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他們回到了河南府客店。河南府安謐如恆,可是江湖的武林朋友,突然一一消失不見,在街訪問,見不到一個掛刀懸劍之人。
當晚,五個少年先學幻形步,飛虹、逸電與菁華名雖主僕,情勝姐妹,而且也在服侍玉琦,所以也參加了。
而在風雪官道中,各處快馬晝夜不停蹄,將消息向四面八方傳去。
第二天,一聲晴天霹靂在武林中響起,在江湖中轟傳,震驚了天下群豪。
這聲霹靂是:“玉獅之孫楊玉琦出現河南府。”
而隨著這聲霹靂俱來的是,玉琦在虎爪的英雄事蹟。這些事蹟輾轉相傳,一再擴展誇大,幾乎成了神話啦!他成了一個大仁大義大智大勇的英雄豪傑。
莽莽江湖,風雨飄搖。
山雨欲來風滿樓,蟄伏已久的人甦醒了。
這一聲霹靂,掀起了血雨腥風,帶給人們希望,也帶給人們災難。
在開封府,第一位公開現身的是天涯跛乞,當他剛派人前往河南府迎接玉琦之時,即受到一群無名悍賊的圍攻,幾乎一命嗚呼。
經此一來,江湖中更是風風雨雨,血腥四起。
玉琦和菁華一眾男女,在河南府一住三夭。這三天中,他們不但已將幻形步練得嫻熟,風雲五劍陣也有了根基,準備展開行動,進入江湖。
這天一早,兩匹駿馬從東關官道狂奔而至,像是知道玉琦等人所住的客店,逕自到店前下馬。
內廂臺階下,正站著飛虹,她一見店夥計領進的兩名身穿重裘的大漢,突然驚叫道:
“秦總管,是你麼?”
走在最先那大漢笑道:“飛虹姑娘,您早。小姐和少公子在麼?”
“在,請進。總管來得如是匆忙,有事麼?”
三人踏上臺階,店夥自去了。秦總管脫下風衣,說道:“島主有諭,召中原子弟剋期趕回。見了小姐和少公子,著其即日返島。”
廳中,眾人廝見過後落座,秦總管說道:“溫州府傳來急報,召中原子弟剋期返島,特來稟知小姐與少公子,希能剋期啟程。”
菁華面有難色他說道:“秦叔叔,這……”
元真焦急地問道:“秦叔叔,爺爺曾否道及原因?”
“月初雙絕窮儒谷老爺子到達溫州,正巧遇著莊大叔奉命到溫州迎迓。豈料在當天下午,玉環島島主亦派人迎到中原的一群凶神惡煞。這群人中,有人與谷老爺子結有樑子,狹路相逢,立即展開生死之鬥……”
玉琦一蹦而起,急問道:“秦叔叔,谷老爺子怎樣了?”
秦總管笑道:“別說谷老爺子功力了得,敝島子弟也無一弱者,他們豈討得了好去?他們死了五名悍賊,狼狽而遁。臨行,他們聲言必將報復。近日距島二十里外海域,已發現玉環島的船隻前來窺探,看來他們定然會前來冒險,所以島主召中原子弟們速返島中,以防大變。”
玉琦放了心,說道:“請問秦叔叔,玉環島主是否仍為彭昌明?”
“正是他,楊哥兒與他廝熟?”
“小侄耳聞其名,甚是不解。”
“有何不解?”
“彭昌明乃是九指佛天如大師的至交好友,與括蒼山雪棲寺天龍上人亦交稱莫逆,他們自譽為世外高人,不問江湖是非久矣,為何會與敝義祖叔有怨?”
