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佩在背助捱了一飛刀,鋒尖直迫內腑。神刀飛星是江湖上功臻化境的有數高手,飛刀術名震天下,在三丈以內,對方只能看到一星光影,看不出是飛刀,可知飛刀的速度是如何驚人。
而且飛刀一發數把,連珠攢射防不勝防。不發則已,發則必中,因此綽號稱神刀飛星。
飛刀在三丈內,可貴石設偃,內力御刀,可破內家氣功,霸道絕倫。
印-全心意完全放在雷少堡主的身上,怎知身後有人用飛刀暗算?幸而他命不該絕,九尾狐及時示警,加以他經驗老到,反應超人,及時趨避,只捱了一把飛刀,避免三刀催命之厄。
他臨危不亂,躲閃時有意向側仆倒,正好將後發的飛刀引偏,也想利用雷少堡主擋災,仆倒的方向,恰好在神刀飛星與雷少堡主之間。
該死的神刀飛星急功心切,全神貫注發射飛刀,神意隨著印-移動而發射,太過專注,卻忽略了投鼠忌器的古訓,忘了雷少堡主的存在。三把飛刀隨印-初動的意向連續發出。
第一刀擊中印-,第二刀卻誤中了雷少堡主,這禍闖大了。
如果印-不以青鋒錄反擊,神刀飛星也註定老命難保,飛刀誤中主人,不死何待?暴躁殘酷的雷少堡主,豈肯饒他?
印-與雷少堡主打成平手,雙方皆未用上絕學,便已兩敗俱傷,雙雄首次相遇,結果出乎意料。
背肋中刀,極為危險,刀尖深入內腑,渾身便會脫力,手腳發軟難以支持,倒地便萬難爬起。
他不願等死,乘亂逃生,強提一口元氣,求生的意志力助他逃過難關,費力地支撐著,向草叢中爬行。
在經過神刀飛星身旁時,他仍能拔回自己的青鋒錄神匕,忘了痛楚,不辨方向,唯一的意念是逃,逃離現場再說。
終於,他支持不住了,昏倒在濃密的草叢中,但已離開現場百步以上了。
令狐楚與九尾狐在附近找他,始終不曾走近他倒下的草叢。
不知過了多久,高熱將地逼醒了。頭上烈日如火,身上在發高燒,渾身痛楚難當,口乾舌燥委實難捱。
他終於瞭解自己的處境了,吃力地掙扎而起。
飛刀未離體,奇痛徹骨,痛得他渾身抽搐,大汗如雨,不由自主呻吟一聲,重行跌倒。
三蹶三振,最後他終於站穩了。眼前朦朧,他踉蹌舉步,拖著重逾千斤的一雙腿,一步步盲目地前行。
不久,耳中突聽到有人叫喚:“咦!那人病了,快扶住他,他倒啦!”
他半昏眩地想站穩,但身軀卻不聽指揮向前栽。
一雙有力的臂膀扶住了他,耳畔聽到扶他的人叫:“哎呀!他背上有一把刀。”
他全身麻痺了,本能地叫:“我……哦渴……酒,酒……”
扶他的人脫口叫:“這人口渴要喝酒,這不是想找死麼?”
不遠處有人叫:“給他一口酒提神,快!”
他聽得真切,是女人嬌嫩悅耳的聲音。
接著,另一個人說:“小姐,這人中了飛刀。這是江湖恩怨,牽纏不休,小姐……”
“我們能見死不救麼?”小姐問。
“這……當然不能不救。”
“何用多說。”
“但……請小姐慎重;不要問他的來歷,不要管他的事。”
“我知道。”
他知道的是:酒葫蘆的嘴正塞入他的口中。
接著,有人扶他伏臥在地,有人給他服藥、取刀、裹傷。
痛苦的浪潮可怕地衝擊著他,但他忍住了,自始至終,他未發出半聲呻吟。
以衣衫套住兩根木棍製成的急就擔架抬起了他,他模糊地知道有人抬著他動身趕路。
等他完全清醒時,發覺自己處身在一間客找的上房中。伺候他的店夥告訴他,這裡是荊門州北面三十餘里的柳樹岡,他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
店夥只知救他的人,是一位未留名的小姑娘,隨行有六名中年大漢,說的是南京口音。
在他安頓在店內的次日,小姑娘已帶著同伴南行,去向是荊門川,留下了半月店錢,和五十兩銀子給他作為盤川,未留下任何口信,行色匆匆。
負責替他治傷的人,是店右的傷科郎中張七爺。張七爺得了姑娘五十兩銀子,負責將他的傷治好。
他大惑不解,這位未留名的小姑娘,為何對他伸出援手?委實令他百思莫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這位可敬的小姑娘,路經此地無意中救了他。
半月後,他可以下床行走了。
他在想:雷少堡主目下對他有何打算?
