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舉動一步比一步怪,顏如雪、吳不賒同聲驚呼。雷雙重臉上卻沒有半點兒表情,轉眼看向吳不賒,竟然嘿嘿一笑,眼光慢慢發直,笑容漸漸僵硬。吳不賒以為他已經死了,不想他手突然一動,竟把腿骨從胸腔裡拔了出來,雙手齊伸,一手執鼓,一手執腿骨,就那麼向吳不賒伸著,胸口一個血洞,像一隻血紅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人。
吳不賒不是個怕事的人,但這樣的狠人,卻也是頭一次碰到。眼見雷雙重一動不動,他試著叫了兩聲:“雷大伯,雷大伯!”沒聽應聲,差點兒就叫雷大神了,不過雷雙重雙手這麼伸著的意思他還是明白的,一時卻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吳不賒才過去,接過鼓,還有雷雙重新剝出來的腿骨。
白生生的腿骨上,還有幾絲餘肉,帶著血絲,剛從肉裡剝出來,骨面是一種新鮮的顏色。這個怎麼形容呢?又不是豬骨頭,豬骨頭是越新鮮越好,這人骨頭嘛,說真的,吳不賒實在有些頭皮發麻。若雷雙重是敵人,他一刀殺了也就殺了,半絲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偏是這麼一來,心底就有些發怵。顏如雪卻在一邊嘆息了一聲:“熊家看來做得實在是太過,雷大伯的仇,刻骨銘心了。”
便在她的嘆息中,莊中人影閃動,幾個人出了莊子。前面三個老者,後面是熊秀秀帶著駝玉兒,兩個丫環把駝玉兒帶剄一邊,舉刀架在脖子上。這三個老者,便是熊秀秀的三個叔叔,熊竹奇,熊竹異,熊竹實。三人在莊中坐關,練一邪寶,得熊秀秀報信,出手來找場子。
熊竹奇瞎了左眼,一隻右眼賊亮,在吳不賒、顏如雪臉上一掃,盯著吳不賒,冷哼一聲道:“你就是吳不賒,追風城的城主?好大的名頭,我還以為是怎樣三頭六臂的好漢子呢,原來不過如此。”
他身側熊竹異、熊竹實皆笑。熊竹異卻一直盯著顏如雪,一臉色迷迷的樣子,不用說,他必定在腦中意淫把顏如雪衣服剝光的情形。身為漂亮女人,這樣的目光是常見的,也是必須忍受的,顏如雪纖巧的下巴微微抬了抬,根本不看他,卻轉臉看向吳不賒,甜甜一笑。意淫脫她的衣服有什麼用?你便意淫到脫陽都是白搭,這世間能脫她衣服的,只有身邊的這個男人。自心眼破,身子歸屬吳不賒,尤其在吳不賒率獸兵打敗趙軍後,顏如雪覺得自己變了很多,越來越像個小女人了,但她樂意。
吳不賒哈哈大笑:“三頭六臂嗎?你想不想見識一下?”身一搖,肩頭突地冒出三頭六臂來,直比雨後的春筍還要快上三分。
熊竹奇本來意存輕視,眼見吳不賒如此玄功,大吃一驚,不過老妖怪是老薑之性,雖驚不懼,嘿嘿一笑:“看來還真有點兒功夫了,那便讓老夫兄弟三個來領教閣下玄功吧。”
開口就是三打一,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吳不賒自負皮厚,也要甘拜下風,他不是象大嘴那些暴力分子,對打架一直都有些興致欠缺,尤其一打三,傻瓜才上去流傻汗呢。吳不賒大是搖頭,湊到顏如雪耳邊道:“我喜歡妖怪打架,但跟妖怪打架的興趣不高,還是亮你的法寶吧。”
顏如雪知道妖怪打架的意思,臉一紅,卻是好功夫,一手掐吳不賒腰肉,另一手掏出打妖鞭,手一指,打妖鞭飛向三妖,兜頭便打,雙管齊下,都是奇準無比。
熊秀秀見顏如雪祭出打妖鞭,急叫:“就是這鞭,毀了我的寶貝!”