譚兆祥憤然道:“回龍谷之役,他們都參與了。”
玉琦搖頭道:“回龍谷之役,九指佛事實上並非與家先祖為敵。據天涯跛乞宋祖叔說,即使是金弓銀彈俞伯平率先動手,他那一彈亦未用全力,完全是虛應故事而已。”
兆祥不以為然地說道:“大哥,你為人光明磊落,不相信人心鬼蜮,哼!連九指佛也不是個好東西。”
秦總管接著說道:“敝島與玉環島相距極遙,平時亦無往來,但彭島主的為人,咱們卻知之甚詳,他確是一位閉島自守,不過問江湖是非的人。這次為何要找咱們毒龍島的麻煩,恐怕絕不是他的意思。”
玉琦沉吟良久,慎重地說道:“據小侄臆測,這些策動玉環島主的人,可能與小侄有關,只消小侄在中原一亮相,他們將會全力對付我,便不會到毒龍島冒險了。”
秦總管頷首稱是說:“賢侄所想亦有道理,只是島主已傳下鈞諭,召中原子弟返島,防患於未然……”
菁華說道:“我不回去,秦叔叔請回島返報爺爺。”
元真也表示不回島,說道:“我也不回去,早著哩!憑玉環島幾塊料,還能把咱們毒龍島怎樣?”
秦總管搓手急道:“小姐和公子如不回島,為叔如何交代?”
姜志中也說道:“是啊,島主在島上會懸念的哪,小姐和公子怎能在中原逗留?萬一……”
菁華黛眉一皺,正欲發話,卻見元真在向她打眼色,她突然嘆口氣說道:“好吧,今天立即啟程。玉琦哥和兆祥哥請留片刻,小妹與茵妹有些體己話說。”
元真也無可奈何地說道:“可惜!風雲五劍未亮名號,便告風消雲散,真是天意。大哥,希望日後大哥能蒞臨毒龍島一遊,或者在事了之後,小弟再到中原尋找大哥,並肩行道。”
玉琦也黯然地說道:“愚兄身有要事,無法與賢弟同赴毒龍島共同禦侮,尚請諒我。中原事了,愚兄定赴貴島拜謁令祖。今從此別,請三妹五弟多多珍重。”
菁華深情地注視他一眼,突然閉上鳳目說道:“姜叔叔,檢拾行裝。”她眼角流下兩行清淚,牽著茜茵的纖手,進入內廳去了。
不久,玉琦和兆祥兄妹親送菁華等人啟行,互道珍重,殷殷相約,方灑淚而別。
駿馬踏著雪花,逐漸去遠。玉琦直待他們消失在遠處街角,方回店結束,也準備上路。
他三人預定的路線,第一站是開封府,先訪問開封府的天涯跛乞,再訪開封北郊九指佛天如的落腳處,找他詢問太清妖道的下落。
他們已買了馬匹,包裹捲成馬包擱在鞍後,渾身勁裝背劍。玉琦則仍空著手,他沒有趁手的劍。兆祥是一身墨綠勁裝。茜茵喜穿綠,她穿水湖綠。玉琦則穿天藍色勁裝,顯得出奇的雄偉。
三匹馬出了東關,踏上了至開封府的寬闊官道。風雪已止,大地一片銀色世界。
從河南府到偃師是馬路,沿途無事。大雪初晴,官道上間或有三五行人,但都行色匆匆。偌冷的天氣,如非要事,誰願意出門喝西北風?
出偃師不到八九里,情形便有點不同了,在他們後面一里左右,一匹棗色健馬亦步亦趨,緊釘不捨,有意無意間似在監視著他們。
第一個發現有人釘梢的是玉琦,經過河南府這幾天的變故,他老練得多了,警覺性更為提高。
官道甚寬,這乃是京師至陝甘的要道,可乘雙車並行;即是說,可乘八匹馬相併馳騁。
他們是三騎並肩齊進,茜茵在中,玉琦在左,兆祥在右。
馬蹄濺起碎雪,他們不徐不疾向東趲趕。
玉琦突然說道:“後面有人釘我們的梢。別回頭,免得打草驚蛇。”
兆祥問道:“大哥準備怎樣?”
姑娘說道:“擒住他問問算啦!”
玉琦笑道:“用不著,在未獲確證之前,咱們怎可胡亂抓人?且試他一試。”
兆祥笑聲答道:“我們聽大哥的。”
“前面道路向右折,我們在前面等他。”
到了官道右折處,玉琦又道:“兆祥弟,三進三停,進聚停散,走!”
他已一躍下地,鬼魅似的隱入路旁掛滿雪花的凋林中。地面,沒留下絲毫履痕,好俊的輕功!
