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在林中穿梭,不時地吹動了那些濃密的樹葉,在此時此地看來,就彷彿巨人們在揮舞著雙手,又彷彿有很多鬼魅在空中編織著一張巨大的天網。
傅紅雪雙目四遊,腳步還是朝著歌聲處走去,走著走著,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較為廣闊的空地上,而且歌聲也就在這時停了。
傅紅雪舉目四望,這片空地上,除了一座小山丘外,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影。
怎麼可能?歌聲明明發自這裡,為什麼看不見人呢?歌聲是在傅紅雪踏入這片空地後,才停止的,他相信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從他的眼前躲起來。
難道唱歌的人就躲在這裡的某一個地方?是躲在樹上?或是躲在黑暗的樹後?還是……躲在小山丘後?正當傅紅雪在疑惑時,那消失的歌聲又響起了。
這次傅紅雪總算找著了他的發聲處。
就在小山丘後頭。
傅紅雪冷冷地笑笑,人也慢慢地走向小山丘,走過了小山丘。
等他走到了小山丘的後頭時,他嚇了一跳,因為小山丘的後頭根本就沒有人,可是歌聲明明發自這裡的。
傅紅雪仔細地聆聽之後,他這次才真正的嚇了一跳,他發覺歌聲竟然來自小山丘裡。
一座小山丘竟然能發出彷彿來自地獄的歌聲?難道這座小山丘就是地獄的入口?而這陣歌聲就是那些地獄裡的鬼魂們的呼喚?“地獄”是什麼樣子,有誰去過?那裡難道真的是人死後,靈魂的歸處嗎?“地獄”中,真的有十八層地獄?真的有“牛頭馬面”?真的有“閻羅王”在掌管著人的生死輪迴?傅紅雪從來也不信這些,可是最近他所碰到的事,又令他不能不信。
死了十年的人,竟然一個個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丘,竟然能發出地獄中的歌聲。
這些事若非親眼看見,有誰相信?可是信了又怎麼樣?傅紅雪注視著小山丘,他的右手,不覺地伸向小山丘,他競想去摸摸這座小山丘是真?是假?他的手指剛碰到小山丘,他就知道這座小山丘是真的,可是這時小山丘竟然震動起來,緊跟著千百條光束從小山丘裡迸射了出來。
隨著光束的出現,而發出了震耳的怒吼聲。
這些光束在夜晚裡看來,竟有如煙火般燦爛、耀眼,又如流星般的遙遠不可及。
傅紅雪驚訝地看著在林中穿梭的光束,那些震耳的怒吼聲,就宛如萬鬼齊鳴,令人感到恐怖。
就在傅紅雪目瞪口呆時,那千百條的光束忽然集合成一個人的形像。
起初只是朦朦朧朧的一個形像而已,漸漸地可以看清身上的衣裳、頭髮、手腳,最後連臉上的皺紋都清晰可見。
這千百條的光束,竟然合成了一個人。
一個活生生的人。
看著這個由光束合成的人,傅紅雪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由骨髓深處發出來,他雙眼佈滿了驚恐地看著這個人。
這個人也在看著傅紅雪,他不但臉在笑,連眼睛裡都有了笑意,可是他的笑意並沒有溶化掉傅紅雪的驚恐。
傅紅雪那睜大的眼睛,從這個人的頭看到腳,然後再盯著他左手上的那一把鮮紅的劍。
鮮紅如薔薇,卻比血更紅。
薔薇劍。
燕南飛的薔薇劍。
這個由光束合成的人,赫然就是幾年前死在傅紅雪刀下的燕南飛。
“你好。”燕南飛的聲音依然那麼有磁性。
傅紅雪聽見他的聲音,卻不知如何回答。
“只不過才幾年沒見面而已,你難道忘了我是誰?”燕南飛的笑容更濃:“我是燕南飛。”
“你究竟是——”傅紅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著。
“是人?是鬼?”燕南飛說:“如果以你們人類來說,我現在應該算是鬼了。”
“人類?”傅紅雪畢竟是傅紅雪,很快地就恢復鎮定:“你難道不是人?”
“活著是人,死後變鬼。”
“這麼說你是鬼了?”傅紅雪嘴角的冷笑又出現了。
“剛死時,我是當過一陣子的鬼。”燕南飛笑著說:“幸好我遇見了‘黑暗王子’。”
“黑暗王子?”傅紅雪說:“黑暗王於是誰?”
