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堂靜悄悄,卻有許多女人。
他昂然直入,舉目四顧。
七個女人,黑衣黑裙,披下一頭秀髮,打扮一模樣,僅高矮稍有差異而已。
七女手中的劍,也一模一樣,型色光澤完全相同的七星松紋古定劍,連劍穗也是完全相同。
假使在七處不同的地芳看到一個,一定以為是同一個人。
七個女人年歲都不大,臉蛋似乎一個比一個美,大冷天不穿皮襖,一個個隆胸細腰體態撩人。
飛狐也在內,看臉蛋他便認出這位女怪人。
窈窕淑女他更不陌生,老相好。
周雲鳳的面貌,他更為熟悉。
這位屢戰屢敗的女強人,還真給他增了許多麻煩,鬥智方面他由衷地自認稍欠三兩分。
七個女人像泥塑木雕的美人,絲紋不動像是釘牢在地上的,看所立的位置,沒錯,是星劍陣。
可是,七個女人臉上毫無敵意,全都用怪怪的眼神迎接他的光臨,臉上的微笑甚至可愛極了。
尤其是周雲鳳,那雙亮晶晶明眸,因笑意而顯得更為明媚,哪像一個再三失敗的女強人?
神情不但暖昧,而且詭異。
看到了他,明眸更亮了,笑意也更濃了,那種眼波,根本就在傳情、挑逗,決不是要拼死活的仇恨光芒。
他站在陣外,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你知道,老妖巫逃走了嗎?”他向位於開陽星位的周雲鳳説。
“來吧!”
周雲風嘰嘰輕笑,手中劍因而晃動了幾下:“我等你。”
他一怔,這算什麼?
不會是打情罵俏吧?
此時此地,哪有打情罵俏、傳情撩撥的心情?
“你想説什麼?”
他惑然問。
“我們都在等你。”
“憑你們七位姑娘?”
“太陰七女煞正式外出行道了。”
他心中一震,太陰七女煞,這表示老妖巫已經準備要增加武力至天下各地,大開殺戒了。
同時,他也疑雲大起。
周雲鳳所説的話,一點也不像她的為人,話中之意,也有點文不對題,答非所問,眉目傳情的神態也一直沒有多少變化,詭譎的氣氛越來越濃。
瞥了眾女一眼,他突然急進兩步。
七支劍急升,七女的雙腳齊動,眼神一變陰風乍起,陣勢發動了。
身形一晃,他退回原地,而且多退了兩步。
陰風徐斂,七女倏然靜止,神情依舊,似乎剛才並沒有發生任何事。
寶刀一揮,他再次衝進。
七女齊動,依樣葫蘆。
他又退回原處,不可思議。
“好啊!咱們來玩玩。”他高叫。
他有點醒悟,有些地方不對。
拔出臂套上的三把飛刀,信手遙扔出一把,飛刀急劇翻騰,飛向天樞星位的女郎。
“錚”的一聲脆響,幾乎有三支劍的劍尖,奇準地將飛刀擊落,三個女人出手快逾電閃。
他是信手扔出的,速度不算快。
“我明白了。”
他遊目四顧,喃喃自語:“堂中設有感應的力場,這些女人的道行不淺。好,再試試。”
他雙手一張,左右平舉,雙腳立地生根,右面平伸的寶刀,湧現灼灼紅芒。
他的臉似乎突然變了,變得肌肉收縮。炯炯虎目像在徐徐內陷,炯炯神光變為陰森冷電。
寶刀拂了一下,七女的雙腳也同時移動了一下。
他的目光焦點,最後彙集搖光星位的女郎眼睛上。
女郎的明眸突然眨動了兩下,似乎在閃避襲向眼睛飛沙。
這瞬間,左手的飛刀彈出,幻化為光輪,比先前扔出的飛刀快五倍。
七女齊動,七劍急舞。
“呃……”搖光星位的女郎,突然屈左膝挫倒,左小腿內側飛刀貫肌、割裂了一條大縫。
