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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五年後──

    天空飄著雨,在街燈照耀下紛飛如絲,不遠處檳榔攤“擱再來”閃爍的彩色字樣,甚是顯眼。

    一道冷風迎面撲來,梅幸藴拉高衣領縮了縮脖子,加快腳步走過去。

    “小莉。”對著亭內的辣妹,幸藴喚道。

    “幸藴是你啊?你媽呢?”小莉一見是她,連忙走出亭外。

    “我媽她……她在忙。”

    “在桌上忙吧?哼,真是的,這麼冷的天還叫你出來買東西。”小莉嘀咕幾句就拉著她走入亭內,“進來裏面比較不會冷,我們好久沒聊天了呢。”

    “可是客人在等著……”

    “等一下又不會死,放心啦,賭鬼不怕等只怕趕。”

    幸藴忍不住笑了。

    小莉是檳榔西施,因為時常來買檳榔的關係,幸藴跟她也熟絡了。

    “小莉,你穿這樣子不會冷嗎?”幸藴瞄了眼小莉身上的肚兜裝。

    “老闆規定的,沒辦法啊。”小莉撇撇嘴,手上俐落的包著檳榔。

    幸藴牽起了唇角擠出笑。是啊,這世上還真的有太多沒辦法的事,如同她自己也無法脱離那種搓牌聲浪。

    幾年前,梅幸藴隨著母親搬離了眷村,憑著幾年來攢下的積蓄,買下一間小公寓四樓,只是住不到兩年,母親還是“重操舊業”。

    原本蒔花植草的頂樓加蓋了鐵皮屋,舊雨新知一番吆喝,就正式“開張營業”了。

    “幸藴,你找到工作了嗎?”小莉的問話讓她回了神。

    “找了好幾天,本來是有著落了,可是……那家公司忽然説,原本要離職的那個會計決定不走了,所以工作又泡湯了。”幸藴搖搖頭,無奈道。

    “怎會那麼倒楣啊?”

    小莉無意的嘆語,讓幸藴也苦笑了,“是倒楣。”

    想當初母親重開賭場,唯一的原因就是──倒楣。

    因為倒楣,所以母親被倒會;因為倒楣,所以股票投資失利;甚至也是因為倒楣,讓她籤彩注“扛龜”。

    母親嘴裏最常出現的,就是“倒楣”這兩個字。

    幸藴聳肩抿嘴,“反正……習慣了就好,誰叫我是沒幸運呢。”

    “喔,那我叫常美莉,我就不相信到了七老八十,我還能常美麗……”小莉從一隻熱袋裏拿了顆熱騰騰的茶葉蛋。“喏,剛剛老闆送過來的,還熱的呢。”

    “那你自個兒留著吃啊。”

    “我在減肥,再吃下去就像蛋一樣圓了,你就幫忙我吃掉吧,你不是很喜歡吃蛋?”

    “其實我愛吃蛋,是有原因的。”幸藴微笑接過手,剝開黑褐色的蛋殼。

    “喔?怎麼説?”

    “你知道蘇州賣鴨蛋的意思吧?”

    對著點頭的小莉,幸藴幽幽接口説:“可是小時候我不知道……”

    將兒時往事説了一遍,她一口一口的吞下那顆蛋,也一併吞下兒時那個可笑的志願。

    “自從知道什麼是‘蘇州賣鴨蛋’之後,我就再也不曾問過爸爸的事情;至於那個什麼少奶奶的志願……現在想想,真的很好笑。”

    小莉不以為然,“難説喔,説不定哪天你就真的嫁給富豪──”

    幸藴卻急急擺手搖頭,“別説我不敢這樣子想,就算有機會……我想我也不要。”

    “為什麼?”

    “誰都會想過好日子,問題是……差距太大總不好吧?而且聽説那種富家公子哥兒的脾氣都很大,我才不要。”幸藴皺皺鼻子,搖著頭。

    “可是你媽不是説,你那個名字的命格──”

    幸藴咋舌綻笑,俏皮的口吻卻有種認命的豁達,“什麼大吉大利的?如果能夠,我只求不再是‘沒幸運’,不再是衰運連連,只要平平安安就很幸運了。”

    接過小莉裝好檳榔、香煙的紙袋,幸藴走出亭外,發現雨勢是愈下愈大了。

    “我這兒有傘,你先拿去用。”小莉説。

    “不用了,才一小段路而已──”幸藴回應的話忽然告歇,街道上多出的那道身影讓她定睛不語。

    那是展奶奶。

    一頭銀白頭髮格外顯眼,此時的她正拿著皮包頂在頭擋雨埋頭疾走,那動作之俐落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已經“芳齡”七十八。

    展奶奶堪居梅家最高齡的座上客,每次一來,總是丫頭長丫頭短的喊著幸藴,然後淨拉著她問東問西的。

    “哇塞!”小莉也瞧見了,“這個阿婆還真的是風雨無阻欸!她有沒有家人啊?怎麼會讓她這樣子跑出來呢?你們可要小心點,她年紀這麼大了,我聽説有人因為胡牌興奮過度就掛──”

    “你別胡説了。”幸藴啐了口,“傘呢?”

