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弘與海韻在艙頂交手,突如其來的昏眩感令他無法施展,捱了一劍向江心掉。
半昏迷中,他模糊地想:“完了,我中了花花太歲的迷香。”
水聲震耳,他只感到身軀重重地拋入水中,呼吸一窒,便失去知覺。
不知經過多久,他終於甦醒。
燈光耀目,死一般的靜。
他本能地一驚而起,挺起上身。
一陣徹骨奇痛襲來,他叫了一聲,重行躺下了。
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張木床上,處身在一間斗室中,是茅屋,傢俱簡陋,一根牛油燭火焰閃動。
肋下疼痛徹骨,痛得他冷汗直流。
身上換了灰直裰,肋下的傷是纏好了的。
他的叫聲,驚醒了床用木凳上伏欄而睡的一位中年婦人,一蹦而起按住他急叫:“不可掙扎。糟!一定是創口崩裂了。”
他按住傷處,虛脫地問:“大嫂,這……這是何處?”
中年婦人避開話題,說:“當家的從江上救了你,好好定下心養傷。”
“這裡是……”
一聲豪笑,門推開了,耳中響起洪鐘似的怪嗓音:“這裡是大泊湖嶽山,久違了,閣下。”
進來了五個人,為首的人年約半百,豹頭環眼,虎目虯鬚,壯實如能,高大雄偉。
他冷笑一聲:“姓龐的,在下終乾落在你的手中了。”
姓龐的哈哈狂笑,笑完說:“對,我一筆勾消龐勇等到你了。”
“你投入紫袍神君手下,得了多少好處?”
一筆勾消怪眼一翻,叫道:“胡說,閉上你的臭嘴!”
他不在乎,冷笑道:“劫船時你為何不照面?哼!你該給在下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
“放你的狗屁!太爺一年來就沒做過半筆買賣,誰劫了船?”
“你……”
“你已昏睡了一天兩夜,大概睡昏了頭。”
“一天兩夜?”
“太爺的人把你撈上來,你像一條死狗。”
“不是你與紫袍神君的人劫船?”
“見你的大頭鬼,太爺豈是與那兇魔同流合汙的人?不錯,太爺是江洋大盜,但要錢不要命,不劫孤寡,不傷婦孺,不劫清官,而紫袍神君那狗崽子卻是雞犬不留,殺人無數,財色其次,你以為太爺是這種人?”
“你不是自辯吧?你不是這種人麼?”
“放屁!太爺為何要自辯?你已是太爺砧板上的一塊肉,切割由我,紅燒清燉由我作主,用得著辯?”
“江上劫船的事……”
“太爺已經享了一年福,含飴弄孫不問外事,只知前天江上有一場好殺,沉了一條船,死了不少人,其他一概不知。你就是那條倒黴船上的人?”
杜弘只覺心向下沉,一陣慘然,說:“數十條人命,葬送在那老魔之手,他……他太殘忍了。”
“是紫袍神君下的手?”一筆勾消問。
“他在你的江面作案,你不知道?”
“我說過,太爺已一年不問外事了。”
“你跳在大江裡也洗不清嫌疑。”
“濁者自濁,清者自清,太爺怕什麼?”
“我會查出來的。”他悻悻地說。
“那是你的事,太爺才懶得管這些閒帳。我問你,你沒忘了咱們之間的過節吧?”
“不錯,咱們之間,還有三年前一筆帳未算。”
“那次你拆了太爺一筆買賣。”
“打了你三拳,踢了你兩腳。”
“太爺也給了你三掌,你沒佔多少便宜。”
“在下落在你手上,你的機會來了。”
“大丈夫恩怨分明。”
“理該如此。”
“等你的傷復原之後,太爺與你公平地結算。”
“你倒是很講道義呢。”
“這點太爺敢說足以自豪。”
“哼!你是不是另有陰謀?”
“放屁!”
“你不怕在下傷好之後,又栽在社某手中?”
