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院子裡乒乒乓乓的一場大打,把這旅店的客人都驚醒了,膽小的縮在被窩裡不敢出頭,但也有幾個膽大的開窗偷看。麻大哈揮杖一擊,仲少符閃了開去,“轟”的一聲,鐵杖擊著了院子裡那棵槐樹。老槐樹根深抵固,粗可合圍,沒有給他擊斷,但樹枝則紛紛斷折,轉瞬之間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殘枝落葉,滿空飛舞,聲勢也是極足駭人,麻大哈喝道:“老子是江洋大盜,在這裡作案,識趣的快快躲進被窩裡去。誰敢多事出頭,我這根鐵杖可就要把他的脖子打斷!”經他這麼一喝,那幾個膽大的客人也嚇得連忙關窗,不敢再偷看了。
麻大哈心裡想道:“我雖然不怕這店子裡的客人多事,但驚動了官府,卻也不妙。這丫頭舍了命護這小子,我可不能讓她再糾纏下去了。否則天一亮事情就不好辦啦。”要知麻大哈是畏罪潛逃的金國軍官,他也是害怕御林軍的高手來追捕他的。麻大哈喝道:“寶珠,你再胡鬧,可你怪我手下無情!”上官寶珠道:“好,有膽你就打殺我吧!”話猶未了,麻大哈當真一杖就打下來,“鐺”的一聲,上官寶珠的毒刀脫手飛出,麻大哈縱聲笑道:“我還捨不得殺你呢,哼,給我倒下!”上官寶珠晃了兩晃,果然應聲倒地。原來麻大哈使用的氣力恰到好處,只是將她震倒,卻沒令她受傷。
仲少符這一驚非同小可,可是他在古云飛雙筆籠罩之下,急切之間,卻是衝不過去援救上官寶珠。
麻大哈正要去抓上官寶珠,忽聞得一絲淡淡的香氣,麻大哈連忙閉了呼吸,揮袖一拂,跳過一邊,然後笑道:“寶珠,你這本門使毒的功夫怎麼對我施展起來了。”原來上官寶珠爬不起來,自知已是無力抵抗,迫得使用毒藥,她彈出一撮藥粉,可以令人昏迷。但可惜她氣力太弱,藥粉還未沾著麻大哈的身子,已是給他衣袖一拂,隨風飛散。
麻大哈也害怕上官寶珠的使毒功夫,不敢觸著她的身體,當下將鐵杖一舉,向上官寶珠戳去,他是想用鐵杖點上百寶珠的麻穴,用意只在不讓她動彈,倒不是要傷害她的。
古云飛忽地喝道:“來的是那條線上的朋友?”麻大哈隱約也似聽到一絲聲息,但他以為是哪個客人起來偷看,並不放在心上,鐵杖仍然向上官寶珠戳了下去。
古云飛話猶未了,麻大哈的鐵杖也還未曾戳到上官寶珠的身上,忽聽得“嘩啦”一聲,一片瓦飛來,竟然把麻大哈的鐵杖盪開,普通的一塊瓦片,碰著鐵杖無異以卵擊石,但卻居然能夠把鐵杖盪開,這人的內功之深也就可想而知了。
麻大哈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屋頂上已經跳下兩個人來了。前面的那個閃電般的就來到了麻大哈的面前,喝道:“你這廝為何對師妹也施展毒手?好呀,碰上了我,可要叫你難逃公道!”麻大哈使出全身氣力,用最剛猛的伏魔杖法猛擊那人,那人將手中的拂塵輕輕一拂,拂塵捲住了杖頭,麻大哈使了九牛二虎之力。鐵杖竟是不能再向前移動半分。
麻大哈這才看清楚了來的竟是兩個女子,用拂塵卷著他的鐵杖的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對頭剋星蓬萊魔女。跟在她後面的那個女子則是她的心腹侍女玳瑁。
麻大哈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曾屢次吃過蓬萊魔女的苦頭,焉敢和她對敵?忙不迭的就拋了鐵杖,跳上瓦面,一溜煙的逃之夭夭。蓬萊魔女忙於救護上官寶珠,也就顧不得追他了。
玳瑁見獵心喜,笑道:“讓我也試試新學會的劍法,喂,這位朋友你歇歇吧,這高個子讓我打發好啦!”仲少符正在苦於無法脫身,得玳瑁前來替他,仲少符也就不再客氣,連忙抽出身來,過去察視上官寶珠。
蓬萊魔女不認得仲少符,但見他一把將上官寶珠抱了起來,滿臉惶急的神情,心中已是猜到了幾分。上官寶珠被仲少符抱在懷中,滿面通紅,說道:“仲弟,我的傷不打緊,你快將我放下,先謝謝恩人吧。這位恩人正是你想要拜謁的綠林盟主柳女俠!”