    小莉知道她要幹什麼,拿出傘來卻忍不住説了:“我要是你,就一個個的趕,趕到他們都不敢上門為止。”

    幸藴沒理會,逕自撐著傘趨上前,喚道:“展奶奶──”

    “啊?是丫頭啊。”

    “在下雨欸,你怎麼還出來?”幸藴把傘下大部分的空間挪過去。

    “你呢?要回家啊?”展奶奶反問道。

    “我出來幫忙買點東西。”

    “你那個老媽喔,早跟她説過了,別老是這樣子使喚你,等我過去一定念念她……”雨的滴答聲猶蓋不過老人家中氣十足的聲音。“把傘靠過去一點,瞧你都淋濕了。”

    “我沒關係。”幸藴還是儘可能的讓傘護著老人家,“展奶奶,打牌也要看時候,身體要緊啊。這種天氣你就不要出來了,要是淋了雨很容易著涼的。”

    終於走到騎樓下,幸藴抖去雨水收起傘,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展邱娥若有所思的望著眼前這個半身濕漉漉的女孩。首度有人拿“身體健康”為理由,勸阻她打牌。

    “是有人要我別出來,可是愈是這樣我就偏要出來,看誰能奈何得了我。”老人家動怒在一瞬間。

    好個老頑童。幸藴笑笑説:“展奶奶,人家是關心你啊。”

    “他們關心的是名聲。”老奶奶眼光充滿感情,拍著幸藴的手背,“不像你是真的為我的健康著想。所以,他們的話我當是屁,你的話,奶奶我聽進去了。”

    “真的?”

    “我展邱娥什麼時候騙過人了?好啦,你趕快去換衣服,要真的感冒了,我第一個不饒的人,就是你那個老媽。”

    幸藴聞言笑了。一種受寵的感動讓她由衷道:“展奶奶,如果我是你的孫女就好了。”

    “不一定要當我的孫女啊。”老奶奶笑得怪神秘的。

    幸藴不多想,帶著奶奶上頂樓,送過香煙、檳榔之後,就轉身下樓。

    那夜幸藴睡夢迷糊之間,驀地,頂樓傳來驚天動地的騷動……

    幸藴匆忙起身換裝,才走到樓梯處,她整個人馬上被震呆了。

    從頂樓敞開的門縫裏,她瞧見桌椅翻倒、麻將牌四處散落……還有一個人倒卧地面,動也不動。

    “警察!別動!”她的身後傳來攝魂的喝令。

    “這裏的事我負責,她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梅珍一見女兒上樓,馬上擋在警察面前,急躁的推著幸藴,“去去,下樓去!”

    “媽──”幸藴輕喚了聲。

    “我叫你下去,沒聽見嗎?”梅珍吼了。

    幸藴咬著唇瓣,含淚低頭,轉身下樓。

    寧靜的夜裏只聞不遠處的救護車鳴笛,由遠而近……

    由於現場查獲“抽頭”的證據,加上現場打鬥又有人受傷,屋子裏連同母親在內的十餘人,全被帶回警察局去了。

    幸藴獨自留在家裏等消息,直到天將亮之際,死寂的屋內終於傳來刺耳電話響聲。

    幸藴快速抓起話筒,“喂──”原以為是母親打來的,不料卻是派出所的警察先生,“我是,我是梅珍的女兒梅幸藴。”

    這個名字讓那頭的警察稍作停頓,隱約中幸藴聽見一陣模糊的笑意。

    現在的她沒空理會,只想探知母親的情況,“現在我媽的情形是……”

    “梅珍現在羈押在分局看守所,她沒打電話回來要你去保釋嗎?”

    幸藴緊握著話筒,一個功的搖著頭,半晌才開口問:“那……交保費要多少?”

    “十萬。”

    幸藴手裏的電話筒險些鬆掉。

    “梅小姐、梅小姐,你還在聽嗎?”

