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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奸狡無匹

    溪水左邊,有片樹林,白夫人穿過樹林,匆匆而行。

    忽然間,她發現竟有件衣服,在前面樹枝上飄蕩,水紅色的底,繡著經霜愈豔的秋海棠,在陽光下看來就像是真的。

    一整套漂亮的,考究的女人衣服,這誘惑對白夫人未免太大了,她實在不願穿著身上這套破衣服,去見她的丈夫。白夫人的心動了。

    她眼睛盯著那衣服,腳步已漸漸慢了下來,只不過心裡還是有些猶疑,不敢伸手去拿衣服。

    白夫人告訴自己:「這其中說不定有詐,我麻煩已夠多了,何必再惹這些麻煩。」一念至此就簡直看都不願再看一眼。

    但那海棠繡得實在太好,衣服的縫工又是那麼精緻,那料子,那水色,更是說不出的令人中意。

    白夫人終於還是下了決心,暗道:「這大不了也只是件衣服而已,難道還會長出牙齒來,咬我一口不成。」

    這果然只不過是件衣服,既沒有毛病,也沒有古怪,任何人將它從樹上拿下來,都不會有麻煩。

    白夫人再也不客氣了,立刻脫下破衣服,穿上新的,柔軟的綢緞,摩擦著剛洗乾淨的身子,就好像情人的手一樣。

    但這雙手卻太不老實了,白夫人忽然覺得身上發起來,開始時,就好像有隻小從領子裡爬進來,沿著她背脊往下爬。

    到後來,這小就像是變成了十隻,百隻,千隻……在她身上每一個角落爬來爬去。

    得要發瘋,連路都走不動了,兩隻手拚命的去抓,但越抓越,不但身上,連心裡也了起來。

    她又像舒服,又像難受,又想哭,又想笑……到後來竟真的整個人都倒在地上,吃吃地笑了起來。

    突聽一人銀鈴般笑道:「這件衣服,你穿著還舒服麼?」原來毛病還是在這件衣服上。

    只見一個人從遠處盈盈走過來,身上只穿著件月白中衣,在淡淡的陽光下看來,無論誰的魂魄都要被勾去。她竟是蘇櫻。

    白夫人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失聲道;「是你?這衣服是你的?」

    蘇櫻微笑道:「我做好了剛預備第一次穿,你說好看麼?」

    白夫人卻已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拚命靠著樹幹摩擦著身子,顫聲道:「衣服上有什麼?」

    蘇櫻悠悠笑道:「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一點兒藥而已,過幾天就會慢慢褪了的。」

    白夫人就好像被人踩著脖子,嘶聲慘呼起來。

    現在她已得發狂,直恨不得找人用鞭子狠狠的抽她一頓,連一時半刻都等不了,若是再過幾天,她真情願一頭撞死算了。

    白夫人瘋狂般把衣服都扯了下來,嘶聲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如此害我?」

    蘇櫻冷冷道;「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得罪過我?」

    白夫人雖然已又脫光了衣服,但還是得要命,爬在地上,扭動著身子,流著淚哀求道:「好姑娘,好妹子,我知道錯了,求求你饒饒我吧?」

    蘇櫻笑;「那麼我問你,花無缺是不是被你偷去了?」

    此時此刻,白夫人那裡還敢不承認,立刻點頭道:「是我,我該死。」

    蘇櫻沉下了臉,道:「你將他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白夫人道:「就在後山,那小山谷裡,有間小屋子……」

    蘇櫻默然半晌,一字字問道:「你可是真的將他藏在那地方了?」

    白夫人苦笑道;「在姑娘你的面前,我幾時敢說過假話?」

    蘇櫻面色竟彷佛微微變了變,搖頭嘆道;「荒山之中,竟會有間蓋得那般堅固的石屋,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麼?」

