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一愣,福氣表情凝滯,目瞪口呆地看著鮮紅的果子消失在他的口裡,莫名地,她面頰微微發燙,那糖葫蘆上面還留有她咬過的痕跡和唾沫,他就這麼張口咬了?
因為太震驚了,加上小小的羞意,福氣沒發覺她口中的壞心二爺始終護著她,阻隔賞花人群的碰撞,她才得以自在地行走,不掃遊興。
「吃完了。」他雙手一攤,空空如也。
福氣驚奇地看著他許久,然後咧開粉唇,笑了。
「二爺,你終於像個人了,我太感動了,冰岩也會開花……哎呀!別打我頭,會被打笨的。」
「說什麼傻話?你本來就傻里傻氣的了,再笨也笨不到哪去。」他神色有些不自在,板起一張冷顏喝斥。
「哪有傻!我是大智若愚,舉凡聖賢都希望自己傻一點才好,人太聰慧煩惱就多了,就像二爺你一樣。」都說難得糊塗,糊塗難得,人生追求的無非是「糊塗」二字。
「你說我做不了聖賢?」須盡歡語氣加重,隱含著威脅。
福氣不怕他板著臉恐赫,哈哈大笑說:「二爺,聖賢是要成仙成佛的,你守得了規矩,不殺生、不生怒、不做害人之事嗎?」
十個商人九個奸,不奸不狡不成商,奸商、奸商,怎麼可能沒陷害他人?可世人逐利,小奸小惡難免為之,卻也是人之常理。
「譬如為民除害嗎?那倒可以。」他睇著她。他眼前不就是個生事的大禍害?
她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淘氣地一吐粉舌,扮了扮鬼臉,「二爺才是大禍害,福氣是好人,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月兒一見笑彎嘴。」
驀地,他眼眸一深,突有嚐嚐那粉嫩唇瓣的衝動。
對她,他竟起了慾念?
須盡歡驚愕地掩下眼底訝色,視線迅速地移轉,不看她的丁香小舌。
可是那一瞬間的影像已印入腦海,想忘卻清晰無比,俏皮又誘人的粉舌如纏膩的小蛇,緊緊扣住他的心。
「二爺,我沒錢,你買盞花燈給我好不好?你可以扣我月銀。」福氣不懂人間男女有別的規矩,笑涎著臉,撒嬌地握住大她小手兩倍的厚實大掌,嬌聲要求。
兩手交握的剎那,須盡歡倏地一僵,臉色微變。
「我為什麼要給你買花燈?」
「因為你是二爺,你荷苞有錢,我兩手空空。」福氣笑咪咪的輕搖著他手臂撒嬌。
「錢是我的,沒理由分你。」他凝視著兩人互疊的手掌,眸色深幽。
「可是我讓你開心呀!你不花一毛錢就買到我的陪伴,我們一起快樂!」
「……一起快樂……」思忖著,他眉宇間的皺摺慢慢舒展。
「二爺,我要牡丹花上有綠色蚱蜢的那一隻,你買給我,快點買給我,我要提花燈、逛花會……」跟凡人一樣,才有熱鬧的氣氛嘛。
看她兩眼出奇的晶燦,須盡歡心底深處似乎有什麼融化了。
「別搖我的手,再搖就不買。」
說著,他不著痕跡地輕施巧勁,隔開一名莽撞的胖大爺,接著順手一帶,腳下不穩的福氣踉蹌跌入他懷中,剛巧避開了一名長相猥瑣的尖嘴男子。
「不搖手,不搖手,你快買給我。」遲鈍的福氣根本沒察覺有何異樣,照樣笑得傻氣。
朗朗白晝,雲淡風輕,除了託紫嫣紅、競相爭豔的花卉外,湖畔擠滿了人,小販林立,販售著各種應景物品,有紙糊的燈籠、造型討喜的花燈、繪著花鳥山水的扇子、姑娘家戴的珠釵簪子,還有人耍雜技,贏得滿堂彩。
每年的花會是洛陽城一大盛事,全城百姓共赴佳節,沒人捨得錯過繁華似錦的賞花大會,一個個都精心打扮,不讓牡丹專美於前。