但女郎似乎承受得了,像是腿受到震動,失去重心而挫倒的痛楚似乎並不存在,挺身站起保持陣勢的星位,臉上仍漾溢着可愛的表情。
“原來如此。”
他收了最後一把飛刀,寶刀也歸鞘:“老妖巫如果把太陰七’女煞遣出江湖作惡,天知道會有多少人遭殃?他真該死。”
他再次拉開馬步、雙手揮拂了幾次,驀地發出綿綿不絕的震天長嘯,閃電似的衝入劍陣。
劍陣發動慢了一剎那,七女似乎身軀抖了一下,劍向中一聚,但已少了兩把劍。
是天權天樞兩女,動人的嬌軀猛烈地拋摔飛摜,直拋至堂門附近,砰然摔倒立即昏厥了。
他的身影在漫天劍影中飄忽如煙,他那雙手真有鬼,不論女郎在他身前或身後,一沾便被他摔飛,甚至抓住人掄動兩匝才放手。
三五衝錯,七位女郎拋撤在七方。
有四位不曾昏厥,但掙扎難起,無法穩住重心。
可是,四女的臉上,臉不曾流露痛苦的表情,依然笑意盎然,不斷掙扎要站起來,簡直不可思議。
飛狐沒昏厥,但雙腳像是麻木了,仍用雙手爬動拖曳着下身,要拾回自己的劍,臉上的笑意仍然可愛,像小女孩喜悦地拾取糖果。
堂口出現兩個人,盯着他發怔。
“老弟,你……你這是什麼武功?”
其中那位手中有劍的人訝問:“你的手像……八爪魚,任何方位的人都會被你纏住、摔飛、摜擲,完全合乎生理,也與力學大相徑庭,可能嗎?”
他呼出一口長氣,敵意全消。
他認得,這位仁兄曾經送回他的寶刀。
“這叫做千幻神手,戲弄人最為靈光。”
他抱起飛狐,點了飛狐的睡穴:“我不能下重手,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如果我用大天龍掌攻擊,一掌一個將有七具屍體。”
“大天龍掌?隱世的一代狂俠霹靂火彭直,一掌可把合抱大的楹柱劈斷,丈外可把一頭牛拍飛……”
“誇大的話你也相信?”
“呵呵!有不信的理由嗎?朋友,貴姓?”
“以後再説,善後要緊。”
“唔!我得找老妖巫逼解藥。”
他將抱着的飛狐晃了晃:
“我這位女友很不妙。”
“我知道,她是飛狐餘瀟瀟,江湖有名的女怪人小搗蛋,你是為她才進來的。”
“老妖巫呢?”
“他受了重傷,跑不了,我們才能斃了他。沒有你先把他擊傷,誰也奈何不了他。去找個有份量的人問清藥性,才能對症下藥。這裏交給我們處理,如何?”
正在爬動的周雲鳳,突然渾身一震,猛地一蹦而起,飛撲出丈外,抓起一支劍拉開馬步。
“姓彭的,不是你就是我。”周雲鳳尖叫,先前迷人的笑容一掃而空,換上了柳眉倒豎,杏眼睜圓的女強人來面目。
顯然藥性已消,體內的抗毒性比其他的人強。
“對,不是你就是我,這一天必須徹底了斷,你不死大亂不止。”
彭剛把飛狐放下,寶刀出鞘:“我承認你很難纏,很了不起,所以必須殺掉你永絕後患,我要公平地送你下地獄。”
周雲鳳完全清醒了,環顧四周,只感到毛骨驚然,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了。
有幾個人湧入,其中有如霜姑娘,有江湖秀士,有云裳仙子。
其他的人,她認出兩個。
在高郵河堤,這兩人是如霜身邊出現的一個人中的兩個。
“你……你怎樣?”她絕望地問。
“永除後患。”他揚刀逼進。
她斜退兩步,扭頭回顧。
“你走不了的。”身後不遠處一位中年人冷冷地説,手中的劍隱發龍吟。
“你攔得住我?”