“你少臭美,三年來太爺並未閒著。”
“別忘了,在下比你年輕。”
“你也別忘了,薑是老的辣。你好好養傷,等你能動手時,便知道誰死誰活了。哦!有件事必須告訴你,附近戒備森嚴,千萬不要妄動逃走的念頭,哈哈哈哈……”
在狂笑聲中,一筆勾消帶著同伴走了。
杜弘頗感困惑,自語道:“這惡賊真是個奇人,他為何愚蠢得冒此不必要之險?晤!我得提防他別有用心,小心他的陰謀詭計。”
十天過去了,一無動靜,醫療與飲食,皆受到極佳的照顧。十天中,一筆勾消絕跡不來。
三年前,江南綠林道四霸天之一的一筆勾消,帶了八名大盜在杭州附近作案,碰上杜弘插手管事,雙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時,杜弘在江湖道上算是後生晚輩,還不配叫字號,但卻擊敗了一筆勾消,把一筆勾消趕出浙江。
一筆勾消在大泊湖嶽山安窯立寨,但從不在附近百里內作案,名號響亮,名列四霸天之一,竟然敗在一個後生小子手中,自然感到不甘,閉門苦練乃是意料中事。
杜弘這三年也下過苦功,但這次身在賊巢,要說心中毫無怯念,乃是欺人之談。
十天中一筆勾消不曾露面,反而更令他不安,誰知道一筆勾消準備如何擺佈他?如此優待有何用意?不由他不耽心。
這天,他出外四處走走,深感詫異,怎麼不見有人把守?附近連一個年輕力壯的人也沒有。
這是山南麓的一座小荒村,山四面臨水,與其說是山,不如說是島來得恰當些。
大泊湖長有二十餘里,寬僅五六里,並不比大江寬闊。
荒村僅十餘戶入家,全是茅屋,哪像是江洋大盜的垛子窯?附近只看到一些老少婦孺活動,人都到哪兒去了?
他心中犯疑,百思莫解。
他如果想走,可說不費吹灰之力,碼頭上泊有五艘小舟,只須在一艘駛出便平安大吉了;他的水性和操舟術頗為高明。
“這可能是陷阱。”他想。
他的猜想不無道理,一筆勾消必定毫無取勝的把握,因此故意縱走他,以藉口群起而攻。
他不準備貽人口實,泰然返回小茅屋。
中年婦人送來了午膳,他向對方說:“大嫂,在下要見見一筆勾消。”
中年婦人簡捷地說:“你不能見咱們當家的。”
“為何?”他問。
“你的傷尚未復原。”
“正相反,在下已經痊癒。這十天來,多謝大嫂照顧,在下感激不盡。”
“小意思,不足言謝。”
“請轉告貴當家,在下明日午間,與他結算三年前的舊債。”
“這……”
“在下不能久耽。”
“你……”
“明午,在下……”
“你不能等?”
“不能等。”
中年婦人冷冷一笑說:“不能等,你可以走。”
“我可以走?”他訝然問。
“是的,你可以走。”中年婦人肯定地說。
“可是,在下與貴當家的債……”
“敝當家已有言交代,帳留請日後結算。”
“怎麼回事?”
“你要走,晚上我把你的行囊送來。”中年婦人自顧自地說。
“有何用意,大嫂何不明告?”
中年婦人冷然注視著他問:“你要知道?”
他也神色凜然地沉聲道:“不錯。”
中年婦人籲出一口長氣說:“敝當家不在家。”
他嘿嘿冷笑問:“出外作案去了?”
中年婦人冷冷地說:“敝當家已經洗手了。”
他冷然逼現著對方,久久方說:“很難令在下相信,他想永遠留住在下麼?”
“敝當家不知你復原得這麼快,如在正常情形下,你這種傷及內腑的傷勢,一個月也休想痊癒。”中年婦人沉靜地說。
“他想去找人來對付在下?”
“廢話!敝當家自己的事,從不假手於人。”
“那……”
“你如果肯等一月,或者敝當家全身而返,保證你不會失望。”
他一驚,追問道:“全身而返,是何用意?”
“你要知道?”
