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桂春明忽然呵呵笑道:“二位老弟,你們此行何去呢?”
西風咳了一聲,吐出了一節鱔骨道:
“老前輩,我們是要去……去‘別失八里’,訪一位世兄。”
桂春明點了點頭,目光向桌上各人掃了一眼道:“很遺憾,要不然我們倒可同路了呢!”
西風肚內暗笑道:“你還當我不知你鬧什麼鬼呀!”
可是他仍然裝著漠然無知的樣子,故作驚訝道:“怎麼,老前輩也要上路?”
“當然!”
南海一鷗微微一笑,用筷子指了各人一下道:
“我們都要走,有要緊的事;不過我們是去阿哈雅,和足下正好背道而馳。”
“來了!來了!正題兒來了!”西風肚子裡這麼說著,可是他依然裝成奇怪的樣子道:
“去……阿哈雅?你們都去?”
“大家都去!”這一次該輪著太陽婆說話了,她已經沉默了一會兒。
常明配合著西風表演道:“去阿哈雅做什麼呢?”
桂春明一擺手道:“老弟!這是我們的秘密,恕不奉告。”
常明一抹臉,窘笑道:“哦,哦,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他和西風肚子裡卻很明白,這是他們故弄的文章,想暗借他們二人傳話給晏星寒等,好令自己這邊大舉往阿哈雅集中,撲一個空,而他們卻分兩路一去哈密一去和闐,這真是好計。
“可是!老頭子你們的心思白用了!”二人心中幾乎都這麼想著。
他們匆匆交換了一下目光,作了一個難以覺察的會心微笑,人總都是以為自己是最聰明的,有什麼辦法呢?
小夥計又上了一道名菜,是“荷葉粉蒸雞”,這原是浙江的名菜,一層薄薄的荷葉被蒸得已經快爛了,用筷子一揭,現出酥酥的雞肉,入口即爛,味道好極了。按說二人本可大快朵頤的,可是此刻他們偏偏沒有這種心情,心中只是計算著如何應付眼前和未來。
這時,長毛陸淵微微笑道:
“二位老哥哥來時,我看未帶行李,如此長行上路怕不大方便吧?”
說著接笑道:
“我已差人為二兄備好了一個簡單的行囊,內有沙漠旅行必須用的幾件東西,另外還為二兄烙了百十個幹餅,可供路上充飢之用。”
二人頻頻點頭稱謝。這時桂春明又把話題轉向阿哈雅之行上面,二人既知是假,愈發聽不出興趣,真恨不能立刻告別上路,可是又怕眾人疑心,不得不假作言笑地應酬著。
好容易一席飯畢,陸淵卻又讓二人至廳,待以香茗。二人耐著性子又坐了一會兒,這才婉言告辭。此時桂春明和太陽婆師徒俱已返室,只有陸洲和聞三巴在客廳裡陪著。陸淵招呼著把二人來時的那騎老駱駝牽了出來,另備一馬馱著行囊等物。西風含笑道:
“老弟,這太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
陸淵哈哈笑道:
“自己人還說這個,好啦!兄弟不敢多耽誤二位寶貴時間了,就請二位上路吧!”
常明環目道:
“二位老前輩和那位依姑娘,是否可請老弟請出一別,我二人這麼走,不嫌太失禮了麼?”
陸淵笑道:
“常老哥你不要客氣了,你還是不大清楚他們,這些俗套就免了吧!等會兒兄弟代為轉告一聲也就是了!”
西風真不願再見他們,生恐一談又是沒完,當時連聲附和地點頭道:
“對!對!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老弟,咱們後會有期,有機會再見吧!”
陸淵抱拳笑道:
“二位老哥賞臉,賞臉,以後有時間,還請多來玩玩!”
二人走出了大門,陸淵親自扶二人上了駱駝。聞三巴笑嘻嘻地趕上道:
“二位不要忘了,七日之後想著把頭上布打開,傷口也該好了,不要一直捂著!”
西風連連點頭道:“謝謝,謝謝,忘不了!”
跟著老駱駝開步走了。陸淵和聞三巴一直送了半里路,直到二人走遠了,才回過身來。陸淵嘻嘻一笑道:
“三巴,你這小子真缺德,你都給上了些什麼藥呀?”
聞三巴笑著一縮脖子道:
“哪是什麼藥呀!我砸了兩塊石灰給糊上了,這兩個老小子不給燒壞了才怪呢!”
說著笑得前仰後伏,陸淵不禁大笑起來。他們笑著往回走,卻見依梨花站在門口眨著眸子道:
“什麼事這麼好笑呀?他們走了沒有?”
陸淵揉著眼笑個不住。聞三巴向依梨華說道:“走了,已走遠了!”
依梨華微笑道:“你們笑什麼?說出來讓我也笑笑呀!”
聞三巴吱唔著笑道:
“沒什麼,姑娘你就別問啦,我只是和他們開了個玩笑而已!”
依梨華還想再問,卻見一名弟兄自內中跑出道:
“陸大哥,依姑娘!桂老前輩叫你們進去,有話要說呢!”
三人忙匆匆轉身入內,一進廳就見桂春明和太陽婆面帶微笑地坐在廳內,桂春明笑問:“走了麼?”
陸淵點頭道:
“已經走遠了,老前輩這條計,把他們兩個哄苦了,只是弟子不大明白……”他皺了一下眉問:
“我們現在到底該如何呢?”
桂春明呵呵一笑,撫掌道:
“陸老弟,現在請差幾個得力弟兄,四處宣佈消息,就說我們已起程往和闐去了,另外再散些消息,說依姑娘單身往南邊去了!”
陸淵一邊點頭,一邊皺眉道:“這……什麼意思呢?”
老頭子摸了一下鬍子道:“意思大了!”
依梨華睜著大眼睛道:“老前輩,我……我真的要去麼?”
桂春明呵呵一笑,晃了一下頭道:“傻孩子,為什麼不去呢?”
大家都一怔。長毛陸淵直著眼道:“叫依姑娘一個人去?”
南海一鷗目光在各人臉上掃了一下,引頸向室外問:“這裡沒有閒人吧?”
陸淵站起來,走出去看了看,回頭說:“沒有!”
桂春明黯然一笑道:“不是她一個人,而是我們大夥都去,一起趕向哈密!”
太陽婆也給弄糊塗了,桀桀一笑道:“老哥,這是為什麼啊?”
南海一鷗呵呵一笑,站起來走了一轉,回過頭來,正色道:“姥姥!你還不明白麼?”
太陽婆愣愣地搖了一下頭。桂春明冷笑道:“敵人實力實在是很強大,姥姥!”
他目光轉向太陽婆道:
“如果我們不用這種方法分散他們,在遭遇戰後,我們必定會敗,而且會敗得一塌糊塗!”
太陽婆先是皺了一下眉,隨後也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說:
“那個莫老甲很討厭,老尼姑也……唉!沒有一個不是棘手的人物!”
桂春明沉聲道:
“的確沒有一個不是棘手的,其中尤以那個老魔頭最是厲害,哼!”他目光閃閃地在各人面上一瞥,微微冷笑道:
“老夫和這個老魔頭有些宿仇,我很清楚,他這次來,完全是為著我來的。”
太陽婆淡淡一笑道:
“老大哥,你不要忘了,現在我也跟他結下大仇了,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桂春明呵呵一笑:
“那我如今倒有了一個幫手了。不過,姥姥,現在還不是我們會他的時候!”
旁邊幾個人根本弄不清二老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其實就連太陽婆也有些糊塗,她桀桀一笑道:
“老大哥,快把你的計劃向大家公佈一下吧,你看這孩子都急壞了!”
說著目光向依梨華瞟了一眼。依梨華紅著臉訥訥道:“真的,我一點也不明白!”
桂春明哈哈一笑道:
“好,我這就告訴你們!”他說。
“我們馬上整理行囊,由陸老弟前導去哈密,為什麼這麼做呢?”他頓了頓,又道:
“敵人既知我們主力移向和闐,勢必分兩路追襲,一路去哈密,一路至和闐!”
