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強盜吶!被搶走的貨物哪找得回,早就變賣成銀子,坐地分贓了。
誰曉會出個笨匪,打不贏同伴就索性出賣,自個兒得不到好處也不讓別人白得便宜。
結果是官府立了大功一件,落雁山強盜死傷大半,他們搶奪的財物也悉數歸還原主,大快人心。
「……自從福氣來了我們須府後,真是福上加福,好事一件接著一件,我光開個門就能撿到天上掉下來的肥魚。」好運吶!他和老婆笑得嘴都闔不攏。
「老吳,你說的沒錯,我那婆娘快四十了,連生七個女兒後就不指望添丁了,哪知福氣姑娘送了她一隻結子環後,她就給我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福氣呀!
總算沒愧對列祖列宗。
「……咱們算什麼,二爺才是有福的人,瞧他氣色多好,紅光滿面,前兒個我還瞧見他笑了!」一向懾人的冷厲消減了不少,還會主動問起家中老少是否安好。
一位懂得看臉色的商號掌櫃搓著手,哈腰涎笑,「二爺,這麼好的姑娘可別拱手讓人,你幾時要辦喜事吩咐一聲就好,老徐我為你一手操辦,包管你眉開眼笑,喜做新郎官。」
「你認為福氣夠格當我須府的當家主母?」須盡歡狀似冷淡地撫著下巴,斜睨底下的管事們。
「當然夠格,誰敢說福氣姑娘的一句不是,我第一個跳出來跟他拼命!」他掄起拳頭,作勢替人出頭。
「我也是,挺福氣姑娘到底,她圓圓的就是好福氣。」看那樣子應該好生養,也許一口氣生七、八個小少爺呢。
「算我一份,除了福氣姑娘,我誰也不認,二奶奶舍她其誰呀。」有福氣姑娘在,萬事順風順水。
大家搶著說好話,唯恐慢人一步好話就被說光。
須盡歡其實是刻意起個頭,這些迴響正是他所要的,藉著眾人的口把他欲娶福氣的事宣揚出去,讓流言成真,坐實喜事。
「可是君家……」
他才一開口,馬上有人知曉他的意思。
「二爺,那是你為人厚道,才會三娶君家女,要是一般人紅字變白帖,別說三次,一次就怕了,哪敢再自尋晦氣呀。」不過說真的,君家小姐命真硬,連克三條人命。
「就是呀二爺,你已仁至義盡,沒得讓人說嘴了,君家再強求就是無理取鬧,人家是娶妻娶賢,他們哪是良緣,根本是嫁『禍』。」
一句「嫁禍」讓全場一片鬨笑。
「照你們來說,我對君家小姐不虧欠了,和福氣共結連理才是好事一樁?」他用話來釣,尋求眾人的認同。
奸商奸商,須盡歡當之無愧,他就是故意驅使這一群人認「主」,讓福氣順理成章地成為須府主母。
人來人往的商家消息最靈通,你一句、我一句的耳語能把事情如燎原之火迅速的傳開,遍及洛陽城每個角落。
他的用意其實很奸狡,一方面利用大家的誤解,幫他看牢拒婚的福氣,她走到哪裡都有眼線看著,跑不了多遠。
另一方面則是抑下君家的反彈,三人成虎,他們再怎麼不情願,還是會迫於全城百姓的言論,不得不放棄婚約。
其實他可以自顧自的成親,何需在乎君家的想法,畢竟他從不在意別人眼光,想娶就娶,哪來這麼多批評。
但是他不想福氣日後遭人白眼,說她強搶他人夫君,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君家小姐白受委屈云云。
他可以揹負薄倖的罵名,可她不行,福氣的傻氣只會令她受氣,他不允許有人惡意傷害她,把對他的不屑移轉到她身上,如果君家能主動退親,這些事就不會發生。
這是須盡歡深思熟慮後的盤算。
「二爺,是她欠你比較多吧,她一個人換得回老爺、老夫人和大爺的命嗎?」
命中帶煞,非死即傷,恐怖啊。