進聚停散,這是武林中人示警之法,是告訴追蹤的人,咱們已發現警兆,少搗鬼。
三匹馬向前飛奔,前進裡餘,突然剎住,往路側散開,半隱住身形。道路左側,只有兆祥一人屹坐馬背,舉目四望。
後面的棗紅馬剛折出拐彎處,突將馬韁一鬆,緩緩向前走。馬上人是個一身重裘,外罩連帽風衣,臉目陰沉的中年人。鞍前插袋,插了一把砍山刀。
前面的兆祥三匹馬,突然從中一聚,人伏鞍上,以全速向前急馳。
中年大漢待前面三匹馬奔出十餘丈,也一抖韁,潑刺刺向前急衝。
藍影在後飄然而至,像一支鴻毛輕靈,捷疾無比,落在鞍後馬包上,身軀突然縮小,只看見衣衫而不見人,粘在上面穩如泰山。
可笑馬上的中年人,只顧驅馬狂奔,卻不知背後附帶了一條黃魚。
他剛奔了三五十丈,前面的三匹馬突又停了,兩匹隱入路旁,一匹留在路中。
大漢一怔,趕忙將馬放緩。
他剛緩了一口氣,前面三匹馬竟又衝出路中,聚在一塊兒向前疾馳。
大漢腰幹一挺,嘿嘿冷笑,自言自語道:“哼!幾個小娃娃,也在太爺面前玩花樣,未免太不自量了!要讓你們逃出張太爺眼下,咱可就不用混啦!”
突然,他呆如木雞,眼睛瞪得像一時牛卵子,張口結舌,動彈不得。原來他耳畔,響起了清晰的語音:“張老兄,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尊駕也逃不出在下的手心哩。”
他向兩面張望,鬼影俱無,這豈不是見鬼麼?但耳畔的語音又不是假的哪,自己的耳朵沒有毛病呀!
他亮聲叫道:“咦!誰在向張某說話?”
沒人回答,白茫茫遍地銀花中,人獸絕跡,根本沒人。他心中一懍,喃喃地說道:“怪事!分明有人在說話,難道我耳朵有毛……”
他一面說,一面伸左手去按左耳朵。
突然,他渾身一陣冷電一閃,不住哆嗦。大冷天,確是太冷了些,打哆嗦並不是奇事。
可是他這哆嗦與人不同,心中狂跳,內熱外冷,手腳如冰。
他的手剛置在耳上,另一隻溫熱的不屬於他的大手,卻按在他的手腕脈門上。不用多猜想,脈門是被人制住了,他如想掙扎,可能要大吃苦頭。
同時,他耳中又清晰地聽到語音相同的話:“老兄,你的耳朵沒毛病,是在下和你說話。”
大漢知道大事不好,果然有人,這人就在身後,絕不是鬼怪;他的背部,已感到身後人的體溫,傳到自己的背脊,鬼怪不會有體溫的。
他暗叫完蛋,猛地一動右肘,想將身後人撞落馬下,要他的老命。
手肘一動,卻又被一隻大手扣住了曲池,語音又響:“老兄,安靜些,你這兩手兒不成氣候,再不識相,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
大漢心驚膽跳地問道:“你是誰?”
“我。”
“閣下意欲何為?咱們之間有過節?”
“這得問你。”
“在下驅馬趕路,素不相識,光天化日之下,你此舉未免形同盜匪。”
“閣下言重了。”
“言重?哼!你毫無理由,偷偷摸摸地劫持在下,說你是盜匪才是言符其實。”
“你要問理由?”
“天理國法,由不得你胡為,當然要問。”
“你沒忘記你自言自語那幾句話吧!嗯?在下安坐馬包上許久了哩。”
大漢又是一驚,身後坐了一個人,自己竟然不知,這一筋斗栽得真夠大。他倒抽一口涼氣說道:“你到底是誰?”
“回頭!”
他徐徐轉首,眼中爬上了恐怖的神色,驚叫道:“是你!”
“不錯,是我。”玉琦高大的身影,在向他微笑點頭。
“你是楊玉琦。”
“咱們不算陌生哩,你可以叫出在下的姓名。我想,咱們不用再說素昧平生了羅!”
大漢虛軟地說道:“你想怎樣?”