大家點了點頭。桂春明冷笑了一聲道:
“莫老甲和譚嘯及依姑娘並無仇恨,因此,他必不會去哈密,勢必要趕向和闐,找我和九姥拚命……結果他將在大沙漠之中吃盡苦頭而一無所獲,最後陷於泥淖之中,沒有水,沒有吃的,甚至沒有一個人……”
長毛陸淵驚心地點頭道:
“老前輩,你說得不錯,此地去和闐,這長途沙漠太苦了;而且每多旋風狼群,商旅若非大群結隊,有充足的糧食,是不能輕易上路的。”
桂春明冷冷一笑,伸手虛按了一下道:“你先不要說,我還沒講完呢!”
他淡淡笑了一下,咳了一聲道:
“莫老甲在沙漠道上吃盡了苦頭,等他到和闐之後才知上了當,這時有兩個可能!”
“第一!”他豎起一個指頭道:
“他憤怒地再折回來,嘻!那麼他勢必將再飽受長途沙漠之苦,而我們可在他疲乏的歸途上截擊消滅他!”
他眸子裡散出炯炯神光道:
“第二!”他豎起兩個指頭道:
“這老兒在飽受長途之苦後,發現上當,可能知難而退,直接由和闐繞道青海,返回他的老家……”
他臉上帶著很自信的微笑道:
“他很可能這麼做,因為對我們仍撲朔迷離,他並不相信回來可以找到我們……同時我也希望他如此,因為我們犯不著與他拼!”
太陽婆嘎然一聲長笑,鼓掌道:“妙呀!好計!老哥,你真是諸葛亮!”
依梨華也嬌聲笑道:“老前輩心好毒啊!”
桂春明赫然一笑,看著她道:
“姑娘,這能算心毒?對付這種人,這麼做還算心毒?這個惡魔這麼對他算太客氣了!”
長毛陸淵樂得直搓手道:
“老爺子真是有一手。別的我不知道,反正這一趟路,老魔頭是頭一回走,我看沒有幾十天,他到不了和闐,弄不好,他那把老骨頭,就許扔在半路上,也用不著老前輩再動手治他了。”
桂春明呵呵一笑,突地收斂笑容道:
“你不要輕看了這老兒,他可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不過……”
他沉著臉道:
“再厲害的人,如果遭遇到沙漠這個敵人,哼!他都無能為力,一籌莫展,最後一定失敗!”
依梨華緊緊地互握著手,笑眯眯地道:“還有晏星寒他們,我們又怎麼對付呢?”
南海一鷗白眉微蹙道:
“據我猜想,他三人會毫不猶豫地直奔哈密;而且可能在半途設伏,目的是先拿住你!”
說著伸手指了依梨華一下,依梨華捫心奇道:“我?”
“是你!”桂春明微微笑道:
“他們由西風和常明口中得到了消息;而且知道你是單身一人,他們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太陽婆這時插口道:“這完全是心戰,妙!”
桂春明小眼笑得眯成了兩道縫,由眼角的魚尾紋上揣測,此老是一個極為狡黠而慣用心機的人,他一隻手摸了一下那幾根短鬍子道:
“可是,他們仍是要吃虧的;而且這一次,我們會消滅他們,為我那可憐的徒兒和依姑娘報仇。”
太陽婆眨了一下深邃的眸子道:
“老大哥,這三個老兒聯手,也是非同小可呢!我們還不一定準能勝呢!”
桂春明一擺手道:
“姥姥,你完全想錯了,依我看,他三人並不會全部都留在中途設伏。”
“為什麼?”太陽婆問。
桂春明呷了一口茶道:
“很簡單,他們的主力,要先至哈密去對付小徒譚嘯,他們會由西風、常明日中得到這個假消息,因此我猜……”
各人全凝神靜氣地聽著,這老頭兒老練的智謀,確令他們欽佩。只聽他徐徐地說:
“我猜他三人之中,會留下一人在半途設伏,另外西風和常明二人之中,也可能留下一人,其他的全部會直奔哈密。”
太陽婆“啪”地一聲鼓掌道:“對,這是很合情理的猜測。”
桂春明點頭笑道:
“那麼,我們就可易如反掌地各個擊破了,敵人實力雖強,可是如此分成三撥,就不堪一擊了。”
長毛陸淵一隻手摸頭道:“老前輩智謀實在令人佩服,不過……”
他訥訥地道:
“我們這麼些人一上路,只怕他們半路設伏的人就不敢出來了。”
桂春明似乎對這些早已考慮過了,他點頭道:
“你說得不錯,可是他們不會發現我們的。”
他笑得更得意了,接下去說:
“他們只會發現依梨華一個人,而我們卻在依梨華左右,他們不動我們也不動,他們只要一動,就會發現上當了,那時這個冒失的人,將要付出他的生命。”
長毛陸淵雙手抱拳笑道:
“拜服之至,老前輩真是活神仙,現在我們就上路吧!”
桂春明冷冷一笑道:
“但也不要把這幾個人,看得太傻了,我們還要有一番做作。”
大家又糊塗了。桂春明嘻嘻一笑,抖了一下袖子道:
“老夫這身打扮是很容易裝扮的。”又指著太陽婆道:
“九姥的樣子怪一點,可是化裝一下也並不難,至於老弟你們,就更容易打扮了。”
陸淵一怔道:“這是幹什麼?”
桂春明起來踱了幾步,站住腳之後道:
“老弟,這事你快做,扮好之後,囑他們上路,裝著去和闐,當然,只要走出幾十裡以外,就可脫下衣服再回來。如此一來,這消息傳到了他們耳中,他們才確實相信;否則,可能他們還會有些懷疑。”
太陽婆怪笑了一聲道:
“這一招更妙!陸淵,等會兒我找一套衣服出來,給扮我的那個人換上,要扮就要像,否則露了馬腳可是不大好。”
陸淵笑道:
“老前輩放心,這個容易,我手下有個叫燈草人的兄弟,他一身排骨,要是扮起來準像你老。”
說完之後見桂春明和依梨華都含著笑,他才猛地憶起語中有病,不由臉一紅。太陽婆皺了一下眉,裝著沒有注意的樣子。陸淵忙混過去道:
“別的都好裝,只是你姥的頭髮……”
聞三巴含笑在一邊插口道:
“這個容易,剪兩匹馬的尾巴一染不就行了。”大家都笑了,桂春明點頭道:
“這辦法很好,好啦,老弟,你快張羅著去辦吧,我們拾掇拾掇,到晚上也要上路了。”
陸淵站起來道:“我這就去,放心,絕誤不了事。”
聞三巴跟著他一塊走了出去。依梨華關照道:“陸大哥要小心呢!不要走露了風聲。”
陸淵回頭齜牙笑道:
“姑娘你請放心吧,這點事要辦不好,我長毛陸淵算是白活了!”
說著和鏈子錘聞三巴出去了。桂春明長長嘆息了一聲,目視著太陽婆笑了笑道:
“一切都進行得很好,這就要看最後一步棋了。老實說,少了莫老甲,那三個老兒,我們倒可以放開手去跟他們周旋一下了。”
太陽婆冷冷一笑道:
“別人不說,我只問問劍芒那個禿尼,看看她還有臉見我沒有!”
桂春明怔了一下道:“怎麼,你們過去認識?”
“豈止是認識!”太陽婆不屑地說。
“昔日我們還有相當的交情呢,不過現在一切也都不必再談了!”
依梨華靜靜坐在一邊,她本是一個看得很開,而又極力追求現實的人,一些不如意的事,當過去之後,她很少會再去回想它,她認為那是很不值得的事情。可是這並不是說她忘記了,相反,那些血腥悽慘的往事,每一件都深深地印在她的心上,當她認為有必要回憶的時候,那將是清晰如繪,歷歷在目。
此刻,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可怕的暴風雨之夜……
火苗、濃煙,人聲鼎沸……父親的屍身,血和腸子……晏星寒等四人持刃夜殺的猙獰面孔……
她的淚再也忍不住,撲籟籟地淌個不住,回身趴在椅背上,抽搐著痛哭了起來。二老被她這種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
太陽婆由位上一躍而起道:“孩子,你怎麼啦?”