    白夫人也沒有心情再追究這件事情,只是苦苦哀求道:「我現在什麼都說了,你總該饒了我吧!」

    蘇櫻淡淡一笑,道:「你方才是從那裡來的」

    白夫人怔了怔,道:「那邊的小溪。」

    蘇櫻道;「那麼你就再回去吧」

    鐵心蘭手腳都快凍僵了,一雙眼睛卻不停的四下亂轉,只怕有什麼野男人忽然間闖了過來。

    幸好四下靜悄悄的,瞧不見人影。

    鐵心蘭也想偷偷爬起來溜走,但一個赤條條的大姑娘,又能到那裡去呢?萬一迎面來了個男人……她簡直想也不敢再想下去。

    忽然間,前面竟又有一個赤條條的女人,狂奔過來,「噗通」一聲,跳入溪水裡不住喘息。

    鐵心蘭又鷲又喜,本還不好意思去瞧,但眼角瞟去,卻發現這女本莧然就是方才將自己衣服騙走的那個。鐵心蘭吃鷲得瞪大眼睛,說不出話。

    鐵心蘭忽然撲過去抓住她的頭髮,大喝道:「我的衣服呢?還給我。」

    只聽一人微笑道:「這就是你的衣服麼?」鐵心蘭扭轉頭瞧見了蘇櫻。

    蘇櫻站在溪水旁,就像是一朵初開放的蓮花似的。

    鐵心蘭只覺得自己這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她雖也是女人,竟也瞧痴了。

    蘇櫻笑道:「你若不想再洗了,就起來穿上它吧!」

    鐵心蘭雖然還是害羞,但也不能不起來了,飛快的接過衣服,一溜煙似的躲入雜草叢去。

    白夫人陪著笑道;「我也想起來了。」

    蘇櫻淡淡道;「你想起來就起來吧!也沒有人攔著你。」

    白夫人爬到石頭上,誰知她的上半身剛一離開水被風一吹,就又了起來,得簡直要她的命。

    蘇櫻笑道「只要你覺得不的時候,隨時都可以起來的。」

    白夫人道:「那……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蘇櫻微笑道:「也許一半天,也許叄兩天……反正你喜歡洗澡,就索性洗個痛快些吧」

    白夫人怔在水裡,幾乎暈了過去。

    這時鐵心蘭已穿好衣服走出來,盈盈一禮,道:「多謝姑娘。」

    她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又破又爛,佳人出浴,白足如霜,皓腕勝雪,嫣紅的面靨,可愛得如同蘋果。

    蘇櫻情不自禁拉起了她的手,嬌笑道:「這樣美的女孩子,真是我見猶憐,男人本該一排排跪在你面前求你才是,你何苦反而來找他們。」

    鐵心蘭臉又紅了,囁嚅著道:「我……我……」

    蘇櫻笑道:「是什麼人有如此好的福氣」

    鐵心蘭道;「他……他……」

    蘇櫻笑道:「你用不著對我說出來,反正我也不會認得他的。」

    鐵心蘭隨著她走了半晌,輕輕嘆息道:「你也最好還是莫要認得他的好。」

    蘇櫻失笑道;「為什麼難道認得他的人,都要倒楣麼?」

    鐵心蘭竟點了點頭,道:「嗯!」

    蘇櫻驟然回過頭,張大了眼睛看她道:「他叫什麼名字?」

    鐵心蘭也沒有留意她神情的變化,輕嘆道「他姓江,別人都叫他小魚兒。」

    小魚兒叄個字,使得蘇櫻的心立刻像打鼓般跳了起來,她發現走在她旁邊這少女,竟然就是她的情敵。

    望著鐵心蘭花一般的面靨,她心裡只覺酸酸的:「小魚兒呀,小魚兒,你的眼光倒真不錯。」

    只見鐵心蘭忽然笑了笑,道;「他這人有時可以把你氣死。」

    蘇櫻眨了眨眼睛,笑:「你很恨他?」

    鐵心蘭垂首道:「我有時的確很恨他,但有時……」

    蘇櫻一笑,接著道:「但有時卻又喜歡他,喜歡得要命是麼?」

    鐵心蘭咬著嘴唇,只是吃吃的笑。

    蘇櫻瞪著眼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大聲道:「但他卻未必喜歡你,是麼?」

    鐵心蘭呆呆的出了會兒神,眼波漸漸變得更溫柔了,嘴角也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垂下頭輕輕道:「他有時對我雖然不好,但有時……有時對我也不錯的。」

    蘇櫻的心就像是被針在刺著,恨不得把鐵心蘭的心挖出來,在上面也刺十七、八個洞,叫她以後永遠再也不敢想小魚兒。

    鐵心蘭全末瞧見她的表情,目光痴痴的瞧著天邊的一朵雲,這朵雲像是已變成了小魚兒笑嘻嘻的臉。

    蘇櫻扭轉頭不去看她,故意大聲道:「他就算有時對你很好,但也並不一定就能證明他喜歡你,也許,他對每個女孩子都一樣,也許,他對別人比對你更好。」

    鐵心蘭輕輕道:「只要他對我好,他對別人怎樣,我都不會在意。」

    蘇櫻道:「你不吃醋麼?」

    鐵心蘭笑了笑,道;「有許多男人,天生就不是一個女人所能獨佔的,小魚兒就是這樣的人,我既然很瞭解他,就不該吃醋。」

    蘇櫻一心想刺傷鐵心蘭,誰知鐵心蘭竟一點兒也不生氣,她自己倒反而快被氣死了,過了半晌,忍不住又道;「這也許是因為你認得的男人只有他一個,所以才會對他如此死心塌地,你若多認識幾個男人,就會發現比他更好的,還多的是。」