“怎樣?小事一件,告訴我你釘梢的用意。”
這時,前面三匹馬已狂風似的趕回,將大漢圍在中間,兆祥兄妹冷然而視。
大漢知道無法賴掉,嘿嘿冷笑道:“尊駕不必多問了,在下乃是無為幫的金堂香主。”
“是河南府清字壇的。”
“不錯。”
“釘住在下想在何處下手?”
“你們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有這麼嚴重?”
“信不信在你。”
“逍遙道人目下何在?”
“不知道。”
“他可是無情劍太清妖道的門人?”
“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
玉琦右手略一用勁,大漢右肘骨應手立碎,冷笑道:“你的肘骨碎了,該知道了吧?”
大漢痛得額上冒汗,但沒做聲,咬緊牙關沒吭氣。
玉琦放了他,冷笑道:“你是條好漢子,可惜錯投了門路。在下饒你一死,回去好好做人。”
他兜轉馬頭,飛縱下馬之際,在馬臀上拍了一掌,躍回自己的坐騎上。
大漢這才叫了一聲,馬已遠出五丈外去了。
近午時分,他們到了鞏縣之西十里地。官道之左,有一個小丘,丘下道旁是一座涼亭,亭前是一片半畝大的空地,積雪甚厚。亭兩側,是栓馬柱。
亭子上一塊朱漆剝落的大匾,上面尚可看出三個大字:“西上亭”。
亭柱刻有一副對聯,字體是魏碑,寫的是:
“西望長安,間關遠隔路迢遠;上秦趨洛,河山萬里盡輕煙。”
亭中心,方磚地面插著一根黃玉杖,入地兩尺餘,頂端掛著一束麥秸,秸下垂著一條白布幡,迎風飄揚,十分觸目。
玉琦一眼便看出,黃玉杖正是天盲叟崔真的寶刃,相距五六丈,他突然叫道:“且等一會兒。”聲落,他凌空而起,飛落亭中。
白布幡上用血寫了四個字:“叛徒之鏡。”
“糟!天盲叟死了。”
兆祥兄妹也飛躍入亭,姑娘問道:“琦哥,怎見得?”
“天盲叟曾對玄陰叟不滿,那晚他曾對我說了幾句甚有人性的話,自行離去。可能無為幫已到了絕頂高手,將他處決在這附近,一是警告幫中之人,一是嚇唬我們。”
兆祥冷笑道:“狗咬狗窩裡反,咱們樂得省事。嚇唬我們,他們真在做白日夢。”
玉琦黯然道:“天盲叟為惡一生,但也有恢復人性之時。那晚我在生死須臾之際,他那幾句話確是令我永難泯滅於懷,他死了,我得替他善後,以表達我對他那晚的情義。”
“瞧那兒!”姑娘叫,用手向亭右叢林前一指。
一株蒼松下,樹幹上貼著一個人,雪已將人和樹凝在一塊,不分人樹,如不留心細察,無法分辨。
兆祥伸手去拔黃王杖,想用來撥掉屍骸上的雪花。
玉琦猛地將他的手捉住叫道:“動不得!”
兆祥驚問道:“怎麼了?”
“黃玉杖乃是天盲叟仗以成名的寶刃,不畏神刀寶劍,也算得武林一寶。無為幫的人既然將這寶物置放於此,定然做了手腳,豈能亂動?”
玉琦先打量杖上懸掛之物,再相度亭頂景況,然後輕輕一掌向杖上虛按。
杖上的麥秸和白幡如被狂風所掃,飛跌亭外。掌風炙熱如焚,杖上突然升起一陣輕霧,一絲淡淡霧臭,四面飄揚,令人嗅到後,立起暈眩之感。
兆祥急退三步,切齒道:“好厲害,這些狗東西們!”
玉琦默運神功聚於掌心,一把扣住黃玉杖。他知道自己不畏奇毒,而且奇熱的神功可消去大部毒質,所以敢於出手,抓住玉杖,運勁向上一拔。
杖突然脫手向林中射去,同時響起他的一聲沉喝:“躺下!”