荊門川高手四出,搜尋受傷的印。
鐵腕銀刀一群雷家堡爪牙,志在必得。
可是,他們不曾遠離城郊搜尋,更沒料到印-敢在路旁的小客棧養傷。
雷少堡主在荊門川養傷半月,失去了印-的蹤跡,只好動身至安陸府,乘船直下武昌。
專差向四面八方飛赴,傳出雷少堡主的信息,要求與雷家堡有交情的人支持,捉拿一個名叫印-的江湖小輩,死活不論。
印-的圖影,向各地飛傳。
天下間姓印的人不多,按理應該在短期間查出眉目來。
這一來,印-的大名,反而因此而在江湖上轟傳,引起江湖朋反極大的興趣。
這也算是成名的終南捷徑,印-正式臍身於江湖名人之林,有關他的事蹟與傳說,不徑而走,幾經傳播,他便成了一個傳奇性的人物。
目下江湖道上,敢與雷家堡作對的人屈指可數。敢與雷家堡分庭抗禮的人,也少之又少。
當然雷家堡仇敵,卻多得不可勝數,但他們敢怒而不敢言,誰出不敢表示態度自掘墳墓。
西安南五臺天下第一堡香家堡,陸續派出高手至各地搜尋印-的下落,聲勢洶洶。
印-的處境,危如累卵。
彭姑娘給他的刺激甚深,出激起了他的雄心壯志。好勝是年輕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
但他有自知之明,他比雷少堡立技差一籌,如想擊敗雷少堡主,他必須痛下苦功。他必須等待機會,假以時日,他必可成功。
雷家堡爪牙眾多,他必須比雷少堡主高強,而且必須能應付狐群狗黨的群毆,不然毫無希望。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他為何不爭?
他下定決心,要將雷少堡主擊敗。
現實環境已明白地告訴他,必須衡量利害不可逞匹夫之勇操之過急,否則必定把事弄糟,賭注如果押下去,絕對不能輸。賭注是生命,怎麼能輸?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決定加緊苦練,等候機會,必須把賭注贏回來。
一月後,他到了荊川府。
囊空如洗,他得設法謀生。
荊川府城閡十八里,中有內城。
內城也稱王城,遼王府氣象萬千,禁衛軍與中官(太監)滿街走,可知這是一座江湖朋友很難混的城。
印-踏入了荊川城,他想在此地歇息歇息,賺些盤川買舟向下走,到武昌便可找到朋友打油豐。
他已將一筆勾消的仇恨完全忘懷,一個孤老頭老殘廢報復毫無興趣。但他卻未料到,一筆勾消卻未將他忘懷。
府城距江十里左右,要乘船須至十五里外的沙市。但在賺得盤川之前,他得在府城找活幹。
一天中,他幾乎跑遍了全城找工作,誰也不同情他這個異鄉人,誰也不敢僱用一個身無長物的落魄漢。
最後,他只好撲奔沙市。
沙市,也叫古沙頭,是本府最大的一座市鎮,市面甚至比府城還要繁榮,大碼頭經常泊舟上百,帆槁林立,貨棧中貨物堆積如山。
他踏入一家小型的船行,行名川楚,規模不大,只能算是三流的船行。
店堂中,一位穿青袍的中年人,正與店夥坐在客座上談買賣,幾名店夥在旁直搖頭,似乎雙方無法談攏。
中年人轉弄著茶杯蓋,態度誠懇地說:“李掌櫃,這樣吧,你們只消派兩位夥計隨船前往便可,其他的掌船水夫由在下另外招請,怎樣?”
李掌櫃仍然不住搖頭,說:“江爺,不是區區有意推搪,咱們生意人,如非得已,決不至於將財神爺往外推,是不是?”
“不能派人隨船走?”
“江爺,這件事在下委實難以應命。所有船行的船,嚴禁停靠二聖洲,除非該船行的船不想走大江這條水路,這是規矩……”
李掌櫃的話說得十分決絕,但江爺不死心,搶著問:“到底是誰走下的規矩?”
“這……是所有船行的公議,江爺如果不信,可到其他船行打聽打聽,便知在下所言不虛。”
江爺從懷中取一個大革囊,取出十片金葉子,攤開在桌上笑問:“五十兩金子,能不能違反一次規矩?”