    “啊?我在……”心頭亂紛紛的幸藴失神應答。

    “你現在可不可以過來警局一趟,因為……我們想請你幫個忙。”員警説出了目的。

    “喔,我馬上過去。”幸藴聽了之後,毫不考慮的應允。

    當她趕抵警局時,正好瞧見那廂怪異的情況。

    一票員警正圍張桌子嘰嘰咕咕,桌面趴著的展奶奶,則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

    幸藴一出現,滿臉疲憊的警員們馬上掉頭轉向她。

    “梅小姐,你可來了,你看……這阿婆問她名字也不説,身上又沒帶證件,要通知她的家屬,她卻説家裏就剩她一個人,然後倒頭就睡。”

    “對啊,她賴著不走,又不肯讓我們派人送她回家,還説叫我們乾脆把她關起來算了。”

    “因為其他人做完筆錄都被保釋了,所以只好請你過來。梅小姐,你應該跟她很熟吧?”

    幸藴能體諒警員們的顧忌,展奶奶一大把歲數了,要是有啥閃失,誰都擔待不起。可……問題是,母親的“客户資料”她所知有限。

    “我曾聽説展奶奶她是我們隔壁李媽媽的遠親……”而且這一遠可到千里外了!好像是李媽媽表哥的大嫂的姑婆……

    未待幸藴嘴裏的親戚關係“連線”完畢,員警忙不迭插嘴,“那就請那位李媽媽過來一趟。”

    “可是李媽媽一家人不久前去美國了。”

    員警聞言沮喪的垂下肩。

    幸藴想了想,接口道:“很抱歉,我幫不上忙,我只知道她叫展邱娥,今年七十八歲,其餘的我真的不知道。”

    “展邱娥?好,這就好查了。”警員掉頭走人。

    幸藴這才走近那個發出微微鼾聲的老人家。

    “展奶奶、展奶奶……”

    “啊?丫頭?你怎麼也……”揉揉惺忪睡眼,展奶奶醒來的第一個反應是對著警員破口大罵:“我説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了?竟連這麼個小丫頭也不放過?”

    “展奶奶,不是的,我不是被抓來的,我是來……來接你的。”幸藴慌地按下那具暴跳如雷的身軀。

    “接我?”

    “是啊,我聽説你還在這兒,所以趕快過來看看。奶奶,你在這兒睡會著涼的,我送你回家好嗎?”幸藴脱下大衣往老奶奶身上披落。

    “那……你媽呢?她也回去了嗎?”展奶奶問。

    提及母親,幸藴紅了眼,啞聲答:“沒有,她在等交保。”

    “那就交保啊。”

    “可是……”

    展奶奶瞄了眼,馬上問:“多少錢?”對著一臉迷惑的幸藴,重複問道:“你就説説交保要多少錢嘛!”

    “十萬。”

    “十萬美金?”展奶奶問了句讓人噴飯的話來。

    問明結果的展奶奶,有了出人意料的動作。她不但自動走出派出所,而且還是超急迫。

    “丫頭,你先回奶奶那兒,奶奶有法子。”

    “展奶奶,你走慢點……”幸藴追在後頭。

    就在她們踏出警局之後,一名警員興奮的衝出來嚷嚷道──

    “我找到那個阿婆的家人了……呃,人呢?”

    高級住宅區裏,展氏這棟豪宅格外顯眼。

    紅磚圍成的莊院幅員遼闊,氣勢奪人;獨樹一格的琉璃瓦在日月迭替間閃亮不墜;雕樑畫棟的樓台亭榭間,深幽雅緻、林木葱茂,古色古香。

    有句話説:富不過三代,然而對展氏來説,卻正好相反。

    本來是大地主的展氏,從展偉大這一代開始轉資商場,成立台龍集團。

    展偉大過世之後,由於獨子不幸早逝,龐大的產業自然落在唯一嫡孫──展煜身上。

    這個年輕的富豪,開始招引不少名門淑媛的側目。

    今晚,這個富豪之家,氣氛似乎格外的詭異。

    凱迪拉克、朋馳、積架……一輛輛名貴轎車相繼駛入了停車場。

    大廳裏出現了不尋常的“大團圓”。

    最引人注目的是展偉大的唯一女兒──展秋香。

    父親展偉大一過世,她順理成章獲得部分遺產之後,便資助原是在台龍擔任高層主管的丈夫於守義,另起爐灶。幾度因為商場上的競爭,而傳出與現任台龍董事長的侄子──展煜交惡。

    沒想到,今日夫婦倆卻也帶著兒子於志揚出現在大廳裏。

    全到齊了?