亭距林約有十丈,黃影去勢如電。在屍體左面一個雪堆後,響起一聲“哎……”同時崩簧驟響,一支兩尺八寸的勁弩,直飛上半空,落向遠處去了。
玉琦隨杖後撲上,可惜晚了一步。一個白衣人手持一具大弩,跌倒在地,黃玉杖擊中他的右肘,小臂已飛出丈外,人伏在弩上,在玉琦行將奔到的瞬間,左掌一起,自碎天靈蓋,腦漿四濺,立時氣絕。
兆祥兄妹也到了,見狀直搖頭,茜茵嘆道:“無為幫的人,端的兇悍絕倫,對生死二字,倒看得極為透徹哪!”
玉琦拾回黃王杖說道:“他們身不由己,幫規之殘酷,使他們沒有偷生的可能,不得不如此。”
“他們為何要參加這種慘無人道的秘幫?”
“威迫利誘、雙管齊下,能逃出這四個字的人,少之又少,無為幫中秘窟之所,其中有令幫眾歡樂極奢之地,不然絕不會有人甘心往火坑裡跳。”
他用杖撥掉屍體上的雪花,不住嘆息。兆祥也悽然低首,茜茵則轉身不敢再看。
屍體手腳皆被木釘釘在樹上,雙目被挖,眼珠吊在顴骨上,滿嘴牙齒半顆不剩。渾身一絲不掛,手腳的肉全成了一絲一絲,像是長滿了肉毛,難怪雪花可以附在上面。
胸腹的肉也成了一片一片,胸腔肚腹裂開,用木棍撐開,心肝五臟掛在兩肩和臂腕間,小腸連樹帶屍盤了兩匝,慘不忍睹。
由眉心至膝上,共釘了一百零八根小木釘,將屍身釘在樹上,密密麻麻。所有的血全成了冰,倒無腥臭。
玉琦不住咬牙,恨聲說道:“那晚玄陰叟就想如此處置我。無為幫的人,罪該萬死!”
兆祥也說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為何如此殘忍?”
玉琦恨聲說道:“狂人!他們全是瘋狂的獸類。”
他折了兩根樹枝,將木釘一一鉗出,屍體已凝附在樹上,經樹枝一撬,方砰然倒下。
他用黃玉杖掘地,兆祥兄妹也拔劍相助,片刻即掘成一個八尺深坑,將兩具屍體掩埋了,削木為碑,玉琦運神功以金剛指手法寫上一行字:
“天盲叟崔公諱真之墓。楊玉琦敬立。”
碑之後,他也運指寫著:
“一念之慈,遽爾傷身;無為之幫,人性已滅。”
他插上木碑,默祝道:“前輩英靈不泯,且看楊玉琦替你報仇雪恨。”
三人默默地步出林中,向坐騎走去,突然,玉琦站住側耳傾聽,說道:“鞏縣方向有大群高手趕至,咱們等他們。”
兆祥兄妹火速縱至路上,將坐騎牽入林中藏了,三人在亭中踞案高坐,靜等高手們現身。
不久,官道東端果然現出了十餘條身影。最先是一個褐衣小花子,髒兮兮地破破爛爛,手持一根打狗棒,揹著一個討米袋,向這兒狂奔而來。
後面,十二個身穿白衣,白巾蒙面,提刀握劍的人,以相當高明的輕功,銜尾急追。
小花子身形雖快,但不住左右晃動,顯然無法用全力逃命,也力不從心。
遠遠地,玉琦便驚叫道:“是他!好啊!你們來得正好,有活人陪葬了。”
兆祥目力沒有玉琦高明,訝然地問道:“誰?”
“清字壇秘窟中,擊滅燈籠,暗中助我的小花子,他是跟隨著天盲叟的人。”
這人兆祥不陌生,看看接近,說道:“哦!果然是他。”
玉琦站起說道:“我們助他,報答他在秘窟中相助的情誼。”
一面在亭階上一站,手持天盲叟的五尺黃玉杖,泰然地輕輕拂動。
近了,十丈外小花子已看到這兒的人,並不向路中攔截,但玉琦手中的黃玉杖,卻教他望之心驚。
他略一遲疑,後面的白衣人即拉近了一丈,最先那傢伙揚著劍,叱喝道:“小花子,還不就擒?你跑上靈霄殿,趙某方算你有本事;可惜你不能肋生雙翅,飛不了。”
小花子沒吭氣,見亭中人沒有阻攔的意思,放心前闖,接近了兩丈。
玉琦突向他叫道:“小兄弟,認得楊某麼?這兒來。”
小花子可看清了他的真容,突然向亭中竄來,大叫道:“玉琦哥,救我,那些王八羔子厲害得緊。”
玉琦讓過小花子,心中一怔,怎麼他竟叫他玉琦哥?邪門!