“在下願聞其詳。”
中年婦人又籲出一口長氣,心情沉重地說:“為了江上劫船的事,敝當家接到了紫金鳳凰令。”
“紫金鳳凰令?劫船的人是紫金鳳而不是紫袍神君?”他駭然驚問。
紫金鳳,那是江湖上極為神奇的一個女人,亦正亦邪,亦俠亦盜,名號於五年前方在江湖出現,玉製的紫金鳳凰令所至。天下的江湖道朋友膽戰心驚。但這女人的廬山真面目,世間知者屈指可數。至於她姓甚名誰,出身來歷如何,同樣是謎。
中年女人搖搖頭,苦笑道:“誰知道呢?要等敝當家返回方知真相;假使敝當家能回來的話,那就證明紫金鳳並不如傳說中那麼可怕。”
“如果貴當家不能回來……”
“你的債可以不要還了。”
“紫金鳳凰令上怎樣說?”
“附柬上說,要敝當家至潛山待罪。”
“貴當家既然不管外事,任令對方在垛子窯附近劫船,也有罪?”
“誰知道那鬼女人如何想法?”
杜弘似有所悟地說:“紫袍神君,紫金鳳。是了,他們是一家人。哼!他們這樣做,未免欺人太甚。”
“這年頭,誰的武藝高強,誰就有權欺人。”中年女人悻悻地說。
“貴當家動身多久了?”
“五天了。”
“大嫂,請替在下抬掇行裝,在下立即動身。”他慨然地說。
“你要走?”
“是的,到潛山。”
中年女人臉一沉,冷笑道:“閣下,你要落井下石?”
“廢話!”
“你……”
“在下要前往助貴當家一臂之力。”
“什麼?你……你不需……”
“貴當家救了在下,在下也希望能投桃報李。”
“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希望老欠他一份人情債。同時,那次劫船事件發生,在下還有兩位朋友在船上,在下要向紫袍神君索回這筆血債。”
“潛山隱了不少世外高人,你想獨自前往冒險?”
“在下去定了,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惜。大嫂,請立即替在下收拾行裝。”
“你……你在自找麻煩……”
“人活在世間,哪還沒有麻煩?”他泰然地說。
“好吧,你如果堅持要去……”
“不錯,在下堅持要去。”
“我替你準備一艘快船。”
“謝謝。”
皖、潛、太湖三條河水匯合的下游,稱為長河,也叫皖河,從皖口入江。
快船可直放潛山縣,易小舟上航,走皖水可到龍潭,走潛水則可到羅源澗,兩者皆在天堂山,也是兩河的源頭。
第三天,船抵達石牌,這是與大湖河匯合處。
快船共有四名健壯的船伕,從皖口至石牌七十里水程,大半天便到了。
已經是未牌時分,為首的船伕向杜弘說:“杜爺,往下走灘險水急,不如在此停泊一宿,明早開船一天可到潛山城。”
“往下走,愈快愈好。”
“可是……”
“天黑以前,可到何處?”
“可到半壁彎,但那兒不宜泊舟,無村無店,水中常有妖異,經常有船無緣無故失蹤。”
另一名船伕也說:“杜爺,附近只有石牌鎮可以泊船,在野處泊舟十分危險。”
他不再堅持,點頭道:“好吧,就在此地泊舟。”
石牌鎮也叫石牌口,也稱石牌市,是附近最大的市集,路通五縣,市面頗為繁榮。鎮在河南岸,分為上下兩市集,下集有碼頭,也是石牌河泊所的所在地。
不是貨船,河泊所的官兵仍然要登船查驗,經過一連串的查問,船總算合法地取得泊舟的許可。
杜弘不想露面,坐在舟中養神,突聽到船伕大叫:“向左靠,不然要碰上了……”
“砰”一聲大震,船一陣搖晃,撞上了。
外面,船伕在怪叫:“好小子,你們到底會不會掌船?”
“啪”一聲脆響,是耳光聲,對方揍人的大漢怒叱:“閉上你的臭嘴!一耳光教訓你該怎樣知道規矩?”
接著,本船的幾個船伕怒吼:“反了,理虧還要打人?拼了。”
杜弘坐不住,鑽出艙急叫:“住手!有話好說。”
為首的船伕搗著左額,憤怒地叫著道:“杜爺,你看這些人講不講理?船……”
碼頭上,雙方的船伕吵鬧著要動手,一旁站著一個大牯牛似的大漢,敞開胸衣,粗大的雙手叉腰而立,一雙怪眼彪圓,搶著接口:“要講理,到衙門裡去講。誰叫你的船停在這裡?沒撞翻你的船,算你走了狗屎運。哼!你再亂叫亂吠,太爺打掉你滿嘴狗牙。”
救人如救火,杜弘恨不得插翅飛往潛山,但情勢所迫,非在此地泊舟過夜不可,已經是心中焦灼,再一看大漢氣勢洶洶,不由火起,急步上了碼頭,沉聲問:“你是說,不在衙門就不講理?”