李掌櫃猛搖頭,說:“江爺,這……”
江爺又加上十片,又問:“一百兩金子也不成?”
李掌櫃將金葉子推回,苦笑道:“江爺,金銀買不了命,沒有人肯為了一些金子而把老命送掉,一萬兩金子,你也在不到船至二聖洲。”
“哦!你是說,船靠二聖洲便會送命?”
“大概是吧。”
“別無他途?”
“是的,別無他途。”
江爺只好收了金葉子,嘆口氣說:“看來,貴地的船行,都害怕二聖洲,在下白跑一趟了。”
李掌櫃離座,搖頭道:“江爺,你還是到公安縣去僱船吧,這裡沒有人敢冒大不韙,拿自己的招牌和老命開玩笑。抱歉,少陪。”
說完,抱拳一禮,迎著站在櫃旁註視的印-含笑招呼道:“客宮裡面坐,有需在下效勞之處麼?”
印-已將雙方的話聽了個字字人耳,笑道:“在下奉家主人所差,向貴行打聽下行的船期。”
“哦!明早從夷陵州下來的客船約在辰牌左右靠岸,客官……”
“家主人有女眷,有船位麼?”
“應該有官艙空著,客官要到……”
“到武昌。”
“正好,船直航武昌。客官可否請貴主人前來辦理乘船手續?不然在下派一位店夥隨客官前往……”
“不必了,在下即返客店稟明家主人。”
“不坐一會?請……”
“謝謝,打擾了。”印-抱拳說,含笑出店而去。
江爺已先一步出店,顯傷心事重重。街上行人往來不絕,並未留意有人跟蹤。
走了百十步,印-緊走兩步,走了個並排,低聲問:“江爺真有意在船往二聖洲?”
江爺一怔,點頭道:“是的,尊駕……”
“在下姓印,排行三,以排行為名,你就叫我印三好了。”
“印三兄有何指教?”
“川楚船行拒絕受僱,試過其他的船行麼?”
“全試過了。
“失望了?”
“是的,他們眾口一辭,令人莫測高深。”
“為何不試試散船?”
“更糟,一問之下,有些直截了當一口回絕,有些倉惶顧左右而言他。”
“二聖洲在何處?”
“咦!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是……”
“在下有意相助。”
“哦!洲在下游二百里,地與公安縣交界。”
“那……為何不至公安僱船?”
“哼!此地尚且僱不到,公安更沒有希望,二聖洲是禁地,提起二聖洲小兒也不敢夜啼。”
“那江爺你……”
“在下有事,必須前往一步。”
印-憑直覺猜出,這位江爺必與二聖洲的人有過節,不便多問。說:“江爺,何不買舟下放?一百兩金子,買一艘二十石輕舟綽綽有餘。”
“有舟沒有舟子,也是杜然。”
“你信得過在下麼?”
“你……”
“在下替你買舟,送你至二聖洲。”
“咦!你……”
“在下不怕二聖洲有鬼有怪。”
“我相信你。”江爺欣然地說。
“話講在前面,先小人後君子。船價在下不要佣金,至二聖洲的盤費,沿途伙食,給我一百兩銀子便可。同時,人送上洲,船便是我的。”
“你一個人?”
“順水下放,順風順流,一艘十石舟,在下一個人便夠了。”
“但在下有三個人。”
“十石輕舟,十個人足可安頓。”
江爺沉靜地打量看他,一字一吐地問:“你不怕?”
“如果怕在下會兜攬你麼?”
“你知道你要冒多大的風險?”
“冒生命之險,不然豈會獅子大開口,要你一百兩銀子盤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是麼?”他泰然地反問,狀極輕鬆。
江爺用大拇指向前面一指,說:“印三兄,咱們到店裡談談。”
“江爺請。”
江爺一面走,一面說:“在下姓江,名百里。你老兄好像不是本地人。”
“不錯。”
“請問……”
“江爺如果相信在下,請勿多問。”
江百里點點頭,笑道:“抱歉,在下多問了。”
踏入江陵客棧,門口站著一個二十餘歲的青衣潑皮,瞥了兩人一眼,冷冷一笑。
印-早料定自己已捲入是非中,心中早就有了準備,因此提高警覺,留意周遭的可疑事物。
他有意無意地掃了潑皮一眼,不動聲色,暗中留了心,不住在心中盤算。
為了賺取盤川,他必須冒險。
店後院是一排上房,倒也清雅。
江百里在最後一棟上房前止步,伸手啊門。
門開處,迎門站著一位乾瘦中年人,向江百里問:“江老弟,怎樣了?”