    高齡八十的大舅公專心捧著特愛的瓜子猛啃;慣塗鮮紅唇膏的三姑婆噘著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而永遠嫌空調不好的展家大小姐展秋香,也不忘猛扇著那把鑲金絲扇……

    女主人劉淑嫺掃視席間每張臉之後,掉頭輕聲問著身邊的管家:“英嫂,少爺人呢?”

    英嫂欠身壓低嗓子,富態的臉滿是憂心,“太太放心,少爺應該不會那麼早回來,只是……太太真的不需要少爺在場嗎?”

    劉淑嫺揉著兩鬢,搖了頭。“算了,還是不在的好。”省得又節外生枝。

    英嫂認同的點點頭,龐大的親族裏,也只有展煜能制伏得了於氏這一家老小。

    清清嗓子,劉淑嫺簡短的説出稍早警局的通知。

    “大嫂是説,媽她……混在賭場被警察捉去?天吶──”隨著展秋香快昏倒的表情,現場響起一片抽氣聲。

    “舅媽,奶奶人呢?”於志揚問。

    “派人過去時,她已經離開警局,不過警局給了個地址,我想應該是那個賭場──”

    “怎麼可以把媽丟在那種地方?快點去把人接回來啊!”於守義開口。

    “去了,我去了好幾趟,但是聽説那裏的女主人被收押了,沒人在家啊。”劉淑嫺忙不迭應話。

    火藥瞬間被引燃了!

    “大嫂,你平時不是説自己很孝順的嗎?現在居然把媽氣得離家出走?要是媽有個閃失的話,人家會怎麼説?”展秋香拔尖嗓子。

    於守義怪腔怪調的哼笑,“人家怎麼説,我想大嫂是不會太在意,反正再怎麼説,已經掉入口袋裏的東西,也不會跑掉。是媽自己想不開,也不想想現在展家是誰在作主。”

    於志揚搭腔,“爸,話怎麼能這樣子説?爺爺留了這麼大筆的財產下來,這舅媽跟表哥本來就要好好照顧奶奶的啊。”

    “照顧?我看哪,如果不是媽手頭上還有些土地,這會兒可能不知道要怎麼被虐待,搞不好早就被趕走了呢!”展秋香忿忿轉頭尋求支援,“現在家族裏的長輩都請來了,讓他們來主持公道。三姑,你説,這是不是很過分?”

    “啊?是啊是啊……”三姑婆猛然揮去瞌睡蟲,納悶望著秋香生氣的臉,到底是什麼事過分呢?

    嘴裏咬著瓜子的大舅公,被三姑婆的手肘撞了撞,失神的抬頭蠕動著唇瓣。

    秋香忙不迭地抬高聲音,“大舅,你現在有什麼不滿的,儘管説出來!”

    老人聽見了,瞪著掌心裏的瓜子,慢條斯理説了:“這瓜子香是香,可就是太脆了點。”

    聞言,展秋香兩隻眼珠子差點瞪掉。

    劉淑嫺嘆了聲,“秋香,你有必要這樣子嗎?我是請你過來一起商量怎麼找回媽──”

    “你少假惺惺了,你心裏根本希望媽最好永遠不要回來,你才能夠當真正的女主人,對不對?現在你稱心如意了?你肯為大哥守寡這麼多年,等的不就是這個?”

    “秋香,你愈説愈過分了!我──”劉淑嫺激動得渾身發抖,一口氣還喘不過來,忽聞一道急促的喚聲。

    “太……太太,少爺回來了──”司機小王一路跌撞進來,結結巴巴指向門口處。

    瞬間,在場人臉色大變,嘴巴自動閉闔,眼睛艱澀的移往門口……

    門口處出現了個英挺的男子,額前那綹褐色劉海襯著那雙黑眸更加搶眼,濃眉微微一皺,眸底綻射的鋭光猶似鋒刃,讓人不寒而慄。

    “阿、阿煜,你回來啦?姑媽好久沒看見你了呢。”

    “是啊是啊,不管什麼時候看到表哥,都是這樣子神采飛揚,難怪讓女孩子著迷呢,呵呵……”

    “聽説台龍今年的業績突破好幾個百分比,不是還要辦個什麼慶功宴的嗎?姑丈還來不及去道賀呢,呵呵呵──”

    聽見從於家人嘴裏説出這樣子的話,劉淑嫺啼笑皆非。

    展煜昂然從容的步伐跨入了大廳。他的目光始終未在任何人身上多逗留,彷彿在場所有人都成了空氣似的。

    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卻都圍著他。

    “英嫂!”隱怒的低咆劃破詭異的沉寂。

    “少爺,什麼事?”英嫂忙不迭地上前應話。

    展煜冷冷一瞟,坐定之後沉聲道:“空調要是壞了,就該送修。”

    “剛剛換新的,沒壞啊。”英嫂喊冤。

    “那麼……”掉頭一瞪,“就是小王!”