    鐵心蘭神色忽然變了,頭垂得更低。

    蘇櫻這才發現她神情的變化,眼睛一亮,又道:「除他之外,你心裡難道還有一個人麼?」

    鐵心蘭紅著臉不說話。

    蘇櫻笑了,道;「我猜的一定不錯,這就怪不得你不吃他的醋。」鐵心蘭的臉更紅了。

    蘇櫻銀鈴般笑著,卻道:「一個女人,心上若有了兩個男人,雖然很傷腦筋,倒也有趣得很……」

    鐵心蘭垂首弄著衣袂,過了半晌,忽然道;「我這一生,本來已決定交給小魚兒了,無論他對我是好是壞,我都絕不會有所改變,誰知道……」

    蘇櫻眼珠子一轉,笑道:「另外一個男人卻實在對你太好,讓你沒法子抗拒是麼?」

    鐵心蘭目中流下淚來,顫聲道;「但他對我好,並不是為了佔有……」

    蘇櫻道:「他越是這樣做,你反而越是覺得對他歉疚,是麼?」

    鐵心蘭道:「嗯!」

    蘇櫻道:「我知道,他也一定和小魚兒一樣,又聰明,又風趣,又可愛,有時卻又有點兒討厭……只有一點點討厭。」

    鐵心蘭道;「你錯了。」

    蘇櫻道:「哦?」

    鐵心蘭道:「他和小魚兒是極端相反的男人,簡直連一點相同的地方都沒有,他對女孩子,永遠都是彬彬有禮,連一句玩笑都不會開。」

    蘇櫻道:「這種看家狗似的男人,我就一點兒也不喜歡。」

    鐵心蘭道:「但……但……」蘇櫻笑道:「但有人卻很喜歡的,是麼?」

    鐵心蘭的臉又紅了,道:「我……我並不是喜……喜歡他,只不過他非但救過我的命,而且對我更是……更是……」

    她說話的聲音簡直比蚊子叫還輕,而且吞吞吐吐,斷斷績績,就像是嘴裡含著個雞蛋似的。

    蘇櫻嬌笑著替她接了下去,道:「她不但救了你的命,而且對你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你就算不喜歡他,也不能不感激他,是麼?」

    鐵心蘭咬著嘴唇,呆了半晌,忽然道:「就算我喜歡他,他也不會喜歡我。」

    蘇櫻笑道:「他若不喜歡你,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難道他腦袋有毛病麼」

    鐵心蘭垂頭道;「他照顧我,也許只是為了小魚兒。」

    蘇櫻這次才真的像是吃了一鷲,失聲道:「他為了小魚兒才對你好,這我倒不懂了。」

    鐵心廁幽幽道;「他說希望我和小魚兒能……能在一起。」

    蘇櫻道:「他難道是小魚兒的朋友。」

    鐵心蘭想了想,道;「有時,他們的確可以算是很好的朋友,若知道對力有了危險,會連自己性命也不要,趕去相救,但有時他們卻又要拚得你死我活。」

    蘇櫻忽然明白她說的這人是誰了,怔了半晌,喃喃道:「這件事的確妙得很,簡直妙極了。」

    蘇櫻眼波流動,忽又拉起她的手,柔聲道:「我一瞧見你,就覺得很投緣,你若也不討厭我不知你肯收我這個妹妹麼?」

    如此溫柔的請求,自如此美麗的女孩子嘴裡說出來,又有誰能拒絕。

    鐵心蘭就這樣做了蘇櫻的姊姊。

    陽光嬌豔,山林碧蔭濃得化不開,啁啾的鳥語伴著流水,微風中隱約有醉人的花香菸。

    鐵心蘭從來也想不到自己也會這麼開心的,這些日子來,她幾乎已認為自己再也不會有開心的時候。

    蘇櫻拉著她的手,笑道:「現在你既然是我的姊姊,就再也不能讓你這樣去找小魚兒了。」

    鐵心蘭道;「為什麼?」蘇櫻道:「男人都是賤骨頭,你越是急著去找他,他就越得意,你若不睬他,他反而也許會爬著來找你。」

    鐵心蘭嫣然一笑,道:「那麼……你想要我怎樣做呢?」

    蘇櫻道:「你什麼都不必做,只要靜靜的等著就好,我自然有法子讓他來找你。」

    鐵心蘭垂首道:「但你連認識都不認得他……」

    蘇櫻道:「現在被你一說,我已經想起來了,他是不是一個眼睛很大的小夥子,臉上雖然有很多疤,但看起來卻不討厭,整天嘻皮笑臉的,走起路來,揚揚得意,好像總覺得自己很神氣,很了不起。」