大漢見他身材高大健壯,人才一表,因此略有顧忌,但仍然大聲說:“當然,你不服氣?”
“你好囂張。”他怒聲說。
“你也想捱揍?”大漢厲聲問。
“在下確有此意,你敢不敢?”
“太爺成全你。”大漢大叫,手一揚,耳光及體。
杜弘正在火頭上,左手一抬護住頭面,右手以牙還牙反擊。
“噗!”大漢擊中他的左小臂。
“叭!”他一掌同時抽在大漢的左頰上。
“哎喲!”大漢驚叫,倒退三步幾乎摔倒。
對方的船上,接二連三跳上四名大漢,叫嘯著怒吼:“這小子敢打人?丟他下江喂王八,打!”
艙門開處,有人鑽出大喝道:“退回來!你們的皮癢了是不是?”
眾船伕悻悻地退回,摩拳擦掌憤憤不平。
喝阻的人,是位年約半百,臉如重棗,劍眉虎目留了三絡長髯的人,穿一襲藍色長袍,頗具威嚴,向杜弘拱手道:“蠢夫們無狀,小哥海涵。”
杜弘怒氣全消,訕訕地說:“小可一時激忿,大叔恕罪。”
“好說好說,區區姓匡,名信。”
“小可姓杜,名磊。”
“杜老弟好身手,那一掌快逾電閃。”
“大叔見笑了。”
“天色尚早,老弟情移至敝舟一敘。”
“小可……”
“幸勿見卻,都是武林人,相見也是有緣。”
“恭敬不如從命,小可遵命。”
上了船,匡信伸手相挽,說:“請入內一敘。”
他一看對方伸出的大手,不由一驚,掌中心有一團赤影,中有金色的紋路,而且肌肉在抽緊,一看便知對方不懷好意。
他聽說過這種掌,稱為金絲攝魂掌。
他一陣遲疑,說:“小可有限不識泰山,罪過罪過。”
“你怎麼啦?”匡信笑問。
“前輩是大名鼎鼎的攝魂魔君匡永寬。”
“哦!你知道區區的名號。”
“今日幸遇,小可深感榮幸。”
“好說好說,艙裡面坐。”
他反而向後退,鎮靜地說:“不敢,改日再向前輩請安。”
攝魂魔君淡淡一笑道:“好說好說,請啦!”
“小可有事……”
“站住!”
“前輩有何指教?”
“老夫要問你。”攝魂魔君的口氣變了,變得毫不客氣。
“小可不知前輩要問何事?”
“你打了老夫的僕從。”
“那是貴僕欺人太甚,而且是貴僕先動手。”
“你眼中還有我攝魂魔君?”
“不知者不罪……”
艙門綠影出現,香風入鼻,一位千嬌百媚穿了綠色衣裙,年約十六七的少女,鳳目冷電四射地嬌叫:“爹,女兒把他揪來。”
“丫頭不可魯莽……”
但少女已急掠而至,纖手疾伸,五指半屈掌心間下,用的是“金豹露爪”擒人。
杜弘忍下一口惡氣,在纖手行將探入的剎那間,飛返丈外,躍上了碼頭。
“你走得了?”少女嬌叱,跟蹤而上,相距八尺,手一伸加上前衝之勢,閃電似的接近,反拂而出。
杜弘本來打算脫身,但碼頭上有不少人,不易急衝而出。即使可以衝,可能有不少人遭殃,受到池魚之災,因此只好回身應敵。一念之慈,自陷困境。
他經驗老到,料到對方必定出手襲擊,奇快地向側一閃,大旋身一掌斜揮。
少女一拂落空,右肋暴露在杜弘的掌下,雙方都快,反應完全出乎本能,一步錯全盤皆輸,優勢隨時可轉變為劣勢,不能有絲毫大意。她向下一伏,險之又險地躲過一掌,立即貼地一腿猛掃,裹了鐵尖的弓鞋捷逾電閃,深得快、狠、準三字要訣,對方如不向上跳就得後退。
豈知棋高一著,縛手縛腳,杜弘似已料到她攻下盤,既不向上跳,也不後撤,卻前傾收腿前撲。
這次少女料錯了,杜弘不退反進,大出意料之外,想躲避已來不及了。
杜弘的雙手,扣住了她的雙肩井,兇猛的衝力傳到,勢如崩山。
少女大駭,本能地向後倒,想縮腿反蹬對方的下身要害,拼命了。
可是,杜弘迫住了她,撲勢太猛,身軀緊貼,不許她有收腿的機會,對防膝防腳的經驗極為豐富,側身相貼令她無從發揮。
“砰!”兩人倒地。
杜弘壓住了少女,百忙中放手向側滾。
“噗!”左上臂被人踢了一腳,他感到整條左腿麻木不仁,骨疼欲裂。
自救的本能令他反滾,一躍而起向側飛奔。
踢他的人是攝魂魔君,洱然叫:“咦!這小子的手竟然未斷。你走得了?”
