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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戀仇愛恨

    她右首坐了一個花甲老人,生得豹頭環眼,灰虯鬚根根豎立如同刺蝟,獅子大鼻兩翼突張,身材高大,肩膀特寬,一看使知是一個孔武有力的人。他身旁,倚着一根沉重的精鋼狼牙棒,重量在六十斤左右;兩膀沒有七八百斤神力,無法將這重傢伙用得出神入化。

    左首是一個四十左右的精悍大漢,五短身材,只有頭大得與身軀不成比例,剃得一毛不剩,圓圓地像個大燈泡。粗眉大眼,鼻孔朝天,下頷留了一撮山羊鬍;身軀十分結實,所以能支起他那顆大頭。

    他腰中懸了一件外門兵刃百刃金輪,大逾篩箕,足有三尺圓徑,共有兩層環圈,安了十二把百鍊合金打造的八寸刮刀,不但可以切割,更可鎖拿,普通刀劍一扣便脱出不易,稍一用勁便可割斷崩折。

    稍右,是一個有八分姿色的俏少婦,説俏稍為厚道些,因為她穿得俏巧,事實上已有三十左右的年紀,眼角已有笑紋出現了。

    她穿了一身綠底團花短衫,同色長裙,眉目如畫,顯得十分俏麗。她懷中,捧了一具打磨得極為光亮的銀琵琶,構造得極為精巧。可別誤會她是個賣唱的粉頭,她這銀琵琶乃是收買人命的毒傢伙。

    這四個人,在江湖上名號不算響亮,但都有不算小的名頭,熟悉江湖事的人,不該忘了他們的。

    尤其是中間那美極的女郎,乃是近年來少年高手中,最傑出的女英雄,姓吳,名萼華,武林中提起華山紫鳳吳萼華,大都不會感到陌生。要論起她的師門,更令人心中懍懍,她是六大怪物中,枯藤怪姥李姥姥的得意門人,惹火了她,得準備枯藤怪姥出面,被砍掉腦袋栽藤作肥料。

    她年歲不大,也不小了,已過了雙十年華,大好青春等閒度,至今還沒有婆家。但請勿為她耽心,天下間有的是男人,她正在找,要找一個像樣的如意郎君。但她的眼界高,瞧不起人,高不成低不就,再往下拖只有做老處女,或者跳出三界外,不在紅塵中,拉倒,不嫁丈夫難道就活不下去?

    她為人並不怎麼壞,也行俠仗義,也伸手牽羊,與她師父一樣,亦正亦邪,亦俠亦盜,行事不問是非,全憑興之所至。她的缺點也多,心腸夠狠,也夠黑,含笑殺人,而且趕盡殺絕。武林中人對她,一句話:毀多於譽。

    不止此也,她那目中無人的高傲,她那不拘小節的男子氣概,她那媚眼挑逗的行徑,她那喜怒無常性格剛強的個性……總之,委實令人頭痛。加上她的師父枯藤怪姥最為護犢,惱了她老人家,幾藤杖把對方打成稀爛並非奇事,師徒倆委實令人不敢領教。

    那使狼牙棒的老怪物,卻是早年老一輩的武師,家居潛山,號稱潛山異人,姓路,大名叫光中。這傢伙雖是白道的名武師,卻有一項最大的毛病:愛錢。只要有錢,除了不偷不搶之外,啥事都幹。

    光腦袋的矮個兒,姓桑名奎,外號叫大頭鬼,是真正的黑道巨寇,不是個好東西。姦淫擄掠殺人放火都幹。

    另一個抱琵琶的女嬌娘,在江湖上也大有名頭,她乾的也是沒本錢的買賣,獨來獨往,從不與人合夥,平日行走江湖,找到大户人家油水足,或者是發了橫財的官爺,以及剛乾了一票大買賣的大盜小盜,她便下手做一次交易,銀錢到手又到處亂花,間或濟濟貧,出手千金毫不吝嗇。

    她也有短處,就是喜歡俊美的男人;也有好處,就是她不傷面首的性命,玩厭了賞他千兒八百,打發他走路了事;但千萬不可在外張揚,説出來她就立下殺手。

    那那銀琵琶中,可以任意打出細小的淬毒銀針,用強力機簧注入內力發出,專破內家氣功,在兩刻之內(一個時辰的四分之一)如不用她的獨門解藥救治,渾身發黑而亡,十分歹毒。

    她姓商,名三娘,江湖人都稱她為琵琶三娘,是目下一羣武林後起之秀中的大姐姐。她的丈夫是誰?是否名花有主?沒有人知道。

    這些人中,功力最高名頭最響的,自然是華山紫鳳吳萼華,所以她居然坐了中間高位。

    武林無輩,江湖無風度;潛山異人輩份雖尊,仍甘心屈居下位。

    其餘的人都是二流高手,不值得浪費筆墨。

    大廳中大概已計議了許久,這時輪到下首一個粗胳膊大拳頭的人説話了。

    這人一臉橫肉,大牛眼,酒糟鼻,闊嘴唇,年約三十五六,正是村中最壞的荊百祿。他的聲音大,但有點沙啞;大嗓門的人喜歡説話叫嚷,難怪會走樣。他説:“諸位老師的高見,在下認為並不盡善……”

    潛山異人大環眼一翻,打斷他的話問道:“荊少爺的意思,是説咱們不夠高明麼?”

    荊百祿急忙搖手,漲紅着臉分辨道:“路老師請勿誤會,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在下認為,敝村子弟皆須參予,人多也可助助威。”

    “人再多也沒有用,對付武林高手人多反而得事。”

    久不發話的華山紫鳳,鳳目冷然一掃,向潛山異人道:“路老師,他們真要參加,何必相阻呢?反正死的不是你我的子弟,耽心做什麼?”

    荊百祿惶恐地説:“吳姑娘,在下的意思……”

    姑娘站起,一面佩劍掛囊,一面説:“好吧!人愈多愈好,多多益善,少村主可以立即準備,距巳正還有兩刻,來得及。”她傲然地走了。

    大廳中仍在計議,不久人羣四散,紛紛抄傢伙散處村內外。村中漸漸沉寂,看不到人,聽不到人聲,連狗也不見了,像是一座死村。

    麗日高照,好一個晴朗的日子。將近已牌正,村門遠處果然發現了人影,青色儒衫飄飄,長劍側懸,正揹着雙手,泰然向村門走來。

    他是林君珂,單人獨劍赴約來了。

    巳牌正,他踏入了村門。

    村中死寂,鬼影俱無,靜悄悄地無聲無息甚至連狗也看不見了,雞鴨也不見一隻。唯一能動的東西,是輕風掠過樹梢的搖曳;還有,是田野中的老牛。

    每一間農舍,大門都閉得緊緊地,窗户全放下了,看不到任何景物。

    村門的橫楣上,用白布寫了四個大紅字:“森羅大會”。

    君珂一時激於義憤,一是為了彭恩公的族人,愛屋及烏,他必須冒這次禍福難料的大險。他泰然踏入村門,向死寂的村內叫:“巳牌正,赴約的人來了,有人接待麼?”

    沒有人回答,更沒有人出現。他徐徐舉步,又道:“這是石弓村的待客規矩麼?出來一兩個人答話。”

    仍然毫無動靜,似乎村子已經空了。他站在小石路中,凝神打量四周,確是沒有人,真怪!難道人全死光了?跑了?

    他背起雙手,一步一步凝神戒備向裏走,向村中心那間像是祠堂的大宅走去。過了十來間房屋,他倏然轉身,大袖急揮,捲住了兩支扔手箭,再倏然轉回,扔手箭帶起尖嘯,向從牆角撲出的兩名大漢射去。

    “哎唷……”兩大漢同聲狂叫,扔掉手中欲待擲出的雙股飛叉,砰然倒地,不住尖聲狂叫。他們的右大腿根下,被扔手箭射穿,箭在兩端現出尖尾,橫貫在肉中。

    君珂扭頭淡淡一笑,向後面扔手箭扔出的屋角説:“這種小玩意少現寶好不?不值一笑嘛!出來,林某正等你出現,回敬你兩拳頭。”

    但沒有人回答,前面反而有人出聲,在隱蔽處叫:“客人可直向前走,咱們在祠堂前恭候。”

    君珂重新舉步,一面答道:“老兄們,別再叫這些人受苦,萬一準頭偏了些,要出人命案子了。”

    不遠處是一座柵門,門側內有一個兩尺見方的大洞,柵門閉得死緊,但可在柵上看到門後遠處的祠堂。

    他到了柵門前,向裏叫:“開門!貴村的人委實不長進,專做這種失禮的事,為何多方阻擾,不怕讓人笑話麼?”