“在人類與鬼魅之間,有一個你們無法想象的世界存在。”燕南飛說:“這個世界就由‘黑暗王子’掌管。”
“哦?”傅紅雪說:“這個世界在哪裡?”
“在天地間,在你我之間。”燕南飛說:“這個世界就在你的身旁,只是你無法看到而已。”
“要怎麼樣才能看到?”
“要是這個世界的人。”燕南飛笑著說:“或是‘黑暗王子,點頭。”
夜空無月,天空瀰漫著陰覆的烏雲,偶爾浮現出銀黑色的薄光,就彷彿燕南飛身上發出的藍光般妖異,也給人一種疑惑的感覺。
傅紅雪雙目有神地盯著燕南飛——在人類與鬼魅之間真還有一個人無法想象的世界存在嗎?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呢?在裡面的“人”,又該稱為什麼?人?鬼?或是神?傅紅雪從來也不信這世界上真有什麼神?什麼鬼?可是最近他所遇到的事和人,卻又令他不能不信。
死去的人,一個個重新“活”在他面前。
一個平平凡凡的小山丘,居然能射出千百條光束來。這些光束居然還能合塑成一個人,這個人當然是死去多年的人。
這些還並不是真正令傅紅雪吃驚的事,真正令他感到驚訝、恐怖的是,在我們生活的空間裡,居然存在著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
這個不為人知的世界應該叫什麼?天堂?地獄?或是武林中一直傳說已久的“虛無世界”?“如果真有這麼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又叫什麼?”傅紅雪說:“而住在裡面的人又該稱什麼?”
“第四世界。”燕南飛說:“這個地方就叫第四世界,裡面的人就叫‘虛無人’,所以第四世界又叫虛無世界。”
“要什麼條件才能進入第四世界?”傅紅雪說。
“沒有條件,任何條件都沒有。”燕南飛笑著說:“只能看你的機緣。”
“機緣?”
“也就是緣份。”燕南飛說:“有緣者,我們必為他們而開。”“無緣的人?”
“無緣的人就只有活在這個可悲的世界。”燕南飛笑著說:“所以我要恭喜你。”
“恭喜我?”傅紅雪一愣:“為什麼?”
“因為你是有緣人。”燕南飛說:“所以你才能聽到我的歌聲,才能來到此地,才能見到‘光束使者’。”
“光束使者?”
“就是你剛剛看到的光束,也就是指我。”燕南飛說:“光束使者就是我。”
“有緣的人就能見到光束使者?”傅紅雪說:“就能由光束使者接引到第四世界?”
“是的。”
“到了第四世界又能怎麼樣呢?”傅紅雪冷笑:“成仙?長生不死?”
“還有你想象不到的財富。”燕南飛說:“隨便一樣,都足以在江湖中掀起風波了。”
“這些東西雖然很誘惑人,可是這世上還是有不為所動的人。”傅紅雪淡淡他說。
“我知道錢財打不動你的。”燕南飛笑著說:“永生呢?長生不死難道你也無動於衷嗎?”
“我只知道活要活得有意義。”傅紅雪說:“與其傀儡式的長生不死,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幾年。”
“好死不如歹活著。”燕南飛說。
“是嗎?”傅紅雪冷笑一下:“第四世界的人都長生不死嗎?”“無生命,哪來的死?”
“你不是死過一次了?”傅紅雪冷冷地盯著他。
“凡是進入第四世界的人,都必須死一次。”燕南飛說。
“這麼說,我如果要加入你們,也必須先死?”傅紅雪說。
“是的。”燕南飛說:“脫離那無用的軀體,剩下乾淨的靈魂,方能進入無垢的虛無世界。”
“看來你這位‘光束使者’今夜來引導我,不如說是來接引我上西天。”傅紅雪說。
燕南飛淺淺一笑,緩緩地拔出那紅如鮮血的劍。
劍一出鞘,雖然沒有陽光,劍光卻如陽光般輝煌燦爛,又如月光下的薔薇般美麗。
劍氣就在傅紅雪的眉睫間。
殺氣已濃。
傅紅雪還是不動。左手還是緊握著那把漆黑的刀。
黑如死亡的刀。
鮮紅豈非也是死亡的顏色?刀未出鞘,傅紅雪的臉色更蒼白,他將視線凝注在燕南飛手裡的劍,他的臉上全無表情,瞳孔卻已在收縮。
燕南飛也是凝視著他,發亮如夜星的眼睛裡,帶著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種已接近解脫時的歡愉?還是無可奈何的悲傷?傅紅雪慢慢地抬頭,凝視著他的眼睛。
兩個人的目光接觸,就彷彿夜空的流星相擊般發出一連串看不見的火花。
傅紅雪忽然說:“你已敗過二次,何必再來求敗?”