仲少符又驚又喜,放下了上官寶珠,說道:“柳盟主,這可真是巧極了。上官姐姐和我正想到天狼嶺去見你的呢!”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微微一笑,說道:“我還未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嗯,你怎麼知道我是要到天狼嶺去的?”
仲少符拍了拍腦袋,說道:“我可真是樂得糊塗了。我姓仲,名叫少符,我是和耿大哥耿照同來的。耿大哥和我是鄰居、世交。”
蓬萊魔女聽了大為歡喜,心裡想道:“看這情形,他們似是一對情侶了。青靈子囑託我要將他的女兒引上正路,我只怕她擺脫不了麻大哈,想不到事情有了這樣意外的變化,她和麻大哈變成了敵人,和耿照的義弟卻變成了情侶了。青靈子託我的兩件事情,第一件己是不必我再費氣力了。”
蓬萊魔女給上官寶珠把了把脈,說道:“你不久之前曾受過內傷,是嗎?好在舊傷已好,新創倒是無關緊要。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藥,仲少俠,你給她敷敷。”
上官寶珠又是感激,又是慚愧,說道:“柳女俠,我真不知該怎樣報答你才好。我、我以前——”蓬萊魔女笑道:“過去的事別再提啦。令尊是個好人,我也曾間接受過他的恩惠的。嗯,我曾受令尊之託,找著了你,我就放心了。”
蓬萊魔女看見上官寶珠臉上有惶惑的神氣,遂問她道:“你可是有什麼想要問我。”仲少符笑道:“上官姐姐,你的事情慢慢再談吧。你瞧,這位姐姐使的好劍法!”
此時玳瑁和古云飛已經過了二三十招,玳瑁使出新學會的柔雲劍法,與古云飛打得難解難分。
以古云飛的本領,本可以略勝玳瑁一籌的,但一來他已先打了一場;二來有蓬萊魔女在旁,雖然蓬萊魔女並不出手,古云飛心裡亦有恐懼,暗自想道:“麻大哈已經走了,有這魔女在此,我是決計討不了好處。三十六著還是走為上著!”
古云飛以攻為守,雙筆疾點玳瑁的“期門穴”和“白海穴”。玳瑁一個側身,青鋼劍輕輕一推,古云飛立即從空門搶出,哪知柔雲劍法的精妙之處就是以柔制剛,古云飛這麼使勁一衝,給玳瑁輕輕一推,借力打力,“鐺”的一聲,雙筆反打回來,古云飛的額角給筆尖挑破,血流如注。但古云飛的輕功甚是了得,受傷之下,仍然跳過了牆頭。蓬萊魔女笑道:“他已受了懲罰了。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此時已是斜月沉西,曙光初現的黎明時分。蓬萊魔女道:“你們不是說耿照也在這兒的麼?怎不見他?”仲少符驀然驚覺,說道:“對呀,耿大哥說過至遲五更就會回來的,現在天都已經亮了,卻還未回來,只怕是出了事了?”蓬萊魔女道:“哦,他到哪兒去了?”仲少符道:“他和秦姐姐回家去了。”
蓬萊魔女又驚又喜,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到他家裡看看。上官姑娘,你走得動嗎?”