她轉身怒目相對。
“我的確攔不住你,所以從來就不敢挺身而出和你拼搏。但我可以保證,絕對可以接你行功御發玄元太乙真氣之前,所攻擊的十招八招。只要封住你一兩劍,你就走不了啦!”
中年人話説得謙虛,但流露出的氣勢甚為磅礴:“和你公平了斷,那是彭小哥的事。”
“你是什麼人?”
“無名小卒。”
中年人説:“在江湖沒有我的地位,我也很少在江湖惹是非。”
彭剛揚刀逼近,刀作龍吟隱現紅芒。
“衝我來。”
彭剛深叱:
“我給你行動聚氣,以玄元太乙真氣御發撼魂大法的機會。大羅散仙玄真練氣士的傳人,可不能丟他的臉。”
周雲鳳拉開馬步,臉上的神情莊嚴肅穆,吸口氣身軀放鬆,鳳目冷電湛湛,眸子好深邃,先前女性特有的動人神采已消失無蹤。
她的雙手,開始徐徐上升平舉,劍上也緩緩幻現光華,隱隱傳出奇異的劍吟,森森劍氣開始湧發。
彭剛也拉開馬步,揚刀凝神待敵,刀上也隱現淡淡的紅芒,整個人像一頭即將撲向獵物的金錢大豹。
旁觀的十餘位男女,神色懍然外退。
“我體內餘毒末清。”
周雲鳳的雙手突然下垂沉靜地説:“我需要半個時辰,你能等嗎?”
“不能。”彭剛答得斬釘截鐵。
“你説過,你給我施展撼魂大法的機會。”
周雲風抓住他的話柄:“你是個大丈夫嗎?”
大丈夫不輕於言諾,言出必踐。
彭剛怔住了,懊惱地舉手柏柏自己的腦袋。
論機謀,他不得不甘拜現風。
“詭計。”
如霜姑娘跳起來:“這是什麼話?大哥,不要聽她的。”
“你閉嘴。”
周雲鳳沉叱:“給我滾到一邊喝西北風去。你不允許他做大丈夫嗎?”
“那就我和你了斷,這本來就是我的事。”
如霜從斜刺裏衝出,亮劍待發:“他還屑殺你,我殺。”
“你配?呸!”周雲鳳冒火地聲出劍隨,先下手為強,招發排雲馭電無畏地走中宮硬切。
如霜本來就有點心怯,真才實學差了三兩分,面對猛烈的走中宮狠招,還真不敢硬接,伸劍虛搭,移位爭取空鬥、製造進手好機。
“小心!”彭剛的急喝聲及進傳到。
如霜對彭剛的心意摸得十人透徹,幾乎到了神意相通境界,虛搭的劍突然下沉,身形也斜飛而起。
響起一聲猛烈的氣爆,周雲鳳劍上的光華突然增強了兩倍,劍氣猛然迸爆。
如霜下沉的劍向下急沉,虎口幾乎被震裂,斜飛而起的身形,也不受控制加快飛拋,無形爆震之猛,無與倫比。
周雲鳳的玄元太乙真氣猛然爆發,威力驚人。
餘毒末清是假,爭取脱身機會是直,雖然不曾使用撼神大法,神功一擊已是石破天驚了。
如霜虛搭的劍,如果與周雲鳳的劍接觸,不但劍會崩裂散碎,右臂也可能完了,甚至會被後續的一劍擊中。
彭剛及時傳到急叫聲,她斷然採取撤功的供力技巧,任由太乙真氣的爆發力送出丈外,逃出死神掌心。
周雲鳳白用了心機,沒能出其不意把如霜毀了。身星斜掠快逾電光石火,砰然一聲大震,撞毀了堂右的窗户,形影俱消。
沒有人能攔得住她,也來不及攔阻,誰也沒料到她一擊即走,應變的機智超塵拔俗。
江湖秀士拉住了雲裳仙子,搖頭苦笑。