熊竹奇見打妖鞭來得威猛,不敢怠慢,竟不升空,貼地而進,腳踩八卦,掌中劍斜斜上撩,“錚”的一聲響,火花四濺。熊竹奇嘿的一聲,連退三步,只覺手臂發麻,小小一根鞭,其力竟有如山嶽壓頂。打妖鞭往上一彈,復一鞭打下,熊竹奇挺劍再格,劍劃弧線,斜向上,帶一股往外的拖力,這是熊家劍法中以小力應大力的秘訣,乃是從竹林中悟得。
狂風吹竹,毛竹彎腰弓身,看似不敵,卻是屈而不倒,風一過,立即又反彈回去。大熊貓愛吃竹子,久在竹林中打混,因竹悟道,悟得此劍法。
熊竹奇一劍格開打妖鞭,手臂上感覺果然好了許多,正慶幸得計,打妖鞭卻又兜頭打了下來。打妖鞭不是風,風力再猛,終也是一股柔勁,打妖鞭卻純是一股剛猛之力,最要命的,是連綿不絕,熊竹奇根本沒有喘息之機,被打妖鞭一連十數鞭,打得不住倒退,額頭見汗。
熊竹實見大哥情形不妙,大吼一聲,飛身縱出,雙手掄劍,照著打妖鞭一劍斬下。他使的是劍,這一招卻是刀的路數,剛猛凌厲,安心一劍就要把打妖鞭一斬兩斷。打妖鞭堪堪一鞭打退熊竹奇,眼見熊竹實劍到,借力反彈,迎向熊竹實長劍,速度比長劍下砍之勢還要快上兩分。“叮”的一聲脆響,鞭、劍相交,火光飛濺,熊竹實手中的劍受不了這般大力,竟然碎作十餘截:熊竹實也翻身後退,一個跟頭去了十餘丈,落地還不能站穩,踉踉蹌蹌又退了兩步,這才站得實了,嘴角卻已見了血絲,雙手虎口處同時有血滲出來,虎口皆裂。
即便打了起來,熊竹異也花了一多半精力在偷看顏如雪。熊竹實一鞭敗退,劍折、血出,這下驚跑了他的色心,急拔劍擋在熊竹實前面,道:“三弟,沒事吧?”
熊竹實全力下斬,抵不過打妖鞭力大,不但是虎口受創,內腹也受衝擊,只覺胸口氣血翻騰,情知不好,硬吞一口氣,把翻騰的氣血壓了下去,只覺喉中一股腥氣,知道已受內傷。他倒硬朗,搖頭道:“沒事。二哥要小心,這鬼鞭力道極大。”
這時打妖鞭又在壓著熊竹奇打,熊竹奇步步後退,但腳踏八卦,雖敗不亂。熊竹異是色中惡鬼,卻不是戰場猛將,而且熊竹實榜樣在前,他雖是老二,功力在三兄弟中其實最低,衝上去也沒用,叫道:“這鬼鞭厲害!大哥退回來,用黑手遮天。”
熊竹奇也已撐得非常辛苦,知道不出絕招,贏不了打妖鞭,聞言左手袖子一抖,袖中飛出七個黑點,上尖下實,倒像七個冬筍,分別鑽入土中。熊竹奇一劍格開打妖鞭,身子一旋,化一股黑霧,忽地不見,卻從身前丈許外土中鑽了出來。打妖鞭除妖務盡,兜頭一鞭打下,正中頂心,熊竹奇屍身倒下,卻是一根竹筍,頂上毛尖已被打裂,仿似冬筍開花。
吳不賒看得奇怪:“這傢伙難道不是個熊精,竟是個筍精?”念頭方起,卻見丈許開外,熊竹奇又從土中鑽了出來。吳不賒大訝:“達筍精竟是打不死,而且能鑽土?”