上官寶珠本來已好了六七分,新受的外傷,並不嚴重,敷上了金創藥,流血已止,站了起來,說道:“柳盟主,你們儘快趕去,不必等我。我是走得動的,只怕追不上你們。”
蓬萊魔女到過耿家,不必仲少符帶路,於是四個人分作兩批,蓬萊魔女與玳瑁先走。仲少符在後面照顧上官寶珠。
且說耿照與秦弄玉被困在七煞陣中,正自脫身不得,眼看就要精疲力竭,傷在宮昭文的判官筆下。忽聽得“嗖嗖”兩聲,兩條黑影飛過牆頭。耿照剛叫了一聲“仲弟……”蓬萊魔女接聲笑道:“是我!照弟,莫慌,待我來破他這七煞陣。”耿照看見是蓬萊魔女,大喜過望。
宮昭文領教過蓬萊魔女的厲害,見她突如其來,這一驚非同小可。金鼎娘未曾見過蓬萊魔女,見她闖陣,便即迎上前去。虯龍鞭一抖,向蓬萊魔女掃去。
一鞭打出,宛似平地上捲起了駭浪驚濤,一圈接著一圈的向蓬萊魔女捲去,這一招正是金鼎娘所學的“天龍鞭法”的精華所在,名為“八方風雨會中州”。當年玉面妖狐就曾仗這一招,打敗過許多江湖的好手。
蓬萊魔女頗為奇怪,心想:“難道她是玉面妖狐的師妹?”當下將拂塵一揮,說道:“你的鞭法倒還不錯,可惜功力未夠!”蓬萊魔女的“天罡塵式”乃是武林一絕,柔中寓剛,拂塵倒卷出去,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金鼎孃的軟鞭,反而給她的拂塵捲住了。
金鼎娘禁受不起蓬萊魔女的內力,虎口一麻,軟鞭登時給她捲去,只聽得僻僻啪啪的一連串炒豆似的連珠密響,蓬萊魔女的拂塵抖開,那條軟鞭已是斷成了十幾段!
宮昭文大吃一驚,冒險衝出“離門”,來救妻子。蓬萊魔女的本領遠遠在他之上,不過對他的驚神筆法卻也不敢小視,當下反手一劍,解開了他雙筆點穴的招數,身形一展,踏進巽門,拂塵仍然向金鼎娘罩下。
金鼎娘雙掌齊發,這一次卻是用的家傳本領——“陰陽五行掌”的功夫,左掌發出一股熱風,右掌卻是一團冷氣,她的功夫不過是五成火候,當然傷不了蓬萊魔女,不過卻也盪開了她的拂塵。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祁連老怪的女兒。你的父親作惡多端,身遭慘死。你可不能再蹈他的覆轍了。”蓬萊魔女念在金鼎娘年紀輕輕,這身武功得來不易,因此,她本來是要連續使出三招殺手的,只使了一招,後兩招便即緩發。
宮昭文叫道:“退入離門,倒轉陣勢!”這“七煞陣”是按著“八卦”的方位佈陣的,其中“離門”乃是生門,金鼎娘退入了“離門”,玳瑁跟著追來,已給旁邊兩個大內高手擋著。宮昭文接著也退入了“離門”。
“七煞陣”的陣勢是必須按照一定的方位轉動的,宮昭文剛才為了急於救妻,衝出離門,雖然不過交手一招,立即退回,但已亂了陣法。宮昭文要想倒轉陣勢,圍著蓬萊魔女,急切之間,卻是不能。
蓬萊魔女揮塵運劍,立即便闖“離門”,原來她曾經從華谷涵那兒懂得這陣法的秘奧,華谷涵當年在千柳莊吃過這七煞陣的虧,“吃一塹,長一智”,鑽研出了破陣的訣竅。“離門”乃是此陣樞紐,蓬萊魔女倘能佔據“離門”,這七煞陣便要土崩瓦解。
此時陣雖未破,陣腳已亂,耿照與秦弄玉本來已是被困“死門”的,此時亦已衝了出來,與蓬萊魔女會合。蓬萊魔女懂得破陣的訣竅,不待此陣合圍,使即發動攻勢。
蓬萊魔女逕襲“離門”,按照陣勢,把守“兌”“震”兩門的人應當從兩翼兜上,但因陣腳已亂,一時未能合圍,蓬萊魔女身手何等矯捷,身形一掠,已是掠過“震門”,“坎門”的那個衛士驀地發覺蓬萊魔女到了面前,大吃一驚,慌慌張張的一刀砍去,蓬萊魔女喝聲“撒手”!拂塵一繞,纏著刀柄,只是照面一招,就把那人的大刀奪出了手,一揮拂塵,大刀飛入“離門”,宮昭文雙筆一架,大刀雖是給他打落,但亦身不由已地連連後退。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從空檔搶入“離門”。
耿照衝出,一個使狼牙棒的衛士擋著他的去路,蓬萊魔女叫道:“走乾方,轉巽位!”耿照依言移形換位,果然不費什麼氣力就殺了出來。把守“兌門”的那個衛士此時剛好轉到他的前面,耿照使出“大摔碑手”,一抓抓著了這名衛士的後心,舉了起來,一個旋風急舞,將這衛士扔入了“離門”,金鼎娘首當其衝,連忙閃避,這衛士給摔個半死。耿照隨即也搶入了“離門”。