一面說,一面用銳利懷疑的眼神,打量著江百里身後的印。
江百里跨入房中,苦笑道:“一無所成,沒有人敢答應。”
中年人伸手虛攔印-,用懷疑的口吻問:“這位是……”
印-止步,笑道:“在下印三,前來應徵的。”
江百里忙替中年人引見,轉向印-說:“這位是在下的好友,姓趙,名奎。”
“久仰久仰。”你識客套地行禮說。
江百里向裡走,說:“趙兄,坐下談,兄弟請你拿定主意。”
雙方分賓主坐下,江百里將交涉經過,與及遇上印-的事-一說了,最後說:“咱們已無路可走,還請趙見定奪。”
趙奎沉吟片刻,慨然地說:“好,也只有聽印兄的安排了。印兄,你知道這件事的風險麼?”
印-呵呵笑,說:“活在世間,那能沒有風險?喝口水也可能嗆死,但又不能不喝水,是麼?俗語說:行船走馬三分險;趙爺就不必耽心啦!”
“在道義上,在下必須將所冒的風險說明……”
“不必了,在下敢答應,就敢擔當。”他豪氣飛揚他說。
趙奎向江百里頷首示意。
江百里立即取出二十片金葉子遞過,笑道:“印兄快人快語,豪氣干雲,咱們找對人了。這是購船的價款。”
印-接過揣人懷中,也笑道:“兩位既然如此信任我,值得我印三替你們賣命。”
江百裡又遞過五片黃金,說:“二十五兩黃金折銀一百兩,這是印兄的盤費。”
他搖搖手,說:“十石船有三百兩銀子儘夠了,另一百兩算在下的盤費。如果購價便宜,在下將餘數退回。”
“那就不必了……”
“不,公平交易,咱們說話算數。在下這就出去買船,兩位準備何時動身?”
“有船就走,愈快愈好。”趙奎說。
“好,在下告辭。”
江百里等印-去遠,方低聲說:“兄弟跟去看看。”
趙奎搖手相阻,微笑道:“不,你跟去必定把事弄糟。”
“兄弟有點不信任他…-”
“呵呵!放心啦!這位小兄弟英氣照人,人如臨風玉樹,雄健精明,雖則臉上稚氣未除,定是個光明磊落的年輕人,你可以完全信賴他。”
“可是…”
“不要可是,請相信愚見的一雙神目。你好好打點,我去通知左姑娘一聲。”
印-大踏步出了店門,店門前多了一個潑皮。
街對面便是碼頭,停泊了數十艘大船舶。
他向街左走,走近一座賣涼粉的食攤,花五文制錢買了碗涼粉,抬頭跳望天宇。天宇中萬里無雲,近午的九月毒太陽正烈。
他一口喝乾涼粉,丟下五枚制錢向小販笑問:“老鄉,在何處可以買得到舊小船?”
小販向下遊一指,說:“碼頭後端沿岸走半里地,那兒有三家造船場,兼做新舊船買賣。”
“謝謝。”
碼頭盡處,是高高的河岸,岸勞栽著柳樹。岸後方約十餘丈,是把沙市街包含在內的黃潭堤上段。
一條小徑向東南延伸,前面就是造船場。灘岸上擱著十餘艘新船,覆在水架上,工人們正在忙碌,響聲震耳。
柳樹下,幾個工人在大石砧上,用本槌槌打著石灰拌桐油揉合竹麻的油膏,這是用來塞船縫的必需品。
踏入小徑走了十餘步,右肩突然搭上了一隻大手,冷笑聲刺耳,有人低叫:“老兄,轉身。”
力道傳到,對方要將他扭轉。
他止步站穩,屹立如山,冷冷地說:“老兄,放手。”
“咦……”
“放手!”他沉喝。
手不但不放,力道反而增加。
他左手閃電似的搭實搭在肩上的手,右腿後攻,上身急俯向後看。
搭住他右肩的潑皮驚叫一聲,從他的上空飛翻而過,“砰”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
同一瞬間,另一名潑皮撲上了。
“噗噗!他兩劈掌分劈在對方的左右頸根上,快逾電閃,令對方毫無招架的機會。
“哎……”潑皮狂叫,人向下挫暈頭轉向。
他一把將人劈胸提起,冷笑道:“好吧,咱們正好談談,不管你老兄肯是不肯。”
“救命……”被摔倒的潑皮狂叫,狼狽地爬起,又加上一句:“這小子行兇……”
趕來十餘名造船工人,有人大叫:“誰敢在此地撒野?”