小花子往他身後一閃,叫道:“他們是無為幫的走狗,太清妖道的門人逍遙道人,唆使他們計算你哩。”
玉琦橫杖大吼道:“站住!”
十二個蒙面人弧形分開,立在亭階下,當他們看清玉琦的面容時,吃了一驚。中間那人銅鈴眼一瞪,用劍向上一指,喝道:“你就是夜闖本幫清字秘壇的楊玉琦?”
“閣下說對了,報你的名號。”
他解開胸前絆紐,露出一角紫衣,神氣地答道:“清字壇紫堂香主鮑爺。”
“哦!鮑爺,久仰久仰,可是咱們少見。今天你送死來了,很好,很好!”玉琦一面冷笑,一面徐徐踱下亭階,向眾賊走去。
除了那位鮑爺,十一個人全被玉琦那陰沉的神態和殺機重重的臉色,驚得倒抽一口長氣,情不自禁驚恐萬狀地向後徐退。
鮑爺已感到對方先聲奪人,同伴皆驚惶後退,對自己大大的不利,便脫口大吼道:“諸位,咱們上!這小狗在咱們秘窟中時,連風雷劍韓老弟他也接不下,怕他何來?虎爪山的傳聞不可靠,咱們上!”
玉琦已到了階下,冷冷一笑道:“鮑爺,既然不怕,何必大驚小叫?你上啊!告訴你,逃得出在下三招,讓你活命;不然,哼!全得留下。”
鮑爺被這幾句話一激,氣可大啦,竟然說逃不出他的三招,未免欺人太甚嘛!他銅鈴眼再翻,厲聲叫道:“鮑大爺接不下你三招,雙手將項上人頭奉上。要接下了,閣下怎麼說。”
“鮑爺,你想得太天真,接不下三招,你自然是死路一條,還用得上你奉上人頭,你又哪有奉上人頭的機會?呵呵!這樣好啦!我給你一次異數,接得下三招,饒你們都不死,我另外找人奠天盲叟。”
亭子裡的小花子驚叫道:“哎呀!怎麼?夭盲叟死了?”
“是的,那是今晨的事。”
“糟了!玉琦哥你殺了他,可坑了我了。”
“不是我殺的,我剛才方發現他的屍體。”
小花子絕望地叫道:”誰殺的?天哪!”
“無為幫。他們將他碎裂,釘死開膛在左側林邊大樹上,將黃玉杖染毒插在亭中引誘我們上當,暗伏硬弩要置我們於死地,要不信可看亭中方磚,還有插杖之孔。
小花子向賊人怒叫道:“天盲叟該死一萬次,可是這次他死得不是時候,王八羔子們,小叫花子跟你們拼骨。”
他叫完,衝下亭階,臉上泛起了絕望的神色。
玉琦伸手攔住他說道:“小兄弟,別慌,在下先讓他們死得心服口服。”
小花子只好忍了一口氣,退在一旁。
稍後的十一個人,徐徐後退,三面拱衛著姓鮑的,隨時準備策應。
姓鮑的香主拉開門戶,點手叫道:“小狗,你來,鮑爺教訓你這狂妄小子。”
玉琦大踏步邁進,倒拖著黃玉杖,說道:“鮑爺,記住:三招。”
“大言不慚,第一招。”鮑香主一聲大喝,一招“織女投梭”攻到,居然劍氣嘯風,銀星連續飛射。
乍看去,攻勢十分兇猛,像是全力進擊,三道劍影如一,乃是拼老命的進手招式,走中宮踏洪門,氣吞河嶽,要硬攻硬搶。
可是玉琦心中冷笑,這傢伙的左足尖,向左點地,右肘也向左略偏,分明是留了三分內勁,準備向右退走預留退步,硬攻硬搶乃是虛張聲勢而已。
他屹立不動,看他敢不敢搶近。
賊人果被他這種視若無睹的冷靜神態懾住了,劍近身還有尺餘,便撤招急退。
玉琦沉聲叫道:“向右撤,第一招。”
賊人果然應聲向右退,也同聲叫道:“第一招。”
兩人的叫聲配合得十分妙,小花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撐著打狗棒笑道:“哈哈!妙極!這招委實高明,同聲相和,耍猴兒似的不差分毫,恰到好處,這猴兒真聽話。”
鮑香主要不是罩有面巾,定可看到他的豬肝臉,人家連雪花也沒移動半顆,自己卻未沾即走,丟人透啦!他臉皮再厚,也掛不住這句挖苦話。
他向小花子怒吼道:“花子狗,有種你和鮑大爺拼三招。”
小花子仰天打了兩個哈哈道:“姓鮑的,別往臉上貼金,你是小花子爺的手下敗將,要不是小爺用不上勁,你們又像瘋狗一般一擁而上;憑你,哼!敢在小花子爺面前誇口?”