草木之精能鑽土並不稀奇,若熊竹奇真是筍精,自然是會鑽土的,奇的是這傢伙竟是打不死。打妖鞭見又鑽出個熊竹奇,也不客氣,兜頭又是一鞭。這熊竹奇是個呆的,既不會動也不會擋,挺著光腦袋迎鞭而上,倒是好勇氣,只是不經打,一鞭下去,伏地便倒,又是一個冬筍,同樣打了個筍開花,但丈許開外,土中卻又鑽出個熊竹奇來。
打妖鞭不嫌辛苦,揚鞭再打,總是熊竹奇屍身一倒,不遠處又會鑽出一個來。如此連打七個,始才盡絕,土中再無熊竹奇鑽出來。
其實這七個熊竹奇,並無一個真身,皆是虛影,這是熊竹奇秘練的邪術:七筍化形。
熊竹奇的真身借黑霧的掩護,早已溜到後面,打妖鞭猛打七筍時,熊家三兄弟已站在了一起,盤膝坐下。三人成三才陣勢,口中同時噴出一股黑霧,黑霧越來越大,越來越濃,將三人身子團團包裹起來,最終凝成一個丈許方圓的霧團,內中漆黑如墨,再好的視力也看不透。
打妖鞭打了七個竹筍,顏如雪將指一引,打妖鞭飛到黑霧上空,眼見這丈許一個霧團,內中漆黑難測,必有邪異。打妖鞭乃有靈之物,知道孟浪不得,並不貿然打下,只在黑霧上空繞來繞去,鞭上竟然發了異嘯之聲。吳不賒暗暗稱奇:“好傢伙,這鞭上還長著嘴呢,卻不知喝酒不喝。”
霧團中黑氣翻騰,一股黑氣突地冒出來,竟然凝一個手爪之形,猛地一伸,抓向盤旋的打妖鞭。那手臂下粗上細,爪上五指清清楚楚,每個指頭都有一尺長短,指尖鋒銳尖利,詭異兇惡。黑霧變出的這黑手雖兇,打妖鞭卻是不怕的,迎著黑手便打了下去。黑手只是黑霧凝成,被兜頭一鞭,把個五爪連著半截手臂盡打散了,但黑氣散而不走,反把打妖鞭裹在中間,隨又凝聚成形,仍是一隻黑手,五個指頭卻緊緊抓住了打妖鞭,往下便扯。
顏如雪吃了一驚,急捏訣,將指往上一引,打妖鞭發出一聲異嘯,往上疾衝。這一衝力大,一下子衝上去四五丈高,那黑手卻死也不肯放開,黑爪緊緊抓著鞭身,黑手拉長,那情形,讓吳不賒想起了水裡的螞蟥。螞蟥身子拉長時,便是這個樣子。
三妖以黑霧凝成的黑手,名為黑手遮天,乃是三兄弟吸五毒之氣,於腹中百練而成,奇毒無比。若是人身,只要被這黑手沾上了,莫說抓破皮,只要吸得一絲黑氣入肚,便必死無疑。打妖鞭不是人,不怕毒,但黑手雖是黑霧凝成,卻堅韌無比,打妖鞭衝到五丈來高,力道已盡,卻是既沒能掙開黑手的抓握,更沒能把黑手拉斷。
打妖鞭一衝不成,左鑽右突,鞭上不住發出異嘯。黑霧團突地變大,黑手同時變粗,原來三妖眼見打妖鞭力大,若被掙出,再抓不易,拼上了老底,將肚中黑霧盡數吐了出來。三妖拼命,打妖鞭便有些撐不住了,被黑手扯著漸漸下移,雖是拼命掙扎,仍是寸寸下移。
吳不賒急了:“我去幫手,用吹牛袋吹散黑霧。”顏如雪道:“不用。”她左手捏訣,指住打妖鞭,右手去靈犀袋裡取一物出來,卻是兩顆珠子,各有雞蛋大小,一黃一白,珠光瑩瑩。
吳不賒奇道:“這又是什麼寶貝?”
“這是日、月雙珠,乃前代祖師得之於無明之海,雙珠瑩光之下,無物可遁其形。”
吳不賒大讚:“你師門中寶物還真是多啊,還有沒有?”看他口水流出八尺長的猥褻樣,顏如雪嗔他一眼:“不告訴你。”嬌笑中,把日、月雙珠丟了出去。
日、月雙珠飛到黑霧上空,忽地珠光大漲,天地間為之一亮。三妖的黑手遮天本來漆黑如墨,無人能看透,但珠光卻能直入黑霧之中,照定三妖身形。三妖卻渾然不知,捏訣靜坐,張嘴吐氣。熊竹實先前受了傷,這時竭力運轉丹元,力有不支,額頭上冷汗直冒,卻是死撐著。
吳不賒、顏如雪能看到珠光下的三妖,熊秀秀自也能看到,驚叫一聲:“小心!”