    不遠處屋角內,有人忽聲叫:“由洞內鑽過,報名而進。”

    君珂伸出有手,冷笑一聲道:“你們既然失禮,怪我不得。”他掌按在柵柱上,內力倏發,木柱“克勒勒”一陣暴響,倒下了,門也垮了,他泰然跨入了柵門。

    前面人影連閃,出現了兩名兇猛的中年人,背系長到,又腰迎面擋在路中。兩人之旁,共有四名石弓村的子弟,刀隱肘後,耽耽而視,將路擋住了,全用陰森森的眼神,死盯着君珂。

    雙方終於面對面,但六個人毫無讓路的意思。君珂站住了,點首為禮道:“諸位,誰是荊百祿荊少村主?”

    六個人屹立如同石像,不但沒有人回答,反而用更冷厲的目光死盯住君珂。

    “咦!你們都是聾子?”他又問。仍然沒有人出聲,場面十分尷尬。他忍着氣,冷笑道:“怪事,怎會鑽出來六個泥塑木雕的人?”

    他挖苦六個人,但他們似若未聞,一動不動,令人看了心中發冷。

    “讓路!老兄們。”他半惱半笑地低喝。

    六個人根本不理睬,仍一字兒排開將路阻住。

    君珂心中怒火漸熾,便向前逼近,要動手了,但臉上卻笑容可掬,直逼近至中間兩名大漢身前四尺,大漢仍絲紋不動。

    “讓路,喂!我叫你們讓路……”路字一落,人搶入兩人懷中,捷逾電閃;令人目眩,左掌外揮,一劈空掌擊中左首大漢左耳門。右手出拳,攻出一記短衝拳,搗向右首大漢的小腹。

    “啪!”“砰!”拳拳在同一瞬間擊中,響聲同起。左首大漢立即暈厥,向外側衝倒。

    “哎……唷……”右首大漢身形曲俯,兩手掩腹,向後飛退七八步,略一晃動,向前栽倒,嘶聲哼哼哈哈,爬不起來了。

    “哈哈!你們都是賤骨頭。”君珂鼓掌大笑起來。

    兩側四名村人臉色大變,但又不能不上,同聲吶喊,舉刀向中間急撲而上。

    “滾!滾”君珂大吼,兩隻大袖左右齊拂,“叭叭”兩聲袖響,四把刀飛走了兩把,猛烈的袖風,將四人震得齊聲狂叫,向兩側飛退,跌入屋角中去了。

    祠堂中一聲鼓響,無數人影從祠內射出,向廣場兩側列開,人終於出現了。

    四周屋角中,紛紛出現了石弓村的男人,手執刀槍劍叉,四面八方圍住了廣場。

    房屋各户大門齊開,也湧出不少提槍帶棍的人。

    君珂漠然地一笑,將衣襬拉起掖在腰帶上,再背上雙手,瀟灑從容地向祠堂前走去。祠堂裏最後的人出來了,是個美極媚極,而帶有三分殺氣的女人,正是華山紫鳳吳萼華。

    她的步履也緩慢,正用她那亮晶晶的奇異眼神,凝視着從容而來的君珂,不自覺地點點頭;誰知她心裏在想些什麼,和將要做些什麼?

    君珂自然也看清了她,吸入一口長氣,心説:“好美的女人,與崔小妹像是一雙姐妹花,誰相信這般美麗的女人,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君?”

    雙方愈來愈近,快在廣場中心相遇了。四面八方的人已經合圍,共有一兩百人之多。

    兩側兩名大漢同發怒吼,挺刀撲出。君珂搖手道:“兩位,稍安毋躁,你們不行,別出來丟人現眼。”

    華山紫鳳伸玉手向兩人一揮,兩人只好退下了。她向左瞥了琵琶三娘一眼,鳳目中突然冷電乍閃。

    琵琶三娘眼中特別光亮,那奇異的眼神,只有冷靜的女人,和曾經深切瞭解女人的女人,才能看出她眼光中所包含的一切錯綜複雜,但又十分簡單確切的情愫。

    華山紫鳳心中冷哼一聲,向琵琶三姐説:“商大姐,你到村口截住這傢伙的退路。”

    琵琶三娘搖搖螓首説:“不!吳小妹,我要會一會這位少年人,看他究竟有何驚人絕學。”她斷然拒絕。

    大頭鬼突然一聲大吼,金輪一旋,飛掠而出,迎面將君珂的去路擋住,怒叫道:"小輩,站住!”

    君珂看了他那奇異的金輪,心中一懍,站住了,説:“站住就站住,小生要請荊少村主荊百祿出來説話。”

    “我大頭鬼桑奎要先找你説話。”

    “你叫鬼?笑話了,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鬼出現?閣下別裝神弄鬼唬人好不?”

    大頭鬼怒火上衝,神情一冷,陰森森地低叱道:“小輩,你果然夠狂,拔劍!”

    君珂手按在劍把上,沉下臉問:“你是石弓村請來的人?”

    “你問對了,小輩,別廢話,你上!”

    君珂徐徐撤刻説:“好吧!反正在沒打發你們走之前,是無法和荊百祿理論的。接招!”

    聲落劍出,輕飄飄地迎面走中宮點出一劍。

    大頭鬼自命不凡,瞧不起君珂這文弱書生,向左一閃,從左欺上説:“小輩,你只有這點斤兩?把你的壓箱玩意掏出來,別客氣。”

    “好,接着!”君珂冷喝,右旋出劍,風吼雷鳴,攻出一招“寒梅吐蕊”,五劍如一,籠罩住對方胸腹。

    大頭鬼一聲虎吼,金輪幻化一團金球,飛滾而出。他人矮,像是貼地滾進,如狂風掠地從劍下狂野地攻近。

    君珂不敢輕於嘗試與金輪接觸,身形連閃,八方急攻快搶,劍影如閃電,覓機攻襲大頭鬼的側後方空間。在劍嘯刺耳,金輪嘯風聲中,兩人快攻猛搶,但見銀芒金影飛閃着,迅捷無倫地旋轉急舞,搶攻了一二十招,共換了三十次照面。

    “錚”一聲鏗鏘的金鐵交鳴聲乍響,人影乍分,溜起無數火星,各退五步。君珂的長到,差點兒被金輪的利刃扣住,刮掉了劍葉一層鐵屑。大頭鬼也被劍上傳來的渾雄力道,震退五六步。

    君珂一輕接觸,雄心大壯,他已看出金輪的缺撼,不利於遠攻,以鎖拿兵刃為主,講的是近身相搏。論內力,大頭鬼差了三成,沒有什麼可怕的,只消不用點字訣,用兇猛的勁道劈攻,順金輪外側尖刃的旋轉方向收或撤到,不怕尖刃傷了長劍。

    他一聲長嘯,身劍合一向前飛射,看去像是用點子訣,衝勢極為兇猛。

    “糟!這小夥子真笨。”琵琶三娘低聲叫。

    “他才不笨。”華山紫鳳冷然回了一句。

    大頭鬼狂笑一聲,金輪向前一伸。假使被他的金輪扣住長劍,只消一扭金輪,輪沿一扭,劍身必斷;飛旋的輪緣刃尖,也必將對方胸腹剖開。

    雙方兵刃行將相觸的剎那間,長劍突然上升。

    “錚”一聲金鐵交嗚,一劍砍中輪滑一柄刃尖背,輪轉勢加速,大頭鬼向下一挫。

    “錚錚錚”三聲連珠響,大頭鬼連退三次,共一十二步,堅硬的地面現出了兩分深的履痕十一個,身軀愈挫愈矮,還可見到地下的汗滴。

    “着!”君珂大吼,一劍橫揮。“錚”一聲暴響,將金輪擊得向左一蕩,順勢撇劍,掠過大頭鬼的頂門。

    金輪只能從左向右旋轉,順輪轉的方向急砍,絕不會被扣住切斷,這一記雷擊,大頭鬼果然支持不住,向右一挫一蕩,空門大開,只覺腦袋頂一涼,有液體流下了。

    “哎呀!”他驚叫,拼命將輪抬起護住頂門,向後暴退。

    他護住上盤,下盤卻空,加以被削掉一塊頭皮,早以心膽俱寒,確是手忙腳亂。

    “助我……”他狂叫,想要同伴接手救命。

    可是晚了,白虹一閃,他只感到左腿一震,身軀便向左傾跌在地。

    君珂飛掠後撤,舉劍沉喝道:“在下林君珂,專誠請荊百祿出來説話。”

    大頭鬼真夠很,頭頂上流下的鮮血,流了一頭一臉,左腿齊膝而斷,抬起上身,臉如厲鬼,咬牙切齒不哼不哈,向仗劍發話的君珂説:“林君珂,咱們後會有期。”

    君珂厲聲道:“林某短期間死不了,等着你就是。”

    “希望你不在短期間向閻王爺報到,一足之債,桑某將用你的心肝償還。”

    “還有你頂門上的一塊頭皮,別忘了。”君珂冷然答。

    “桑某不會忘掉,一併記下了。”

    “記下了就快離開,説廢話耽誤時辰哩。”

    大頭鬼怨毒地瞪了他一眼,方讓奔出的兩個人扶走。

    琵琶三娘正待搶出,潛山異人已經扛着狼牙棒驚出場中。她叫:“路老師,請讓……”

    華山紫鳳突然伸手虛攔説:“等會兒,別亂了章法。”

    “下一場可能輪不到我哩!”琵琶三娘急急地説。

    華山紫鳳已伸出一腳阻住去向,冷冷地説:“小夥子潛力並未發揮,支持得了,路老師討不了好,用不着耽心。”

    “啐!誰耽心了?”琵琶三娘粉面一紅,低聲分辨。

    華山紫鳳也用惟有她兩人可聞的聲音低説:“你,你在替小夥子耽心;你道本姑娘不知道麼?”