「人吶,哪能不自私,二爺也想好好過日子,找個伴、生幾個孩子,君小姐怎麼好再拖累你,她也不想想須府至今只有遙日少爺這麼個香火。」斷人子嗣可是缺德事啊。
見眾人異口同聲,須盡歡把眉一揚。
「既然大家不認為是我有負在先,那麼老徐,我和福氣的婚事就有勞你了,別太張揚,讓君家面子掛不住,只要宴請全城百姓,流水席擺上三天即可……」
這叫別太張揚?其他人表情都一僵。
洛陽城有多少百姓呀!還連擺三天流水席,君家人知情不氣死才怪,二爺分明是要張顯嫁娶的盛大,好讓人知道他終於娶親了……
然而福無雙全,禍不單行,福氣太甚是會招禍的,他眼底的笑意即刻被盛滿的怒意取代。
「二爺,大事不好了,發生不得了的事了,君家小姐她、她……」暮成雪神色慌張,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議事廳。
「慢慢說,不急,君憐心出了什麼事?」須盡歡冷哼。準是鬧著她父兄,要他如期迎娶。
「不急不行,出人命了!聽說二爺要娶福氣姑娘,君小姐便鬱鬱寡歡,今日趁家人不注意拿著青玉素璧的碎片往腕上一劃,聽說流了好多血、命在旦夕!」
聞言,他臉色倏地沉下,「活著還是死了?」
「大夫還在救,但沒把握救活,君府的人請二爺過去一趟,盼能給君小姐一絲生機。」估計想死馬當活馬醫,請二爺說幾句話安撫她。
「是讓我給她送終吧?」須盡歡氣得一拍桌子,白瓷茶杯落地應聲而破。
「二爺……」暮成雪勸道。何必說氣話?
「好,我就去看看,看她死全了沒,白幡準備好,我給她送去。」本來還想不傷和氣的解決,結果她鬧這一出傳出去,豈不是破壞了一切,她最好別再給他找麻煩。
唉!這不是鬥氣嗎?送幡觸人楣頭。但暮成雪不敢擋,他知道氣頭上的須盡歡聽不進一句勸。
「柳襄,去把少奶奶房裡的遙日少爺抱給福氣,告訴她把那小鬼看好,要是少一根頭髮,晚上幫爺洗腳。」用小的拖住大的,她就沒法開溜。
須盡歡沉著臉,風風火火的安排一切,他的怒意如火焚燒,眼眸冷到無人敢直視,每個人都看出他動怒了。
長袖一揮,掃落架上擺設,匡啷的碎裂聲讓眾人不由得心驚,直到他離開,一室仍瀰漫著駭人的冷凝。
洛陽城裡牡丹開,牡丹雖豔難憐心,佳人更勝牡丹豔,一枝春凝帶笑來。
某位傾慕君家小姐姿容的文人寫下這麼一段讚揚詩句。牡丹美,美不過君憐心,她才是當代仙子,與花競豔,風華絕代。
但再美的佳人也躲不過情傷,她此時氣若游絲地躺在錦被下,臉色與玉簪花一樣白,不復生氣。
她活著,卻有如死去。
君家用人參吊著她的氣,以靈芝、何首烏等珍貴藥材補足精血。
身在富貴人家,她的命是保住了。可是有命在又如何,她根本不想活了。
她頰畔落下淚珠紛紛,遲遲不肯睜眼,想從此長眠。
「小姐,你快看看誰來了,是須府二爺瞧你來了,你把眼睛睜開就能看到他了呀!」丫鬟若草哽咽地俯在床邊,對著主子低喚。
許是心未死,仍有依戀,一聽見須盡歡來了,面無血色的君憐心睫羽顫抖,吃力地掮呀掮,微掀開一條眼縫。
眼見她眼淚越流越兇,一旁的人也為她著急,手足無措地陪著紅了眼眶,終於有人開口了。
「你這是在為難我,還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敢輕易損傷,你對得起誰?太不孝了!」須盡歡冷凝著一張臉。
君夫人因他的一番話掩面輕泣,君老爺眸中也淚光浮動,白髮人送黑髮人無疑是為人父母者最不能承受的痛。
他罵得好,不孝。
「歡……歡哥哥……」她舉起手想碰他,卻無力地垂落。