“西里加……拔蕩死得好慘……啊,我可憐的拔蕩……西里加!”
太陽婆看著桂春明苦笑道:“這孩子!唉!”
她說著走了過去,輕輕摟著她,還沒說一句話,依梨華已投入她的懷中,嗚嗚咽咽地大哭了起來。
“哦,可憐的拔蕩……可憐的瑪沙,西里加,他們死得好慘哦!”
姑娘這一哭,直似一樹帶雨梨花,而她那幽咽清脆的哭聲,更是令人聽著有一種悽慘的感覺,連二老也為之深深地感動了。
南海一鷗鎖著眉頭,來回地在室內走著,面色極為陰沉。太陽婆伸出一隻手在抹著眼淚,她為徒弟這種斷腸的聲音打動了。
“姑娘,你不要傷心了,西里加定要為你報仇……還有你桂伯伯,他也會為你出氣的……”
桂春明苦笑著點了點頭道:
“姑娘你放心,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全是你和譚嘯與他們之間的事了!”
他用力地扭著手上的骨節,格格有聲地說:
“我和你師父,與他們之間也都已成了不了之局,眼前我們大家都要碰頭了,這筆賬馬上就可算一算了!”
他咬著牙說:“我希望譚嘯這時候能來,因為這孩子……”
說到此,他的老淚禁不住淌了下來,因為那實在是人間悲劇,任何人在想到那個可憐少年的身世時,也會為之泫然淚下,並不僅僅是桂春明。
依梨華正哭得傷心,忽然仰起了頭,停住了哭聲,因為她耳中聽到了譚嘯兩個字,這名字使她立刻止住了哭聲。她斷斷續續地問:“老前輩,他……到底在哪兒呢?”
兩個老人都注意到了,注意到她的這種一往情深。桂春明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黯然感覺,這種感覺在初生的一剎那,似乎已經預料到日後的一段不可避免的糾纏,而這種糾纏,卻是由於當初自己的多事和疏忽。
晏小真亭亭玉立的影子,在這個老人的腦海裡,很快地掠了過去,不可否認,那也是一個楚楚動人的影子,他立刻憶起那位可憐的姑娘臨去時對自己的託付和要求——饒恕她的父親。
想到此,桂春明不禁打了一下冷戰,一時竟木然僵立住了。
太陽婆笑了笑道:“老大哥怎麼啦?”
桂春明這才猛然驚覺,苦笑了笑,問依梨華道:“姑娘你說什麼?”
依梨華忸怩了一下,訥訥道:“譚嘯哥是不是……在哈密?”
南海一鷗搖了搖頭道:
“我只是猜想,不過也不是不可能,因為他既然不在這附近,很可能由哈密取道入關,再入甘肅。”
依梨華的眼睛倏地睜大了:
“老伯,那……那我們快走吧,走晚了,他要是又走了呢?”
桂春明肚子裡暗暗忖道:“好個痴情的姑娘!”
他點了點頭道:
“我們要等到晚上,姑娘,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我們這一次要縝密地行動,要出奇兵制勝。不可讓他們事先知道一點風聲,否則會全盤皆輸,後果不堪設想。”
太陽婆九子妹笑著點頭道:“老大哥說得對,這一次我們非成功不可。”
在戰略上來說,他們是在與敵人鬥智,由於桂春明的老練,由於他們從容的策略、部署,看來似乎已洋溢出勝利的曙光!
長毛陸淵遵照桂春明的指示,將散佈謠言的兄弟,分作七八撥,先後派遣了出去。
由五人一組所構成的化裝隊伍,也在日落之前出發了。當然在出發之前,均先經過桂春明等的認可,認為扮像逼真後,才打發他們上路的。
一切就緒之後,天也就快黑了。
由沙漠入哈密,繞過羅布諾爾湖後,就踏入了陸地,人們似乎可以舒一口氣了。可是也不要太高興,因為這些所謂的陸地,並不見得比沙漠好多少。
從地圖來看,庫魯克塔格山在左,阿爾金山在右,二山之間雖有很大的一塊平坦之處,可是人們往往欲覓捷徑,勢必要在一些山峰的小徑中穿行進退了。
這些高山,可真是名副其實的高,一些內陸所謂的大山,連五嶽名山也算上,若是拿來和此處的高山相比,那真是不可“望其項背”。加以山道崎嶇,嶺脈縱橫,如非識途老馬,是不敢輕易經行其間的。
這是阿爾金山附近的一處隘口,它緊緊貼著羅布諾爾湖的右前方,只需一踏出沙漠,就可很清楚地看見它。
這些全是青色石質的陡峻高山,屏風似地豎立在沙漠出口的前方,於是,一條、兩條……數不清的小徑,像龍蛇似的穿行其間,人們可以任擇一條而行,只是你必須要有把握認清路,否則只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好心的商旅,為了便人便己,常常在這些石峰隘口的前面,刻石為志,削木為標。
譬如說去哈密吧,也有清楚的指標,只需循著指標前進,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走,倒也沒聽說出過什麼差錯。
五月的天,可說是已很熱了,四周沒有風,有的,則是由沙地裡吹來的陣陣熱風。
這種風吹在人身上,熱乎乎的很不是味兒,尤其是人們本來已經出汗的臉,為這種風吹過,會覺得粘粘的,粘上了一層沙子,擦不勝擦,討厭得很。如果學當地人那樣蒙上一層面巾,好固然是好,只是如此一來,就更熱不可耐了。
老猴王西風和西北虎常明,用力地揮著扇子,趕著聚集在頭頂飛而不散的蚊子,顯得很急躁。紅衣上人裘海粟,較他二人更甚。
他們三個已經整整在這裡守候了一天一夜了,正如桂春明所料,他們是埋伏在這山窪隘口,等候著活捉依梨華的!
他們選擇的藏身之處,倒是一個十分理想的地方,上面有山藤架成的一面天然屋頂,左右後三面,是參差的石峰形成的壁牆,正前方三丈以外,可以清楚地窺見來往的行人。
如果有任何人獸經過,他們可以在十丈以外就先行覺察而出。可是儘管這地方是如此的理想,他們卻未曾有什麼收穫,不要說依梨華了,一日一夜以來,連一個鬼也沒見呀!
紅衣上人本來是很有耐性的,可是這時卻也沉不住氣了,他用力地踢出了一塊巨石,靜夜裡發出咕嚕嚕巨大的滾石之聲,響遏行雲,四山都有了迴音,然後他粗俗地罵道:
“媽的!盡在這裡耗著算是個什麼名堂?我們走吧,再換個地方!”
西風苦笑著站起來道:
“小聲點,小聲點,”他嘖了一聲道:
“真要是她來了,聽見這聲音,還不嚇跑了!唉!你老也真是……”
紅衣上人一瞪眼正要發作,西北虎常明忙功道:
“老前輩請息雷霆,以弟子看……”
他擰著黃焦焦的兩撇眉毛道:“來她是一定得來,只是時間上的早晚罷了。”
裘海粟一躍而起道:
“放你的屁!時間早晚?咱們已經等了一天一夜了,她就是騎牛也該到了,怎會到了現在還沒個影?”
常明被罵得臉一陣紅,心裡氣可大了,可是又不敢發作,心說:媽的這關我屁事?
她又和我沒仇,我這是幫你們的忙,你他媽的不謝我還罷了,居然開口就罵,我犯得著嗎?我這又是圖什麼?
愈想愈氣,當時把頭一扭,再也不想答理他了。
西風乾笑了兩聲道:
“道長,我看咱們再等她一夜,她要是不來,咱們也就別等了。明天一早就走,追上晏老和劍芒老師父一塊上哈密去算了。”
裘海粟哈哈一笑道:
“上哈密去,你說得倒輕鬆!我們這一天兩夜的罪白受了,你不怕丟人.我裘某還怕呢!”