“離門”被佔,“七煞陣”登時瓦解。金鼎娘慌忙逃跑,迎面碰上玳瑁,金鼎娘一掌拍出,使的是“修羅陰煞功”,金鼎孃的“修羅陰煞功”雖然不過五成火候,但玳瑁已是禁受不起,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刺出去的一劍也就刺了個空。金鼎娘從缺口衝出,宮昭文用“驚神筆法”迫退耿照,秦弄玉一招“玉女投梭”向他後心疾刺,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劍尖刺穿他的衣裳,未傷著他。宮昭文緊跟著妻子,也逃出去了。
蓬萊魔女忙於破陣,無暇去追。當下將拂塵一甩,喝道:“今次姑且饒你一命,但也不能讓你走得這樣容易!”宮昭文的身子剛剛飛過圍牆。陡然覺得脅下一麻,就像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原來是蓬萊魔女飛出一根塵絲,當作梅花針來使。塵絲比梅花計更細,無聲無息,但經過了蓬萊魔女的玄功運用,卻比梅花計還要厲害。宮昭文給這根塵絲射入了脅下的“愈氣穴”,真氣一散,輕功登時失靈,從空中摔了下來。幸好是摔在圍牆之外,金鼎娘將他背起,慌忙逃跑。
可憐那五名金宮衛士卻是不能逃脫,轉瞬間都已中劍倒地,血濺塵埃。玳瑁說道:“可借走了宮昭文。”蓬萊魔女笑道:“他已給我射著穴道,至少也得養傷半月。金鼎娘必須給他治傷,今晚他們總是不能通風報訊的了。”
敵人死的死了,逃的逃了,一場血戰,歸於平靜。耿、秦二人與蓬萊魔女見過了禮,耿照說道:“柳盟主,你怎麼會到我家裡來的?難道你有先知之能?”蓬萊魔女道:“我到過你住的那間客店了,上官寶珠和仲少符隨後就來。”耿、秦二人聽她說了經過,不勝歡喜。
蓬萊魔女道:“我也應當給令堂上一炷香。”當下撮土為香,在耿母墓前拜了三拜。耿、秦二人墓旁陪禮。
行過了禮,蓬萊魔女道:“三年前我路經薊州,曾到過你的家裡探望,那時好像還沒有這座墳墓,是你託人營造的嗎?”
耿照道:“我在薊州並無親友,而且我又身為欽犯,怎敢連累他人?”蓬萊魔女道:“我就是因為這樣想,所以覺得奇怪。這麼說,是什麼人造的墳墓,連你也不知道的了。”耿照嘆口氣道:“不知是誰甘冒這樣大的危險,安葬我的母親。我連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慚愧得緊!”
蓬萊魔女忽地喝道:“誰躲在那兒?”只聽得“咕咚”一聲,一個人從牆頭上跌下來,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大孩子。這面牆是和鄰家相連的,牆頭野草叢生,耿照沒有留意。蓬萊魔女則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牆頭野草無風自動,已知有人隔牆偷窺。
耿照“啊呀”一聲叫了出來,慌忙過去將這少年扶起,說道:“你不是鍾家的小牛兒嗎?跌傷了沒有?”-
小牛兒雙手沾滿汙泥,拉著耿照咧開嘴說道:“不痛,不痛。耿大哥,你回家了。難為你還記得我小牛兒。”耿照笑道:“原來你們還沒有搬走。我怎能不記得你這頑皮的小牛兒呢?”
這小牛兒是鄰家的孩子,小時候很喜歡跟耿照玩的,耿照離家那年,他不過是十歲剛出頭的孩子,現在則是長得和耿照差不多一樣高的少年了。
小牛兒道:“耿大哥,你們這一架打得多兇,我,我幾乎給嚇死了!我聽到你的聲音,不敢過來幫你,你不怪我嗎?”原來他給隔鄰打鬥的聲音驚醒,躲在牆後面偷窺,直到耿照大獲全勝之後,才敢露面。
耿照笑道:“你有這番心事,我已是很感激你了。小牛兒,我問你一樁事情,這墳墓是誰建造的,你可知道?”
小牛兒道:“是李家哥哥建的,我也有份幫他的手呢。”耿照瞿然一省,說道:“哦,你說的是李大哥李家駿?”