須盡歡眸中卻無一絲憐惜,「你以為死能讓你如願嗎?死了什麼都沒有,你的情,你的愛,你的思念全化為烏有,連你也只剩下一壞黃土。」
「失去你,我也一無所有……」沒有他,她的心是空的,一片荒蕪。
「以生命做威脅並不聰明,就算我來了,不愛你還是不愛你,你想藉此得到什麼?」他語帶譏誚,完全不留顏面。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活不下去……活得好累……」君憐心著急地想解釋,蒼白麵容微泛一絲血色。
除了失去他的痛,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恐怖秘密在折磨她……
她羞澀了下,不去看自己的家人。
須盡歡不著痕跡地一退,讓她又想拉住他衣袖的手卻力不從心的落空。
「現在呢,再死一回?」
活不下去又何必要人來見她「最後一面」?分明是心有所求。
「我、我……我不想死……」她滿眼淚水,心有冀望地凝視著她最深的戀慕。
「不是活不下去,活得好累?這會兒又不想死了,你也未免太反覆了,這不就是以為可以拿性命來要脅,讓我屈服?」他的黑陣中迸射出利芒,已帶著不耐。
「不是的,歡哥哥……」她不停地流淚,不停地搖頭,心力交瘁。
君憐心真的不曉得該為何而活了,她從定了這門親那時開始明白,眼前的男人是她一生的依靠,她由歡喜到喜歡,默默地將他每一個英挺姿態收入眼中,芳心暗動,只為他痴狂。
可是她嫁不了他,一次又一次,不只他心灰意冷,她也一樣心痛如絞,可即使揹負著不祥之女的惡名,她亦勇往追愛,不想讓彼此錯過。
但是,他不要她了,退婚的同時更驚傳另配良緣,乍聞之際,她萬念倶灰,今日才取出私藏的青玉素璧碎片,痛快且絕望地劃上皓腕。
她本想著死了就死了,就當上天要她放棄,也能逃離一切,可她活下來了,還見到了他,要她怎能不再試一次?
「夠了,盡歡,你沒瞧見憐心她已經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了嗎?不要再用冷酷言語刺激她了。」心疼妹妹遭遇的君懷逸往前一站,口氣帶著些許譴責。
須盡歡冷陣一沉。
「她想死是我阻止得了的嗎?這一次死不成,難保不會有下一次,她想一次又一次的折騰別人直到她真正死去不成。」
他沒閒工夫理她死活,也沒有那個責任。
「你為什麼不肯體諒……」君憐心聽著他的無情語言,更是哭得梨花帶雨,死去活來。
「命是你的,憑什麼要我體諒,你君憐心一條命就彌足珍貴,我須府就該年年掛白幛,為你披麻帶孝?!」他氣到口不擇言,忿忿難平。
「盡歡世侄!」老淚縱橫的君老爺喝了一聲,不忍女兒再受抨擊。
「就當是我們君家欠了你,你看在兩家多年的交情,再給憐兒一次機會。」
一說完,他居然雙膝落地,向晚輩下跪。
見狀,君夫人和君懷逸也跟著跪,君府上下跪成一片。
「你……你們……好,好個有情有義的君家,我須盡歡真是看清你們了。」他赤紅著眼,牙根咬緊。
「我可以娶她,可是我要你們君家立下血誓,以君家上下百條命做保,若是再有天意阻攔,不可再強求姻緣,否則君家就此絕嗣。」
「絕……絕嗣?!」君老爺面露震驚,卻咬牙應下。
為了一個君憐心,君府滴血立誓,冒著斷絕香火之危來換取她一人的深情。
風在悲鳴,彷佛哭泣著子孫痴傻。
近來驚動了整個洛陽城的一件大事,是接連三次原轎抬回的君家小姐又要出閣了,她嫁的還是同一個人,那個一府人丁快死盡的須府二爺須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