    鐵心蘭嫣然道:「你那裡知道,他還說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哩。」

    想起小魚兒,蘇櫻的心裡也覺得甜甜的,嬌笑道:「他若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厚臉皮,那倒是一點也不假。」

    鐵心蘭道:「你什麼時候看到他的」

    蘇櫻道:「沒多久,才不過一兩天。」

    鐵心蘭嘆了口氣,道:「但這人連一時半刻也靜不下來,你一兩天以前看見他,現在他早已不知到那裡去了?」

    蘇櫻笑道:「你放心,只要他在這山裡,我就有法子找得到他。」

    她不等鐵心蘭說話,又接著道:「為了安全起見,我現在就要帶你去個地方。那裡的主人可算是我的義父,他的人長得雖然兇惡,但心卻是很好的,尤其是對我,更好得不得了。」

    鐵心蘭笑道:「連我這做乾姊姊的,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才好,何況他做乾爹的呢。」

    蘇櫻撇了撇嘴,道;「你要把心給我,你的心不是給了小魚兒麼?」

    她看見鐵心蘭紅了臉,就又笑了,道:「我那乾爹姓魏,他若知道你是我的姊姊,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只不過你莫忘記,他模樣看來是很怕人的。」

    鐵心蘭道:「我若覺得他可怕,少看他兩眼也就是了。」

    蘇櫻拍手笑道:「不錯,這法子的確再好也沒有了。」

    她拉著鐵心蘭走出樹林,空山寂寂,天地間彷佛充滿了一種安寧祥和之意,令人覺得只要能活著,就是件幸福的事。

    走了半晌,蘇櫻忽然停下腳,道;「噯呀!我差點兒忘了,我還有個約會哩。」

    蘇櫻眼珠子一轉,又道:「從這裡一直往山上走,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瞧見,一片槐樹林,那裡面就是我乾爹住的地方了。」

    鐵心蘭道:「你……你難道叫我一個人去麼?」

    蘇櫻道:「一個人去也沒關係,你只要走進愧樹林,自然就有人出來接待你。」

    鐵心蘭道;「但他們又不認識我。」

    蘇櫻想了想,自頭上拔下了恨珠釵,道;「你只要將這珠釵給他們看,說是我叫你去的,他們就一定會對你恭恭敬敬,為你安排好一切。」

    鐵心蘭雖然不願意,但還是去了。

    她現在就像是一片沒有恨的浮萍,瓢到那裡算那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蘇櫻瞧著她走遠了,剛輕輕吐出氣,突聽一人嘆道:「可憐的傻丫頭,自己被人責了郡不知道。」

    另一人道:「哈哈,這位蘇姑娘沒有將她賣給你,所以你就來假慈悲了麼?」

    第叄人咯咯笑道:「我本來還覺得那姓鐵的丫頭滿不錯的,但和這位蘇姑娘一比,那簡直就好像變成個大笨瓜了。」

    第四人大笑道:「咱們的小魚兒可不能娶個大笨瓜做老婆。」

    笑語聲中,山石後木葉間,忽然鑽出四個人來,這四人模樣,一個比一個奇怪,也不知怎麼會湊到一齊的。

    只見第一人蓬頭垢面,穿著身又油又膩,破破爛爛的衣服,就像是個窮要飯的,但手裡卻偏偏拿個價值不菲的翡翠鼻菸壺。

    第二兒圓圓的臉,圓圓的肚子,年紀雖然不小,看來卻還像個孩子,一直不停的在哈哈大笑像是個彌勒佛。

    第叄人滿頭珠翠,臉上的粉足有半寸厚,像是帶著個假面具似的,叫人恨本瞧不出她本來長的是美是醜,是老是少。她打扮得明明是個女的,但身上卻穿著件男人的衣服,腳下面偏又套著雙紅緞珠花的繡花鞋。

    第四人卻是個身材魁偉的偉丈夫,目光閃動,顧盼自雄,只不過一張嘴大得可怕,看來像是可以塞得進他自己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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