玉琦接口道:“鮑香主,廢話少說,喂!第二招,接著。”
他單手運杖,輕飄飄地點出。
鮑香主可看出便宜來了,猛地一晃左肩,閃開杖尖,由玉琦左脅下猱身切入,身劍合一閃電似攻到。
豈知他的劍距玉琦脅下不到半寸,突然向下一沉,“叭噠”一聲趴伏在地。同一瞬間響起玉琦的輕快呼喝:“第三招!”
原來玉琦已知他心虛,故示大方隨意出招,料定賊人定然避實就虛,乘勢從左脅下攻到的,所以突然一擺黃玉杖,疾逾電光石火,按在賊人的左肩胛骨上,向下一捺,並同時喝出“第三招”三字。
他個兒高大,賊人又劍前身後搶進,身形自然前俯,更顯得矮,這一杖當然可以搭在肩胛骨上了。
這一杖貼得結實,賊人只覺背上壓下了一塊磐石,更象一座泰山,絲毫不能反抗,乖乖趴伏在地,殺豬般地叫嚷起來。
玉琦冷冰冰地說道:“你一個小小香主,怎能接得下楊某三招?你認命吧,饒你不得。”
另外的十一名香主,一見鮑香主倒地,齊聲大吼,聲勢洶洶向前攻到。
兆祥兄妹和小花子也一聲叱喝,飛掠而出。
玉琦一帶黃玉杖,點了賊人的肩後鳳眼穴,閃身前撲,沉喝一聲一杖掃出。
杖長五尺,他單手運杖,伸開來足有八尺五寸以上,真力注入杖身,幾個區區小香主,怎吃得消?
刀飛、劍騰、人吼、血濺,十一個人倒了八條,全部斷掉右胳膊。
玉琦朗聲叫道:“不可多殺,饒他們。”
兆祥兄妹和小花子同時止步,讓賊人們掙扎逃命。
玉琦抓起鮑香主,走向松林中新墳之前。
兆祥叫道:“咱們也剮了他。”
玉琦搖,頭道:“不可,我們不能學他們的榜樣,讓他平安地去吧!”他將鮑香主跪放墳前,一掌拍在他的後心上,賊人跪伏如羊,倒伏在新木碑之下。
玉琦又說:“你是無為幫的人,不管是不是兇手,不然天盲叟在泉下不會瞑目的。日後,你的同伴會替你收屍,恕在下不再勞神了。”
小花子看清木碑上的天盲叟名諱,長嘆一聲道:“唉!我也完了。”
玉琦轉首問道:“小兄弟,天盲叟雖死,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其實你跟著他,也不是了局,他死了,正是你新生之始,何必過傷?那天秘窟之中,承蒙你暗中相助,在下這兒謝過。請問小兄弟高姓大名?”
小花子目不轉瞬地注視著他,正色道:“我不是追隨這假瞎子的人,而是被他挾持著奔走江湖,已有三月之久,我恨不得將他劈個稀爛呢。喂!你真是玉獅楊公的嫡親孫兒麼?”
“在下正是,這豈能有假?”
“令尊名諱,可否見告?”