    琵琶三娘臉色一變説:“你也是,本姑娘也明若觀火。”

    華山紫鳳臉色一沉説:“我的事你少管。等會兒出手,不許你用琵琶中的淬毒銀針。”

    琵琶三娘突將銀琵琶一轉,共鳴箱下端正對着華山紫鳳,冷笑道:“本姑娘的事,也請你少管。”

    華山紫鳳冷哼一聲,不屑地説:“在本姑娘主事期間,豈能不管?拿開你的琵琶,別忘了本姑娘身上穿有銀犀軟甲。”

    琵琶三娘也冷冰冰地説:“不錯,你在這兒生事,該聽你的,可是殺人的事你管不着。

    小妹妹,別忘了你的四肢五官,可沒有銀犀甲護住呢!沒錯吧?”

    “你認為本姑娘的斷魂毒針如何?你曾計及了麼?”華山紫鳳答,左手袖口已對正了琵琶三娘。

    “咱們彼此半斤八兩,你的斷魂毒針沒有本姑娘的淬毒銀針力道大,你該承認這事實。”

    “但你死的機會多,不信且試試?”

    “真要試?”琵琶三娘沉聲問。

    “並無不可。”華山紫鳳答,右手一動,閃電似撤下了長劍。

    這時,鬥場中突然響起了連聲暴喝,金鐵交嗎之聲震耳欲聾。兩人都關心鬥場,無暇再理論了,同時向後退,眼神皆不敢向鬥場瞟。退出三丈外,兩人方敢轉首看去。

    君珂與潛山異人已換了二十餘招,沉重的精鋼狼牙棒兇猛絕倫,聲勢懾人,步步搶攻。

    君珂的長劍,如怒龍夭矯,進退如驚電,攻勢如長江大河滾滾狂瀉,兩人已從快速搶攻拼招,漸變拼內力修為的境界,身法漸慢,已傳出了金鐵交嗚之聲。

    狼牙棒以硬攻硬搶為主,勢似雷霆,佔盡了便宜,看去硬是怵目驚心。長劍本以輕靈迅疾著稱,以快攻點襲為主,奔騰起落,中藏鬼神莫測之機;但如果論硬拼,不是劍之所長,所以二十招之後,君珂大為不耐。皆因潛山異人的修為極高,不僅攻得兇猛,也防得緊密,着着釘緊他的長劍,要找他硬拼。

    拼就拼吧,反正不死不散,君珂天生神力,劍又長又沉,立即展開徵攻,一劍連一劍,一步趕一步,長劍夭矯如龍,放手搶入。

    響起一連串的清越金鐵交鳴,火花四濺。地下,掉了兩枚狼牙。潛山異人一退再退,直退了丈五六,仍未將身形隱住,封架十分吃力。

    驀地一聲叱喝,人影乍分。君珂退了兩步,左手大袖飄下一幅兩寸大袖樁,舉劍屹立,如同嶽峙淵停,瞼上的每一顆細胞都凝結了,一無表情。

    潛山異人仍在退,身形踉蹌,步履不穩,拖着狼牙棒,臉色泛發,汗水幾乎將他的眼睛矇住了。他左胸脅間,裂了一道尺長創口,鮮血如噴泉。

    “一劍之賜,老夫記下了。”他虛弱地説。

    “再進半分,閣下將腸出肚裂。走吧,石弓村的事請即放手。”君珂一字一吐地説。

    潛山異人用手掩住創口,扛起狼牙棒説:“老夫知道尊駕手下留情,恩雖領仇亦難忘,咱們後會有期,行再相見,這次怨老夫學藝不精。”説完,緩緩走出人叢,頭也不回逕自走了。

    君珂面向華山紫鳳,朗聲道:“林某插手架樑,與任何人無恩無怨,也不想動手殺人,唯一的希望是兩村今後能和衷共濟,或者互不侵犯;如果不,林某必須管到底。石弓村既能請人,彭家村自然不甘受辱,林某也必定出面請人,這兒將是血肉屠場。”

    華山紫鳳緩步走出説:“閣下説得不錯,可是你已沒有機會了。”

    “不見得。”君珂冷然答。

    “這是實情,你看這兒有多少人?"

    君珂略一環顧説:“沒有人能擋得住在下,人雖多,在下仍可進退自如,姑娘信是不信?”

    “你的輕功,難在本姑娘手底下脱身。”

    “吳姑娘,在下不敢自詡高明,但論輕功卻不自甘菲薄,諒你也無奈我何。”

    “你試試看?”她傲然地説。

    琵琶三娘突然掠出,笑道:“用不着試,本姑娘第一個反對試輕功。”

    君珂早看清她那怪異的銀琵琶,他連遇兩種外門兵刃,便知這玩意定然不簡單,心中暗懍。他想:“這些人一個比一個高明,剛才已經是險之又險,可不能再往下拖了,我得走,下次再來吧。"

    他想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琵琶三娘已經截住退路,前面的華山紫鳳已經欺上,一聲龍吟撤下了一把寒芒暴射的長劍,向他輕叱道:“本姑娘也反對,先拼劍看看誰行誰不行。”叱聲中一招“花中吐蕊”迎面吐出五道寒芒。

    君珂身形左飄,猱身從旁欺上,也放手出招,回敬一招“畫龍點睛”,但見一道電芒射出,猛襲對方右側太陽穴。

    華山紫鳳向左略閃,旋身撇劍,劍鋒略向上斜揮,疾逾電閃,奇快絕倫。

    兩人的劍式,本是中含千變萬化,可是太過迅疾,一切虛招奇變皆已來不及了。“掙"一聲鏗鏘龍吟乍響,雙劍交錯,劍氣四射,人影乍分。

    華山紫鳳斜飄八尺,退勢奇疾。

    君珂由於已和前兩人狠拼,其力損耗甚巨,加上華山紫鳳的功力並不遜於他,一拼之下,未免有點相形見拙,立被震退丈五六之多,只感到膀子一麻。

    他人未站穩,後面勁風壓體。同時,前面的華山紫鳳也變色大叫:“商大姐,不可……”

    他猛地大吼一聲,身形在未落地前扭腰急旋,劍如狂龍飛舞,回身猛襲身後撲上的人。

    “錚”一聲暴響,劍擊中將襲到身後的銀琵琶,將琵琶震得向側急蕩,身軀側射丈外,巨大的震勁從劍上傳到,人不由自主,隨震勁飄掠。

    他感到右腿股後一麻,足一沾地便幾乎挫倒。

    “糟!這潑婦琵琶中有鬼,我受傷了,是針類暗器。”他心中在狂叫。

    琵琶三娘連飄三次,也被震退丈外,粉面變色,握不住銀琵琶,想再撲上已力不從心。

    君珂右腿向下一挫,退了兩步,總算沒倒下。紫影一閃,華山紫鳳已到。

    他左足隱入地中兩寸,以到支地方將身形穩住,紫影已到,電芒飛射而來,想招架確是難上加難,危機迫在眉睫,委實兇險萬分。臨危拼命,他不得不設法自全,人向後躺倒,腳和劍同時挑出,兩股碎泥箭也就呼嘯着射出,攻向撲來的紫影。

    華山紫鳳一聲嬌叱,振出無數劍花,身形急挫,舞劍自衞,勁烈的劍氣罡風,將襲來的泥沙震得回頭向三方飛散,呼呼鋭嘯。

    由於她不敢冒險前衝,緩了一緩;君珂總算爭取了剎那間的機會,從鬼門關中衝出來了。他一聲長嘯,人向右面村屋疾衝。

    “斃了他!”迎面有石弓村的子弟吼叫。

    “別讓他走了。”四面八方百人齊聲怒吼。

    君珂忍住右腳傳來的麻木感,還不關重要,股上的肌肉厚,一時並無大礙。這時,前面已有十餘名腳快的子弟,挺刀槍急衝而上,要將他截住。

    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先前不殺人的念頭,已經消逝得無影無蹤。

    “殺!”他大吼,劍化一團亮晶晶的光球,滾入了人叢,以猛虎搏羊的聲勢,突下殺手。

    “哎……唷……”慘叫聲雷動,兵刃碰觸震飛聲同時應和,血肉飛濺,斷頭折足墮拋。

    撲來的十餘名大漢,立時死了八名,由兩側衝上的人,反而將華山紫鳳擋住了。

    “殺!”他再吼,人向右猛衝,劍過處如狂龍鬧海,人羣如波開浪裂,一衝之下,又倒了七八名。

    “讓開!”琵琶三娘叱喝,從前面截出,出聲想喝退石弓村的子弟,免得礙手礙腳。

    華山紫鳳一聲嬌嘯,人向上飛昇,由人叢頂端飛越,像一頭怒鷹,向君珂後頂門狂掠而下。

    君河早已打好脱身主意,猛地向左一折,長劍連點,擊倒了五個人,再向左前急衝,又斃了三個,已突出重圍,火速到了一棟巨宅前飛起一腳。“砰”一聲巨響,大門倒了。他回身堵住門中,向飛撲而來的十八名高手厲叫道:“記住;林某即將回來,必須回來,燒掉你這石弓村。再不放手,石弓村將火柱沖天,血流成河……”