小牛兒道:“不錯。那時候家駿哥就住在我的家裡,半夜悄悄地帶著我爬過來建這墳墓。不過,我可沒有做多少事情,只能替他堆堆土,搬搬石頭。”
耿照笑道:“原來是李師兄,我真是糊塗了,早應該想到是他的。”秦弄玉道:“他平時不大說話,好像是很怕事的。我以為他早已跑了,誰知還留在這兒,難得他這樣義氣,真是令我料想不到。”原來這個李家駿乃是秦弄玉父親秦重的弟子,又曾跟耿照的父親讀過書。所以和秦、耿兩人都算得是同門。
耿照嘆了口氣,對秦弄王道:“記得那日出事之後;我因為上了玉面妖狐的圈套,錯把你當作殺母仇人,上你家去和你理論,在路上碰見李師哥,他正挑著兩大籮銀子。……”秦弄玉插口說道:“那是金虜送來給我爹爹作聘禮的,金虜要請他出山當禁衛軍的教頭,送來了白銀千兩黃金百鎰,還有其他珠寶綢緞,我爹爹佯作答應,那送禮的官兒一走,他就叫李師哥把銀子挑到村裡去分派給窮人。其他黃金珠寶則準備以後再到錢莊換掉。想不到你卻因此而又起了誤會,是嗎?”耿照道:“不錯。但這事的真相,不久我也就明白了。玉面妖狐偷施暗算,假我的手殺了姨父,那時我幾乎失了理智,出村時又碰上了李師哥,這才知道其中原委。我痛不欲生,急急忙忙去追趕你。”這件事耿照早已對秦弄玉說過,秦弄玉道:“過去的事,你還一提再提作甚?”耿照道:“今晚我才知道是李師哥替我母親建墳,不由得又想起這件舊事來了。但還有一點我來曾告訴你的,李師哥當時還說有件事情要我幫忙,那時我已經差不多瘋了。趕著去追你,並沒有聽完他的說話,卻不知他要我幫忙的是什麼事情。”
秦弄玉道:“我爹爹的後事也是他料理的,既然他還留在這裡,咱們就一同去找尋他吧。一來要向他道謝,二來你也可以問他那件事情了。但卻不知他是否還住在他以前的家裡?”
小牛兒道:“家駿哥現在做了斬柴的樵夫,每隔五天一次挑柴到城裡來賣,我知道他已經搬到山裡住了。”耿照連忙問道:“你可知道所在?”小牛兒道:“我只知道是在北芒山中,但我沒有去過。”北芒山綿延百里,山深林密,山中獵戶不止千家,要找尋一個隱姓埋名的人,雖然不至於難似“海底撈針”,卻也不是一件易事。耿、秦二人有事在身,不能在薊州久留,聽了小牛的話,不覺黯然。
玳瑁一直在旁靜聽他們的說話,默不作聲。蓬萊魔女眼光一瞥,忽見她眼角有晶瑩的淚珠,蓬萊魔女怔了一怔,道:“玳瑁,你怎麼啦?”
玳瑁抹乾了眼淚,忽他說道:“耿大哥,你這位李師兄可是信州人氏?”
耿照詫道:“你怎麼知道?”
玳瑁緊跟著又問:“令堂和令姨父也是信州人氏,對嗎?”耿照道:“不錯。你——”玳瑁又問:“李家駿大約是十多年前到薊州來投奔你姨父的,對不對?”耿照更為詫異,說道:“一點不錯,你和我的姨父和家駿哥都是相識的嗎?”蓬萊魔女如有所悟,忽地問道:“莫非這李家駿就是你要尋找的人?”
玳瑁道:“不錯,這李家駿,他,他正是我失散的表哥。”
原來玳瑁和李家駿,都是信州人氏;兩家乃是中表之親。玳瑁和他且還自小訂有婚約。其後遭逢世亂,玳瑁的父母死於兵火之中,和表哥也失散了。那時玳瑁不過七歲,幾經輾轉,落到一個大戶人家做了丫頭。後來那大戶被綠林好漢抄了家,玳瑁也被救了出來。因那好漢與蓬萊魔女的師父公孫隱相識,公孫隱正要為蓬萊魔女找個女伴,玳瑁這才變成了蓬萊魔女的侍女的。十多年來,玳瑁無時不在思念她的表哥,卻苦於無法得到他的消息。她知道李家駿有個遠房親戚叫做秦重,卻不知秦重就是耿照的姨父,也不知秦重是搬了家到了薊州。
這次玳瑁跟蓬萊魔女下山,為的就是想趁這個機會,可以到各處去打聽李家駿的消息。前幾天她經過薊州,曾到故鄉探望,故鄉相熟的人家早已毀於兵火,成了一片瓦礫了。玳瑁以為是找不著李家駿的了,不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在耿照的家中,卻獲得了李家駿的確實訊息,知道李家駿不但活在人間,而且還跟秦重練成了一身武藝,是秦弄玉的師兄。玳瑁之喜可想而知。可是在歡喜之中卻也擔著一重心事,時間緊迫,不知能不能夠在北芒山上找得著他?