這一來連西風也有些氣了,他怔了一下。西北虎常明哧地一笑道:
“奇怪!方才是道長自己說要走的呀,怎麼又……”
才說到此,西風扯了他一下,常明立刻想到,此時此地,得罪他不得,自己二人身上又都有傷,一個惹火了可不是玩的,想到此下面的話也就吞下去了。
他扭頭看看,裘海粟一雙深邃的眸子,正灼灼有光地瞪視著自己,忙苦笑著又道:
“道長,這是去哈密的一條必經要道,除非是她不去,她只要去,一定得經過這裡,那是沒有疑問的。”
西風咳了一聲,哈哈一笑道:“不錯!她一定會經過這兒……你老就再忍耐一下吧!”
裘海粟這時怒火已小了些,因為他想到,真要是少了他們兩個,別的不說,自己連東南西北也弄不清楚,別說行路了。再說他們也多少算是個人物,自己似乎不該太不給他們留些面子。
想到這裡,他冷冷哼了一聲,不再多說了。
西風走出去幾步,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往遠處看了看,又跳了下來,小聲道:“真怪,她該來了呀!”
常明冷笑道:
“人家是個大姑娘,誰走路像我們這麼趕緊?我看明天她也到不了!”
西風笑了笑道:“這話有理!”
裘海粟哼了一聲,不屑地道:
“你們也太小看她了,這丫頭厲害得很呢!她能帶著傷由甘肅跑到沙漠裡來,連朱蠶都沒追上,你能說她慢?哼!”
說著瞟了常明一眼!西北虎碰了個不硬不軟的釘子。紅衣上人頓了頓,皺著眉向:
“西風,這消息到底可不可靠?我總有點懷疑,她師父太陽婆,會不和她一塊來?”
西風肯定地道:
“唉!你老怎麼不信呢?這是我親耳聽見的;而且你們派出的那位銅錘羅兄弟,不是也這麼說麼?”
裘海粟聽他這麼一說,也沒有話說了。這倒是真的,銅錘羅回來說,他親眼看見桂春明、太陽婆,還有陸淵、聞三巴幾個人上路的。其中獨獨沒有依梨華,很顯然,西風打探的消息是正確的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長嘆道:
“媽的,譚嘯這小子,真把我們害苦了,抓著他,看我不活劈了他!”
這一句話,倒是引起了二人共鳴,俱都附和著罵了起來。
“同仇敵愾”使三人的團結又堅固了。
常明生著了火,煮了些鍋餅,就著乾肉脯,三人飽餐了一頓。裘海粟熱得難受,到不遠的一處泉澗裡洗澡去了。西風和常明背靠著山石對看著,等到紅衣上人行遠了,常明才嘆了一聲道:
“媽的,我們真是自討苦吃,好好地跟著他幹什麼?跟個老爹一樣,侍候他不說,還得看他的臉色,這是何苦?”
西風嚇得回頭看了一下道:“你小聲點,給他聽見了可不是玩的。”
他嘆了一口氣道:
“也不能這麼說,這事情一半為他們,一半也為我們自己,想想看,沒他們我們這個仇怎麼報?”
常明氣道:
“報仇是另一回事,媽的,他也不能把我們兄弟不當人呀!他是老爺,我還是老太爺呢!”
西風眨著小眼,哭喪著臉道:
“算了老弟,多少苦都忍下了,還在乎這一點嗎?我們只希望把仇報了……”
說著又回頭看了一下,咬著牙道:
“媽的,一旦報了仇,誰還會再聽他們的?咱兩個就回到沙漠去,也該好好享福了!”
常明聽到這裡,不由眯著眼笑了:
“他奶奶的,陸淵那小子,真會享受!你看看那吃的用的,簡直像個小王爺!”
西風冷笑道:
“咱們這次要是回去,那塊地盤就是咱們兩個的了,有錢誰還不會享受呀?你看吧,我們唱著過!”
常明齜牙一樂道:“我得由內地弄幾個女人來……嘻!”
西風哼了一聲:“不是我說你,你這個毛病不改,早晚要吃大虧!”
常明搖頭一笑,忽然皺了一下眉,伸手輕輕捂住頭。西風吸了一口氣問:“是耳朵處痛不是?我痛了好幾天了!”
常明輕輕哎喲著罵道:“媽的,聞三巴給上的藥也不知靈不靈,按說是不該痛了呀?”
西風皺眉說:“今天白天流了好些膿呢,痛的好厲害!”
常明說:“打開看看吧!”
西風搖頭道:“別!別!再等兩天,還不到時候!”
一面說著,兩個人一口一口地吸著氣,那怎麼能不痛?好在痛一陣子,等到痛過了頭也就好了。
天黑了,蚊子又多,地下大螞蟻又咬人,天又熱,這個罪可真夠受的!
等了一會兒,紅衣上人總算是回來了,他看了看天,皺著眉說:“今晚上該你們誰值夜了?”
好像他天生該是睡覺的。二二人對看了一眼,西風嘆了一聲道:“算我吧!”
裘海粟點了點頭道:
“夜裡要小心點,我昨天一夜沒敢睡,今天想好好睡一覺,沒事別吵我!”
他回頭看了一下,皺著眉毛道:“怎麼?鋪蓋還沒鋪上?”
常明苦笑了笑,到一邊找出了被褥,不大願意地鋪著。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一聲清晰的馬嘶,空谷音寒,這聲音聽來相當刺耳!
裘海粟本來已經坐下了,又一翻而起。西風和常明更是大為緊張。
常明口中“哦”了一聲:“來啦!來啦!”
裘海粟狠推了他一把,差一點頭撞在石頭上,驚怒之下。見紅衣上人以一指按唇道:
“禁聲!”
他又分手指了指前面道:“西風去看看,要藏好身子!”
西風如巨鳥似地縱了出去,起落之間,已失去了蹤影。常明又弄了一肚子氣,但這不是鬥氣的時候,一對小眼四下亂溜著,心裡是連驚帶怒。他一隻手已經扣好了一支瓦面透風鏢,單等著必要時放一鏢!
又是一聲清晰的馬嘶之聲。
西北虎常明由地上一骨碌爬起,正想出聲,卻又為紅衣上人裘海粟那雙凌厲的眸子一掃,嚇得馬上把口閉上了。
這個亂髮如草的道人,一改他夙日的急躁脾氣,竟顯得異常沉著。
這時候,他倒像沒事人似地盤膝坐了下來。
“唰!”一條黑影電閃星馳似地落了下來,現出西風矮小的身材道:
“快,道長,那丫頭來了,一個人!好機會!”
“真的?哈,那太好了。”常明一跳而起。
可是紅衣上人並不十分以為然,他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道:
“再探,注意她身形四周。”
“啊!道長,那是不會錯的……”
“我叫你再探!”
裘海粟斬釘截鐵地說。西風眨了一下小眼,嘆息道:“唉!好吧!”
他再次騰身而起,向來路而去。紅衣上人這時把肥大的袍袖稍微卷了卷,向外踱出了幾步,看了看天色,回頭問常明道:“有金錢鏢沒有?”
常明訥訥道:“沒有,只有一串制錢!”
裘海粟一伸手道:“快拿來!”
常明後腰摸到前腰,才把用紅線穿著的一串銅錢找出來。紅衣上人接過道:
“西風一隻胳膊不聽使喚,我自己要去看看!”
常明同意道:“對!還是道長自己看看的好。”
話才說完,西風又如同一陣風似地自天而降,他啞著嗓子笑道:
“天賜良機,除了那小妞以外,沒一個人。”
紅衣上人皺了一下眉,沉吟道:“她在哪兒?”
西風回頭指了一下,小聲道:“不遠,拐過這個山口子,就能看見她。”
老道冷笑了一聲,點頭道:“你二人隨我來!”
二人默默點頭,然後西風在前,三人兔起鶻落地翻縱了出去。
也不要看人家狂,人家的確有值得狂的地方,裘海粟這種輕功提縱之術一展開來,西風和常明都不禁暗自欽佩,瞧人家那種起、落、墊、扭、伏、飄……真是處處顯著利落,帶著功夫。
大約一箭路程,在他們腳下,只不過三四個起落就到了。
西風把身形向側邊一塊巨石後一閃,比了一下手勢,裘、常二人各自擇處而匿。
現在他們已經聽到清脆的馬蹄之聲,那是踩踏在生硬青石面上的聲音。
須臾,一騎人馬的影子由一塊山岩的陰影之下展現出來。
那是一匹雪也似的銀駒,長長的鬃毛,映著月光閃閃放光。再看看馬上的人兒。呵!