    話未完,華山紫鳳已到。他一聲長笑,閃入屋內不見,穿廳入室,從後面走了。

    這間巨宅,正是村主荊百祿的宅第,宅深府廣,樓閣內院有不少婦孺在內,眼見闖來一個持以此的人,驚得叫救命。

    他一面急進,一面將門反扣,將追的人堵在外面,直進第四棟內廳。

    真巧,四進內廳共有六七名老人婦女,他不管是誰,惡狠狠地説:“告訴貴村村主……”

    “你找我?”老人問,又道:“老夫正是族長荊榮。”一面説,一面抄起條檀木凳戒備。

    君珂臉色泛青,看去極為獰惡,突然向前一衝,“咔喳”一聲,檀木凳立碎,劍尖已點在荊榮的胸前。

    “救……救命……哪……”荊榮狂叫,渾身戰抖。

    另六名老少女人,驚得軟跌在地,哀號不已。

    君珂收劍,“啪啪”兩聲暴響,兩耳光把荊榮襲倒在地,用腳踏住他的胸膛,劍尖直抵在他的咽喉上,厲聲道:“我警告你,再妄想趕走彭家村的人,我林某人要一把火燒光你這鬼村,再劍劍誅絕荊、曾、雍三姓人丁;我辦得到的,不信可拭目以待。”

    他驀地旋身,抓起一張短幾,脱手向門外扔出,襲向後院牆掠入的華山紫鳳,並大喝道:“賤女人,咱們後會有期。”

    喝聲一落,他已鑽入內室,經過幾間內室,竄入另一座農宅,穿房越舍如入無人之境,竟由村右竄入山麓密林,向羣山叢中一閃而沒。

    石弓村大亂,人羣還在荊宅呼喝。華山紫鳳和琵琶三娘,還有十餘名高手,她們已上了屋頂看清君珂已經上了石弓山,便展開輕功狂追而去。

    華山紫鳳追得最快,琵琶三娘落後了三四丈,她叫:“吳小妹,交給我,他已中了我一枚淬毒銀針,跑不了。”

    華山紫鳳心中一涼,腳下一慢,故意向左繞過一道屋脊,讓琵琶三娘超出身前丈餘,突然左手一抖。

    琵琶三娘可能已心生警兆,突然向右疾飄,半空中身形疾轉,琵琶的頸部發出一聲微響,一簇銀芒一閃而出。

    華山紫風雖説已有準備,無如相距太近,怎能完全躲開?但也因為相距太近,銀針散佈面不大,她有銀犀軟甲護身,五枚銀針全打在她的右胸前,刺破外衣即行墮地,毛髮無傷,但也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琵琶三娘一聲驚叫,右股側一麻,“噗”一聲跌下瓦面,滑下屋角去了。

    華山紫鳳不理她,去勢轉疾,追上了石弓山,找君珂去了。後面十餘名江湖好漢,也紛紛追蹤而去。

    君珂向西南急走,奔人崇山峻嶺之中。後面二三十丈,華山紫鳳狂追不捨。他知道要糟,股下奇毒已逐漸上升,麻木的感覺愈來愈明顯,不知中了何種奇毒。他必須先將後面追蹤的人扔掉以便服藥驅毒,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他看委實難以支持了,再不下藥便嫌太晚啦!他有最好的解毒金丹,那是以師魚涎煉製的驅毒聖品,是銀河釣翁煉成的武林奇寶,可解百毒。

    可是毒已傳入內腑,滲透經脈,服藥之後,必須行功將毒驅出體外,目前追兵漸近,沒有行功的機會,真是苦也!

    “管他呢!先服下解毒金丹再説。”他斷然地自語,一面收劍解開百寶囊取藥。

    他身形一緩,後面的華山紫鳳已迫近至五丈內了。她劍已歸鞘,向他低喚:“林君珂,你走不了的,站住!”

    他沒理她,吞下了一顆金丹,掠出十丈外,只覺腳下一軟,幾乎跌倒。藥力還未行開,但奇毒已經深入內腑,他感到頭暈目眩,腳下虛軟,承受不起他雄偉健壯的身軀,這次可能完了。

    但他不能就此束手被擒,還未至不能支持之境;他承受了他父親的堅強性格,無畏無懼,猛地旋身拔劍,吼道:“賊女人,林某等着你。”

    這兒已經遠離石弓村,相去約有二十里地,是石弓山西南的第三座奇峯之下,四面都是矮林,野草叢生,飛禽走獸比比皆是。西南面,全是插天高峯,遠古森林連綿不絕,這兒正是大共嶺的北支,是一處人跡罕至的荒山叢莽,除了禽獸,沒有人。

    君珂回身拔劍,身形踉蹌,沉聲厲吼,出劍嚴陣以待。他臉色泛上灰青,冷汗一串串往地下掉,額上青筋暴漲,並不住跳動扭曲。

    華山紫鳳在他身前丈餘收勢,看了他的臉色,大吃一驚,脱口叫:“天!你果然中那賤女人的歹毒暗器。”

    君珂冷哼一聲,憤怒地説:“不要臉!你們這些賤女人就會使用暗器,就會無恥地從後面暗襲。不要臉!不要臉!你上。”

    怪!華山紫鳳是個自視極高,從未在人前低頭的人,這次破天荒感到臉紅耳赤,急急地説道:“林……林公子,你……你還能支持麼?”

    “放心,林某死不了,你的劍不一定能殺得了我林君珂,雖傷毒殆危仍可支持。上吧!

    等甚麼?”君珂冷冰冰地發話,艱難地踏進一步。

    她伸纖手急搖,惶然地説:“我這兒有解毒藥……”

    “呸!林某人頂天立地,會要你的解藥被人生擒活捉?收起你那惡毒的念頭。告訴你,只有激鬥而死的林君珂,沒有苟且偷生的林某人,拔劍!”

    “你……你別誤會。”

    “呸!你這蛇蠍心腸的鬼女人……”

    驀地,身後密林中飛起一陣長笑,白影一閃,出現一個渾身全白的修長人影,身形似銀虹橫空,飛掠而來,相距還在十餘丈外,語音先到:“哈哈!罵得太絕了,我銀劍白龍真陽倒要看看那一個鬼女人蛇蠍般的心腸?”

    人到了五六丈外了,突然又説:"哦!是華山紫鳳吳姑娘……"君珂心中一動,心説:“哦!聽九華觀的老道説,青城煉氣士火焚九華觀,帶了一個少年人一身白衣,叫什麼真陽,莫非就是此人麼?”他扭頭一看,果看到一條白影。

    他目中已有點昏花,還沒看清來人面目,身側勁風撲到,耳中聽到了極為熟悉的聲音:

    “君珂哥,快走!”

    那是崔小妹的聲音,正從草叢中射出,向他掠到。

    同一瞬間,另一個嬌小的綠色身影,跟在一個光頭老和尚的身後,在崔小妹身後如閃電般掠到。

    也在同一瞬間,華山紫鳳一聲嬌叱,拔劍截住崔小妹,連攻五劍,將崔小妹逼退十步之遠。

    銀劍白龍一聲長笑,逼近了君珂。可是他晚了一步,君河已被老和尚挾在脅下了。

    原來君珂被崔小妹一叫,扭頭一看,被劍氣一逼,只覺頭腦一陣昏沉,搖搖欲倒,劍一鬆,便跌入和尚懷中了。

    和尚年約古稀,一身破灰袍,身材中等,但手腳極為俐落,左手接住劍替他歸鞘,右手將人挾在脅下。“滾!小畜生。”老和尚叫,左手大袖急揮,一股無傳罡風隨袖而出,向銀劍白龍襲去,風雷之聲震耳。

    銀劍白龍狂笑一聲,迫進、斜身、撤劍、出招,一氣呵成,急如閃電,銀劍發龍吟,劍嘯刺耳。

    “嗤嗤”鋭嘯聲中,袖風和劍氣一觸即分,兇猛的勁流,將地面的及膝長草,震得四散激射人影急分。

    銀劍白龍驚叫了一聲,飛退丈外。

    老和尚也驚噫一聲,退了八尺,突然將君珂向剛到的嬌小身影一拋,急説:“丫頭,你先走一步救人。我教訓這小畜生。”