“誰也追不上這兩位絕頂的高手。瑤姑,我們跟去也毫無用處。”
江湖秀士有自知之明,阻止雲裳仙子跟出:“今後可能又得大費手腳,妖女仍會興風作浪。”
周雲鳳的輕功非常高明,但她有自知之明,與彭剛相較,她相去甚遠。
大白天,她如果往宅外逃,決難逃出彭剛的掌心,必須利用房舍脱身。
彭剛追上屋,她卻為斷然往下跳,三五閃掠,便鑽入房舍深處。
只有脱出彭剛的視線處,才能扔脱緊迫追躡的危險。
程家的主宅其實沒有多少人,所以老妖巫把所有的人全用上了,把主力佈置在客院、破釜沉舟與彭剛生死一搏,最後受創逃走已是賊去樓空,禁不起二流高手一擊。
老妖巫也沒料到,另外來了一羣武功與江湖秀士、如霜姑娘相等的人,從外圍殺人收拾殘局。
主宅各處留下不少屍體,是被如霜姑娘一羣所擊斃的。
人羣湧入以暗器為前驅,避免近身相搏,一照面便暗器齊飛,主宅留守的殘餘哪堪一擊?
鑽入一處連棟的內宅,她心中大定,重門疊户,光線幽暗,大白天也難見天日,不辨東南西北,每一角皆可藏匿,追的人根本不可能發現她的形象,在這種地方,一轉折便可將追的人擺脱。
跨越一具屍體,她鑽入一間幽暗的內室。
在程宅,她是陌生人。
程宅的房舍格局也與眾不同,屬於巫門人士的傳統,與一般的豪門大宅迥異,她摸不清方向。
反正見縫即鑽,身在何處不必計較。
她完全忽略了程家的真正主人,防險的心態。
巫門人士的宅院,本來就神秘莫測,任何時候都陰森怪異,目的是製造神秘,增加自己的身價,防備想控秘的人出入,設下機巧禁制有其必要。
心情惶急,她也沒有選擇。
鑽入的瞬間,她還向後面瞥了一眼,的確不見有人尾隨,彭剛不知追到何處去了。
但鑽入時,她的確隱隱聽到熟悉的叫聲。
“不可亂鑽!”叫聲遙遠,但確是彭剛的聲音。
內室幽暗,她像被迫急的老鼠,快步急竄。
還弄不清到底是不是內室,也許是穿堂,也可能是密室,反正地方不大,前面沒有傢俱,左右有小户像是內間。
驀地腳下一虛,身軀猛然直墮,心向下沉的剎那間,奇冷徹骨的物體,夾住了她的身軀,兩側交夾的壓力無可抗拒。
脖子上,是從兩側地平面伸出的半月型鐵板夾,下面連着夾住軀體的堅木閘板,恰好將她的頸部夾住,頭露出地平面。
身軀被夾牢,成了個扁人。
幸好她的身材嬌小,夾閘是根據男人的規格設制的,身軀沒被夾扁,但也動彈不得,手腳因被夾緊,毫無用勁掙扎的餘地。
力道的輕重,取決於速度和距離。
一拳攻擊,如果沒有適當的距離,就無法獲得速度,攻出的力道有限。
身子被緊緊地夾住,只能像蟲一樣扭動,甚至不能動,骨頭快要被擠壓在一起,哪能動?
尤其是頸上的鐵板,真像一個死囚用的鐵口枷,洞孔小,夾得連呼吸也感到困難。
一切掙扎的努力完全無功,身軀被夾得變了形,凝聚氣機十分困難,行動困難重重,氣血受到限制無法順暢,事倍功半發不出勁道。
即使她能運起玄元太乙真氣,也奈何不了夾身的萬鈞重壓,頸枷的鐵閘板,更不可能擠開。
“我完了!”
