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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號(2)

    周圍是一片黑暗。

    在月食夜晚般的暗色中,唯有高見澤的指間發出淡微綠光,以保障我們不會在這場濃霧中失散。

    “淺川荻的話……是真的嗎?”耳邊傳來奈奈子詫異的聲線,“是小幸殺死自己的父親?但是,他並不像會殺人的那種人呢。對不對,阿沼?!”

    對呢。我在心底無聲地回答,我所認識的淺川,是即使自己受傷,也會堅持對他人展露微笑有如春風般的温柔男子。

    他一直都在我身邊,雖然總是扮演毫不起眼的角色,但只要我轉過身,一定可以看到他令人安心的笑臉。

    即使有人告訴我説奈奈子搶劫銀行,我也會聳聳肩説:是嗎,她一定預謀很久了。

    但如果想讓我相信淺川殺人。我的每個細胞也會大喊着説:這不可能!

    ——爸爸他……心臟不好,每晚需按時服藥。其實他喝的也並不是酒,只是看起來像酒的果汁,因為討厭吃藥,總是讓人把藥粉融在果汁裏喝下去。我看到了!是淺川幸動了爸爸的藥包!

    淺川荻的話雖然還在耳畔迴響,但我認定這是一早就看異母弟弟不順眼的荻的嫁禍!

    “我們闖入了一顆危險的心……”

    高見澤放平雙手,任由那點綠色的光漸漸升高,他喃喃語道:“阿沼,你真的相信淺川幸不是兇手嗎?”

    “當然!”我激動道,“淺川是個善良的人!”

    “可是善良的人,並不一定不會殺人。兇手也不一定就是邪惡者。”黑色劉海下的狐狸眼含着一縷可惡的笑,“阿沼,一切就交給你了。”

    “什麼交給我了?”這小子説話一向莫名其妙。

    “我只是發現……”嘆了口氣,偏愛裝模作樣的傢伙撥着頭髮,以漫不經心的口吻回答,“我們雖然順利進入淺川幸的意識,但是他的這扇門好像只開一次,我們……出不去了。”

    “你是説我們被淺川的意識察覺並且關起來了?”

    “不愧是奈奈子。”高見澤打了個響指,稱讚道,“聰明。”

    “為什麼之前不會有這種事?淺川是超能力者嗎?”

    “之前兩位都並沒有防備我們的理由,淺川荻的證詞有沒有都不重要,因為會心生防備的人,才是真正的兇手。”

    “我才不信!”我大聲吼道,“淺川!你聽到了嗎?這兩個過分的傢伙竟然説你的壞話!快點出現向他們解釋清楚嘛。”黑暗的迷宮裏,我的喊聲化為迴音。

    許久之後,才聽到淺川帶笑的音色:“阿沼,來和我玩捉迷藏吧。如果找到我,就放你們出去哦。”

    “那麼如果找不到呢?”高見澤冷靜地提問。

    “那麼……就不好意思了。”漸漸降低變冷的聲音説,“請永遠留下來陪我吧……”

    這句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看來淺川不打算正面回應我。

    而在我們三人面前,綠光的映照下,竟然出現了一座繁複的迷宮。

    “我最不擅長的就是迷宮遊戲!”缺乏耐心的奈奈子抓着頭髮大吼,“乾脆踢破這些牆徑直向前走好不好?”

    我與高見澤一同丟白眼給她,“當然不好!”

    摸索了半個小時左右,依仗着高見澤堪比野獸的靈敏直覺,終於穿過層層迷牆到達第一扇門的位置。

    紅色的銅門前,坐着一個七歲左右的孩子。他穿着藍色的海軍衫,戴着一頂白色的太陽帽,看起來正是年幼時的淺川幸。

    “這孩子是小時候的淺川嗎?怎麼死氣沉沉的?”

    奈奈子居高臨下地睥睨,“喂,你坐在這裏哭什麼?快點起來,讓漂亮的大姐姐順利通行!”

    “……”孩子只管低頭哭泣,像沒有看到我們似的,完全無視奈奈子。

    “淺川七歲時發生過什麼嗎?”神秘事件的專業人士高見澤轉頭向我諮詢。

    “我怎麼會知道?”

    “你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是初二才認識的。”

    “哦……”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高見澤和奈奈子這聲“哦”包含着某種對我的嘲諷。

    “那個……小朋友……”我只好硬着頭皮湊上,“你、你為什麼這麼難過?要不要哥哥陪你玩?”