“家父名諱鈺,字念碧。”
“令尊家學淵源,定然在江湖名傳遐邇。”
“正相反,家父棄武習文,名不出江湖。”
“令祖在江湖中聲譽極隆,他有一位義弟,一位知交和兩位好友,你可知道他們的名號。”
玉琦沉聲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花子仍注視著他說:“小弟綽號小花子,虛度十七春。小弟要想知道兄臺是否有冒名之嫌,故而動問。”
“你與楊某有何恩怨?”
“兄臺如能說出,小弟自會言明。”
“假如我不說呢?”
“那咱們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唉!朋友沒有什麼分別了,反正我活不了三天啦!”
“你怎說只能活三天?”
“一言難盡。請回答我的問題,讓我高興或者失望吧。”
“家先祖的義弟,姓谷名逸,人稱雙絕窮儒。知交姓譚,名堅,綽號叫武陵狂生。兩位好友一姓宋,名浩然,稱他為天涯跛乞。第二位姓詹,名明,人稱奪魂旗。其實,家先祖與他們,皆以兄弟相稱,在下一律以義祖叔稱之,這可代表在下對他們的衷誠敬意。”
小花子大叫一聲道:“啊!你果然是楊家大哥。”
玉琦惑然問道:“你……你是誰?”
“我是彭霄,天涯跛乞宋公,是我的師父。”
玉琦一怔,兆洋在一旁大喝道:“胡說!浩然公哪有你這種膿包弟子?連無為幫一個紫堂香主也難以抵擋,你怎敢冒充?”
小花子跳腳道:“我的話句句是真。我奉師父金諭,四出踩查太清妖道的消息,豈知在江湖落在天盲叟手中,被他用鬼異的獨門手法,點了我的穴道,每十天換一處,如過期沒有他解穴,準死無疑。所以這些日來,我僅可用上四成真力與人廝拼,真是昔也。天盲叟這一死,無人解穴我也完了。”
玉琦急問道:“令師現在何處。”
“在開封府。我已和彭大哥取得連絡,無為幫的內情知之過半……”
“彭大哥是誰?”
“清字壇秘窟中你也見過的。”
“哦!是彭家元。”
“是的,那晚是他在暗助你們,他是劍閣雙雄彭大雄的少爺。”
“哦!回龍谷死難八人中,七豪傑之一彭前輩的後裔,真是他?”
“玉琦哥,你怎麼婆婆媽媽不相信呢?他奉命在無為幫臥底,苦心孤詣,難為了他哪!
玉琦哥……”
玉琦趕忙跪下一膝,搶著接口道:“論輩份,玉琦該叫叔叔;論情誼,玉琦以赤誠叩謝令師為楊家之事,在江湖飽受折磨與風霜之苦……”
小花子大驚,也跪下抱住他說道:“大哥,折煞小弟了。我比大哥年紀小,如不嫌棄,叫我一聲弟弟,我……”
玉琦架起他說道:“武林輩份絕不可亂。彭叔叔,你不會令小侄遺臭萬年吧?”他叩了三個頭,向兆祥兄妹叫道:“二弟四妹,來見過彭叔叔。”
兄妹倆也拜了三拜,同聲說道:“譚兆祥譚茜茵,叩見叔叔。”
小花子被玉琦架住,動彈不得,急得面紅耳赤,直叫:“起來,起來,碰見你們這些酸丁,真是悔不當初。”
三人含笑站起,小花子又嘀咕道:“武林無輩,江湖無歲;你們,唉!真糟!”他指著兆祥兄妹說:“這兩位是……”
玉琦接口道:“武陵狂生譚公之孫兒女。”
小花子又是跳腳,說道:“謝謝天,你們總算出來了。三年前我和師父幾乎踏遍了武陵山,後來總算遇上令尊武陵山樵譚平,他不讓我師徒下說詞,一二十斧頭把我們趕下武陵山,說奉你爺爺之命,絕不再管楊家之事云云。其中道理安在?令我師徒大惑不解哩。”
兆祥道:“小侄亦不知其故,這次我們是偷跑出來的。”
小花子嘆口氣道:“我想,令祖不會袖手旁觀的,能制住太清妖道之人,非令祖出山不可。唉!我們走吧,快趕往開封府。無為幫已大舉出動,勢如燎原,趁我還有三天的活命時辰,我必須找到師父交代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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