少女臉紅耳赤地爬起,拍著衣裙上的塵土尖叫:“爹,捉住他零刀碎剮。”
杜弘未帶兵刃,左臂麻木又不能發射孤星鏢;他也不想在未至生死關頭時使用暗器。
他向鎮中逃,如果逃向郊外,決難脫身。
追逐他的攝魂魔君起步太晚,看熱鬧的人又阻住了視線,被地逃出六七丈外去了。
不知是哪一個缺德鬼,在旁大叫道:“攔住那調戲婦女的惡棍!捉住他!捉住他!”
碼頭鬧市之中,男與女鬥必定引起公憤,男的決佔不了便宜,立即有人驚聲叫打。
一大群人在後面追,前面開始有人提棍攔阻。
他大驚飛逃,折向急走。
光天化日之下,想逃出眼下談何容易?他一急,顧不了驚世駭俗,躍登鎮口的一座大宅。
“是個飛賊!”有人惶然地叫。
又替他加了一項罪名,更糟。
躍至第二座房屋的瓦面,下面追的人又叫:“定然是個採花賊。”
這是第三項罪名,有他受的了。
但這一叫,總算因禍得福,攝魂魔君不敢上屋追。一是怕被人誤會也是採花賊,一是怕日後此事傳出江湖,攝魂魔君的女兒被採花賊折辱,多沒面子?
攝魂魔君不上屋追趕,杜弘有了生機,遠出百十丈,向一條小巷下跳落,急急溜之大吉。
不久,鎮中恢復平靜,鎮民們議論紛紛,互相告誡有閨女的朋友,晚上嚴防採花賊。
攝魂魔君派出手下入鎮窮搜,整整搜了一個時辰,方悻悻地撤回。
杜弘的船伕,已將船撐走了,以免被波及。
杜弘躲在下市集的一座大宅的後院花叢,脫掉衣衫,他發覺左上臂有淤血之象,青紫了一大片,臂骨也隱隱作痛,這一腳地受了不算輕的傷。
直躲至黃昏來臨,他方越牆而出,悄然接近碼頭,方發覺他的船已經不見了。
他的行囊,他的劍,全化為烏有。
行囊丟失,平常得很。劍也可以另買,他可以使用兵器店出售的劍,一個真正的高手,不需倚仗趁手的兵刃。可是,他的三百兩金銀尾隨行囊丟失,身上只有隨身攜帶的三二十兩碎銀,購置行囊也嫌不夠。
站在碼頭側方的暗影下,他盯著攝魂魔君的船發愣。
“要不要去找他們賠償?”他心中不住盤算。
摸摸左膀,還好,被踢處已無大礙,僅略有些少皮肉之痛而已。
“這老魔父女可惡!”他口中低聲詛咒,心在發狠。
他並不想樹敵,不願與攝魂魔君衝突。雖然他對攝魂魔君的金絲攝魂掌懷有戒心,但並不害怕。他不想借故向懷有絕學的武林前輩挑戰而僥倖成名,能避免衝突則儘量避免。但真要被迫得非衝突不可,他也只好採取激烈的自衛行動。
他認為,目前已不可避免了,行囊丟失,盤纏沒有著落,他陷入困境,衝突無可避免。
沉寂的夜,碼頭上人影寥落。船隻不多,艙縫洩出一線線燈光。船頭上香爐中的香火,迎風飄送過來一陣陣檀香味,香將盡,夜已深。
後面的市集夜市已散,傳來三兩聲冷落的犬吠。
“我去找他們。”他向自己說。
將袍袂掖好,準備向碼頭走。
驀地,他感到心潮一陣洶湧。
心潮洶湧,也就是所謂心悸。人進入黑暗不測的陌生環境,或者想起了一些危險的事,都會有此現象發生,有些人稱之為心靈感應,也稱之為逃避危險的自衛本能,敏感的人對心悸的感應頗為銳敏強烈。