三妖尚不知道要小心什麼,日、月雙珠已雙雙急打下去,正中熊竹奇和熊竹實的頂門。兩妖頂門塌陷,血光激濺,“啊呀”都來不及叫一聲,仰天便倒。
兩妖一死,黑霧立散,黑手失了本源,自也散了。打妖鞭感受到力道散去,舞一個鞭花,長嘯一聲,一鞭打下,正中熊竹異頂門。日、月雙珠只把熊竹奇兩妖頂門打塌,打妖鞭力大,這一鞭,卻把熊竹異一個腦袋打得稀爛,紅紅白白飛濺開來,便如打爛了一個大西瓜。
一鞭雙珠打死三妖,熊秀秀尖聲痛叫,往前衝了兩步,醒悟過來,往後一躥,一把揪住了駝玉兒。她紅了眼,盯著吳不賒兩個,只是大聲喘氣,眼中既恨又怒,卻還帶著三分畏懼、三分瘋狂。
駝玉兒在她手裡,顏如雪投鼠忌器,不敢進逼,只是看著熊秀秀,到這時候,看她還有什麼花樣出來。熊秀秀喘了半天氣,眼見顏如雪不敢揮鞭打下,自知得計,道:“顏如雪,你有種便把我也一鞭打死了!不過我死之前,一定先殺了駝玉兒。”
顏如雪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熊秀秀眼珠子轉了兩轉,道:“要我放人,容易,用這鞭和雙珠來換。”卻是一字不提報仇之事,此女之貪,真不知怎麼形容。吳不賒嘿嘿冷笑:“你倒打得好算盤。”顏如雪卻是毫不猶豫:“好。”吳不賒急了:“如雪!”顏如雪扭頭看他:“哥,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玉兒跟我從魔界來到人界,我可不能不管她。”
駝玉兒雖然受制,神智不失,只是一直垂著眼光,臉蒙寒霜,聽得顏如雪竟肯用打妖鞭和日、月雙珠換她,身子一顫,抬眼看向顏如雪。
顏如雪手指一引,打妖鞭和日、月雙珠懸停在熊秀秀面前。熊秀秀心中緊張,兩眼掃來掃去,緊緊盯著兩寶,左手揪著駝玉兒衣服,右手劍架在駝玉兒脖子上,由於緊張,手上力道有點兒大了,竟將駝玉兒脖子上皮膚割開了一線,流出血來。駝玉兒也是心下翻騰,卻是不知道疼。
顏如雪道:“熊莊主,記好口訣,收了兩寶。”將聲音凝成一線,送入熊秀秀耳中。
熊秀秀半信半疑,卻仍凝神記了,左手捏訣,暗念口訣,“嗖”的一聲,打妖鞭先飛入她掌中,又化成手指大小,七八寸長短,隨後日、月雙珠也飛入掌中。雙寶入手,熊秀秀又驚又喜。顏如雪道:“現在可以放人了吧。”熊秀秀眼珠一轉,不應聲,卻忽地把打妖鞭拋了出去,不是拋向顏如雪這面,而是拋向左面側後一個妖獸。打妖鞭迎風變大,被熊秀秀手勢一引,兜頭一鞭,正打在那妖獸頭頂,把一個獸頭打得稀爛。
“口訣竟是真的!”熊秀秀欣喜若狂,收了鞭,卻又把日、月雙珠丟了出去,這次打的是右面側後的妖獸,雙珠打下,兩個妖獸應聲而倒,邊上本還立著幾十個妖獸,眼見自家主人發狂,個個驚懼,發一聲喊,霎時跑了個精光。
熊秀秀全不在意,卻是哈哈狂笑。顏如雪道:“試過了,可以放人了吧?”
“是可以放人了。”熊秀秀點頭,盈盈而笑,“不過我還想試一下。”手一揮,打妖鞭拋出,手指一引,竟向吳不賒、顏如雪打來。
吳不賒大怒:“這賤人好生狡猾,她是存心要騙寶貝。如雪,快把鞭收了。”
顏如雪搖頭:“打妖鞭是她打出來的,氣機牽引,我就有口訣也收不得。”
吳不賒大急:“那怎麼辦?”
顏如雪微微一笑:“哥莫急。”探手去靈犀袋裡,竟又取出一物,卻是一面小小的旗子,色作杏黃,上以銀絲繡了北斗七星。
眼見她寶貝層出不窮,吳不賒又驚又喜:“這又是什麼寶貝?”
