距離,忽見廳門內數十名白衣弟子一擁而出。
這些白衣弟子,俱是和先前門口那些弟子一樣的打扮,短衣麻鞋,腰插短刀。
這眾多的弟子,一出來雁翅似地向兩邊排了開來,沒有帶出一點的聲音。
遂又見擁出了二三十名青衣道裝弟子,這是天宮中第二代弟子。
出門之後也是向兩邊排開,他們口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
花蕾心中一怔,站住了腳步,暫時沒有再向前走,這為數約百名以上的弟子,站定之後,全把憤怒的眼光,直向著花蕾身上看來。
就在這個時候,繼由大廳內擁出了一輛全白色的四輪推車。
在這推車之上,鋪著一塊黑色的獸皮,其上坐著一個貌相古怪的古稀道人。
花蕾見來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鳶肩,滿頭鬚髮,其白如銀,兩道白壽眉,由兩邊眼角下垂及頰。
這人面色鮮紅,獅鼻闊口,滿嘴銀牙,兩耳垂輪,色如丹砂,又長又厚,貌相堪稱是奇古,通身衣履清潔不著點塵。
尤其是他那一雙眯著的細長眼睛,睜合之間,精光閃閃,隱射兇光。
這道人身後除了兩名推車的白衣弟子之外,左右尚有兩個出色的人物。
其中之一,是一個身材高大,滿頭紅髮的怪人,身著獸皮,看來不像是中原之人。
這人短額闊嘴,雙耳招風,頭上梳著道髻,一雙怪眼嘰哩咕嚕地四下亂看,一眼看定了花蕾,就不再動了。
那另外一人,卻是一個長身玉立,生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美少年。
這人衣著華麗,身披鶴毛披風,足踏薄底快靴,一派斯文樣子,和那紅髮的高大怪人對襯起來,真是十分刺目。
花蕾已猜出那紅髮道人,定是所謂的降龍尊者,至於這個華服長身少年,一時倒也猜不出他是何許人。
至於那推車上的怪道人,自不待言,他定是這上丸天宮的主人,人稱鬼面神君葛鷹的便是。
紫蝶仙雖說是技高膽大,可是目視著這位早已揚名武林的一代怪傑,見他這種長相,這種氣勢,心中也不覺有些吃驚。
這輛推車推出了門外丈許左右,車上的古稀道人平空揮了一下手,車輪立止。
就見他目光向著正前方望去,那紅髮大漢立刻指了指花蕾,問著他小聲說了幾句。
鬼面神君兩彎壽眉倏地向下一搭,闊口微啟,嘿嘿冷笑了幾聲,嘴皮微動。
那紅髮道人立刻直腰,向著花蕾大聲道:“真人問你姓氏,方才在門口惹是生非的是你麼?”
花蕾冷冷一笑,手上長蕭指著葛鷹道:“老怪物,你休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花蕾若是怕了你,也就不來了。”
葛鷹細目一張,精光四射,他直視著花蕾良久不語,過了一會兒,又低聲向那紅髮道人說了幾句。
降龍尊者又大聲道:“真人說他知道江湖上有你這麼一個人,只是真人生平會敵無數,卻從來沒有和女人動過手,也不願和你們女人說話。”
花蕾氣得連連冷笑不止,若非是眼前這麼多人阻擋著,她真恨不得撲上去就動手。
可是她們這種武林中高手,涵養功夫,尤其高人一等,心中雖是怒甚,卻在對方話未完前,不發一語。
降龍尊者於是又接著道:“真人問你此來何事?問你知罪不知?”
“哈……”花蕾冷笑一聲,點點頭道:“老怪物,我來找你,是要問你要回我的女兒。”
這時那站在葛鷹身後的白衣少年,倏地面色一變,不禁後退了一步,而且驚奇地向著花蕾望去。
降龍尊者十分吃驚,當下低聲把這幾句話重複著又告訴了葛鷹一遍。
這怪老道人,立刻白眉向兩下一分,醜臉上帶出了奇異驚訝的神色,繼而目現兇光,又低低地說了幾句。降龍尊者立刻大聲道:“你找女兒,怎的找到了我上丸天宮?我們怎會知道你的女兒?”
鬼面神君更是瞪目欲裂,像是氣憤到了極點,用手重重地在獸皮坐墊上拍了一下。
這道人原來也是忍不住氣而說話了,那種聲音就像是山貓叫的聲音一樣。
他道:“你一女子,怎麼如此胡鬧,貧道主持上丸天宮已垂六十年之久,就從未有發生過像今天這種胡鬧的事情……”
他氣得有些發抖,伸出一隻手,指著花蕾道:“我宮內全是童真的道人,向未涉足塵世之間,你找女兒,卻怎麼找到了這裡來?”