印-正想離開,但已被一群工人圍住了。
有位膀闊腰圍的大漢走近,叫道:“有話好說,不許再動手。”接著,掃了兩潑皮一眼,冷笑道:“原來是你們,竟然被人打得叫救命,真是奇聞。”
印-一聽口氣對己有利,朗聲道:“在下首先向諸位鄉親申明,其一,在下是來買舊船的。其二,這兩個混帳東西,從客店裡跟來行兇。其三,在下與他兩人無冤無仇,因此在下必須向他們問個一清二楚,請諸位鄉親不必阻攔。”
大漢不住打量著他,問:“你是下江人?”
“是的,途經貴地。”
“哦!本地從不歧視外鄉人。”
“在下感激不盡。”
“可是,這兩位仁兄是本地的蛇鼠,他們如果在此地被打,咱們船場的人脫不了牽連。”
“閣下之意……”
“請老弟臺網開一面,放了他們,在下也感激不盡,尚清高抬貴手。”
“這個…”
“俗語說,強龍不鬥地頭蛇,老弟臺外鄉人,大可不必冒此風險。”
印識本想向兩潑皮問口供,看背後指使的人是誰。這一來,他便不好下手了,只好放手冷笑道:“你兩人給我洗清驢耳聽清了,回去叫那位暗中指使的人,給我好好小心腦袋。不是強龍不過江,在下既然敢出頭,就不怕任何人出頭阻撓。要來,叫些高明的來,不要叫你們這種三腳貓來獻寶,滾!”
兩潑皮撒腿便跑,如同漏網之魚。
印-轉向為首的大漢笑道:“兄臺定然知道他們的主子是誰,可否見告?”
大漢搖頭苦笑,說:“恕在下難以奉告,兄弟惹他們不起。又道是人不親上親,兄弟愛莫能助。”
“好吧,那就算了。在下要買一艘船,兄臺是否肯幫忙?”
“兄弟這裡本來就做的是新舊船買賣,但不知老弟要買的是上行船或是下行船?”
“上下船有別?”
“是的,有別,上行船三峽水流湍急,江流兇險,大小船隻皆有異下江船。”
“在下要向下走。”
“哦!那好辦。”
“在下要的是十石有篷艙的輕舟。”
“七成新的,怎樣?”
“正好。”
“請至場內商量,談好了,三天內便可交船。”
印-搖頭道:“不行,價錢好商量,但在下必須立即獲得船。”
“這麼急?這……”
“在下怕那兩個潑皮的主使人出面阻撓,對咱們雙方皆有不便,船交給在下之後,他們便沒有藉口為難你們了,兄臺以為然否?”
“這……好吧,請到船場商量,請。”
不久,他獨自操雙槳,將一艘輕舟駛至客店前的碼頭停泊。
果然有人至船場阻止場主賣船,但已晚了一步。
印-熟練地將船拉緊,低頭繫纜,側方突然伸出一條腿,踏住了纜尾,耳聽到一聲冷哼。
他徐徐挺身抬頭,冷冷一笑。
是個大牯牛似的豹頭環眼大漢,敞開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帶上佩了一把牛耳短刀,雙手叉腰,不懷好意地死盯著他。
他怒火上衝,也心中暗喜,正想找人探聽對方的動靜,對方卻送上門來了。
他發現碼頭附近的人,幾乎已迴避一空,所有的人皆站得遠遠地,神色緊張地向他注視。
左右鄰舟的船頭,站著幾名抱肘而立,臉帶冷笑的大漢。
看對方的神色極為傲慢,像是吃定他了。
他不動聲色,輕拉纜繩。
大漢冷冷一笑,腳下加了五分勁。
“挪開你的狗腿。”他低聲說,低得只可讓對方聽清,語氣卻不客氣。
大漢也許真沒聽清,不言不動,腳勁似在增加。
已經打過招呼,不用再客氣了,猛地一掌反拂,恍如電光一閃。
“啪!”掌背兇狠地抽在大漢的右頰上。
“哎……”大漢狂叫,倒退八尺。
他冷冷一笑,繼續低頭繫纜。
大漢站穩了,大吼一聲,現爪反撲而上。
左鄰的船頭,突傳來洪鐘似的沉叱:“住手!退在一旁。”
大漢依言收爪,退在一旁欠身道:“這小子的手好重,屬下要報一掌之仇。”
“哼!你受的教訓還嫌不夠?”
“屬下毫無提防……”
“滾!少給我丟人現眼。”
大漢唯唯應喏,恨恨地走了。
印-系受纜長身而起,向鄰船看去,原來是個留了山羊鬍,鷹目炯炯的中年人。
他拍掉手上的灰塵,冷冷一笑道:“老兄,你怎麼老派一些膿包來?”