    “啊?”來不及開溜的司機小王,哭喪臉問道:“少爺,我、我什麼地方錯了嗎?”

    展煜端起茶杯,拿著杯蓋不失優雅的摩著杯緣,優美唇線傳來緩慢清晰的字句:“沒聞到臭味嗎?是誰準你可以在大廳放屁的?”

    “臭味?那屁不是我放──”小王的申冤驀然打住,英嫂忍不住的竊笑迸出聲音之後,他頓悟什麼,咧嘴跟著大笑。“原來有人在大廳放屁,才會臭成這樣子啊!”

    展秋香咧著嘴乾笑,“難得阿煜這麼懂得幽默,還真會開玩笑呢。”

    “姑媽過獎了。”展煜擱著茶杯,冷淡應道:“不過我從不開玩笑。”

    於守義忙擠過身來,陪笑道:“是嘛是嘛,現在阿煜的身分怎麼能隨便開玩笑。呃……對了,上次姑丈跟你提過的合作案──”

    “難道姑丈不知道嗎?我從不在家談公事。”展煜漫不經心接口道:“有勞姑丈跟我的秘書約一下時間,她自會安排,等那時再説吧。”

    “是是……”去你的!於守義咬牙切齒。

    劉淑嫺將一切看在眼裏,不免搖頭。

    待眾人都離去時,她忍不住數落起兒子來,“你剛剛實在沒必要這樣,好歹他們也是你的長輩啊。”

    “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這跟輩分沒關係。”展煜唇一抿,擺明不願再多談。

    劉淑嫺嘆息,“算了,我現在也沒心情去管他們怎麼想,我只擔心找不回奶奶,我看她是故意躲起來不肯回家……”

    展煜突地起身跨步。

    “你上哪兒去?”劉淑嫺發現兒子駭人的表情了。

    “逮人。”

    逮人?猛然回神的展母,揚眼卻發現人早已跨向門外。

    “喂,你可別亂來啊──”

    從警局出來,幸藴跟著展奶奶先回隔壁李媽媽家。

    到了晚上時,展奶奶突然拉著她出門,説是要辦“正事”。

    “做什麼?”幸藴愣愣地問。

    “去拿錢啊。”停下腳步的展奶奶,煞是慎重的告誡著幸藴,“等一下我帶你進去的時候,你可要小聲點,我們拿了錢就走人,千萬不要讓別人發現了。”

    嗄?去偷不成?

    “展奶奶,你是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啊?”展奶奶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讓幸藴也跟著緊張起來了。

    “不算好地方,不過有錢拿就是了。”

    “啊?”幸藴眨眨眼,還來不及婉拒,前方的展奶奶忽然靜止不動,一個轉頭,便鑽往幸藴的背後去了。

    “展奶──”

    “噓噓……不要叫。”這會兒已經躲進樹幹後面的展奶奶忙説:“擋住我,不要讓那個壞蛋發現了。”

    壞蛋?!幸藴抬頭,發現前方正有一名男子迎面走來……展奶奶指的是這個人嗎?

    “是那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嗎?”幸藴挺身佇立樹前,儘可能的護著那團被大衣蓋住的身影。

    “是啊是啊。他看見我了嗎?”奶奶悄悄説。

    “呃?好像是……”幸藴發現人家的確是往這兒直走過來了。

    她心裏不免也開始毛起來了。老奶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瞧她在警局裏都敢大呼小叫,到底是怎麼樣的壞蛋能讓老奶奶怕成這樣子?

    走、走過來了……

    是……頭獅子?

    不,是獅子頭!

    幸藴的目光被那迎風高豎的褐色鬈髮給吸引了……

    “看夠了沒?”那頭怒髮衝冠的“獅子”出聲了。

    幸藴的眼珠一個失速下降,落往亂髮之外的半張臉、一隻眼睛──

    這是人的眼睛嗎?怎似刀鋒般犀利、火焰般灼人?純自衞的反射動作讓幸藴低下頭。

    有怪獸、有怪獸,怪獸快走開……她在心裏禱告。

    半晌──

    “嗯?”

    她的頭頂上方傳來悶哼聲,驗證一切禱告無效,眼皮緩緩微揚,她快速向上看了下。

    幸藴看見了他的食指,往旁那麼一勾。

    他,要她靠邊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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