    “我討厭哥哥。”小小的淺川幸怞噎着回應,“哥哥説媽媽是勾引人的白狐狸。”

    他説的哥哥想必是指——淺川凌吧。真是的,算算年齡差,原來凌在高中生時還在欺侮小學生的弟弟。

    “我和那種哥哥不一樣哦。”我祭出一個騙小孩的微笑,“阿沼是小幸的朋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小幸這一邊。”“真的嗎?”

    他天真無邪的樣子還真是可愛哪。

    “當然!”

    在我信心十足的微笑保證下,孩子怔了一怔,隨即站起身。

    “那麼,打勾勾哦。如果你發誓永遠站在小幸這邊,那麼小幸一定也會保護阿沼的!”

    “OK!”我與小孩子打了勾勾,而身後的銅門也悄然洞開。

    竟然這麼簡單?

    不敢相信有這種好事的我拉着奈奈子屏息邁入門後的世界。

    “果然!”我當場慘叫,“門的背後還是迷宮嘛!”

    “這個人的城府好深……”走得腿痠的奈奈子彎下腰,用手撐住膝蓋,“阿沼,這都是你的錯!”

    “為什麼又要怪我?”

    “因為你是淺川幸的朋友嘛!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們怎麼會被困入這個莫名其妙的意識世界啊?連自己的朋友都搞不定,你真是個呆瓜。”

    與其和奈奈子計較,不如保存體力。

    我裝作耳朵失靈的樣子,拉着她繼續跟着高見澤摸索前行。這次快了很多,不久就見到了第二扇門。而坐在門前的少年……

    “譁!我認識了。”這是和我相識時的淺川嘛。

    正在擦拭眼鏡的少年,向我微笑,“阿沼?”

    “淺川!拜託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好不好?你真的殺了父親嗎?”

    “你在説什麼?”淺川一臉清爽地看着我。

    “這裏是淺川記憶的七重門。在這個時間,他還並沒有動手,當然也不會知道你在説什麼。”高見澤像個專業旁白,在我耳邊嘮嘮叨叨。

    “淺川!你一定要記住哦!我們是朋友!”

    我拉住淺川的手,“如果以後有事情想不開,要記得找我來幫忙!千萬不要做傻事!”

    “嗯。”淺川向我綻放淺淺的微笑,“放心吧,我一定會毫不客氣地把阿沼拖下水。”

    “這句話倒還真靈驗……”奈奈子垂頭喪氣地柔着發酸的小腿。

    而得以順利通過這道門的我,卻總覺得心裏有一種説不出的詭異。

    我回頭看看站在門邊微笑的少年,為什麼以前我都沒有發覺過,淺川的笑容一直都是這樣的寂寞呢……

    我走過淺川的記憶,並在每個記憶的門前留下我的痕跡。正如在我的人生裏,不管何時回頭,也能看到淺川的身影。

    心中有種隱隱的缺憾,在過往的時間中,原來我什麼都不曾為淺川幸做過。我只是漠然地行走在他的人生裏。

    “僅僅是這樣,是不能稱為朋友的吧?”站在最後一扇門前,我望着戴着眼鏡微笑不語的淺川。

    “所謂的朋友,並不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吧?”我是應該做些什麼的,我一定是要做些什麼的。在過往被浪費流失掉的時間中,一定有我應該做,但我卻沒有做的事。而那究竟是什麼呢……

    我拼命地轉動大腦,也許一生一世沒有這樣用功過。

    被哥哥在温室奚落的時候、父親分配將來的遺產卻完全沒有留下什麼給他的時候、很多次談到有關家庭的話題時淺川總是微笑着什麼也不説的時候、陪淺川去為他母親掃墓的時候……我有過那麼多的機會,應該説是淺川一直給我走入他心靈的機會,無需什麼奇妙的螢火蟲,無需什麼超能力,淺川幸一直給予了我作為朋友的特權,但是我卻從來都沒有使用過。

    現在,在淺川幸這個意識世界中,我面對着淺川幸的意識本體。我知道我要説出一句話,不是逼問淺川幸有關他父親的死究竟與他有無關聯,不是為了從這個黑暗的世界掙脱回到現實,不是欺騙不是利用也不是道歉,是我早就答應過他,我會站在他的身邊。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我微笑着對他説,“所以小幸,無論是作弊也好,殺人也罷,即使不好的事、悲傷的事,你也要相信,阿沼會和你一起承擔!所以……”

    伸開雙臂,我抱住這個一直以來都那麼寂寞的孩子。

    “你也可以偶爾不微笑的……”

    “難過的話,就像小孩子時的你一樣,哭泣吧。我知道你的母親也早早過世,我知道你其實受到兄姐的排擠欺凌,我知道你一直站在我的身邊,我知道你害怕寂寞又很脆弱,我知道自己太差勁了才會表現得‘一無所知’。”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拉住你的手,不給你離開的機會。因為你之所以帶我來這裏……”我抬起頭,笑着問他,“就是希望阿沼能來阻止你的對吧?像我們約好的那樣!”