大草帽兒,瓜子臉兒,兩條系帽的黑綢帶,鳳翎似的飄著,小蠻腰扎得緊繃繃的,一雙鑲著白銅釦花的小蠻靴,緊緊地扣在踏環內,那踏環也似用上好的精鋼所制,映著皓月,銀光四射!
這姑娘松著轡,雙手懶懶地撐在鞍上,一任那馬悠閒地走著,她那細細的眉,可以和遠處的天山爭秀,大而有神的一雙眸子,使閃爍在雲端的一雙星兒黯淡失色。只是,她那種失意的情態,使人會想到周邦彥的那首詞。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一點不錯,她正是依梨華,雖然很久不見了,可是裘海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老道內心一陣狂喜,因為抓到了她,也就等於抓到了半個譚嘯,只要以她作為人質,不愁譚嘯不上鉤。
在激動興奮的情緒裡,他仍然沒有忘記小心從事。
他朝著二人比了個手勢,二人會意,俱矮下身子,在亂石崗內,緊緊跟在姑娘坐騎的兩側綴了下去;而裘海粟自己,卻一直等到她由身前經過,並走了相當距離之後,他才暗中打量著姑娘的身後,右手中食二指,不停地把一枚枚的青銅製錢捻了出去。這些小制錢隨著他的意念,一枚枚落在不同的地方,發出“叮叮”的輕微響聲。
現在,他完全放心了,先前的一些警惕之心,全部解除了,他暗笑敵人真是太疏忽了,面對著自己這邊如此強大的對手,竟敢令如此一個具有重要身份的姑娘單身上路。
想到這裡,他幾乎要放聲大笑起來。
現在,他不必再顧慮一切了,他光明正大地現出了身形,躡著依梨華的馬後疾追了上去,並且發聲叱道:“依姑娘,你停一下,貧道有話要問你!”
依梨華“呀”了一聲,勒住了馬,還不容她回過身來,馬前同時閃出了常明和西風。
西風舉起一隻手,打了個招呼,又彎了一下腰,乾笑了兩聲道:“對不起姑娘,你上了當了!”
“咦!你不是宮老前輩麼?”
她是那麼自然地問著。西風不禁老臉一紅,暗暗叫了聲慚愧,當時乾咳了一聲道:
“不錯,姑娘請你下馬來談談可以麼?”
“當然好啦!”
依梨華毫不猶豫地跳下了馬。這時裘海粟已由身後偎了上來,他朗聲笑道:
“姑娘,你還認得道爺麼?哈哈!今夜你是插翅也難逃了。”
依梨華回過身來,慢慢地打量著他。
依梨華在心理上,對於眼前的遭遇,是不會感到意外驚奇的。因為她早在意料之中,她不得不欽佩掛春明的老謀深算。
當她發現,面前站立著的這個人,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殺父大仇人時,她感到一陣激憤,差一點無法自持。憤怒中,她並未忘記應有的步驟,勉強鎮定了一下,忍著內心的激動,冷冷地道:“原來是你這惡道,你要如何?”
她說著,一隻手已把系在背後的綠玉杖抽了出來,杖上發出閃閃的綠光。
然後她回身在愛駒的後股上擊了一掌,這匹來自袁菊辰手中的良驥,發出了一聲長嘶,猛地直竄而去!
這種無意識的舉動,誰也不會在意,裘海粟心中微微有些奇怪,因為他想不到依梨華居然這麼鎮定;而且看她樣子,分明還預備要和自己決一生死。這女孩有這種膽力,他不禁十分懷疑,當時微微怔了一下,赫赫一笑道:
“怎麼,你還想跟道爺動手麼?哈!好不知死活的丫頭!”
常明在一邊搓著手笑道:
“大姑娘,我們主要對付的是譚嘯,並不是你,只請你跟我們走,我們決不錯待你!
姑娘,我們是為你好!”
依梨華冷笑著瞟了他一眼道:
“我也是為你們了,你們趁早放下兵刃,跪在地上等死吧!”
三人全是一怔,尤其是姑娘神色鎮靜,絲毫不像信口胡言。常明眨了一下眸子道:
“什麼……姑娘你為何說這種話?”
西風也咬了一聲道:
“大姑娘,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也不是開玩笑的場合,你知道,上人在此,我們所說的都是真的。”
紅衣上人面上已有怒色,若非他認為對於一個少女驟施武力,有些失尊嚴的話,他真忍不住就要下殺手了。
依梨華聽了西風的話,秀眉一挑,薄怒道:“我也是說的真話!”
她用手中的綠玉杖向紅衣上人一指,咬牙道:
“除了他是必死以外,你二人如肯跪地乞饒的話,我們倒可以饒你們一條命;否則,哼……”
她的話才一完,裘海粟忍不住狂笑了一聲,啐道:“做夢的丫頭!”
可是他忽然卻又像是觸了電似地打了一個寒顫道:“你們?誰是……你們?”
“老道,你這裡看!”
左側傳來了冰冷的聲音,那聲音近在颶尺。
三人俱各一驚,不由後退了一步,相繼往那發聲之處望去。
他們看見一個長髮披肩,一身長衣,形同山魈木客的老婆婆,那細長的一雙瘦手,蒼白的面頰,在這種月夜裡看來,要是膽子略小的人,真能嚇個半死,常明不由嚇得“哦”了一聲。
紅衣上人驚嚇之下,才知道自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眼前顯然是上了當了。
這可怕的老女人,雖然他並不認識,可是由對方外貌裝束上判來,他已可確定來人定是那位太陽婆九子妹。這時,常明和西風,也都認出來人是誰了。他們曾和太陽婆同桌吃過飯,自然馬上就認出她是誰了。
裘海粟朗聲一笑,單手一擺道:
“來人可是太陽婆麼?好得很,你們的好障眼法兒!”
他笑得是那麼難聽,說話的聲音更是抖得厲害,可以想知,他憤怒的程度了。
這一剎那,西風嚇得臉都白了,因為太陽婆在眼前的出現,無異說明了一切都是假的。而由於自己的受愚,無形中連累自己陣營將要付出可怕的代價,這代價很可能就是“生命”!
西風戰瑟了,他喃喃道:“啊!你們……你們沒有去和闐?”
紅衣上人“呸”的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臉上,若非是當著敵人面,他真恨不能兩掌把西風、常明斃了。當然為恐對方恥笑,他不能那麼做。
他最後還能保持著一些自信,這自信是他認為眼前還不定“鹿死誰手”。因為對方僅兩人,而自己這邊卻有三個人,算起來還是划算的。
說話之間,太陽婆已如同怪鳥似的,自空而降。她所立身之地,正在依梨華身邊,然後她對著紅衣上人桀桀一笑道:
“難得道長世外高人,居然還知道我老婆子其人,如果我老眼不花,道長當是名噪武林的紅衣上人裘海粟了!”
紅衣上人冷笑了一聲道:
“不錯,貧道正是,只是卻不敢擔當什麼‘世外高人’之稱,婆婆,你太客氣了!”
他說話之時,一雙眸子突出如珠,尤其是筆直地看人時,真像要生吞活人的樣子!
太陽婆怪笑一聲,慢條斯理地道:“道長和兩位朋友……”
說著看了西風和常明一眼,二人不禁一時都低下了頭,面紅如布,其實他二人很可以不必如此,因為他們原本是該和裘海粟等人站在一邊的。
太陽婆頓了頓,揶揄道:
“如果我不健忘,二位好像前幾天還和我在一起吃過飯,這的確是很有意思,請問你們三位,夜阻小徒,到底意欲何為呢?”
西風不由有些惱羞成怒,當時老著臉皮,冷冷地笑道:
“太陽婆,你不必如此挖苦我們,我西風也並不是怕死貪生之輩,眼前的一切,你也應該看得很清楚了,何須多說!”