她心中狂叫。
更兇險的情勢接踵出現,驚得她魂飛魄散。
前面那堵牆,竟然是活動的。
耳中,聽到轆轤格格的轉動聲,聲源傳自地底,下面一定另有絞盤室。隨着轆轤格格的轉動聲,那堵牆緩緩地向前滑移,底部與方磚地面摩擦,發出支嘎嘎的刺耳怪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炸,心膽俱寒。
如果牆滑過,她的頭將刮斷,比斬首更恐怖,緩慢刮斷的痛苦也受不了。
相距約在五六丈左右,牆緩緩地逐分逐寸向前移,速度緩慢,有意讓接受斷頭的人增加驚駭和痛苦。
在她的眼中,卻覺得牆滑得好快,好快。
“救命……”
她驚怖地狂叫。
面對緩慢死亡,這位女霸膽落了。
她有勇氣面對刀劍,面對用命相搏的慘烈搏殺,那畢竟是生死於瞬間的事,對死亡沒有恐怖。
動手相搏之前,心跳會加快些而已,沒有時間去想牽掛的事,刀劍及體便用不着去想了。
喊救命只是一種本能反應,程家的人恐怕已經死光了,她看到的屍體便説明了情勢。
敵人,當然不可能救她。
一尺又一尺,牆漸來漸近。
意識中,這堵要命的牆似乎愈滑愈快了。
她拼命掙扎,毫無希望,身軀被夾得好緊,頭部呼吸愈來愈困難。
“救……命……”
她再次厲叫。
兩側是固定的牆,有兩個小窗,光線朦朧。
前面那堵堵厚度可能一尺,把人的頭刮斷輕而易舉。
她的頭已被限制住,看不見任何物體,除了牆。
她開始想到死亡,想到過去,現在,未來……
這表示她在後天環境所培養的女豪霸性格,在死亡的威脅下,有了劇烈的改變,改變為感情脆弱期,再變的話,就可能陷入崩潰期了。
她想活,但活又為了什麼?
她祖父號稱大羅散仙,取方名號為玄真煉氣士,卻又過不慣清苦的辟穀煉丹的生活,反而熱衷於名利。
在江湖翻雲覆雨,先後捧出幾個豪霸,爭取江湖霸一寶座,結果大失所望,捧錯了人抬錯了轎,成為叱吒風去的失敗者,江湖的笑柄。
然後,把她老爹捧出來扛大旗,捧別人不如捧自己人。
她老爹像天生的霸才,果然不負所望,花了二十年工夫,從一個闖道者,逐漸羽豐毛硬,打出南都一片天,榮登天下四大天君之林。
但距江湖霸主的尊榮,還差得太遠,四分天下,哪比得上一統江山?
要成為號令天下的江湖霸主,尚待努力。
她老爹已過了盛年,已無力達成統一江湖霸主的心願。
她,便成了繼續努力的力源。
現在,這唯一的力源將中斷,那堵鬼牆……不,那該死的彭剛。
“我恨你!我……恨……你……”
她向那堵牆尖叫。
其實,她也分不清是恨牆呢!抑或是恨彭剛?
她奔走江湖,收服一些高手名宿,妖魔鬼怪全收,以培植自己的實力,成就斐然。
妖魔鬼怪,是江湖爭霸的最佳人選,心狠手辣,陰險惡毒,要征服那些桀驁不馴,人人想驚天地的江湖人,用仁義道德以德服人決難如願,用非常手段才能攝伏羣雄。
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妖魔鬼怪成不了氣候。
如果她真的從正途努力,便會爭取有聲望的人,不會做出行刺聲譽極隆清官的蠢事。
她老爹已經有了極高的地位,怎能再使用草莽開創期的手段稱雄道霸?
現在,未來……她已經沒有未來。
未來,她傳承乃父南天君的地位,也許倍加努力,成功地成為江湖霸主,那時的她,會呈現哪一種面目?
把天下的江湖人踩在腳下?
把天下的男人呼來喝去?
乾脆造反做女皇帝吧!
天下的人,哪一個不在做皇帝夢?哪一個沒有人出來興兵造反?