“這是混元七星旗。”顏如雪說著,把旗子拋了出去,那旗子也是個見風長的,霎時變大,旗面約有兩三丈長、丈許來寬,大旗迎風招展,就立在兩人頭頂,旗面上北斗七星隱隱發出靈光。打妖鞭打過來,混元七星旗展開,護在兩人頂上,旗面一蕩,竟把打妖鞭蕩了開去。打妖鞭連打數鞭,始終打不下來,急得鞭上發嘯。
熊秀秀騙了顏如雪兩樣寶貝,不想顏如雪還有寶貝,且隱隱剋制著打妖鞭,又驚又怒:“莫說一般人,便是天上神仙,想覓一樣寶貝也是極難,她袋中寶貝卻是一件又一件,卻是如何得來?”
雲州遺族屹立魔界千年,獨對無窮魔類,歷代聖女,窮心竭力,著實收了不少好寶貝,而顏如雪身為雲州遺族繼任的聖女,歷代聖女的寶貝自然都歸她收藏,袋中寶貝層出不窮,也就不稀奇了。也正是因為寶多,所以雲州遺族對聖女繼任者的唯一要求就是練成心眼,而不是以功力高低為選擇標準,功力低不要緊,只要看得透魔類的詭計,自有寶貝降魔伏怪。
眼見打妖鞭打不得顏如雪,熊秀秀惱了,索性把日、月雙珠也丟了出來。但混元七星旗威力極大,純是防守,數丈長的旗面展開,將顏如雪二人護得嚴嚴實實。打妖鞭和日、月雙珠打不破混元七星旗的防護網,便碰不著二人一根頭髮。一鞭兩珠圍著顏如雪二人盤旋翻飛,只是打不下來,熊秀秀也沒有辦法,只得捏著訣,瞪眼看著,兩下僵持著,卻惱了吳不賒。
雷雙重要以雷動九天殺了熊家滿門,他口中雷動九天的威力也確實誘惑人,但他白生生新鮮帶血絲的腿骨卻過於瘮人,吳不賒不願去碰,這會兒惱將起來,卻是顧不得了。百威鼓本就在手中,他拿起骨槌,氣機微鎖著熊秀秀,一槌擂下。
鼓聲一響,熊秀秀立時驚覺,不過一看到敲鼓的是吳不賒,再聽了鼓聲,威力比先前還要不如,也就沒放在眼裡,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一臉不屑地看著吳不賒。
槌與鼓面一碰,吳不賒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自己的氣機與鼓聲融為了一體,一齊罩向熊秀秀,又彷彿是一隻無形的手,搭在了熊秀秀身上。第二槌,他好像感應到了熊秀秀的心跳;第三槌,他清晰地感覺到了熊秀秀心臟的跳動。
通過無形的鼓聲,竟可以感應到遠在數十步之外的人的心跳,這也太玄奇了。吳不賒簡直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是事實。第四槌,鼓聲與熊秀秀心跳同步。第五槌,更進一步,鼓聲與心跳聲似乎混為一體。第六槌,鼓聲與心跳聲同聲震盪,便如江中的浪,同起同伏,節奏完全相同。昊不賒這會兒已確信不疑,無形的鼓聲,確實可以感應到人的心跳,再不遲疑,第七、八、九三槌接連槌下。
熊秀秀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在跟著鼓聲跳動,不明白怎麼回事,也不以為意,誰知鼓聲越來越響,心跳也越來越響,鼓聲咚、咚、咚,心跳也咚、咚、咚,彷彿心不是在跳,而是在擂鼓,又彷彿吳不賒的鼓就在她的胸腔中擂擊,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響。熊秀秀頭昏眼花,耳中更是嗡嗡作響,除了胸腔中如鼓的心跳,再聽不到任何聲音,整個天地間,就是自己的心臟在咚、咚、咚地劇烈跳動。最後一下,她的心臟猛地一下狂跳,咚的一聲巨響,砰然炸裂,鮮血從七竅中齊噴出來,一射數尺。
最後三槌,吳不賒也確是一下比一下重,全身力道都用在了手臂上。無形的鼓音,似乎能把他的力道送出去,吳不賒這會兒才明白,雷雙重為什麼說雷動九天會耗損他的靈力,確實是這樣。
打個比方,被鼓聲鎖定的人的心臟是個石頭,無形的鼓聲就是個鐵錘,吳不賒這個握錘的人要把石頭打碎,就要一下一下加力。石頭越硬,費的力道就越大。不過熊秀秀功力不深,這石頭不太硬,吳不賒費的力道不是太大。或者說,他其實用不著費這麼大的力就可以炸裂熊秀秀的心臟,只不過他沒經驗,而造成的後果倒是驚人至極。熊秀秀那七竅中血噴數尺的景象,讓他著實呆了好一會兒。
熊秀秀一死,靈力立斷,打妖鞭和日、月雙珠沒了指引,頓時亂舞起來。顏如雪也被熊秀秀的慘相驚得呆了一下,還好,及時醒悟,忙捏訣收了兩寶。
熊秀秀和她三個叔叔都死了,莊中妖獸、小妖先前又被熊秀秀趕散了,沒有人再脅迫駝玉兒。顏如雪收了苦海青蓮,吳不賒給駝玉兒解了上半身禁制。顏如雪道:“玉兒,你沒事吧?”