他端了一下肩膀道:
“雖然我二人上了你們一個小當,可是結果尚不知鹿死誰手。太陽婆,你此刻得意,或許為時還太早了點吧?”
太陽婆冷笑了一聲,目光之中現出了隱隱殺機,怒斥道:“你也配!”
她目光轉向紅衣上人道:
“裘道長,我老婆子要在道長跟前說幾句不知進退的話,請道長賜以回答。”
裘海粟按兵不動道:“貧道洗耳恭聽。”
太陽婆哼了一聲道:
“小徒與道長等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令道長等下此毒手,將小徒之父濺血劍下,家宅火焚。若非小徒見機奔命,也已慘遭殺身之禍,此刻亡命沙漠,道長等仍兀自苦追不捨……此實令人百思不解,我老婆子雖沒有什麼過人的本事,可是既為人師,豈能眼見愛徒無罪而落此下場。今夜幸遇道長,尚請道長還我師徒一個公道才好!”
太陽婆這幾句話,說得理直氣壯,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紅衣上人聽後赤眉一分,哈哈陰笑了幾聲,振振有詞地道:
“太陽婆,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令徒膽敢包藏我等大仇人,已屬罪有應得,更有甚者,她還背後與那譚嘯小畜生相互表裡,狼狽為奸。今日貧道如不除她,來日必會養成大患!”
他怪笑了一聲道:
“太陽婆,你有徒不教,已屬非分,居然還興言問罪,哼!你也未免太欺人了!”
太陽婆厲叱道:
“住口!”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道:
“即使小徒如道長所言,又何至罪至於此,道長等既身為前輩,竟對一個後輩小女孩,合力下此毒手,豈不怕日後傳揚出去,為天下人恥笑?尚且在我老婆子面前大言不慚,嘿嘿!道長你也未免太把我師徒看輕了!”
紅衣上人桀桀一陣長笑,瞳子裡精光四射,往後退了幾步道:
“太陽婆,貧道久仰你功夫了得,尤其是太陽掌力可謂遠近馳名,貧道不才,今夜要在你這種掌力之下領教一二,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又有何益?來!來!我們這裡來!”
他口中這麼說著,身形一閃,已錯出兩丈以外,落足在一片亂石林中,真可謂動如狂風,靜如山嶽。就見他單足點在石尖之上,身形是固若磐石,紋絲不動,呼呼的風,吹得他身上那件肥大的道袍狂飄著。他是那麼的氣態昂然,雙手一抱,冷笑了一聲:
“婆婆請!”
同時目光朝著西風和常明掃了一眼,憑著老練和機警,西風立刻明白了這一瞥的含意,他微微點了點頭,於是一場激烈的爭鬥隨之展開!
太陽婆一甩長髮,梟鳥似地怪笑了一聲,用十分怪異刺耳的聲音斥道:
“裘海粟,你也太狂了!我老婆子倒要看看,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說著身形隨著她雙袖後甩之勢,已經像箭似地平竄了出去,身軀往下一落,正站在紅衣上人對面,桀桀怪笑了兩聲,一掄雙手直向裘海粟雙肩上抓了下去。裘海粟身軀往後一仰,突地飛起一腿,以足尖飛點太陽婆面門。
二人這一出招,立刻打作一團。只見當場人影獵獵,掌風呼呼,套句俗話,那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一時卻也難以分出高下。
西風向常明遞了個眼色。後者幾乎忘了眼前自己應有的使命,只是垂涎於依梨華的美色。在他眼中,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即使是在輕嗔薄怒中,也是說不盡的美,美得令他頭昏目眩,哪還會想到別的方面呢?更不要說是叫他動手打這個姑娘了。
西風遞了個眼色沒有發生效力,就知道常明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不禁有些生氣,當時也顧不得再理他,那隻獨手對著依梨華點了點道:
“姑娘,你隨我這邊來,我們也不要閒著!”
依梨華心中正在想,用什麼辦法把這兩個傢伙調到一邊,然後把他們給綁下來,而又不至於驚動裘海粟。現在聽西風這麼說,正合她的心意,當下冷笑了一聲道:“你們還想如何?”
西風乾笑了一聲道:“咳!姑娘你是聰明人,還用得著我多說麼?”
他說著倏地騰起了身子,不想依梨華卻比他還急,只見她嬌軀倏起倏落,直向嶺後山窪裡縱去。西風不由一驚,只以為她想乘機逃走,一時慌了手腳,大吼道:
“在我老頭子手下,你還想跑麼?我看你往哪裡跑?”回頭對常明冷笑了一聲道:
“別傻看著了,捉住了就是你的!”
常明臉一紅,跺了一下腳道:“追!她跑不了!”
二人躡著依梨華身後,猛追了下去。二人都以為依梨華是存心逃跑,所以足下都是用足了力。尤其是老猴王西風,他在輕功提縱術上來說,確實是有獨特的造詣,此時展開了“燕子三抄水”的絕技,一連幾個起落,已經撲在了依梨華身後,那隻獨臂倏地向外一掣,哼了一聲:“打!”
這種“小天星”掌力,西風並未用足了內力,他目的只是想活捉,並不想傷了她,可是儘管如此,由他掌心逼出來的內力卻也不可輕視。依梨華也並非易欺之人,她嬌叱了聲:
“好!”忽見她一個猛轉,把身子轉了過來,和西風正好成了對面之勢。
老猴王想不到她竟會有這麼一手,忙向後一坐,可是依梨華的綠玉杖,卻直向他連肩帶臂猛砸了過來。
西風忘了她手裡竟然還有傢伙,當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可是這老兒,雖說是斷了一臂,卻也不可輕視,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他倏地向左一擰腰,就飛出左腿,以“斷樁”
的腿力,直向依梨華腰上掃去!
這幾方面都是那麼緊湊,常明不是在西風后面嗎?這時他想由右面抄出,以奇兵制勝;而且他還選好了地方,要抱依梨華的腰。
因此,他一聲不吭地直向一邊斜披上縱去,他的功夫也是很不錯的,當他身形縱起之時,他彷彿看見欲落足的地方,忽然現出了一個人,不容他出聲,那人已低笑道:
“姓常的,你好好歇一會兒吧!”
常明驚慌之中,似發現這人是個老者,很像南海一鷗桂春明,不禁大吃一驚,一抖雙掌,直向對方身上擊去,可是對於這個老人來說,他的這種功夫,就顯得太幼稚了!
這老人口中“哧”的一笑,常明就覺得眼前一空,同時身形已經落了下來,竟是打了個空。不容他再轉身施第二招,一雙鐵掌已經搭在了他的雙肩之上。常明只覺得肩上一陣發麻,頓時傳遍全身,雙腿一軟,骨碌一下就趴下了。
然後,這個老頭兒,就像是一溜青煙似地拔了起來,活活像是一隻大海鷗,令人想到他這“南海一鷗”的外號,確實是自有由來!
老猴王西風,以一隻獨臂,奮力地對付著依梨華掌中那管綠玉杖,說實在的,那並不算十分吃力,因為他儘可能運用著他過人的輕功及小巧功夫,一時把依梨華纏了個風雨不透;可是要想立時取勝,卻也不是容易的事。他暗恨常明在一旁袖手旁觀,此刻依梨華綠玉杖又夾著一股尖風,直向他小腹點來,西風向後一個擰身縱了出去,同時口中叱道:“老常!”
目光及處,身側並無常明人影,正自吃驚,忽覺當頭一股極大內力霍地壓下,這時依梨華綠玉杖也施了一招“撥風盤打”,直向他攔腰打來!
西風驚心之下,用全力往側邊一縱,耳中似聽得一聲叱道:“姑娘你下去!”
西風再一抬頭,不禁頓時嚇了個目瞪口呆,原來眼前已經多了個乾瘦的老頭兒,這老頭兒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最為害怕的大敵桂春明。他只覺當頭“轟”的一聲,差一點兒暈了過去!