中年人也冷冷一笑道:“只是派人警告你一聲而已。”
“想嚇唬在下麼?”
“你怕嚇唬麼?”
“你已經得到最好的答覆。”
“在下奉勸你識財務者為俊傑。”
“在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你在從火自焚。”
“玩玩水再玩火,算不了一回事。”他泰然地說。
“咱們走著瞧,但在下希望你知難而退,已經替你留了退路,你不領情,那麼是無可奈何的事。”中年人冷冷地說完,陰陰一笑,轉身舉步入船。
印-怎肯就此罷休?喝道:“朋友,還沒交代清楚,站住!”
中年人傲然轉身問:“你要什麼交代?”
“是你的主意麼?”他沉著地問。
“什麼主意?”
“阻止在下購船。”
“哼!在下不知道……”
“你竟然否認?”
中年人臉色一變,冷笑道:“年紀輕輕,你竟敢咄咄逼人,你好狂。”
印-也沉下臉,一鶴沖天扶搖直上,登上對方的艙面,悠然飄落點塵不驚。
中年人在單足落下的剎那間,伸手便抓,說:“好俊的輕功。”
印-左手一翻,捷逾電閃地扣住了對方的掌背,冷笑道:“鐵爪功,已有了七成火候。”說殼,推開被扣住的手。
中年人臉色大變,傲態全消,強作鎮定地說:“閣下棋高一著,在下甘拜下風。”
“好說好說。”
“黃金百兩,請閣下撒手不管。”
“黃金萬兩也是枉然,大丈夫決不一腳踏兩條船。”
“閣下不可自誤。”
“在下光明正大,無所畏懼。”
“忠言逆耳,不聽也罷,你請啦!”
“我請?哼!不說出道理來,今天……”
“你想怎樣?”
“我要你把話說明白。”
“無可奉告。”
“你會後悔。”
“你威脅我麼?”
“就算是吧。”
中年人大怒,一掌劈出,內勁山湧,兇猛的潛勁直迫內腑。
印-扭身劈掌,還以顏色,反掌拂出,指尖攻向對方的脅肋要害,急如星火,攻對方所必救。
一聲怒嘯,旁立的一名大漢騰身出腿飛踹,迅捷絕倫勢如崩山。船竟然毫未晃動。
印-火速收招,向下挫高不及三尺,同時疾進,扭身向上一掌反揮。
“噗!”劈在大漢的脅背上,如擊敗革。
“砰!”大漢摔倒在艙板上,船向下疾沉疾浮,一陣急晃。
同一瞬間,印-人化旋風,來一記“狂風掃葉”,右腿突向中年人掃擊。
中年人向上跳,間不容髮地迎過一腿。
糟了,印-同時長身而起,又是一腿,“噗”一聲橫掃在中年人的腰脅下。
中年人身在空中,避無可避,捱了個結結實實,悶叫一聲,摜倒在艙壁下。
四名大漢驚呆了,雙方交手奇快無匹,想插手救應亦不知如何下手。
印-直迫至中年人身側,冷冷地說:“現在,該說明白了吧?”
中年人無法及時爬起,伸手急抄靴統,靴統藏了短匕首,要動傢伙了。
印-更快,一腳踏在對方的手肘上,冷笑道:“這條膀子你如果不想要,在下……”
艙門倏然拉開,沉喝聲震耳欲聾:“小輩斗膽!”