“我沒事。”駝玉兒搖頭,道,“雪姐,對不起。”
顏如雪拉了她:“算了,以後別做這種傻事了就行。”
駝玉兒擔心地道:“那你——那你以後會不會討厭——討厭我?”
顏如雪笑了起來:“傻丫頭,說什麼話啊!你跟我從魔界到人界,我一直把你當姐妹的,以前是,以後也永遠是。”
“謝謝你,姐。”駝玉兒吁了口氣,轉眼看向吳不賒。吳不賒還以為她也要說聲對不起了,準備大人大量,打個哈哈放她過去。誰知夢做得太好,駝玉兒竟然俏臉一板,厲聲道:“吳不賒,你若敢負了雪姐,我便是做鬼乜絕不會饒了你。”
吳不賒一個哈哈給堵在嗓子眼裡,差點兒憋死,咳得面紅耳赤。顏如雪忍著笑,給他捶背,對駝玉兒道:“玉兒,你去把莊中的小妖、妖獸叫出來吧,熊秀秀和幾個叔叔都死了,別讓其他妖獸作怪。”
駝玉兒應聲去了。吳不賒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拍胸道:“我的娘啊,這小姑奶奶,太恐怖了。”顏如雪笑道:“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吧。”
“總之我是怕了她了。”他從袋裡掏出天沙鬥,“呆會兒你給她吧,再多看得兩眼,晚上一定陽痿。”顏如雪讓他說得又羞又笑,掐他:“沒那壞玩意兒作怪更好。”
眾妖獸、小妖雖然驚散,並沒有逃走,只是躲在了莊中,遠遠地望風。熊秀秀一死,眾妖獸想跑,被駝玉兒一喝,卻又不敢跑了,都乖乖地出來了。修得人身的女妖有三四個,都作丫環打扮,該是熊秀秀的侍女。其他都是妖獸,也有七八十頭,—個個畏畏縮縮,跪作一團,只叫饒命。
依駝玉兒的意思,是要把這些妖怪盡皆殺了,然後一把火燒了莊子。吳不賒卻不幹了,這麼好一座莊子,燒了也太可惜了吧,敗家女啊!便是這些妖獸,也盡用得上,他開口道:“我是追風城的城主吳不賒。你們的莊主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捋我的虎鬚,連著她三個叔叔在內,都被我殺了。念你們不過是些下人、丫環,我也不與你們計較。你們有願意跟著我的,可去我城中效力,不願意的可自行散去。”
眾妖獸原以為必死,不想還有一條活路,齊道願效死力。
點查眾妖獸,有妖四,妖獸八十三。吳不賒將妖獸分為四隊,四妖各領一隊,先把熊秀秀幾人屍體掩埋了,收拾莊子,再又清點莊中產業。熊家在此立莊百年,著實有點兒積累。吳不賒現在家大、業大,花銷也大,看著十幾箱金銀珠寶,也自高興。
第二日,葉輕紅、九斤麗兩女率五百妖獸趕到,也覺得這莊子不錯,景緻清幽,莊子也夠大,索性便住了下來。
趙國口口聲言要報仇,但調動大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籌集糧草兵器,更不可能是一句話的事。天帝下詔討伐,還僅是入冬,但到年底,趙軍仍然沒準備好。直到第二年春草已生,趙軍才準備完畢,趙國傾全國之兵,共五十萬人,加上各屬國五十萬大軍,共計一百萬,號稱兩百萬大軍,仍以管季為主帥,浩浩蕩蕩殺來。吳不賒聽到一百萬大軍,連連嘆氣,他不是怕,是心裡在打算盤,這一百萬大軍的糧草,若是送給他,多好啊。
吳不賒這麼嘆氣,當然是有原因的。流民一直在往山裡擁,即便是大雪封路也沒斷過.到年底時,上山的流民已有整整兩百萬,比烏靜思預計的最大數字一百五十萬還要多五十萬人。年後鬧春荒,又來了一個大暴發,到趙軍開到雙餘城下,流民始絕,總算下來,已有四百萬出頭。四百萬人啊,四百萬張嘴,又是天寒地凍、無種無收的季節,那種消耗,只能用恐怖兩個字來形容。
若沒有趙軍留下的那五十萬人的糧草,還有奪來的那八萬多匹馬和幾百萬金銀珠寶,吳不賒就是把自己切碎了磨成粉,也絕對喂不飽這四百多萬張嘴。