燕南飛的瞳孔忽然一縮,手中的劍已然刺出。
劍光漫天,劍如閃電,劍氣如寒冰。
刀卻彷彿很慢。
可是劍光還沒到,刀已破入了劍光,逼住了劍氣。
鮮血的劍光,蒼白的刀鋒。
淡淡的刀光一閃,淡如春天的湖水,又淡如殘冬的寒冰。
刀光只一閃。
漫天的劍花就不見了。
傅紅雪一出刀,就化解了燕南飛的劍式。
看來燕南飛的武功依然沒有什麼進步,他的人雖然已復活,武功卻還是死的。
劍光一消,傅紅雪本該得意,但他的眉頭卻忽然皺了起來,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很奇異的表情,因為他忽然發覺他雖然化解了燕南飛的劍招,然而燕南飛的劍氣卻更濃。
劍式被破,燕南飛反而發出瞭如地獄般的嚎笑,身體上的青光也隨著笑聲而漸漸增強。
笑聲一起,燕南飛的劍又刺出。
這一次沒有漫天的劍光,也沒有閃電般的快速,劍氣卻更濃、更密。
一劍慢慢地刺出,劍沒有劍花,劍尖卻在抖。
傅紅雪看著劍尖,人已退後了一步。
就在他剛退了一步時,抖個不停的劍尖忽然射出了一道青青的光束。
青青的光束,發出了“咻”的響聲,直射傅紅雪的胸口。
傅紅雪連換了三種身法才避開這道光束,卻躲不開燕南飛的劍。
一劍劃過,鮮血濺出。
血是紅的,紅如燕南飛的薔蔽劍。
傅紅雪的左肩被劃出了一道血口。
傷口很深,卻不痛。
傅紅雪牙齒一咬,右手的刀已揮起,一刀劃下。
划向自己的左肩。
刀鋒過去,左肩的傷口就被削掉。
血花噴出,這時傅紅雪才感到疼痛,人卻鬆了口氣。
被削掉的皮肉掉在地上,只一會兒的功夫,那塊皮肉就變成紫黑色的,併發出“茲茲”的聲音,在眨眼間就變成了一灘烏水。
毒!
只有中毒的皮肉才會產生這種現象。
四看著地上的那灘烏水,傅紅雪冷冷一笑:“原來第四世界的人也會使詐,也會用毒。”
燕南飛沒有回答,他又發出那陰森森的嚎笑,手中的劍又刺出。
不等他劍尖在抖,傅紅雪的刀已出手。
沒有刀花,沒有刀氣,只一砍,由上往下砍,由快變慢。
鮮紅的劍光中,發出一道淡淡的刀光。
刀光一閃,燕南飛的劍就忽然變成兩把,左右分開。
只一刀,就削開了薔蔽劍。
劍一被削開,一半還在燕南飛的手中,一半已掉在地上,燕南飛忽然左手緊握,伸直食指和中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奇怪的圖形,口中並喃喃念著,然後大喝一聲:“起!”
那一半掉在地上的半把劍,隨著燕南飛的大喝,忽然飛起,射向傅紅雪,就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握著般刺向傅紅雪。
一把劍忽然變成了兩把,一把在燕南飛的手中,一把飛舞在空中。
“以氣馭劍”。
這只是傳說中的武功,沒想到會在燕南飛的身上看見,看來燕南飛的復活很詭異,連武功也很詭異。
一個燕南飛、一把劍,已夠難應付了,現在又多了一把飛舞的劍。
傅紅雪前後揮擋著凌厲的攻勢。
妖異的人,妖異的招式,劍上又有極毒,這一戰……燕南飛的笑聲更響了。
笑聲越大,傅紅雪額上的冷汗就越多。
飛舞的劍一刺一刺地攻向傅紅雪,他剛閃過飛來的一刺,燕南飛的劍又緊跟著刺來。
傅紅雪揮刀一撥,那飛舞的劍已然掉頭,自傅紅雪的後面飛來。
這一劍完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這一劍悄悄地刺向傅紅雪的後腦。
燕南飛凌厲的劍招,傅紅雪必須全神防備,他背後也沒有長眼睛,根本不知道這無聲無息的飛劍己轉頭刺了過來。
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回身閃避,否則就算他避開了這一劍,也避不開前面的燕南飛。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瞬間,傅紅雪左手中的刀鞘突然自肋下穿出,“嗆”的一響,漆黑的刀鞘迸出了火花,飛舞的劍已套入刀鞘。
傅紅雪左手一甩,手中的刀鞘帶著飛劍被甩向一旁,他的人立即一蹲、一旋,閃過燕南飛的一劍。
反手一挑,刀光一閃,迎上了劍光。
刀劍並沒有相擊。
劍光的來勢雖快,刀更快。
燕南飛的劍尖堪堪已刺在傅紅雪的咽喉,最多隻差了一寸。
這一寸就是致命的一寸。
就差了這麼一寸,傅紅雪的刀光一閃,只聽得一聲慘呼,鮮血四濺。
漫天的血雨中,燕南飛的人猛退了三步,然後就不動了。
傅紅雪也沒動,他的刀尖有血滴落。
燕南飛的人卻一點傷痕也沒有,他雙眼露出光芒的看著不動的傅紅雪。
一種不信、又信的光芒。
傅紅雪不動,也沒有看燕南飛。
燕南飛的嘴彷彿在動,彷彿在說:“怎麼可能?”