    聖金的光芒陡然灑下衝破黑暗,最後的大門應聲開啓。

    高見澤拉起我與奈奈子奔向門後。

    而一腳邁出的世界則令我驚詫地瞪大了眼眸。

    黑髮的冷美人坐在鋼琴前,心不在焉地翻看琴譜。被宣佈將會繼承老人一切財產的長子沒有絲毫欣喜的感動,背影僵硬地站在律師身側,無論對方説什麼都回以無動於衷的表情。

    已經應該死去的淺川達人正捧着一杯紅酒,向站在窗邊的我徑直走來。

    “……你叫做阿沼是吧,小幸很少帶朋友來哦。”

    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這場突變的我只能結巴地回答:“唔……只是比較有緣分,一直都在同個學校就讀。”

    “哈哈,我看得出來,小幸很喜歡你哦。”

    這、這個對話為什麼如此耳熟?我偷偷瞄向手錶,時間是十點二十八分,距離淺川達人變成屍體還有一個小時零兩分鐘!

    那麼,在這兩分鐘裏,有什麼是我應該做也只有我做才有意義的事吧?一定有!

    “那麼,您是否喜歡小幸呢?”我的嘴巴在大腦理清思路前已經擅自動了起來,“如果喜歡,為什麼沒有留下財產給小幸呢,難道小幸不是您的兒子嗎?”從這裏開始,我改變了對話。一定要改變相同的進程,或許這樣做可以阻止明明早已發生的悲劇!

    我的大腦一團糨糊。

    但是所幸耳朵的接收依舊良好。

    淺川達人在一怔之後,重新漾起長者的笑容。

    “你果然是小幸的好朋友呢,其實……這是良子的心願。”

    良子?小幸的母親?

    “良子是個出身普通家庭的護士,在照顧英子的時候與我結識。她和我以前愛上的女人完全不同,她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卻非常非常的温暖。”老人露出懷念的微笑,“小幸雖然從小就膽小,但是他和良子一樣,是罕見的擁有能夠温暖別人力量的人,你不覺得,讓這樣的孩子進入商界並不是什麼好事嗎?就讓他和良子一樣,作為普通人成長吧。那就是我作為父親,所想贈送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啞口無言的我忽然聽到身後響起清脆的撞擊聲。

    驀然回首,我的朋友淺川幸就站在身後,明顯也聽到這番話的他,失手打破了手中的杯子。

    我與淺川幸兩兩對視。

    直到淺川凌皺眉通過我們之間,“喂喂,不為他人的人生加入絆腳的石子,你們便無法找到合適站立的位置是嗎?”

    “對、對不起……”淺川幸乍然驚醒般地抬頭道歉,“我沒有看到大哥。”

    “什麼嘛!失禮的是你才對吧。”

    面對我冒失的插嘴,淺川凌冷哼了一聲選擇與律師離去,而小幸則怔然地望向我,很明顯,那是以我的性格不會講出口的話,“阿沼你……”

    但是我露出笑容,拍上淺川幸的肩膀,“發什麼呆?要不要一起來玩紙牌,今夜我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我一步哦。”

    “哇哦,好惡心!”奈奈子在身後提高嗓門,“高見澤,你看,我就説他們有一腿嘛。”

    “別傻了,”我回頭敲她的頭,“我和小幸是朋友耶!”

    只需要些許改變,命運或許就將走向其他的方正。一個微笑,一個手勢,都是我與淺川幸的暗號。

    “喂喂……”深夜在陽台,我問高見澤,“究竟從哪裏開始是你的催眠術?”結果誰也沒有死嘛。是一切都是仲夏夜的夢,還是命運與時間也可以被更改?

    “你説呢?”有着狹長狐狸眼的少年微笑着轉過身來,握住裝有三隻螢火蟲的細竹篋,向我眨了眨轉動着細小金芒的漆黑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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