蓬萊魔女問明瞭玳瑁之後,很是替她歡喜,說道:“我到天狼嶺赴武士敦之約,無須你陪我去,你可以留下來尋找你的表哥。”
玳瑁躊躇未決,蓬萊魔女笑道:“隔別了十幾年,你怕認不得他了?是麼?那也無妨,叫照弟和秦姑娘陪你去吧。天已亮了,咱們可以走了。”
耿照道:“柳姐姐,你不是說仲少符與上官寶珠也都是要到我家裡來的麼?”
蓬萊魔女瞿然一省,說道:“不錯。上官寶珠傷病初愈,不能施展輕功。不過,這個時候也應該到了。難道路上又出了什麼事情?咦!外面似是有人廝殺!”
眾人趕忙出去,一看,只見大門之外;仲少符和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在惡鬥。那個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他們所要找尋的李家駿!
原來李家駿這天早上來找小牛兒,恰巧在耿家的大門前碰上了仲少符與上官寶珠。李家駿看見兩個陌生的人要進耿家,只道他們是金廷的鷹犬,便即盤問他們的來歷。仲少符焉肯對他實說,同樣的也是懷疑李家駿是金廷鷹犬。雙方一言不合,動手就打起來。
仲少符劍法精妙,李家駿則勝在氣力沉雄,刀法也很不弱,雙方旗鼓相當,打得難分難解。
蓬萊魔女等人出來之時,仲少符正使到一招“斗轉星橫”,倒轉劍鋒,自下而上地斜剖李家駿的小腹,劍尖指向他胸口的“璇璣穴”,劍柄又撞向他脅下的“愈氣穴”,一招三式,同時攻向對方的三處要害,這是四空上人所傳的佛門“伏魔劍法”中一招最精妙的招數,當真是厲害無比!李家駿喝道:“好狠!”他的招數不及仲少符的精妙,百忙中不知如何破解,只好“以力降巧”,“呼”的一刀硬劈過去。仲少符的氣力不及他,這一下各打各的,眼看就要兩敗俱傷。
上官寶珠大吃一驚,生怕仲少符被快刀劈中,難免性命之憂,急切間不假思索,一蓬梅花針射了出去。她的梅花針是淬過毒的。
這一邊玳瑁也是不由得嚇得尖叫起來,想要跑過去把李家駿拉開,已是來不及了。
幸虧蓬萊魔女身手矯捷,來得正是合時,只見她拂塵一展,快如閃電,把那一蓬毒針拂得零星四散,沒有一枚射到李家駿的身上。
上官寶珠怔了一怔,叫道:“柳姐姐,你——”蓬萊魔女微微一笑,說道:“都是自己人,這位李兄是耿照的師哥。”耿照也上前說道:“師哥,你還記得小弟從前的鄰居仲老伯嗎?他就是仲家的小弟弟。”李家駿“啊呀”一聲叫了起來,說道:“真是料想不到,耿賢弟你回來了,還有仲家小弟弟也一同回來了,這不是做夢吧?”仲家父子搬離薊州之時,李家駿剛到薊州投奔秦重,他和仲家父子只見過兩次面,那時仲少符年紀很小,只有幾歲,隔別了這許多年,彼此都不認得了。
耿照道:“青天白日,怎會是做夢?還有更巧的事情呢,你瞧瞧,這位姑娘是誰?”
李家駿聽得玳瑁剛才那聲尖叫,對她已是留心,只覺這女子十分眼熟,心中自然而然的似有親人的感覺,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尋思:“她是誰呢,為什麼對我這樣關心?”