不管任何組合,發展到某一種人多勢人階段,最終會走上興兵造反這條路,情勢所使然,很少例外。
她像個女皇帝嗎?
她那能比得上武則天?
武則天有許多男人,她一個也沒有。
真做了女皇帝,她能享受得了多久?享受什麼?
她現在的生活,就有點像女皇。
再用性命去爭取些什麼呢?
再多的珍寶金銀?更高的名位?
不管怎麼取,一個女人希望所得到的,決不是這些東西。
牆已接近至五尺……四尺……
老天,這堵牆好高好高,好沉重好有力。
她的頭露出地面,牆俞近就顯得愈高大愈恐怖。
她想到貼身的忠心僕婦,勸她改變態度與彭剛周旋的事。
她曾經心動過,但女霸的性格她改變不了。
最後想到的是,她一直就在收服妖魔鬼怪上打主意,所接觸的人也以妖魔鬼怪為主,終於栽在陰陽使者這老妖巫手中,把她用奇毒控制住,改變性格充任太陰七女煞,等於當作奴婢使用。這奇恥大辱,比再三被彭剛敗更難堪,更憤恨。
“我一直就在浪費我的生命。”
她慘然低呼。
牆已接近至兩尺、一尺……
刮地的刺耳怪射干內,使她魂飛魄散。
“那就快些滑吧!”
她向牆尖叫。
刺耳的怪聲中,她聽到啓門聲。
“救我……”
她狂叫。
後面傳出扳動某些物體的聲息,牆突然停住了。
她眼前已一無所見,除了牆。
冷氣徹骨的石增,已經貼上她的鼻尖,好硬,好冷。
如果不停住,首先被擠扁的就是鼻尖,然後是……
她渾身一軟,快要嚇昏了。
牆又開始動了,刮地聲又起。
謝謝天!牆是向後退的。
至少,她的頭保住了。
牆退的迅速甚快,她聽到耳畔有腳步聲。
她的心又猛烈狂跳,像要跳出口腔。
是彭剛,正在附近察看陷坑的控制機關。
落在彭剛手中,仍是死路一條。
“有種你就殺了我。”
她爆發似的尖叫。
“我不殺你,你是我相當佩服的對手。”
彭剛一面摸索一面説:“我要把你帶到清河,交給霸劍天罡。我知道你工於心計,不守信諾詭計多端,沿途可能不穩當,所以正在盤算,要不要先讓你昏睡,或者用藥禁制,帶到山東臨清乘船。”
“我……我跟你到臨清上船。”
她軟弱地説:“我不要到達清河時成了個半死人,我保證沿途……”
“你的保證不值半文錢,你的信用已經破產。”
“天殺的!我何時向你保證了些什麼?你……”
夾壁開始鬆動、外移,頸上的鐵葉隨着移動,壓力漸減。
她不等夾壁退至原位,一蹦而起。
“你如果想逃,逃給我看?”彭剛及時制止她,她也無法衝出。
她目下已精疲力竭,感情軟弱。
而堵在當中的是如霜姑娘,對如霜的電劍頗有顧忌。
而且,她的劍已掉落坑底了。
“罷了,你是勝家。”
她沮喪地説:“我不是輸不起的人,而且我承認你很了不起,是我唯一尊重的對手,我心甘情願跟你走。”
彭剛領着她一陣急走,如霜和江湖秀士一羣人在後相隨,最後她發現已返回客院,廳堂中有人在善後。
窈窕淑女與飛狐神情顯得茫然,其他四位女煞更像白痴,用不着派人看守,安靜地坐在壁根下發呆。
“我的人?”
她向彭剛問。
“只剩下八個,囚禁在內室。”
一位中年人代答:
“其他的人反抗,只許有一種結果。”
“你們是清河來的人?”堂中多了二十名陌生男女,她有點醒悟。
霸劍天罡如果查出她的底細、是不會放過她的。
霸劍天罡有許多朋友任職公門,正是妖魔鬼怪的剋星。
“是,也不是。”
中年人淡淡一笑:“一句話.為防後患,我們必須把你押到清河。”
“是你帶來的人?”