人很多,不意外,擠得水淺不通更是意料中的事。
可是賣花燈的攤販那麼多,偏偏須盡歡高高舉起手,正欲取下高處的一隻牡丹花燈時,另一隻素潔皓腕也伸了過來,兩人同時碰到花燈。
「那是我的。」嬌柔的嗓音低喊。
「你的?」仗著手長,他一把將燈拿到手上,神色冷傲漠然。
「我先看到的,還給我。」似花般嬌美的女子不高興了,伸長臂膀想搶。
他不發一語地掏銀子付錢,將花燈塞給身側的福氣。
「拿好,別掉了。」
「嗯!二爺真好,你是大好人。」喜孜孜地玩著花燈,福氣水盈盈的大眼笑得彎彎的。
「哼!送一隻花燈就是好人,哪天被人騙都不曉得。」他嘴角輕揚,語氣不以為然,眼中卻帶著不自覺的寵溺。
他沒理會一旁氣得跳腳的嬌柔千金,手中自然牽著歡喜到不行的小丫頭往前走著,賞花也賞人,頗為自得。
可是他不理人,不表示別人也有相同想法。
秦雪姬是牡丹花會主辦人最疼愛的小女兒,年方十七,受盡嬌寵,驕縱慣了。
她一見到搶了她花燈的清俊男子轉手就將花燈送到另一女子手上,全然無視她的存在,好像當她是路旁尋常的野草野花,不免怒火中燒。
一個箭步上前,她命兩名丫鬟將人攔下,口氣不善的索討她看中的牡丹花燈。
「還來,花燈是我的。」她咽不下這口氣,強索花燈純粹是不甘心。
「咦!二爺,你搶人家的花燈?」福氣瞥了身旁男人一眼。
須盡歡墨眉輕挑,語氣冰冷,「你家二爺需要搶別人的東西?」
她吐了吐舌,笑容粲然。
「當然不用,我看到二爺給銀子了,牡丹花燈是福氣的。」
「知道就好,別讓人給搶了。」他不喜爭奪,卻也不容人白佔了便宜。
福氣點頭如搗蒜,趕忙抱緊他買給她的花燈,黏他黏得死緊。
見狀,須盡歡只覺一股歡快笑意衝向喉間,但他緊抿著唇不動聲色,悄悄地護住調皮愛惹事的小人兒,不讓她被外人欺侮了。
外人?
他心口一震,但他未來得及細想,對方便開口了。
「你們別當看不到我似的自說自話,我爹是秦府當家,要是不把花燈給我,我絕不與你們善罷甘休。」秦雪姬忿忿不平,無法忍受別人對她如此輕慢。
她爭的是一口氣,而非一隻花燈。
「福氣,聽到有狗狂吠就繞道而行,明白嗎?」須盡歡看也不看她一眼,隨口便是一句嘲諷。
「明白,二爺,可是她是人,不是狗,可以這樣假裝看不見她嗎?」
若非福氣臉上表情一派天真,否則他真要懷疑她在譏刺人了。
「只有狗會擋路,人不會。」須盡歡冷笑。
她表示瞭解地一頷首,瞧著對方的目光,又小心翼翼地問:「二爺,她是在瞪你還是在瞪我?」
「瞪你。」他睜眼說瞎話。
秦雪姬聞言心頭又是一陣火。她瞪的是兩人,他們肆無忌憚的親暱舉動令她氣極了,內心一陣翻騰。
「咦?瞪我?」福氣一臉憨直,看來是信了七分。她又一派認真的說:「這位氣色不佳的姑娘,你不要瞪我好不好,這花燈是二爺買給我的,不能給你,你要不要再瞧瞧別隻花燈?」
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秦雪姬怒道:「不要!我就要你手裡那隻。」而且非要不可,誰也別想跟她搶!
福氣小臉皺了皺,跟須盡歡說起悄悄話,「二爺,她好任性哦!相較之下,福氣乖巧多了是吧!」
「和她比?」他輕嗤。
「二爺,你那是什麼表情,好像福氣常給你惹麻煩似的?你真是太不知足了,我是天下難求的福氣耶!」她很想裝腔作勢地擺出潑婦罵街的架式,可是一隻手被他緊緊握著,相形之下,氣勢就弱了些。
「是誰纏著我逛花會?一大早就守在我房門口,我不點頭就煩得我什麼事都做不了。」這還不任性?