    嬌小身影接住了君珂,扛在肩上,一面掠走一面説:“老師父,別逼他了,小心他的撐腰人找你的麻煩……”話未完,她已飛躍而溜。

    老和尚大袖夭矯如龍,風雷俱發,左袖右拍上振下兜,立將銀劍白龍迫退丈外,冷笑道:“小王八蛋,昨晚石埭那椿血案,你非償還不可。”

    銀劍白龍冷哼一聲説:“老禿驢,你管事管得太多了,在下看在你是世外人分上,讓你一步而已,你道在下真怕你麼?”他八方遊走,銀劍的攻勢仍然兇猛無比。

    老和尚步步進逼,但並未取得壓倒性優勢,僅能佔些小上風而已,徒手搏劍,真也虧他。這時,他正旋到華山紫鳳身後,突然喝道:“你也不是好東西。”聲出袖出,向妞兒身後拍去。

    華山紫鳳正想將崔小妹逼開,抽身追趕扛走君珂的嬌小人影,沒料到老和尚會在後面向她下手,勁風壓到,想躲已不可能,正好擊中後腦和頸脊。

    “啪”一聲響,她被震得橫飄丈外,只覺眼前發黑,向前栽,“嗯”了一聲,快倒地了,銀犀甲保不住頭頸哩!

    銀劍白龍恰好旋到,沉喝道:“吳姑娘,跟我來。”他一抄她的左膀,挾着人飛射入林。

    崔小妹向嬌小人影狂追,大叫道:“丫頭,將人放下。”

    老和尚無暇再追銀劍白龍,趕着崔小妹叫:“小丫頭,你打擾她救人麼?給我留下。”

    老和尚大叫,伸手向崔小妹後肩抓去。

    崔小妹大急,嬌叱一聲,扭轉身就是一記“回頭望月”,再攻一招“織女投梭”,劍勢甚是兇猛潑辣。

    前面,嬌小身影已經沒入山遠處一座密林之中。

    老和尚一聲長笑,雙袖連抖,兩招狠着僅解,他笑道:“小丫頭,你像是在終南歸隱的博陵崔氏二老的家數,怎敢對我老人家無禮?”

    崔碧瑤大吃一驚,收劍躍開驚問:“老和尚,你……你是……"老和尚住手收袖,呵呵大笑道:“我是大廟不收,小廟不留,菩薩不度,神鬼不要的酒肉和尚,你該有過耳聞哩,丫頭。”

    “哎呀!原來是宏遠大師……”她驚叫。

    “不錯!酒肉和尚宏遠。令祖與及令尊堂一向可好?”

    姑娘屈身便拜,説:“多謝老師父垂詢,家祖與爹媽均安好,託你老人家的福,目下極為朗健。”

    老和尚舉手虛抬,笑道:“好説好説,你這丫頭的嘴好甜……"姑娘站起,臉上惶然,搶着説:“老師父,那位姐姐救走了……"“是在彭家村管閒事的林君珂麼?不久前我行腳經過……"“老師父,那是瑤兒的義兄,他……”

    老和尚仍不在乎,説:“不打緊,那小丫頭姓莊,在石埭縣路見不平,助我捕捉銀劍白龍那淫……畜生,追到彭家村,便將人追入山中,丟了。在彭家村,我們得知林君珂的事,便在後趕來……”

    “老師父,可否去找莊姐姐去?”

    “好吧,走!”

    兩人向那兒追去,那兒鬼影俱無。酒肉和尚心中大急,搜入林中十餘丈人影不見,他怎不急呢?大叫道:“莊小丫頭,莊……"

    崔碧瑤在林下找不到人,便躍上了林梢向四周觀望,突然向下叫:“老師父,瞧那兒!

    "

    酒肉和尚向上騰身而起,站在枝捎上順姑娘所指方向,向西南凝神觀看,灰眉一軒。

    西南五里外山脊間,有一個高大的紅色身影,脅下扶着一青一綠兩個人一般大小的物件,正以流光逸電般的奇快身法,越山脊而去。

    君珂穿的是一身青衫,救他的莊姑娘穿一身綠,不用問,紅影挾着的人準是他們。那人一身火紅,衣決飄飄,如果不是和尚就是道土,再不就是女人。

    “糟!他們落在別人手裏了,追!”老和尚叫。

    崔碧瑤心中大急,不等酒肉和尚説完,她已展開輕功追去。酒肉和尚跟上,叮嚀道:

    “那傢伙身法之快,天下罕見,咱們得小心,動起手來不可冒進。”

    兩人狂風似的向下追,逐漸去遠。

    正南方向密林中,銀劍白龍挽着華山紫鳳一陣走,遠出三里外。姑娘一時大意,被酒肉和尚一記袖勁拍中背頸,頸頭受傷不輕,昏昏沉沉地,茫然被挾着走,神智漸漸模糊,也漸漸地感到銀劍白龍的男子奇特體温,傳至她的體內,令她感到如被電流襲擊,一種異樣的感受,正以無窮的威力,迫進她的心坎深處。

    依稀,她感到君珂那令她心絃狂振的英俊笑容,和他那鏗鏘而温柔的嗓音,向她吟唱着那首歐陽修的《定風波》;那是五首中的第三首。

    依稀,她似乎看到劍尖上的酒杯遞向她的面前,他那飄逸出塵的絕世風華與英風豪氣,令她渾身發熱,難以自持,有點神魂顛倒了。

    她頰上本是蒼白的,而且直冒冷汗,可是這時不同了,頰上泛起了紅潮,蒼色消盡,她的身軀整個倚在銀劍白龍身上,臉上笑意盎然。

    到了一座草茂藤滿的密林中,麗日中天,但這兒仍然感到黑暗,林太密,陽光無法透過。

    銀劍白龍突然將人抱起,向草叢中一鑽,到了一處四周抬頭不見外界景物之地,微笑着將人放下了。

    “吳姑娘,你怎樣了?”他放低聲音問,眼中,一種異樣的火焰逐漸熾烈,目光在她胸前和小腹下轉。

    她伸手一勾,竟將他的肩頸挽住了,向下扳,閉着鳳目,似笑非笑地説:“別問什麼,我得躺會兒,好倦啊!”

    銀劍白龍大喜,趁勢半伏在她高挺的酥胸上,右手一緊,挽住了她的小蠻腰,抱得緊緊地,用臉頰貼着她的粉頰,用低沉的聲音輕説:“哦!吳姑娘,這些年來,你在江湖聲譽鵲起,我無緣識荊,思念之殷。今天,天假其緣……”

    他猛地吻住了她的小嘴,右手開始替她鬆掉鸞帶,解開一件銀甲,不片刻,她成了一個半裸美人兒,胸圍子一解,天!羊脂白玉似的酥胸出現,椒乳怒突,猩紅奪目的乳珠閃閃生光。

    他向下一拉,胸圍子直超至小腹,小腰一握,深臍暴露眼下。

    她在迷迷糊糊精神恍惚中,那一吻吻得神魂飄蕩,渾身痙攣,神智已昏。

    他驀地抬起上身,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身上,只覺慾火如焚,猛地雙手握住她的Rx房,一陣猛揉,埋首在她胸前,喃喃地説:“哦!姑娘,姑……”

    她受到突然的襲擊,只覺腦中一清,也陡然一震,這一輩子,她第一次受到這種令她精神崩潰的襲擊,立起一種少女的本能反抗,這是一種先天的反射本能,突然扭動着嬌軀,掙扎着急促地叫:“不!不!林……你……你……須等花燭之夜……”

    他猛地一口吻在她的肩頸下,火熱的雙唇猛烈地探動着她,一手去拉她的下裳。

    她只覺一陣令她震慄的浪潮,以無窮的威力震撼着她渾身每一條神經,和每一顆細胞,本能地略為掙扎,含糊地膩聲作象徵的抗拒:"不!不!你不能,你……”

    她這膩膩地,富磁性的嗓音,不啻火上加油,更令人興起犯罪的慾望。銀劍白龍伸手抓住她的下裳,向下一拉……

    驀地,他感到肩上一緊,渾身發軟,力道盡失,接着,身軀凌空飛起,“砰”一聲撞在丈外一株樹幹上,只覺渾身骨裂肌散,痛得神智一清,慾火盡熄,掙扎着站穩,定神看去。

    華山紫鳳身畔,站着一個身穿火紅長袍,腰懸火紅革囊,腰帶前插一把赤紅的判官筆,怒容滿面的古稀老人。不單是火袍猩紅,連頭髮、臉色、手掌、眼睛,全是紅,紅得令人心中發毛。方面大耳,眼中似乎閃着紅芒,正用凌厲的眼神恨恨地盯視着他。

    他大吃一驚,真正地清醒了,看了這人的穿章打扮,他認得,正是四大魔君之一,殺人不眨眼的雷火判官皇甫聖。四大魔君中,這人是唯一的俠義英雄,唯一的缺點,是他殺人太多,極為江湖人非議與不滿,所以把他列入四大魔君之列,畏之如虎如魔。

    這人難以招惹,不溜才是傻瓜,到口的一塊天鵝肉沒吃到,他恨得直咬牙。

    雷火判官向銀劍白龍跨進一步,厲聲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對狗男女……”

    地下的華山紫鳳身上壓力一鬆,卻感到無比的空虛,含糊地輕喚:“君珂,君……珂,你……你在那兒?你……”聲音膩極。

    雷火判官無名火起,驀地轉身俯下,“啪啪”兩聲,摑了她兩耳光。

    這剎那間,便宜了銀劍白龍,他立即抓住機會,悄然轉身閃入林中。

    雷火判官一聲怒嘯,起身便追,大吼道:“小王八蛋,你走得了?”