她向彭剛問:
“難怪你和電劍飛虹兩個人,在高郵揚州縱橫自如,我們完全忽略了你另有人手暗中活動,栽得真冤。”
“我今天才認識他們。”
彭剛一口否認:“他們已早我一步包圍了程宅,我孤軍深入,他們才迫不及待發動掃庭犁穴。”
“罷了,已沒有什麼好説的了。你們把我押回清河,不但不能永除後患,而且是災難的開始,家祖家父將全力以赴,在清河一天做下二三十件血案並非難事,死十個八個人,李知縣的烏紗就丟定了。”
“你不要恫嚇我,我正打算天南京搗南天君的山門。”
彭剛冷笑:
“斬草不除根,萌牙復又生。”
“何必呢?彭兄。”
她長嘆一聲,霸氣完全消失:“家父保證他的人,不踏出揚州北進一步。我也鄭重保證,確保與南天君有交情過往的人,決不在淮安作案,必要時還得替李知縣擺平困難。我也想開了,把江淮地盤弄到手,我又能得到些什麼右以誇耀的成就?而且,彭兄,你還得要求我幫助。”
“什麼?你……”
彭剛要冒火了。
“飛狐是你的朋友,沒錯吧?”
她嫣然一笑,笑容居然十分嫵媚動人:“我已經查明,冀南別莊之所以被毀,完全是她在搞鬼,她跟蹤雙怪前來,躲在府城有計劃地散佈消息,希望你得到風聲,趕來追緝雙怪。
窈窕淑女已經知道,與飛狐聯手作弄她的人,正是你這個要命無常。
但窈窕淑女被雙怪恩將仇報出賣,所以不予揭破。窈窕淑女與李知縣無仇無怨,被騙去行刺後悔無及。再被雙怪出賣,處境十分可憐,你忍心將她押回清河上法場?要救她們,尤其是飛狐,只有我才知道藥性。”
“唔!似乎你又佔了上風。”
彭剛笑了:
“你這壞女孩實在難纏,我算是服了你。不錯,飛狐是我的好朋友。至於你,我得和他們商量商量。”
“彭小哥,不必商量。你可以作主。”
中年人欣然説:“如果周姑娘真的有保證誠意,我願意相信她,我相信她足以稱當代高手新秀中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她的保證絕對一言九鼎。”
“就是不相信我。”
周雲鳳瞪了彭剛一眼,表情豐富。
“好吧!就相信你一次。”
彭剛臉一紅。
“窈窕淑女和我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出她內心的怨恨,言談中她也透露了玄機,説出老妖巫用改變性情的藥,來修煉太陰七女煞。我暗中留了心,知道老妖巫靠不住,因為七女煞正好缺一個。”
周雲鳳説出前因的果:“性情改變,與經脈變異有關,百毒天尊曾經告訴我一些常識,因此我預先服下穩定經脈的藥,可惜不怎麼對症,而老妖巫又加上令人神智受控的巫術禁制。最後巫術失效,我的藥也及時發揮作用,所以幸運地脱出困境。交給我,但你最好不要追究窈窕淑女的過錯,她不但不會再犯錯誤,而且會找雙怪算帳。”
“雙怪已經在宅外被殺。”
江湖秀士拍拍胸堂:“每人給他一枚雙鋒針,乾淨利落。妖巫們一個也沒跑掉。”
“那就交給你了。”
彭剛伸手拍拍周雲鳳的肩膀:“別胡搞,知道嗎?你是一位可敬的敵人,我不希望你破壞你在我心目中的良好印象。日後江湖上見。姑娘。”
“嘻嘻!日後我會找你拼個真正的高下。”
周雲鳳嬌笑:“我一定要弄明白,你是用什麼鬼伎倆,輕易地便勾銷了我的撼魂大法技巧的,我真的有點不服氣。彭兄,江湖上見。葉姐,你給我小心了。”
“啐!”