玳瑁心中痠痛,說道:“駿哥,你連我也不認得了麼,我是——”名字未曾說出口,李家駿已是“啊呀”一聲叫了出來,立即衝上前去,緊緊地握著玳瑁的雙手,叫道:“玳瑁,你、你還活在人間!你長得這麼高了!”他們是從小訂婚的,李家駿長玳瑁三歲,被亂兵衝散之時,李家駿已有十歲,玳瑁不過七歲,俗語說“黃毛丫頭十八變”,李家駿怎想得到眼前這個標緻的女子就是自己從前那個“乳臭未乾”的未婚妻?而且他們是被亂兵衝散的,一個稚齡女子在那樣兵荒馬亂的年頭,與家人失散,生存的機會實是微乎其微。故此李家駿雖然念念不忘“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卻不敢對她的生還抱著希望。
正因為李家駿以為玳瑁早已不在人間,故此他雖覺似曾相識,卻做夢也想不到是她。
劫後相逢,渾如一夢。兩人喜極忘形,感極而泣,顧不得是在眾人面前,不知不覺地便緊緊相擁了。蓬萊魔女笑吟吟道:“亂世姻緣,每多奇遇。這正是: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傲寒心。冬風盡折花千樹,尚有幽香放上林。玳瑁妹子,我真是替你們高興!”
玳瑁瞿然一省,說道:“駿哥,你是來給師母掃墓的吧?”李家駿道:“不錯,我是來找小牛兒一同去給師母掃墓的。你知道照弟的家已被官府封了,我不能從大門進去,每次都是從小牛兒那邊逾牆潛入的。”玳瑁道:“小牛兒也正在墓園裡呢,咱們都進去吧,你和照弟已有五年不見,你們兩師兄弟也應該談談了。”
眾人逾牆而入,重回墓園。李家駿在耿母墓前行過了禮,耿照答謝師兄代營母墓的大恩,便問李家駿道:“當年我走得匆忙,你好像有件事情要和我說,是麼?”
李家駿笑道:“不只一件,是有兩件事情要和你交代的。”耿照道:“哪兩件事情?”李家駿道:“第一件是有一百兩金子要交給你。”耿照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說道:“哦,可就是金虜送來給我姨父的那一百兩金子?”李家駿道:“正是。金虜送來的有白銀千兩,黃金百鎰。銀子我已經散給村裡的窮人了,金子我卻是不便拿到城裡兌換。那天師父本來是叫我拿給你處置的,如今還藏在山上。”耿照苦笑道:“如今我已是在江湖飄泊之人,我既不能在薊州久留,將它分給窮人,我要這黃金復有何用?”
玳瑁笑道:“不,還是有用的,宋金剛的那支義軍正缺軍餉,這百鎰黃金,給了他們,用處可就大啦!”
耿照道:“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李家駿道:“師父生前,曾秘密結交各方反金的志士,本來是想聯絡好了,就起義的。只因發生了那件意外之事,那天他匆匆要走,將一紙名單交了給我,上面就是那些志士的姓名和地址,也是要我送給你保管的。這張名單,如今也還在我那兒。”
耿照大為後悔,說道:“原來姨父也是如此苦心孤詣,可嘆我當年還誤會了他。”秦弄玉道:“這件事,我也不知道。”李家駿道:“那是師父因為你年紀較小,平時閒話家常,就無謂說了。他也是那天臨走之時,才付託與我和照弟的。”
蓬萊魔女道:“我們正要聯結各方抗金的志士,這張名單很有用處。好,照弟你就跟你的師兄回去一趟吧。”
蓬萊魔女接著說道:“近來局勢雖然較為平靜,但祁連山那邊仍是隨時可能有戰事發生,你們在這裡的事情辦妥之後,立即到祁連山去。大狼嶺之約,我獨自赴會,你們不用去了。”
上官寶珠說道:“柳女俠,我想跟你到天狼嶺去,你肯要我作伴嗎?”蓬萊魔女知道她是想向自己探詢身世之秘,只怕有些說話是不便當眾說的,於是說道:“好吧,只是如此一來,你和仲少符可要暫時分手了。仲少俠,你放心得下嗎。”蓬萊魔女早已看出他們是對情侶。
仲少符面上一紅,說道:“寶珠姐姐有盟主照顧,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耿照笑道:“反正盟主赴了天狼嶺之約也就要到祁連山的,暫時分手也不過是幾天而已。”