    銀劍白龍已經遠出五丈外,脱手打出三枚淡淡銀芒,向藤蔓荊棘叢中一鑽,拼全力逃走了。

    雷火判官閃身躲開三枚銀影奮身猛撲,窮追不捨;不久,兩人都不見了。

    許久許久,華山紫鳳方悠悠清醒,熱潮退去了,頸背上的傷病卻把她痛得拉回現實。她身軀略一轉側,痛得她“哎”一聲驚叫,從甜夢和恍館中清醒了。

    她掙扎着抬起上身,驚叫一聲,趕忙掩上襟,遮住赤裸的上身。

    “天!我……我果然這……這……冤家……”她氣結地叫。

    她想站起,頸脊上一陣劇痛,令她又驚叫了一聲,顧不了衣衫,慌忙抓起散落在身畔的百寶囊,取出兩顆靈丹吞下,坐正身軀閉目行起功來。

    半個時辰之後,她感到頸背上的痛傷已大部復原,籲出一口長氣,起身穿着衫褲。

    她雙頰羞紅如火,感到下身有點不對勁,似乎有點異樣,模糊的形影裏重新在腦海中升起,朦朧地,君珂的音容笑貌似乎出現在眼前。她渾身一陣熱,異樣的感覺重新襲擊着她的神經。

    她咬着下唇,向四面仔細觀看,輕聲叫:“君珂,君珂,你……"空山寂寂,蟲鳴四起,那有半個人影?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人。

    “咦!他……他糟蹋了我,竟自己走了?這……這負心的人……天哪!”她恐怖地叫,一串珠淚掛下了腮邊。

    “君珂,君……”她不死心,仍在尖叫。

    最後,她絕望了,抹乾眼淚結紮停當,悽悽涼涼出林,認清方向通奔石弓村。怪!真正走起路來,並沒感到下體有任何異樣,豈不奇怪?這些事,她是無法知道的,反正她知道確是有人侵犯了她,這個人恍惚中像是林君珂,剝光了她,還會有好事?當然,她並不完全責備他,她自己確也是動了心,只是恨他一走了之,讓她赤身露體躺在林中不顧而去,萬一遇上了……她真不敢往下想。

    “君珂,想不到你是這種人,我……我看錯你了。你走了,我永不會放過你,那怕……”

    她又掉下一串傷心的淚珠,悽悽惶惶地發足狂奔。

    走了不遠,突覺血腥觸鼻,不由一驚,站住了。

    前面是一座密林,那兒出現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慘象,石弓村請來的十八名武林敗類,被剝得一絲不掛,肚子被利器劃開,倒吊在樹枝上,迎風搖搖晃晃,慘不忍睹。

    在一棵古樹下,坐着一個怪人,一頭亂白髮,敞開一件及大褂,露出白慘慘瘦骨嶙峋的前胸,頭上只有骨而沒有肉,像個骷髏頭,長相之嚇人,令膽小朋友看了,定然不死也將大病經年。

    膝前,置了一根白慘慘的白骨杖,正用雞爪一般的一雙瘦爪,血淋淋地,將一個人心往口裏塞。

    姑娘只覺毛骨悚然,頭皮發炸,倒抽了一口涼氣,一步步往後退,心中暗叫道:“不好!這傢伙是四大魔君的白骨行屍吳劍飛,惹翻了他,不死幾稀,我得走!”

    她想走,也確在走。白骨行屍已吞了人心,正用綠芒暴射的眼睛注視着她。相距十餘丈,她仍感到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冷氣從背脊上升,直透泥丸官。

    白骨行屍取杖緩緩站起了,用老公鴨嗓門桀桀笑,説:“站住,小妞兒。”

    姑娘只感到渾身發冷,不由自主站住了,眼看高瘦的白骨行屍一步步走近,渾身不住發抖,她目定口呆,已無法出聲。

    白骨行屍一面走近,一面説:“這幾個傢伙不聽話,一見面有人給了我行屍一刀,該死一百次,活該。你,是他們的同伴麼?”

    姑娘已説不出話來,木然地點點頭。

    白骨行屍已經逼近,血腥令人作嘔,她本能地去背上拔劍,要自衞保命。

    可是晚了,白影一閃,白骨杖已經搭上了她的右肩,像壓下一座山,渾身脱力。

    “咦!你不像是他們一夥。你,美極了,你自己可知道?”白骨行屍用刺耳的嗓音問。

    她閉上了鳳目,一陣慘然,不僅是因為即要死在白骨行屍之手而傷心,她也想到不顧她而去的林君阿,他竟棄她而去,令她白壁沾瑕。她搖搖頭,悽然地説:“老前輩,美又何用?我已是……”

    白骨行屍突然收杖,換了左手,將她抓近身邊,桀桀獰笑道:“可惜!老夫一生不喜女色,便宜了你;你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兒,打動不了老夫的殘忍心腸,我要殺你。把你的姓名説出,我好在樹上替你留下姓名。”

    “小女子姓吳,名萼華。”她嘆口氣答。

    “咦!你姓吳?”

    “是的。”

    “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

    她睜開鳳目,厲聲罵道:“啐!姓吳的不會有你這種野獸,誰跟你是一家?”

    他嘿嘿笑,突然放了她,問:“不管是與不是,老夫大發慈悲,放了你。你可曾看到一名老道從這兒經過?”

    “什麼老道?”她愕然問。

    “要是知道,還用問你?那是一個身穿大紅法服,年過百齡的老雜毛。今早我在長江左岸東流縣遊蕩,他平白無故摑了我兩耳光,真該死,打了就跑,被我追到這一帶,他變成兔子溜掉了,找得我好苦;碰上了這幾個倒黴鬼,活該他們倒黴。”

    華山紫鳳吃了一驚,這怪物功臻化境,毒辣得毫無人性,在四大魔君中功力最高,竟然讓老道摑了兩耳光,那老道的功力豈不唬人?

    “晚輩委實沒看到什麼老道。”她輕搖螓首答。

    “沒看到也就算了,我會找到他的。”白骨行屍説,身形一閃,消失在西南林影中不見。

    華山紫鳳驚得目定口呆,暗叫僥倖不已,可算得從枉死城中逃得性命,好險!要不是恰逢老怪物高興,今天難逃一劫。

    她神魂一定,方舉步撲奔石弓村,越過了一座山峯,突見一道人影從東南面山麓飛驚而來,衣履皆白亮如銀,像一道銀虹向這兒掠到。

    她心中一怔,暗説:“咦!像是不久之前現身,截住老和尚狠斗的人哩!他怎麼仍然未走?”

    她竟然不知道那是銀劍白龍,可憐!受傷後神智不清,還以為自己是在林君珂的懷裏,和他……

    “吳姑娘,你……”銀劍白龍喜悦地大叫,飛掠而至。

    咦!語音似有些兒熟悉哩!她站住了,沉下臉問:“你是誰?怎知本姑娘姓吳?”

    銀劍白龍一怔,在她身前丈餘站住了,心説:“怎麼?她竟把我忘了?剛才她還那麼火熱……”接着,他心中一動,突然記起在雷火判官出現時,她口中所叫的君珂,顯然,她定然誤以為他是君珂,所以由他任所欲為,並非是他銀劍白龍本身,博得美人的青睞。

    他眼中泛起了無窮殺氣,突又自行斂去,笑道:“吳姑娘,江湖中後起之秀中;誰不知華山紫鳳的名號?除非他不是武林人。在下冷真陽,人稱我銀劍白龍。剛才在下見姑娘被人……"

    她似乎不願提起過去的事,心中也似乎一痛,搖手説:“謝謝冷大俠相助之德,不用提了。本姑娘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早些年行俠大江兩岸,俠名遠播的冷大俠銀劍白龍,失敬了。”

    她似笑非笑地點頭,嫋嫋地向前走。

    銀劍白龍也隨着舉步,她向側一閃,扭頭説:“冷大俠,尊駕不知江湖禁忌麼?”

    銀劍白龍一怔説:“吳姑娘此話何意?尚清明告。”

    她臉色一正説:“敵友末分之人,不可隨在對方身後走動;這禁忌冷大俠應該知道,還用本姑娘明説麼?”