葉如霜紅雲上頰,拉了彭剛便跑:“皮厚,在高郵我就看出你不懷好意。”
周雲鳳也臉紅至脖子上了。
在高郵她接受僕婦的勸解,確是一度對彭剛動了芳心。如霜旁觀者清,只是當時不便點破而已。
彭剛、葉如霜偕江湖秀士、雲裳仙子返回府城,打算南下河南相聚一段時日,在中天君處過年,而後再偕葉如霜遨遊天下,積修外功。程家大宅有人善後,不需他們擔心。
江湖秀士神氣極了,彭剛冒險進入程宅,他便成了司令人。
葉如霜心中一急,發出緊急攻擊信號,潛伏的人現身,一羣人全聽他的指揮發動攻擊,而且攻擊順利,讓他有機會大發神威,想起來就樂上老半天,他可説出足了風頭。
愛侶相伴,好朗友相隨,難怪他興奮萬分。
葉如霜倚在彭剛的身畔,並不急於趕上前面昂首闊步的江湖秀士一雙愛侶。
“那些人都是你帶來的。”
彭剛向她説:
“你真是霸劍天罡派出的人?”
“霸劍天罡是我大舅。”
葉如霜知道彭剛並沒生氣:“他派人請我爹相助,我能不佩劍一走嗎?”
“你這個女獵人……”
“我才不是女獵人,電劍虹的綽號是胡謅的。我家在宿遷駱馬湖畔,一輩子只到了一次徐州,幾次淮安。所有的消息、都是那些人供給的,我哪知道江湖秘樣武林奇聞?他們都是大舅的朋友,沒有人能禁得起周雲鳳一擊.所以寄希望在你身上。他們甘心情願替你奔走。
大哥,不怪我吧?”
“沒有你們默默地供獻心力,成功遙遙無期。”
彭剛搖頭苦笑:
“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難怪那些大豪大霸們,拼命網羅羽翼,擴張地盤。”
“哥,你説過要和我遨遊天下,可不要把我看成女獵人,離開大舅那些人,我什麼都不懂,一切得全靠你了。”
葉如霜有意無意地改變親呢的稱呼,紅臉藏在彭剛肩下:“不帶我去拜見你爹孃嗎?”
“不急,我向爹許諾一年為期,提前成功,正好偷懶遨遊天下。”
彭剛攬着她的小腰肢:“心中沒有牽掛,一定玩得盡興。我帶有充足的盤纏,不用涉足扛湖行業賺取盤費,就不會與人發生利害衝突,非必要不必多管閒事,一定可以玩得愉快。
碰上一些傷天害理的事,不妨扮扮活報應。人在世間,畢竟得做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於心無愧,老來也有可歌可泣的事回憶。如霜,得走一趟宿遷駱馬湖葉家。”
“咦……你……”
“沒獲得你爹孃的同意,我豈不成了拐帶小媳婦的騙棍?”
“啐!你……”
葉如霜狠狠地擰了他一把:“那些人中就有我爹在內,就是把寶刀送給你的人,綽號叫鐵面夫子,對你是越看越順眼,脾氣也相當火爆,日後你小心了。沒獲得他老人家允許,我會跟你走做你的影子?”
“哈哈!他哪有我爹火爆?我爹面前我也應付裕如呢!哦!你這可愛的影子,你我形影相隨,攜手並肩走遍海角天涯,日後抱着我們的孫兒女,坐在搖椅上敍説一些可歌可泣的老故事,該多好?”
“哥,該説那多美。”
葉如霜抓起他的大手綿綿地親吻:“我有堅定不移的信心,相信我們會有抱着孫兒女説故事的一到。哥,趕兩步,他們在笑我們了。”
風沙漫天,江湖秀士一雙愛侶,正在前面扭頭向他倆做鬼臉,笑他倆抱在一起舉步維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