他戒備地定下心神,吸口氣功行百脈。
終於,他覺得似乎有一雙不可見的可怕怪眼,就隱藏在附近盯視著他。他幾乎可以斷定,那是一雙對他不友好的,陰森銳利懷有無窮敵意的不測之眼。
他不知這雙眼藏在何處,但猜想就在附近。
他不能回頭搜視,那等於是示怯。
“是不是攝魂魔君?”他想。
在這山區的小鎮中,人地生疏,唯一的仇敵是攝魂魔君,他自然首先便想起了對方。
他正要找攝魂魔君一拼,正是時候。死一般的靜,他用意識搜尋身後的動靜。他戒備地邁出第一步,沉靜穩實腳步堅定。第二步,第三步,……毫無動靜。第四步,第五步……
身後,突傳來陰森森的語音:“你發覺有警了?”
不是攝魂魔君的聲音,他沉著地止步。情勢明朗化,一切都無所謂了。
腳步聲輕微得幾乎令他無從辨識,這人的舉動比貓還要輕靈。
“閣下膽氣可嘉。”那人又發話了,但聲音反而像是從前面傳來。
但他已武斷地認為,這人已接近身後五步以內了。
“誇獎誇獎。”他冷冷地說。
“定非等閒之輩。”那人又說。
“在下受龐若驚。”
“這是實情。”
“朋友,有何指教?”他問。
“懲罰你。”語氣奇冷。
他緩緩轉身道:“具有折向傳音術的高人,說這種大話並非奇事。”
五步左右,站著一個黑袍人,身材修偉,及髯飄飄,年歲不小了。
“你認為老夫說大話?”灰袍人冷厲地問。
“不是麼?”他反問。
黑袍人以行動作為答覆,疾閃而至,一掌吐出,暗勁山湧,直迫心脈,奇冷徹骨。
他向側飄,回敬一掌,疾探對方的左臂。
黑袍人一怔,沒料到他的身法如此迅疾,左掌急封,“啪”一聲雙掌相接。
雙方同向外飄退,他警覺地說:“玄冰掌,名不虛傳。”
黑袍人的及髯無風自搖,沉聲道:“淫賊,你還有一個時辰。”
“此話怎講?”他問。
“你接了老夫一記玄冰掌。”
“不錯,你萬載百冰萬謀的百冰掌確是威力驚人。”他由衷地說。
“半刻之後,你將感到奇冷徹骨。”
“真的?”
“一個時辰後,你將被凍死。”
他搖搖頭,笑道:“萬前輩,你就沒想到在下能阻止寒毒入侵?”
“那是不可能的。”萬載玄冰一字一吐地說。
“好吧,就算是吧。”
“你趕快離開,找地方辦後事,老夫不要你死在石牌鎮。”
“說得很嚴重呢,在下死在何處都是一樣。”
“老夫隱居本鎮,不要淫賊的死屍汙了此地。”
“你說在下是淫賊?”
“你不是麼?”
他勃然大怒,厲聲道:“萬前輩,你這種以耳代目的態度,毫無長者之風,你該慚愧。”
“什麼?你說老夫以耳代目……”
“你怎知道在下是淫賊,你知道在下的身份來歷?你知道在下汙了那幾個女人?
你……”
“白天你在碼頭公然調戲婦女,將一位大姑娘抱倒在地。”
“哈哈哈哈……”他狂笑。
“你笑什麼?”
“當然笑你。”
“老夫有何可笑?”
“說你以耳代目,你還否認。”
“老夫……”
“你知道那位大姑娘是誰?”