    銀劍白龍心中一懍,暗説:“這丫頭心細如髮,精靈得緊,我得小心在意,慢慢圖她。”他口中卻哈哈一笑説:“在下久聞華山紫鳳的大名,如雷貫耳,心儀已久,故而真心相助,別無他念;想不到姑娘竟以在下為敵,真算得是自取其辱,只怪在下多事了。告辭。”

    他含笑拱手,作勢退走。

    華山紫鳳心中一軟,粉面微紅。本來,銀劍白龍人才並不遜於林君珂,僅缺乏那瀟灑俊逸的風華神采而已。她也感到自己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確是不宜用來對待一個真心相助的人,何況這人不但人才一表,夠豪爽而不令人討厭,更是在江湖大有名望的人呢?她含笑道:“冷大俠休怪。小女子激鬥之後,剛才又碰上了兇魔白骨行屍,以致語無倫次,多有得罪。”

    “姑娘剛才碰上了白骨行屍?天!那老怪物未死?”

    “不但沒死,剛才他把我的同伴全殺了。”

    “哦!吳姑娘,今後你該小心了。請問姑娘今後行止……"“我得轉回石弓村,處理兩村的恩怨。冷大俠請便。”

    銀劍白龍心中一動,他必須找機會接近她,在她身上下功夫,不怕她飛上天去。他念頭一轉説:“在下告辭。剛才一個少年人叫……什麼君……哦,叫君珂,姓……姓記不起來了……"

    姑娘果然上當,急急插口道:“姓林,他……他目下何在?”

    “是了,姓林,已被雷火判官追下去了,我得往下走走,看看結果如何。”

    “雷火判官?”她惶急地問。

    “正是那老鬼……哦!不,是皇甫大俠。不過,那林君珂也不像是壞人,我得設法……”

    “冷大俠,我們也下去。”她急啦!

    “怎麼?吳姑娘認識那林君珂麼?”

    “認得,他……他是我的……兄弟,是表兄弟。”她粉面通紅,不自然地胡謅。

    她羞態撩人不敢抬頭,卻沒留意銀劍白龍的眼中,掠過一陣冷森森的目光,而且銼了一次牙。他説:“吳姑娘,那得趕兩步,不然……”

    “走!立即起程,往那兒追?”

    “正南,也許還來得及。”

    兩人立即展開輕功,向南急趕。姑娘也是鬼迷了心,也不想想銀劍白龍乃是從東南來的,要往南追搜林君珂。豈不矛盾已極?這一走,不啻自投魔掌之中。

    翻越了五座山頭,看不到半個鬼影,姑娘苦心焦急,拼全力狂奔。

    越過第七座峯頭,突然聽到對面長嶺之上,有一個尖亮的嗓音在叫喚:“君珂大哥,君珂大哥……”

    迴音在四面八方激盪;久久不絕。華山紫鳳心中大急,匆匆地説:“那兒也有人找他,快!”

    她卻沒聽到身後的銀劍白龍,正用細心而奇怪的口吻,喃喃地自言自語:“怪!林君珂到底是個什麼人?值得這丫頭戀戀不捨?哼!遇上他時,我得好好治他,看他是個什麼東西。”

    等他們上了山顛,已經找不到人影了。叫喚君珂的人,正是崔碧瑤,她已和酒肉和尚走了。

    他們後面,琵琶三娘正萎頓地伶仃而行。她被華山紫鳳打了一針,深抵股骨,幸而兩人的毒針,藥性相差不遠,吞下了解藥,毒性逐漸消失,只是針藏股內,手頭沒有磁石將針吸出,想用小刀劃開又怕受不了。她恨得幾乎咬碎了銀牙,發誓要找到華山紫鳳報一針之仇。

    銀劍白龍走在華山紫鳳左後方,好幾次要出手一掌將她擊昏,或者點她的腰後靈台穴,可惜機會稍縱即逝,沒有太好的機會讓他從容下手。

    他如果真下手,定然糟了。因為他先前替姑娘卸衣之際,還不知那銀色輕甲是銀犀甲,不懼外力打擊,一點失效,他便無法再在她身畔相陪了。

    銀犀甲確是武林無價至寶,護住了上身和腹下。上次酒肉和尚如果不擊中她的頭頸,她是不會受傷失神的。

    正搜間,半里外一株古松上,突然升起一個火紅色的身影,站在樹梢正往這兒瞧。

    銀劍白龍心膽俱裂,回頭便跑,急叫道:“雷火判官,快躲!”

    姑娘一聽是雷火判官,反而向前急射,愛情的力量鼓舞着她,不顧一切向前急衝。

    銀劍白龍正好相反,華山紫鳳固然可愛,但性命更可愛,犯不着冒生命之險去找麻煩,他趕緊溜。

    雷火判官也看清了他倆,一聲怒嘯沒入林下,向這兒急射,一面大喝:“狗男女,哪兒走?説清楚再走。”

    紅影一掠而過,與姑娘錯開五六丈,雙方皆以全速對進,奇快無比,稍一入目,便已錯過。

    雷火判官不理華山紫鳳,他去追銀劍白龍,眨眼間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林影中不見。等姑娘轉身急趕,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帶山高林密、革深、藤茂,只消肯扮兔子,脱身並非難事。雙方相距半里地,三兩起落往哪兒去找?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姑娘找不到人,連銀劍白龍也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只好孤零零地信步而行,還存下了萬一的念頭呢。

    銀劍白龍鬼精靈,雷火判官沒有他靈活,被他第二次逃得性命,急急如漏網之魚,向北一陣急走,躲在一叢茂草中,伏地躺倒,將雷火判官扔掉了。

    許久許久,已到了申牌初,他在草中睡了一覺,慢慢醒來伸頭向四面瞧。

    “哦!是這爛貨,不過確也不壞。唔!目下四野無人,小鳳兒撩起了我的火,不知跑到何處去了。正好,找她暫療飢渴,好事一件。”

    琵琶三娘也看到了他,噫了聲,站住了,叫道:“喝!你這小夥子一身銀衣,是江湖中成名不久的銀劍白龍冷真陽麼?”

    他得意地笑,逕向她身前走,説:“姑娘好眼力,正是區區在下。哦,你這銀琵琶在江湖大名鼎鼎,不等閒哩!姑娘,你可是琵琶三娘?”

    她用媚眼在他渾身不住打量,神情相當惹火,笑道:“你也好眼力,人更好。”

    他微笑着欺近她身邊,伸手挽着她的腰肢,向林中徐徐舉步,説:“彼此彼此。你我不僅才貌相當,也心儀已久,只是無緣相識,遺憾之至。”

    “唷!小弟弟,話得説清楚些。”她倚在他身上笑説。

    “怎麼説?親親。”他抱着腰肢的手向上滑,笑問。

    “啪”一聲,她輕拍他在胸前蠢動的手,膩聲説:“是你心儀我呢,抑或是我心儀你?

    小弟弟,你説。”

    “彼此神交相悦,何分彼此?你我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説可是?”

    “嘻嘻!聽説你是俠義英雄哩,竟然也説出這種肉麻的話,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嘻嘻嘻!也算得是欺世盜名之徒,對麼?”

    “呵呵!世間欺世盜名之徒,何止我一個?難道説,男盜女娼心地存有禽獸之念的人,就不能用俠義之名掩飾惡行麼?親親,你未免太孤陋寡聞了,少見多怪。你説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好!別談那些廢話,讓你看看我是否名符其實,哈哈!”

    他將她的銀琵琶拿開,手一緊,她“嗯”了一聲,格格嬌笑,倒在他懷中,嬌喘吁吁地説:“你……你的手可惡,也可……”

    “也可愛,是麼?呵呵!"他將她放倒在草地裏,只一拉,鸞帶兒倏松。手在她胸前略一流連,乘勢下滑。

    她驀地扭着腰兒叫:“好人,不成,我股下有傷?”

    “有傷?”他心中一涼。

    “是的,被華山紫鳳那爛貨射了我一針,毒已散了,但針仍在肉中。”

    他呵呵一笑説:“小意思,我可用內功替你吸出。”一面説,一面將她剝得一絲不掛。

    許久許久,一對裸體男女仍在擁抱着養神,他説:“親親,把華山紫鳳打你一針的經過説説看,有機會我替你出口氣。”

    “好,乖乖,聽我説,日後要替我出口惡氣。”

    且回頭表表君珂和那綠衣的莊丫頭。

    她接過酒肉和尚拋來的林君珂,一觸他的臉容,吃了一驚;他滿頭大汗,臉色灰白而且泛青,驚道:“你中毒極深,糟!”

    君珂已經甦醒,他想掙扎,但不可能,渾身脱力嘛,他虛弱地問:“你是石弓村的人?”

    她捧着他飛掠,説:“不!你是替彭家村打抱不平的林君珂?”