然後就看見他的眉宇間慢慢的泌出血珠,順著眉睫往下直至肚臍下,也出現了血痕。
血痕一現,燕南飛的人就如同他的劍般,左右再見。
刀光一閃,就已劃開了燕南飛的人。
一刀挑起,直到燕南飛退了三步,說了四個字後,人才分開。這是多麼快、多麼利的一刀。
燕南飛倒地後,左右的臉都帶著不信、驚駭的表情。
傅紅雪緩緩站起,月光落在燕南飛分開的臉上,淡淡他說:“原來第四世界的人也會死。”
傅紅雪撿起刀鞘,收起刀,用他那奇特的步法,慢慢地走離小山丘,走出樹林。
這時,東方的第一道曙光已射出雲層,照入了樹林,將昨夜殘留在樹葉上的露珠,映出了晶瑩的光芒。
露珠由小凝結到大,然後掙脫樹葉的撐託滴落下來,正好滴在燕南飛已分開的眼睛裡。
五回到萬馬堂,已是早上了,傅紅雪仍慢慢地走著,他忽然發覺了一件怪事,現在是白天,萬馬堂裡卻寂靜無聲,更不要說是看到人。
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莫非一夜之間,萬馬堂又恢復和前夜以前一樣,該死的人都已死了。
傅紅雪看了看四周,萬馬堂還是宏偉嶄新,並沒有殘破不堪,只是一個人也看不見而已,奇怪?!
就連最喜歡東逛逛、西逛逛的葉開,也不見人影。
傅紅雪眉頭微微一皺,腳步卻沒有停地走向迎賓處,來到迎賓處,他又發現一件怪事。
迎賓處那十幾面偌大的窗子上,映著很多的人影,顯然有很多人在裡面,可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幾十個人聚集在一起,一點聲音也沒有,這種情形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發生了重大的事情。
從凌晨聽見歌聲追出,到現在回來,也只不過一個多時辰而已,難道在這段時間裡,萬馬堂又發生了事情?一進入迎賓處,所有的人果然都在裡面,每個人都緊鎖眉頭地看著進門的傅紅雪,臉上的表情就彷彿將傅紅雪當成了瘟神。
就連一向笑口常開、吊兒郎當的葉開,都面露沉重地沉思著。
傅紅雪視線從每個人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長桌盡頭處交椅上的馬空群。
馬空群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已失去了光采,他雙眼並沒有在看傅紅雪,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面前長桌上的一塊白布條。
傅紅雪這時才發覺白布條下躺著一個人。
純白的布條上沾滿了血跡,血跡還是鮮紅的,還是溼溼的,可見布條下的這個人剛被抬來不久。而且動也不動的,可能已死了,剛死不久。
這個人是誰?傅紅雪再次將視線移向每個人,葉開、公孫斷、花滿天、慕容明珠、樂樂山……所有的人都在,那麼躺在白布條下的人又是誰?每個人都圍著長桌而坐,面前都擺著一份粥菜,清粥還在冒著熱氣,但決沒有一個人動過筷子。
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著的,傅紅雪慢慢地走了過去,坐下,拿起筷子,挾了一口菜,喝了一口粥。
等他吃完了,馬空群才淡淡他說:“早。”
這句話當然是對傅紅雪說的,所以傅紅雪聽見自己在回答:“不早了!”