李家駿道:“小牛兒,你們恐怕也不能在這裡住下去了。”小牛兒道:“我正想和你說呢,你可肯帶我出去?”李家駿道:“你先和家人商量,搬出了城再說。”耿照道:“這樣吧,你安頓了家人之後,就動身到祁連山去,路上一定可以碰見義軍的。你說出我的名字,義軍會收留你的。這裡五十兩銀子,給你路上使用。”小牛兒道:“要不了這許多。”耿照說道:“我知道你的家境並不怎麼寬裕,我連累你們不能在此安居,這點銀子你們搬家也要用的。”小牛兒十分感激,說道:“耿大哥,難為你為我想得這樣周到。”拿了銀子,便爬過圍牆去了。
此時天已大亮,蓬萊魔女等人計議已定,離開耿家,出了薊州城,便即分道揚鉚。耿照、秦弄玉、李家駿、玳瑁和仲少符五人隨李家駿上北芒山取那名單與金子;蓬萊魔女帶了上官寶珠往天狼嶺赴武士敦之約。
路上蓬萊魔女才有餘暇和上官寶珠說起她與青靈子相遇之事,上官寶珠從耿照口中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此時聽了蓬萊魔女所說的全部事實,心中更多疑惑,對於青靈子臨終之際的遺言,也是極為感動。
蓬萊魔女道:“我有一事未明,你何以不相信青靈子是你爹爹。”
上官寶珠道:“不是不相信。只因我聽得媽媽說過,我的爹爹是遁跡海外、還在人間的。卻不知我的爹爹和那位青靈子前輩是否就是同一個人?聽說青靈子前輩給了你半面破鏡——”
蓬萊魔女道:“不錯。現在就交給你吧。”上官寶珠接過那半面破鏡子仔細一瞧,果然是和她小時候在母親妝臺所見的那半面破鏡相同。
蓬萊魔女道:“令尊本來是要我將這半面鏡子送還你的母親的,如今給了你,你將來回山之時,就可以問個明白了。”
上官寶珠道:“此去天狼嶺須得幾天工夫?”蓬萊魔女道:“你的輕功現在已經恢復了五成,過兩天就會完全恢復了。以咱們的腳程而論,到天狼嶺去,依我看走個十天八天大約也可以到了。”
上官寶珠微微一笑,說道:“如此說來,說不定咱們到了天狼嶺就可以見著我的母親了,用不著我再回去靈鷲山啦。到靈鷲山打個來回,至少也得半年呢。”
蓬萊魔女詫道:“哦,你的母親也要到天狼嶺麼?”
上官寶珠道:“柳姐姐,你大約還未知道,神駝太乙和公孫奇就是躲在天狼嶺上。”
蓬萊魔女本來亦是有此懷疑,如今從上官寶珠口中得到了證實,怔了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令堂將有天狼嶺之行敢情就是與此事有關?”
上官寶珠道:“神駝太乙與我的師叔猛鷲上人相交頗厚,猛鷲師叔得知他們躲在天狼嶺上的消息,曾派遣麻大哈去尋訪他們。那時麻大哈和我還未翻臉,他瞞著師父,私自帶了我去。猛鷲師叔其實是在覬覦公孫奇那兩大毒功,所以才叫麻大哈先去打探他們的住址。他是準備在得到確實的消息之後,就要跟著去軋上一腳的。”
蓬萊魔女道:“你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你的母親了?”
上官寶珠道:“不錯,這樣一件大事,我當然是不敢瞞著媽的。媽和師叔一向是面和心不和,各懷心病的。媽要我打聽到確實的消息之後,立即回去告訴她。媽也是想取得公孫奇那兩大毒功。”
蓬萊魔女嘆了口氣,說道:“原來還有如此這般複雜的勾心鬥角情事,桑家那兩大毒功真是害人不淺!”
上官寶珠面上一紅,說道:“媽是怕師叔得到那兩大毒功,我們這一支就難免要受師叔所制,所以不得不參加爭奪。”其實上官寶珠的母親青靈師太乃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她擅於使毒;對桑家那兩大毒功慕名已久,即使不是為了同門之爭,她也是要想取得那兩大毒功的。
上官寶珠接著說道:“我離山已有數月,媽見我久不歸來,一定會到天狼嶺找我的。”
蓬萊魔女道:“這麼說,你們是已經到過天狼嶺的了。可曾見著武幫主麼?”
上官寶珠道:“不但見著,而且我還多虧武幫主和雲紫煙女俠救了我的一命。可惜那時我還在受著麻大哈的欺騙,對武幫主懷著敵意,他救了我的命,我卻不肯聽他的善言。”
當下上官寶珠將她在兩個月前在天狼嶺的遭遇一一告訴了蓬萊魔女。蓬萊魔女這才知道猛鷲上人早已到過天狼嶺,同時也知道武士敦約她赴會的原因了。正是:
破鏡難圓遺恨在,天狼嶺上探奇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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