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
「呃,這……人家是擔心二爺悶出病嘛……」她尷尬的笑,縮了縮身子。
「真是任性。」須盡歡笑罵一句,輕搖著頭嘆息,又扯了福氣一下,想要走人了,不想再與對方糾纏下去。
福氣扁了扁嘴,不敢再開口。仔細一想,她還真沒臉說別人,論起任性,她一點也不輸人,多虧二爺脾氣好,沒和她計較。
須盡歡並不知道她心裡對他的想法,不過若讓他知道她說他脾氣好,大概會覺得這是天大的笑話。若是問起甚是瞭解他的暮成雪和金不破,肯定更是笑破肚皮,無牙的老虎他們還沒見過,更何況須盡歡可是隻大老虎啊。
人聲喧鬧,花會擁擠,一群文人湧來,推擠到一心想爭個高下的秦雪姬,她不快地退後兩步,再抬頭,身著錦袍的身形已淹沒在人群中,漸行漸遠。
她氣惱跺腳,卻也無能為力,最後眼中的憤然化為略微失落的惆悵之意。
「回去。」
「不要啦!再逛一會兒,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好些花沒瞧……」有竹蜻蜓耶!波浪鼓、風車、紙鳶……喔!她都好想玩喔!
「晚了。」現在已是夕陽西下,餘暉斜照。
「晚了才好,花燈要在夜裡點才好看嘛!而且晚上有猜燈謎、行酒令、選花神……二爺,現在就走不是太可惜了嗎?真正的熱鬧才剛要開始!」她想賴著不走,腳要種在土裡、生根發芽。
須盡歡一臉陰鬱地瞪人,「你不餓?」
「是餓了呀!不過滿街都是飯館酒樓,街道兩旁也盡是賣吃的攤販,應該餓不著的。」她伸長脖子四下張望,一眼瞧見賣酒釀湯圓的攤子,立刻興奮莫名地拉著他往前擠。
「福氣,你知不知道你一整天下來花了我多少銀子。」他算起帳,警告她適可而止。
她把頭一偏,委屈的看他一眼,又看向手中物品,模樣嬌憨可人,連不少自視甚高的書生都不自覺駐足,向她投注幾眼。
可是她一無所覺,兀自看著手上大包小包的物品,難以取捨地輕咬唇,最後心一狠,把她認為用不著的玉雕牡丹步搖塞進他的厚實寬掌中還他。
「那……這個我不要了,你收回去。」少花點錢,就能多逛一下下了吧?
他臉色一黑,將玉步搖插上她的髮髻。
「我送出的東西斷無退還之理。」
福氣手裡、懷裡揣的全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她看了新奇便買下,沒想過買了之後要往哪擱,貪的是一時好玩。
唯獨那支玉步搖是須盡歡見她身上素淨,不若其他姑娘為求爭妍鬥豔,插了金釵銀簪,戴了一堆首飾,因此才一時興起,選了價值不菲的翠玉。
而她什麼都不扔,偏扔了含有他心意的東西,讓他惱怒在心,一支玉步搖竟不如三、五銅錢的破玩意!
福氣扁扁嘴,「可是二爺不是說我花了你很多錢,那我把最貴的還給你,你就不用臉臭臭的瞪我了呀。」凡人的心就那麼點大,錙銖必較。
她是仙,不懂人們複雜的感情,只當他不快是惱她花錢無節制,並未深思。
「我臉臭?你這小婢女膽敢冒犯主子,給你點好臉色就爬上天了。」聽到她的話,須盡歡不由得氣惱。自己何必容忍她?放任她在人群中自生自滅便罷!
她眼珠一轉,撒嬌地搖起他臂膀,「人家說錯話了嘛!二爺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福氣給你賠不是,二爺莫生氣。」
是人都愛聽好話,別人一示好,哪還發得起脾氣,福氣軟到令人心都酥了的黃鶯嗓一出,縱是一向冷硬的須盡歡,心也免不了舒坦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