    “在下正是。放下我,姑娘。”

    “不!須找一處僻靜處所;我有解毒藥,不知能否有效。”

    別看她是個剛發育完全,嬌豔欲滴的大姑娘,但抱起一個沉重的大男人,去勢奇快,不簡單哩!

    “你為何救我?”他問。

    “我與彭……我與酒肉和尚經過彭家村,本意是追一個惡賊,恰好碰上這椿事,一問之下,管定啦!彭家村的族長告訴我,説你已經單人獨劍到石弓村赴會,我們急急趕來,仍晚了一步,可惜你……”她吞吞吐吐地説,一面向山峯後側密林中射去。

    “姑娘貴姓大名,能見告麼?”

    “我姓莊,名婉容。”她坦然地答。

    他心中一動,接着問:“莊姑娘,聽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府上是……”

    莊婉容略一遲疑,説:“我祖居四明山,目下仍在四明。”

    君珂劍眉緊皺,又問:“貴地南面,台州府天台縣之北,天台山下有一位姓莊的武林英雄,人稱濁世神龍莊清河,是否與姑娘有親族……”

    姑娘臉色一變,搶着説:“林相公記錯了吧?四明莊姓只有一支,乃是從天水郡遷來;天台怎會有姓莊的?哦!林相公與天台莊姓有何淵源?”

    林君珂搖搖頭,大汗紛紛飛濺,説:“在下初次外出遊學,在北固山聽人説過早年有這麼一位風塵奇人;因姑娘也姓莊,故而動問,請姑娘別多心。”

    這兒是一處不見天日濃密森林,姑娘直往林木深處鑽,找一處樹根將人放下,無限憐惜地替他用香帕拭掉臉上大汗,一面説:“唉!你這人也真是,明知石弓村有無數高手,竟然不顧惜萬金之軀,單人獨劍涉險,真是……唉!你既然自承是在外遊學,定然飽讀詩書,難道不明匹夫之勇這句話的含義麼?”她一面説,一面側坐在他身旁,解脅下百寶囊取藥。他仔細地剝開一粒臘丸,遞到他口邊温柔地説:“林相公,且吞下這顆解毒丹試試。”

    君阿搖搖頭,閉上雙目説:“謝謝你,姑娘,不對症的解藥,不試為妙。且讓我定神行功,也許無妨。”

    “林相公,你……傷在那兒?”;,

    “在右腿股……不必打擾我。”他木然地説,開始調勻呼吸。

    她搖搖螓首,無可奈何。這時,她正式開始打量君珂,要看看自己不顧嫌疑抱在懷中的人,是個怎樣的人物。她不看倒好,看了芳心狂跳,忖道:“好一個雄壯俊秀的少年郎,不枉我救他一場,只是……只是他太魯莽了些,怎可輕身往龍潭虎穴裏硬闖?唉!”

    其實這時的君珂並不俊美,臉色泛發,嘴唇泛黑,滿頭滿臉大汗如雨,臉部的肌肉也有點痙攣之相。唯一可看的是他的五官輪廓,幸未走樣而已。

    師魚誕煉就的解毒金丹,在君珂強提真氣的驅引下,藥力立即加速行開,額上大汗漸止。

    在他們頭頂三丈餘,枝葉最濃之處,一個渾身火紅,頭梳道土髻的人影,正躺在一根橫枝上,頭髮已成銀灰,年紀確是不小了。

    他靜靜地躺在那兒,突然摘下一張樹葉,不經意地向下放。樹葉輕輕穿枝飄下,落在婉容的頭上三丫譬之中。

    她靜靜地舉手,將樹葉拈住,看了看信手扔了。

    怪!又是一張落葉掉在頭上,怎麼這般巧?她取下一看,這次可留了神啦!樹葉青青,不會是落葉,而且葉梗上還有葉漿,顯然是摘斷之物。

    她真細心,將葉向先前丟掉的那張樹葉作一比較,猛地一蹦而起,向上抬頭瞧,天!果然有人,一個身穿大紅法服的人,正歪着頭,向她齜牙咧嘴哩!

    老道相貌清癯,臉上皺紋密佈,銀眉修長,銀鬚下掛,看不出是個練家子,倒象個瘦皮猴,端的是仙風道骨,十分不起眼。

    她驚叫一聲,伸手拔劍。老道一咧嘴,説:“小妮子,你好聰明,端的心細如髮,可愛得緊,哈哈!可愛!”

    聲落,人像一張落葉,飄飄晃晃,冉冉而降。

    姑娘誤會了“可愛”兩字,而且老道正向君珂身上飄落,焉得不急?一聲嬌叱,劍出“朝天一柱”,叫道:“走開!道爺!你的嘴太髒,胡説八道。”

    老道像一朵雲,向她的劍尖飄落,咧着嘴笑。

    她退後一步,觸到君珂的右手,不能再退了,尖叫道:“你真要找死?退!”

    老道在她的叫聲中落下,不等她將劍送出,驀地大袖一揮,閃電似將劍捲住了,只一振袖椿奪下了。

    姑娘驚叫一聲,只覺虎口一麻,巨大的潛力將她震得向後退去,絆着後面的君珂,“噗”一聲坐在他的小腹上,仰面。便倒,兩人成了個大十字。

    老道呵呵笑,眯着眼睛説:“我老道還不想死,雖説已活了兩甲子,仍然想活,人世間足可留戀的事多着哩!呵呵!你們跟我走。”

    他踏前一步,俯身去抓姑娘的右手。

    婉容躺在君珂身上,又羞又急,猛地一扔手,反抓老道的脈門。

    老道呵呵一笑,掌一勾,任由她扣住脈門,他也將她的脈門扣住了,向上一帶。

    姑娘只感到老道的脈門如同鋼鐵所鑄,硬得不可再硬,而自己的脈門卻被一把巨鉗鉗實,渾身一軟,便被老道帶起,成了囚犯啦!

    “錚”一聲響,老道將劍替她入鞘,再將人橫挾在脅下,將她挾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毫無反抗之力。老道笑道:“呵呵!小妮子,你最好少費心,不可作徒勞的掙扎,不然苦頭可大了,不信你試試?”

    説罷,再伸手去抓君珂。婉容大驚,尖叫道:“老道,別動他,他正行功至重要關頭,千萬……”

    老道呵呵一笑,運掌如風,在君珂渾身上下連拍二十一掌,將人挾在脅下,如飛而逸,一面説:“這小子活該倒黴,我廢了他省事,免得他受苦。”

    綠衣姑娘莊婉容修為不弱,可是在紅衣老道手下,卻成了籠中之鳥,手到抓來,毫無反抗的餘地,被挾在脅下,根本無法掙扎。

    姑娘心中一涼,尖聲罵道:“你這沒人心的牛鼻子,該殺千刀……”

    老道去勢如電,快得令人難以置信,一面搶着説:“丫頭,殺一刀也是死,殺千刀萬刀同樣不活,用不着多費勁,殺一刀也就算了,呵呵!”

    她不甘心,仍在罵:“牛鼻子,我真要狠狠地罵你了……"老道敞聲大笑,接口道:“你一個姑娘家,梳着三丫髻,分明是名符其實的大閨女,怎樣罵人?哈哈!我老不死從未聽過大閨女罵老男人,怎樣狠法?罵來聽聽也好。”

    姑娘只覺渾身一陣熱,罵不下去了。老道接着説:“你還是乖乖閉嘴好些,不然我要給你一頓板子。”

    姑娘咬牙切齒,恨恨地説:“牛鼻子,你將我們帶往何處?”

    “帶你們去紫虛宮,謁見鴻鈞老祖。”

    姑娘不再問,認命啦!

    走了不到二十里地,後面追來的酒肉和尚與崔碧瑤,不知追到何處去了;老道挾着人轉向南走,可能已將後面的人扔落在西南角去啦!

    驀地,後面傳來一聲長嘯,聲震耳膜。

    老道身形乍旋,回身站住了。

    半里後,一條火紅色的身影,正向這兒飛趕,如同流星劃空,迅捷絕倫。

    不久,紅影已到,原來是雷火判官皇甫聖,人未停下便大聲叫:“好雜毛,你竟敢拐帶人口嗎?”

    老道“呸”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罵道:“紅毛鬼,你這火暴的毛脾氣冒失勁,何時可改?唔!我看呀!你已經病入膏育,無可救藥,如想改過,除非你死了。”

    雷火判官大吃一驚,一躬到地説:“晚輩魯莽,前……”

    老道截住他的話頭説:“少來這一套,誰不知我老道亦正亦邪,亦仙亦魔?少廢話,別管我的閒事。你轉告四大魔君之首,白骨行屍吳劍飛,叫他少造孽,免得日後受報。是我摑了他兩耳光,引他到這兒捉迷藏;目下我沒空,叫他別來找我,不然我要打掉他滿口牙齒,我辦得到的,你走吧!”

    雷火判官行禮而退,説:“晚輩定然將話傳到,告退!”

    老道含笑點頭,再向西南方向如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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