人影急射而出,是個青袍老道,拂塵如槍,兜心點到,拂毛根根前指,傳出隱隱風雷聲。
印-百忙中不敢用手封架,飛退八尺,手一抄,“喀”一聲扳斷一根槳柱,虎目想睜,沉聲道:“你來吧,大概你就是主使人了。”
老道身材修偉,鬢腳已冷灰色,眼神銳利,舉動敏捷,冷哼一聲,一閃即至,拂動風雷發,嘯風聲刺耳,一把“流雲飛瀑”迎面揮到。
印-像一頭怒豹,一聲怒嘯,在拂前例射一閃而過,漿柱在相錯而過的瞬間,閃電似揮出。
“噗!”槳柱擊中老道的右股。
“唰!”拂尾拂過印-的右上肩,肩衣出現十餘條裂縫。
老道一聲怪叫,旋身回頭猛撲,把發“揮塵清談”,狂攻印-的脅腹。
雙方都禁得起打擊,皆未受傷,攻勢更猛烈。
印-的槳柱長有兩尺餘,比拂短了數寸,必須冒險近身相搏,方可發揮威力。
剛才一擊無功,知道老道皮粗肉厚,護身氣功到家,不近身狠擊絕難討好。
因此不再閃避,硬接來招,急發“劃地為牢”,“啪”一聲架住了拂塵,斜身切入,扭身就是一腿。
“噗!”掃中老道的右胯。
老道連退五步,怒吼一聲,再次撲到,拂塵似經天長虹,飛射而至。
拂影漫天,柱化網羅,雙方各展所學搶攻。艙面寬廣,是一艘專走下江的大型客貨船,足夠施展。
吸引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碼頭上人聲嘈雜。
激鬥中,響起一聲沉叱,“噗”一聲響,人影倏分,風定雨止,勝負已判。
老道飛退八尺,落地再退兩步,臉上一陣青,額上冒汗,厲聲道:“你是貧道平生勁敵,今天咱們生死一決。”
印-冷冷一笑,逐步逼進說:“在下不想與你拼骨,只要你說出內情。”
“哼!辦不到。”老道怒叫。
“咱們不久便可分曉。”
先前被擊倒的中年人,亮聲叫:“清虛道長,在下說給他聽好了。”
“你最好說個明白。”印-冷冷地說。
中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氣,大聲說:“在下是一番好意,想阻止委託你的人前往尋仇,免得他們枉送性命。冤家直解不宜結,上一代的仇恨何苦再牽纏?如果咱們不懷好意,早就出面公然阻止了。言盡於此,你如果仍不滿意,咱們只好聯手打發了。”
印-不願再驚世駭俗,也怕等會兒沙市巡檢司的官兵趕到彈壓,碼頭已引起騷動,鬧下去討不了好。
他總算猜出一些頭緒,丟掉斷漿柱,大聲說:“在下不過問誰是誰非,但也不怕是非。
在下正正當當做買賣,誰想打破在下的飯碗,他必須付出可怕的代價。閣下今後如果再找麻煩,必定有人肝腦塗地,不信且試試便知,但希望閣下千萬不要試。”
說完,扭身一躍,飄身至碼頭,排眾而出,直向後門走去。
人群紛紛讓路,在他身後指指點點。
不遠處另一家客店前,人叢後有一雙怪眼,死死地盯視著他,怪眼中放射出陰狠可怖的冷電寒芒。
印-到了江百里的房前,廊後轉出神色肅穆的趙奎,沉聲問:“老弟,你仍然肯送咱們到二聖洲?”
他取出五片黃金,泰然地說:“購船用了黃金五十兩,扣除在下的二十五兩盤川,這是餘金,請點數。”
“老弟…-”
“採辦兩天的食物,那是你們的事。趕快準備,在下在船上等候。”
“老弟,經過剛才船上的打鬥……”
“大丈夫千金一諾,言出必踐。”印-正色說,將金葉向對方手中一塞,扭頭就走。
他走後,房中出來了江百里,低聲問:“趙兄,他仍肯去?”
趙奎,點頭,問:“碼頭交手的事,你看見了。”
“看見了,清虛老道虛有其表,浪得虛名。”
“不是老道浪得虛名,而是這位老弟太過高明。”
“是的,剽悍如獅,比咱們強多了。”
“他鬥老道並未用上真才實學。”
“咱們得個好幫手。”江百里興奮地說。
趙奎長嘆一聲,憂心忡忡地說:“也許,這是咱們最耽心的事。”
“你是說……”
“他如果是二聖洲派來的人……”
“哎呀!這……”
“但願他不是的。”
江百里臉色一變,惶然道:“為防萬一,還是辭退他算了,免冒風險。”
趙奎苦笑道:“事情已經鬧開了,說不定另僱的人,恰好是二聖洲的爪牙呢。”
“可是……”
“這點風險咱們必須冒了,何況不一定能僱得到船伕,遲則生變,快通知左姑娘準備動身。我去採購食物。”
“好,兄弟去叫左姑娘準備。”江百里一面說,一面走向鄰居扣門。
印-在船上仔細檢查風帆和篙漿等物,直至每一件用具皆滿意為止,最後清理出舵樓的雜物,用不著的廢物全拋下江去。
他對這艘七成新的輕舟極為滿意,對此行充滿信心。
在舵樓歇息,他注視著江心往來的船隻發呆。從上游下來的船,有些是來自三峽的歪尾船,他想到四川梅家兄妹,那位曾敗在他手下,四劍客之一的玉郎君梅中玉,是否仍在記恨他?
還有,那位帶他至九華谷的金梅,是否已經落入雷少堡主手中了?