“這……”
“你知道那位大姑娘的名號後,你就不會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了。”
“你否認你白天的所為?那位大姑娘是誰?”
“她是攝魂魔君的女兒。區區對這種人敬鬼神而遠之,逃避還不及,還敢向她施暴調戲?”
“哼!你這是一面之詞……”
“住口!”他暴怒地叫。
“你……”
“你跟我來。”他不客氣地說。
“跟你去?你……”
“我帶你去見見攝魂魔君。”
“你要老夫相信你?”
“不相信時,咱們再放手一搏,拼死你這長耳朵的倔強老驢,走!”他兇狠地說,扭頭便走。
“老夫不怕你飛上天去。”萬載玄冰跟上說。
“在下飛不了,也不想飛走。你聽清了,在下與魔君交涉時。你少插嘴。”
“老夫從不聽人擺佈。”
“你已經聽人擺佈了。”
“你……”
“其一,你以耳代目,出頭找在下問罪。其二,你已經跟在下來了。”
萬載玄冰想發作,卻又忍住了。
到了攝魂魔君的泊船處,杜弘大叫:“提魂魔君,你給我滾出來。”
片刻,艙門拉開。一個暗影飛隼似的飛上碼頭。是攝魂魔君的女兒,嬌叱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聲到人到,纖纖玉指排空探入。
杜弘向側一閃,喝聲似沉雷:“住手!叫你爹來,在下不與女流之輩打交道。”
“呸!你配……”她一面叫,一面揮掌襲擊。
杜弘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伸出巨靈之掌,招發“排雲蕩霧”,狂野地封開襲來的如山掌影,連擋九招無畏地切入,“啪”一聲響,一掌拍在姑娘的右肩上,喝道:“你給我安靜些。”
“噗!”姑娘坐下了,痛得毗牙咧嘴大叫:“爹……”
船頭站著攝魂魔君,踱上碼頭說:“丫頭,為父已告誡過你不可輕敵,又上當了吧?這小子的藝業深不可測,你不是他的敵手。”
杜弘哼了一聲,大聲道:“姓匡的,你好不要臉,白天裡父女聯手,你哪像個武林前輩?縱女行兇,復助紂為虐,沒說話,你還我的公道來。”
“呵呵!小夥子……”
“住口!”
“其一,你必須道歉。其二,你還我的行囊。在下的船已經失了蹤,行囊在船上,在下找你要。”
攝魂魔君居然不生氣,大笑道:“你找了幫手來。所以膽氣壯了,是麼?如果老夫不還你的公道……”
杜弘心中一轉,向袖手旁觀的萬載玄冰一指說:“這裡有人認為在下調戲你的女兒,要你親口承認,不然你就不用在江湖鬼混了,他要向你討公道。”
攝魂魔君火起,怒不可遏地叫:“混帳!誰敢說我匡永寬的女兒遭人調戲?”
接著向萬載直冰招手叫:“你過來,老夫要縫上你的狗嘴。”
萬載玄冰舉步上前,陰森森地說:“姓匡的,你又不是女人,拈得起針線縫嘴?老夫倒要看你……”
攝魂魔君以為萬載玄冰是杜弘請來的人,有意前來羞辱挑釁,盛怒之下,不容對方再說,一聲沉喝,大踏步衝上,劈胸就是一掌,掌勁呼嘯,風雷驟發。萬載百冰不敢大意,人的名樹的影,因此不無顧忌。高手相逢,各懷絕學,也就各懷戒心,輕易不肯過早使用絕學相搏,向側一閃,立還顏色,大喝一聲,回敬了兩掌,放手搶攻。兩個名宿互不相讓,展開了空前狂野猛烈的惡鬥。攝魂魔君的女兒看呆了,忘了一旁的杜弘。杜弘只看了片刻,一躍上船。攝魂魔君的幾名僕人,已到鎮中辦事未回,船上只有幾個船伕,船伕按規矩是不過問雙方的事,全都裝睡不起。杜弘得其所哉,閃入攝魂魔君的艙房,飽掠藏在床頭的金銀,順手牽羊帶走了攝魂魔君的劍,溜之大吉。
碼頭上惡鬥正酣,三更將屆——
rb211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