說著嘿嘿怪笑了一聲,雙手按著獸皮,身子起伏如波地道:“多年以來,本座雖是與人無爭,卻也容不得爾一婦人如此猖狂,哼哼!”
說著回過頭來,對降龍尊者道:“這女人共傷了本門多少弟子?”
降龍尊者目光視向一青衣弟子,後者畢恭畢敬地拜倒在地,抖顫顫地說道:“啟稟真人,這婦人剛才在宮內滋事,共傷本門三代弟子二十六人,死八人……”
在場各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氣,就連葛鷹面色也是一變!
那弟子繼續道:“另傷我二代弟子七人,死六人,伏虎師叔,也為這婦人點中穴道,右肩成殘。懇乞真人,務必嚴懲這肇禍婦人,以為弟子等伸冤。”
說完話後,連連在地下叩首不已,降龍尊者揮手令去,這時鬼面神君葛鷹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輕輕哼了一聲,喃喃自語道:“罪過……罪過……”
一面說著,那雙兇光四射的眸子,註定在花蕾身上:“你這婦人,連斃我門下多人,即使以本身性命相抵,也值不得了。哼哼……這麼便宜地讓你一死!”
微微一頓,兩道白眉往下一搭,忽然變得和氣地道:“你說找你女兒?你女兒叫什麼名字?怎會來到我上丸天宮?你倒要說說清楚!”
花蕾並不懼怕,聆聽之下,她冷冷說道:“這件事我看還是問問你那個寶貝兒子吧!”
葛鷹回頭看了身後的華服少年一眼,又回過頭來冷笑,道:“貧道不懂你說的話!”
“老怪物!”花蕾冷冷地道:“令郎拐誘我女兒脫離家門,匿居雁蕩,這件事自當要尋你理論。”
鬼面神君聞言之後,就像刺蝟似地直立起來,先是一怔,繼而鬚髮怒張。
“好一個刁鑽的婦人,簡直是無理取鬧!”
一面說著忽然回身向那個華服美少年道:“金郎,你過來。”
那個身披鶴毛披風的美少年,神色略似張惶,呆了一下,勉強定神,緩緩走過來。
葛鷹手指著他,轉向花蕾道:“這就是小兒金郎,他在貧道座前,多年以來,未曾離開一步,你方才所說,又作何解?”
其實葛金郎方由雁蕩歸家不及十天,葛鷹所以這麼說,自然是心存袒護。
花蕾不明所以,聆聽之下,著實吃了一驚。她奇怪地看了金郎一眼道:“你就是葛金郎?”
葛金郎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就是,你方才那些話,都是聽誰說的?”
花蕾退後一步,訥訥道:“這件事不會錯,是郭潛親口告訴我的。”
葛金郎本以為她握有真憑實據,心中尚在打鼓,此刻見狀,不禁寬心大放。須知他父親雖是護短成性,卻也不容他在外如此胡作非為。
當下哈哈一笑道:“姓花的,我看你是無事生非,簡直是一派胡言,血口噴人。此番大鬧天台山,死傷我數十門人,真正是罪大惡極!”
說著霍地回過身來躬身向葛鷹道:“請爹爹傳令,由兒子殺了這大膽胡鬧的女人。”
葛鷹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她是插翅難飛。”
紫蝶仙花蕾聞得葛金郎那一番話後,一時失了主張,不禁怔了一下,這一點倒是她事先沒有料到,心忖著:莫非那個郭潛真的騙了我不成?
這麼一想,不禁大為心虛,暗忖著如果自己女兒並沒有為葛金郎所誘,自己今天這種舉動,可就大大的冒失,不能自圓其說了。眼前這個葛老頭兒,又豈是好惹的主兒?
可是若要她開口服輸認罪,實在是太窘之事,事到如今,也只有把假的當成真的,絕不能向對方輸了口風。
當下心中有了決定,遂冷冷一笑道:“你父子這一套鬼把戲,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你們把我女兒藏在哪裡?還不快快喚她出來!”
葛鷹嘿嘿一陣怪笑,聲如夜梟地道:“好個刁鑽的婦人,我父子對你一再容忍,並非怕了你,來,且隨我進來說話!”
微微一頓,這道人又道:“怎麼,你敢來麼?”
花蕾不知對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心裡不無猶豫。可是她藝高膽大,卻也並不放在心上。
當時微微一笑道:“既來到你這魔宮,我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不過你要想拿下我,卻也並不簡單,你頭前帶路吧!”
葛鷹一言不發,右手舉起揮了揮道:“回演武廳。”
他身側四名弟子,立刻答應一聲,推動他坐下輪椅,轆轆有聲地向演武廳前進,須臾來到廳前。
那個滿頭紅髮的降龍尊者,嘿嘿笑了兩聲回身向花蕾道:“你請進來。”
花蕾預料到必定又要有一番廝殺,只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豁了出去。冷冷一笑,便放步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