這個當,自己可真是上到家了,現在他才明白一切都是人家布好了餌,讓自己上鉤的。
現在連後悔的時間也沒有了,桂春明淺淺一笑道:“西風,誰都不怪,只怪你太聰明瞭。”
西風不由大吼道:“裘道長,不好!咱們上當了,快逃吧!”
可是桂春明已如同狂風似地逼近了他,大袖上卷滿了風力,直向西風面門上捲去。
西風為這種風力逼得一連咳了好幾聲,他仍然亡命似地往回跑,當他足尖方踏出第三步,便被桂春明由兩肋伸出的“貫穴手”,雙雙擊中在“氣海穴”上,西風又向前蹌了半步,頓時栽倒在地。
一邊石林內,竄出了兩條人影,為首一人咧嘴笑道:
“老爺子,真有你的!”那是長毛陸淵的聲音,他身後那人自然是鏈子錘聞三巴了。
桂春明哼了一聲道:“綁上,綁結實!”
聞三巴樂道:“放心吧!他就是鐵人也跑不了啦!”
桂春明目光一掃依梨華道:“快看看你師父去,不要叫那牛鼻子跑了!”
說著他倏地身形縱起,依梨華緊跟而上,直向山前轉去。
當他二人方自轉過這片山窪,耳中已聽到激烈的打鬥叫囂之聲,同聲夾雜著石碎和樹摧的驚心動魄的聲音!
依梨華正要擺杖縱出,忽見桂春明對她擺了擺手,她忙止住了身子。桂春明騰身在一棵斜出的老樹之上,同時對依梨華點了點手,依梨華會意地縱了過去,小聲問:“伯伯是叫我上來麼?”
南海一鷗點了點頭。依梨華縱了上去,藉著稀疏的枝葉,向外望去,便很清晰地看見了二人打鬥的現場,那真是一場龍爭虎鬥!
桂春明對於這兩個江湖怪傑是久仰盛名,可是對二人的功夫,卻是從未瞻仰過,今夜算是第一次,他很注意二人打鬥時所出的掌法和拳腳,並且暗中窺視紅衣上人裘海粟的弱點在哪裡。
依梨華幾乎看花了眼,只覺二人那種穿行縱躍,快似靈猿飛鳥。尤其是所遞的招式,更是怪異無比,往往招式不待遞出卻半路收回,改換別式,呼呼的掌風,把地面的沙石濺得滿空都是。
這時,太陽婆正由左偎近,十指箕開,用“大十字手”直向裘海粟兩肋上插去。裘海粟久戰不下,心中有些焦急。他最擔心的是西風和常明,倒不是擔心他二人的生死,而是擔心他二人的使命,到底捉住了依梨華沒有?如果事情成功了,自己又跟這鬼老婆子死拚個什麼勁。偏偏對方如山鬼附體似的,死纏著不放,所出招式,無不是極為厲害的重手法,他不得不提心吊膽地對付著。
他冷冷哼道:“老乞婆,你這是何苦?”
他口中這麼說著,倏地往下一蹲身子,雙手以“野馬分鬃”的招式,猛然向兩下一掙。身子卻藉著這一掙之勢,倏地拔空而起,直向一邊斜坡上落去。
“老道!”太陽婆說,“你跑不了!”
她忽地隨著他跟縱而起,成首尾之勢,距離不過數尺!
太陽婆這種身形,在桂春明眼中,認為她真是過於冒險了,以桂春明判斷,這時候裘海粟定伏著厲害的殺手,否則他不可能不敗而退。
他的猜想果然不錯,就在南海一鷗方一動念之時,忽見空中的裘海粟往下一煞腰,發出了一聲陰沉的冷笑:
“打!”聲隨人轉,這道人施出了一招極為厲害的功夫。
這種功夫,是他苦練經年的一種乾元倒轉內力,名喚“車手”,發功時手心足心一齊外翻,平推而出,由“龍虎”及“湧泉”等四處穴道中,貫以極為銳利的內功之力,觸人立斃,五臟六腑盡碎無疑。
紅衣上人裘海粟自揚名立萬之後,這種殺人的厲害功夫還沒有施展過,此刻因心憤太陽婆橫出干擾,又惡其功力深湛,才想到下此毒手。這姿態很像野兔突遇獵鷹下擊時,以四足反崩的那種形狀!
太陽婆真沒想到他還會有這一手,尤其是二人間隔咫尺,一時想縱開逃避,哪裡還來得及?到了這時,她才知自己上當了。
依梨華看到此,不由嚇得“呀”了一聲,她只覺樹身一動,桂春明已拔身而起。
桂春明掌中早已扣好了一掌“鐵蓮子”,就在他騰身的剎那之間,一振手腕,把這一掌暗器全數打了出去!在暗器已經出手之後,他口中才短短地叱了一聲:“打!”
這並不是桂春明不守武林規矩,實在是他安心要剪除裘海粟這個元兇大惡,所以下手過狠了些!
這種“滿天花雨”的暗器打法,自這個老頭兒手中打出,可是足見功力了。
只聽見“哧哧”的一陣尖銳風聲,當空頓時間起了無數銀星。
這一聲叱,令裘海粟吃了一驚,他想不到敵人竟還會有幫手在側,驚怒間猛一抬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自己全身盡在飛來暗器包裹之中。千鈞一髮之際,他可顧不得再傷人了,他猛然把發出的“車手”向回一收,身形骨碌地一個疾滾,一雙大袖霍地向外一翻,叮咚一陣亂響,那漫天而來的一掌鐵蓮子,竟為他悉數打落在地;可是儘管如此,也有三四枚鐵蓮子穿衣劃肌而過。紅衣上人儘管是久經大戰之人,也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
他所驚疑的是,憑自己雙袖上所運出的內力,竟未能把所來的暗器全數掃落,由此可知來人的手勁之強了。
動手過招,實在是“間不容髮”的。
太陽婆由於羞恥心作祟,在裘海粟未發前招時,已安下要和敵人“同歸於盡”的心思,只是稍微慢了一些,現見桂春明這一掌暗器奏功,她的厲害手法也就用上了。
原來在裘海粟的“車手”方一發出之際,太陽婆已自問必死,驚懼之下,也不惜施出仗以成名的“太陽掌”力,雙掌霍地向外一託一揚,同時口中吐氣開聲:“嘿!”這種功力可是完全出去了。
裘海粟為躲襲來的鐵蓮子,身子同側一滾,無意間雖也避開了她掌力的正鋒,可是卻未能逃開側邊的掌力,只聽見他口中“吭”了一聲,身形似飛星下墜似的直墜了下去!
三人幾乎是同時落地。
這是一片參差不齊的亂石崗,三人雖是同時下落,可是樣子可是不大相同。桂春明後來卻是最先下落,他身輕如燕,翩然而下,待到足尖沾地時倏地一揚雙臂,就如同一隻展翅金鵬,穩穩落地。太陽婆身形略微偏左,和裘海粟不差先後落下,也還能提著氣。
可是裘海粟卻因受了掌傷,真氣失散,只聽得“噗”的一聲,竟自坐了下來。也虧得這老兒有一身好功夫,於忙亂負傷之下,仍能作最後掙扎。
這時他一雙眼如同血也似紅,雙掌在地面上一撐,怪嘯一聲,整個身子倏地竄了起來,踉蹌著盪出六七步,才算拿樁站穩。
他已經看清楚了,方才以暗器傷自己之人,竟是一個陌生的瘦長老人!
藉著天上星月的光高,他打量著這個自己不認識的老人:此公可以稱得上是“瘦骨嶙峋”,一雙深邃的眸子,半尺山羊似的鬍子,身著當今儒士直裰,足下是一雙雲字履,只是襯在他身上,顯得不倫不類,那是個十足的道學冬烘先生。套句俗話,那是個“窮酸”。
太陽婆這時怪笑了一聲:“老大哥,你後退一步,我和他還沒完呢,輪不著你!”
桂春明嘻嘻一笑,拱了拱手道:
“老妹子,這可不是客氣的時候!”他說著又冷冷一笑,目視著裘海粟道:
“裘老道,你想不到吧!我們在此等你有一會兒了。”
紅衣上人打量著他,咬牙切齒道:
“老人,你是誰?道爺與你素昧平生,何故在側暗箭傷人?”