“是不早了。”馬空群說:“昨晚四更後,每個人都在房裡,閣下呢?”
“我不在。”傅紅雪淡淡他說。
“閣下在哪裡?”
傅紅雪抬起頭,冷冷地看著馬空群:“我在哪裡似乎沒有必要告訴三老闆。”
“有必要。”馬空群一字一字他說。
“為什麼?”
“為了長桌上這個躺著的人。”
“這個人是誰?”
“你難道不知道?”馬空群注視著他。
“我一定要知道?”
“因為昨晚四更後,只有閣下一人不在房裡。”馬空群說。
“我不在房裡,就應該知道這個人是誰?”傅紅雪說。
“昨夜從命案現場離開後,樂大先生、慕容公子、葉公子,還有這幾位兄弟們,全都回房睡覺,都有人證明,”馬空群目光炯炯,厲聲說:“但閣下呢?昨晚四更後在哪裡?有誰能證明?”
唯一證明的人,只有再次復活的燕南飛,但燕南飛卻又已再一次地死在他的刀下,現在有誰能替他證明?“沒有。”傅紅雪平靜他說。
馬空群突然不再問了,目中卻已現出殺機,只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花滿天、雲在天已走到傅紅雪身後。
“傅兄請。”花滿天冷冷他說。
“請我幹什麼?”
“請出去。”花滿天說。
這時一直沉默的葉開忽然開口了:“最少在他出去之前,也該讓他看看,布條下的人是誰。”
“他不用看也已知道了。”花滿天冷冷他說。
“事情還未完全證明,怎知人一定是他殺的?”葉開說。
“除了他,還會有——”
“讓他看。”馬空群打斷了花滿天的話。
傅紅雪一言不發地走至長桌頭,伸手慢慢地掀開白布條。
布條下是躺著一個人,傅紅雪雖然掀開了白布條,卻還是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因為這個屍體沒有頭。
一個沒有頭的屍體,任誰也看不出是誰?傅紅雪只知道這個人是女的,那是從屍體上的衣服看出的。
“她是被人一刀砍斷了頭顱。”馬空群面露悲憤:“你可知她的頭顱在哪裡?”
“她是誰?”傅紅雪說。
“她就是馬芳鈴。”回答的是葉開。
“馬芳鈴?”傅紅雪微怔。
“一刀斷頭,不但要有利刀,還要有高明的手法。”馬空群說:“傅紅雪不愧為傅紅雪。”
傅紅雪的神色又恢復了平靜、冷淡,甚至還彷彿帶著種輕蔑的譏誚之意。
“對這件事,各位是否還有什麼話說?”馬空群目光四掃。
沒有人再說話,但是每個人都在看著傅紅雪,目光中都像是帶著些悲悼惋惜之色。
“只有一句話。”傅紅雪忽然說。
“請說。”
“三老闆若是殺錯了人呢?”傅紅雪慢慢他說。
“殺錯了,還可以再殺。”
傅紅雪慢慢地點了點頭。
“閣下還有什麼話說?”馬空群說。
“沒有了。”傅紅雪淡淡他說。
萬馬堂的大旗迎風招展在燦爛的陽光下。
人就在陽光下。
傅紅雪頭一個走出迎賓處,然後就是花滿天、雲在天、馬空群,其他的人沒有跟出去,還有話說,可是那個一向暴跳如雷的公孫斷沒有跟出,葉開就覺得很奇怪。
剛剛在裡面時,公孫斷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為什麼他會這樣呢?葉開覺得很有趣,他是最後一個走出迎賓處的,一走到陽光下,他就仰起面,長長地吸了口氣。
“今天是個好天氣。”葉開微笑著說:“在這麼好的天氣裡,只怕沒有人會想死。”
“只可惜無論天氣是好是壞,每天都有人會死的。”馬空群說。
“不錯,的確不錯。”葉開嘆了口氣。
馬空群忽然轉身面對著傅紅雪:“昨夜四更後,閣下究竟在什麼地方?”
“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傅紅雪淡淡他說。
“可惜,可惜!”