雷少堡主真貪心,居然想將武林三佳麗全部攫為己有,真是貪得無厭,欲海難填。
他想到銀菊,那自私的美豔佳麗,不由感慨系之。一個一切皆為自己打算的人,尤其是女人,確令他感到心中懍懍。
他不願意想到玉芙蓉,但玉芙蓉的音容笑貌卻不斷出現在腦海中,抹之不消,揮之不去。
思潮起伏,他感到煩惱如絲。
“嗨!印老弟。”江百里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潮。
出了舵樓,他怔住了。
碼頭上,趙奎捧了一個大食物包,和一隻菜籃。江百里提了兩物,一包裹和一隻大革囊。
中間,站著一位村姑打扮的少女,年約十六七,美得教人心跳,果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嫋嫋停停風華絕代,未施脂粉天然國色,並不因穿了樸素的村姑裝而減損。手中捧著以錦帛裹住的三把劍,低著頭羞答答地,有意迴避人群的注目。
“請上船。”他亮聲叫。
三人登船,他走向前艙面,說:“江兄,你沒說有女客。”
“這……”
“只有一艙……”
“不要緊,只有一宿,咱們在艙州歇息便可。”江百里歉然地說。
“立即開船麼?”
“是的,愈快愈好。”
不久,船撐出江心,帆升起了,船輕快地向下遊急駛,順風流勢‘如奔馬。
趙江兩人在舵樓陪他,後面的沙市逐漸消失在視線外,離開是非之地而未發生意外,三人心頭的重荷總算卸去,心情開始放鬆。
後面裡餘,一艘輕舟也揚帆下航。
印-悠閒地用腳掌舵,向江百里說:“在船上如果碰上麻煩,兩位請勿干預。”
江百里困惑地說:“印老弟,你說得很奇怪,弦外之音意指……”
他用大拇指向後一指,說:“後面那艘小船,十分可疑。”
“哦!你猜想是咱們的仇家?”
“很難說,你們有仇家麼?”他反問。
“這個……”
“你們心中有數就是,船抵達二聖洲之前,船上由在下負責。”
趙奎長嘆一聲,苦笑道:“老弟,如不將內情相告,在下於心難安,事情的前因後果是……”
他趕忙接口道:“在下不管閒事,不要說了。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在下受僱送你們到二聖洲,無權過問船主的事。船在印某手中,一切由印某負責。誰要想斷在下的財路,他必須問在下肯是不肯。
江百里笑道:“老弟一表非俗,藝業驚人,為何……”
他呵呵大笑,搶著說:“一個江湖浪人的底細,毫無奇處,江爺不必套口風了。不瞞你說,在下的操舟術消不必耽心,在下雖不是船伕,但保證不會經不起風浪。”
江百里不死心,問道:“老弟的口音像是南京附近的人,府上……”
“江湖浪人四海為家,我也忘了自己是何方人氏了。”他換了中州口音說。
“兄弟是……”
“在下並未清教尊駕是何方人氏,仙鄉何處。”
趙奎笑道:“江老弟,你就別枉費心機了。印老弟口風緊,不拒人於千里之外,已是咱們的萬幸了。”
印-掛妥舶繩,說:“兩位也該歇息了,舵樓平時是不許旁人進入的,抱歉,在下要養養神了。”
說完,他靠在舷板上,逕自閉目歇息。
趙奎兩人套不出絲毫口風,只好知趣地到前面去了。
傍晚時分,在後面跟蹤的輕舟,終於超越而過。由於相距在半里外,舟上只可看到兩名舟子,無法看出對方的底細。
夜來了,船繼續下航。
江百里回到舵樓,頗表意外地問:“印老弟,天黑了,不找地方泊舟?”
“不必了。”印識直截了當地說。
“夜航。”
“對,咱們要儘快趕到。”
“這……”
“這一帶江流平靜,放心啦!”
“老弟不累?”
“三天兩夜熬得住。”
“哦!早到早好。”
“如果順利,明日申牌左右便可趕到。”他頗有把握地說。
“但願能平安到達。”江百里微喟地說。
“你們可向上蒼禱告吧。”
“你是說……”
“今晚定然平安無事,明晨便很難說了。”
“會有人攔截?”
“很可能。”
“你打算……”
“如果你們不急,應該是無風險,只怕你們急於到達,那就難說了。”
“依你之見……”
“互有利弊,在下毫無意見。”
“咱們不急,聽由老弟作主。”
“延後兩天是否有礙?”
“無妨。”
“那就好,咱們晝伏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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