桂春明縮了一下脖子,回頭看看太陽婆一笑:“怪!他還真不認識我呢!”遂把面色一沉道:
“裘海粟,你雖不認識老夫,可是我老桂對於你卻是久仰得很,我們廢話也不用多說了,現在我們解決一下眼前的事情吧!”
他說完,瞳子裡閃出了灼灼神光,湛湛有神地注視著紅衣上人,只想聽對方還有什麼高見。裘海粟怔了一下,陰沉沉地說:
“這麼說來,足下莫非就是桂春明瞭?”
桂春明一聲狂笑:“正是!”他收斂了笑聲,點了點頭道:
“裘道友,我相信,你也是頗想會一會我這酸丁吧?現在正是時候!”
紅衣上人這時只覺得左腿麻中帶酸,幾乎連支持體重的能力都沒有了,面對著如此強大的兩個敵人,他似乎已經感覺出沒有太好的下場了。
他忽然由脊椎骨內泛出了一股冷氣,那一向倔強的口齒,這時竟格格地戰抖了起來。
他作了一個苦笑:“命!這真是命也!想不到我裘海粟,竟會落到這種下場!”
“懦弱”這兩個字,並不僅僅是描敘軟弱人的專有名詞,有時候在十分強大,而人們也絕對相信是強大的人身上,也會現出這種現象。就像眼前的紅衣上人裘海粟一樣。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雖然他內心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說:“這沒有什麼好怕的,大丈夫誰都不免一死,這有什麼呢?”
可是他那不爭氣的嘴,不爭氣的腿,竟作出“違心”的動作。它們戰瑟得厲害,不知什麼時候,他竟不自知地坐了下來,當然這是很不體面的動作,他奮力地又站了起來。
“你……沒有去和闐?”他問。
桂春明注視著他這種懦弱的舉動,可是內心並沒有同情之意。
“那麼,那幾個人,是你們偽裝的?我們上當了……上當了!”裘海粟終於想明白了,可是已晚了。
“桂先生!”他說,“我們不妨先談一談。”
桂春明看了太陽婆一眼,冷冷一笑,他明白裘海粟是在為自己尋求活路了。
果然不錯,只聽見這個道人說:
“武林中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桂春明,貧道與你有什麼深仇大冤,你這麼苦苦與貧道為難,貧道要向你問個明白!”
桂春明哈哈一笑說:
“紅衣上人,你不要忘了,譚嘯是我徒弟,我們是分不開的。你當初忍心殺他祖父,今夜我們如此對你,並不為過。”他頓了頓,又冷笑了一聲說:
“何況,這其中還牽連著這個姑娘。”
說著四面看了看,這時依梨華自當空飄落下來,目中噙著一汪熱淚,顫聲道:
“伯伯,你不要聽他的鬼話,我們不能饒他!”
然後她對著太陽婆哭道:“西里加,就是他!是他殺死拔蕩的,是他!”
太陽婆冷然地看著裘海粟道:“你放心,現在他插翅也逃不了啦!”
她師徒在說話之時,裘海粟看出大勢已去,不由緊緊地咬了一下牙,嘿嘿地冷笑了起來,他那雙赤紅的眸子在依梨華身上轉著。桂春明心中方自一動,正想出言招呼依梨華小心,卻見裘海粟倏地大吼一聲,整個身子直向依梨華猛衝了過去,同時雙掌箕開,發出了絕大的兩股內功勁力。依梨華驚慌之下,一時再思逃避,可有些來不及了。
太陽婆就在依梨華身邊,見狀怪叫了一聲,猛地一揚雙掌,直向裘海粟當胸推去!
桂春明也騰起身子,以“飛鷹搏兔”的手法,直向裘海粟後腰上抓來!
這幾種手法都夠快的,可是桂春明和太陽婆二人卻難免有些疏忽了,他們竟沒有想到裘海粟此刻的心情,那完全是在拼命!
因此,當他二人的厲害手法,全部擊在裘海粟身上的同時,裘海粟的掌風,也實實地擊中了那個可憐的姑娘。
依梨華口中發出了一聲尖叫,整個身子一陣蹣跚,踉蹌出四五步之外,“撲通”一交跌坐在地,一時面如金紙,只“哦”了一聲,頓時人事不省!
與此同時,紅衣上人裘海粟也發出了一聲慘叫,身子往空中彈起三四尺高,那是前後同時而來的兩股力量把他硬硬擠起來的,他所受的力量,遠比加諸在依梨華身上的掌力大得多了。
只見他在碎石地上一連翻了幾個身,就不動了,口中汩汩地向外淌著血。
可是這時候桂春明和太陽婆都不再去注意他的死活,尤其是太陽婆,口中發出像哭似的一聲怪叫,倏地撲到了依梨華的身上,竟自號陶大哭起來。
桂春明也不禁在地上連連跺著腳,重重地嘆息了兩聲,他蹲下了身子,以手指輕輕地在依梨華鼻上試了試,低聲道:
“你先別哭,我們還是看看她有救沒有,唉……可憐的姑娘!”
說著他的鼻子也酸了,太陽婆本是放聲大哭,聽他這麼說,忽地止住了聲音,眨著一雙眼訥訥問:“怎麼?她……她還沒有……”
“唉!”桂春明說:“你怎麼會以為她死了呢?我看八成還有救。”
太陽婆不由“嗯!嗯!”地連聲應著,一隻手胡亂抹著臉上的淚,又道:“怎麼救……她呢?又沒有燈。”
說話之間,就在一邊草林裡閃出了燈光,同時傳出了陸淵的沙啞聲音:“桂……桂老前輩,這是怎麼啦?你們都在哪兒呀?”
“我聽見好像有人哭。”這是聞三巴的聲音。
太陽婆忽然大叫道:“你們兩個快來吧,可不好了……”
長毛陸淵這才聽清楚,一面答應著,一面和聞三巴三腳兩步地跑了過來,燈光閃閃晃著。
“姥姥,怎麼回事?”他們走到了谷口,用馬燈往下照了照問道。這時,太陽婆又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可憐的徒兒呀……你可不能死,你要死了,我可怎麼辦呢!嗚嗚……姑娘!”
聽到這種哭聲,陸淵和聞三巴的魂差一點嚇掉了,陸淵提著氣首先跳了下來,他輕功本來不怎麼樣,又因為心裡急,這一跳可就摔了個屁股墩兒,手中的燈也差一點給摔碎了,痛得他直齜牙道:
“怎麼啦姥姥……大姑娘她……她怎麼啦?”
“你快來看吧!啊!我可憐的姑娘!”太陽婆又放聲大哭了起來。
長毛陸淵彎著腰提著燈,慌張地跑了過去,他可有些嚇糊塗了,大聲地喘著氣。桂春明由他手中把燈接了過來,往依梨華臉上照著,皺著眉說:
“老妹子,你怎麼還哭呀!唉!是救人要緊還是你哭要緊哪?”
太陽婆這時候真嚇傻了,她實在太愛這個徒弟了,當時止住了哭道:
“老大哥,你得救她……她可是我老婆子的命根子,她要死了……”她擤了一下鼻涕道:“我可怎麼活呢?”
桂春明把燈交給防淵說:“照好了!”他仔細把依姑娘眼皮翻著看了看,只見依梨華雙目閉得很緊,眉頭擰著,現出無限痛苦的樣子。
南海一鷗桂春明對於醫道很內行,他只看了一會兒,已斷定她絕死不了,於是他放心地吁了一口氣,微微一笑說道:
“你放心吧,我保你徒弟一條命就是了。來!來!你閃開點地方。”
太陽婆和陸淵後退了幾步。這時候忽聽見“通”的一聲,大家一起回頭看去,只見聞三巴狗吃屎似地趴在地上,咧著嘴直“哎喲”。陸淵怒道:“媽的,你別叫了!大姑娘不好了!”
桂春明問陸淵道:“你帶著水沒有?”
陸淵摸了一下背上,連連點頭道:“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