人多有人多的麻煩,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好處,人多力量大,這話也一點不假。追風城在年底之前,居然就建成了,北靠山,南依江,周長五十餘里,即便是騎馬,圍著城牆跑一圈,也要小半個時辰。山下的雙餘城周長不過二十餘里,比追風城足足要小上一半。便是風餘國的都城風餘城,周長也不過三十餘里。這樣的一座大城,不到半年時間建成,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吳不賒打死也不相信。
人多不僅是力量大,人多還意味著熱鬧;建城不僅意味著消耗,龐大的物資流動也意味著繁華。追風城向上一百里,向下三百里,婁江兩岸,人流如織,各山口進進出出的商隊絡繹不絕。在一些近便的山口,商隊的腳步,一直要喧囂到半夜。與山路相比,水路也同樣熱鬧,來來往往的船隊,有如春水中溯江而上的鯽魚,密密麻麻,一隊又一隊。
流民們種下的第一季莊稼還遠沒到收穫的時候,數十萬無法靠手藝或力氣掙到一日三餐的老幼,還要烏靜思每日派人施粥,但追風城的繁華熱鬧,卻已是一日勝過一日。吳不賒只要到竹影山莊住得小半個月,回城就必然要目瞪口呆一番。變化之快,實在是無法想象。
烏靜思有個大概的統計,到年底,來追風城做生意的人流量,將不會少於五十萬。別的不說,僅每日的稅收,就有差不多一萬兩銀子。據烏靜思所知,風餘國一年的稅收也不過一百多萬兩銀子。就是說,追風城一年的稅收,差不多是立國已近百年的風餘國的兩倍。
追風國也叫了開去,追風城自然便是這還沒有正式立國的追風國的王城。烏靜思仍在規劃,以追風城為中心,沿婁江兩岸,每隔一百里建一座大城,暫時先建三座,只要夏糧一入庫,立即動工。建三座城,在他嘴裡,好像建三棟屋子一樣,吳不賒張著嘴,竟是無話可說。
吳不賒隱隱有個擔心,流民們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躲避戰火進山的,聽到趙軍來攻打追風城的消息,只怕會再一次聞風遠避,無論吳還是楚,富裕的南方有著更好的選擇。但出乎他的意料,趙軍來犯的消息傳開,並沒有引起流民的慌張,反有一種憤怒和同仇敵愾的情緒在流民中湧動。不但沒有什麼人逃離,反有無數的人請戰,吳不賒大是不解,問烏靜思。烏靜思道:“這些人背井離鄉,就是趙國害的。現在大王給了他們土地、家園,眼看著夏收在望,馬上就能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趙軍卻又要來打,要來搶奪他們口中的糧食,要來毀掉他們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園,他們怎能不憤怒!大王,這正是凝聚我追風國人心最好的機會,請大王下令,徵召健壯國民入伍,建立我追風國真正的軍隊。”
吳不賒有些猶豫:“有獸兵應該就夠了吧,真要建軍隊,死傷必重。”
“大王此話差矣。”烏靜思大大搖頭,“獸兵不能取代人類的軍隊,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死傷是必須付出的代價。”看吳不賒還有些遲疑,他一臉凝重地道,“國民的一切都來得過於容易,不流血,他們便不知道珍惜。追風國要真正立國,要讓國民有真正的歸屬感,就要讓他們的血和汗,流在這片土地上。”
吳不賒悚然動容,深深一揖道:“先生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