花滿天的手突然垂下,在腰畔旁的皮帶上輕輕一拍,“嗆”的一聲,一柄白煉精鋼打成的軟劍已出鞘,迎風抖得筆直。
“好劍。”葉開不禁脫口。
“比起那柄刀呢?”花滿天瞄著傅紅雪手上的刀。
“那要看刀是在什麼人的手裡。”葉開笑著說。
“若在閣下的手裡?”馬空群忽然說。
“我手裡從來沒有刀。”葉開說:“也用不著刀。”
“只用飛刀。”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
武林近百年來從來沒有人去懷疑過這句話。
葉開是李尋歡唯一的傳人,他的飛刀,也從來沒有人輕視過。
“你的飛刀呢?”馬空群問葉開。
“刀在。”
葉開的雙手本來是空空的,可是不知何時,從何處已拔出了一把飛刀。
三寸七分長的飛刀。
刀在手,葉開的眼睛就發出了光芒。
飛刀一出現,每個人不禁地都退後了一步,每個人的眼睛帶著種敬畏、害怕的神色。
刀光一閃。
飛刀又消失了,再看葉開的雙手,已是空空地垂著。
“我殺人不喜歡用刀。”葉開笑了笑:“因為我很欣賞那種用手捏碎別人骨頭的聲音。剝落有致。”
“劍尖刺入別人肉裡的聲音你聽見過沒有?”花滿天說。
“沒有。”
“那種聲音也蠻不錯的。”花滿天冷冷他說。
“什麼時候你能讓我聽聽?”葉開笑眯眯他說。
“你馬上就可以聽見了。”
花滿天長劍一抖,劍尖斜斜挑起,迎著朝陽發出十字光芒。
雲在大的劍也已出鞘,他的身形遊走,已繞到傅紅雪的身後。
傅紅雪沒有動,左手也沒有握緊刀,他只是靜靜地站著而已,雙眼看著自己面前的黃泥沙地,那種樣子就彷彿花滿天他們要殺的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馬空群也沒有動,他雖然面對著傅紅雪,但眼尾不時地瞄向葉開。
他是怕葉開插手幫傅紅雪?或是怕葉開的例不虛發的飛刀?邊城的陽光燦爛,就宛如葉開的笑容,葉開笑著對傅紅雪說:“你放心去好了,有人會安排你的後事的,我也會帶幾樽美酒,去澆在你的墓上的。”
嬌陽。
邊城黃沙飛卷,草色如金。
大地雖然是輝煌而燦爛的,但卻又帶著種殘暴霸道的殺機。
在這裡,生命雖然不停地滋長,卻又隨時有可能被毀滅。
在這裡,萬事萬物都是殘暴剛烈的,絕沒有絲毫柔情。
花滿天長劍一抖,五朵劍花化出,傅紅雪還是不動,他就冷冷地站在花滿天與雲在天的中間,冷得就像是一塊從不溶化的寒冰。
一塊透明的寒冰!
這邊城無情的烈日風沙,對他竟像是全無影響,他無論站在哪裡,都像是站在遠山之巔的冰雪中。
雲在天的手已握緊劍柄,冰涼的劍鋒,現在也已變得烙鐵般灼熱,他的掌心在流著汗,額上也在流著汗,他整個人都似己將在烈日下燃燒。
“拔你的刀!”雲在天的聲音也彷彿燃燒中的火焰。
傅紅雪的人雖然還是沒有動,可是他左手上的青筋己在冒起。
“拔你的刀!”
花滿天額上的汗珠流過他的眼角,流入他高聳的鼻樑,溼透了的衣衫緊貼著他的背脊。
傅紅雪難道從不流汗的?他的手,還是以同樣的姿勢握著刀鞘,只是青筋已突起了。
花滿天突然大吼一聲:“拔出你的刀來。”
“現在不是拔刀的時候。”傅紅雪淡淡他說。
“現在正是拔刀的時候。”花滿天說:“我要看看你刀上是不是有血?”
“這柄刀也不是給人看的。”傅紅雪說。
“要怎麼樣你才肯拔刀?”雲在天說。
“我拔刀只有一種理由。”傅紅雪說。
“什麼理由?”花滿天說:“殺人?”
“那還得看殺的是什麼人。”傅紅雪說:“我一向只殺三種人。”
“哪三種?”
“仇人、小人……”
“還有一種人是什麼人?”雲在天說。
傅紅雪轉頭冷冷地看著他,冷冷他說:“就是你這種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好,說得好。”雲在天仰天而笑:“我就是要等著聽你這句話。”
雲在天笑聲未絕,手掌已握緊。
花滿天的劍又有劍花抖出,他的雙眼已露出紅絲。
傅紅雪的眸子更亮,似也已在等著這一剎那。
拔刀的一剎那。
但就在這除了風聲,寂靜如死亡的草原上,突傳來公孫斷如雷的聲音。
“大小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