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二少爺定眼望著紗窗,心裡在想:“這明目張膽公然與丁財神老婆飲酒尋歡的是不是莊亦揚?如果距離再近些便可以從聲音判斷。玄玄說得不錯,丁財神是個窩囊廢,公然願當睜眼的忘八,放任老婆偷腥。”
房裡話聲又入耳一一“小親親,我餵你。”
“唔!”
人影移動,疊成了一個。
然後是蕩人心魄的笑聲。
古二少爺已經按捺不住,正待……
房裡重疊的人影突然分開,一個嬌脆欲滴的聲音道:“外面是哪位貴客,既已登堂,何不入室?”看樣子,這發話的女人定是“丁財神”的老婆,從語音的媚蕩輕佻幾乎如見其人。古二少爺倒是怔了怔,對方是如何發覺自己來到的?房裡有她的野男人,她公然還敢邀第三者進去,即使是煙花女子也有個忌避,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這定是莊亦揚的詭計企圖脫身!”古二少爺心念電似一轉,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掠進客廳然後面對房門,目光掃處,不由呆了。
一男一女並立著面對房門。
女的是個少婦,果然美絕豔絕,卻不如想象中有冶媚之氣,表面上看的確是個頗有氣質的美少婦。
男的比女的更年輕些,約莫二十三四歲,標準的美男子俊哥兒,如果他改變女裝,絕不輸於那女的。
他不是莊亦揚。
古二少爺一向豁達玩世不恭,現在也有些尷尬。
“哦!想不到是古二少爺,幸會,幸會!”男的笑著開口,風度極佳。
“我們沒見過面。”古二少爺已回覆鎮定,從容地說。
“是沒拜識過,不過卻已久仰。”
“怎麼認出是我古二。”
“你那根趕牛的藤條呀。”女的接上了口,那聲音的確是悅耳。
趕牛的藤條這句形容詞幾乎使古二少爺忍不住要笑,但他忍住了,依然是一本正經的表情。現在他才看清這間臥室佈置得十分豪華,地上鋪的是波斯地毯,妝臺錦帳幾櫥纖塵不染,光可鑑人,帳沿流蘇上還綴了龍眼大的明珠,不下百粒,靠窗是一張白玉面的圓桌,桌上擺了極精緻的酒菜,器皿非金即玉,真的是“財神之家”。
“芳駕便是丁夫人?”古二少爺頭一次對人客氣。
“嗯。”女的點點頭,珠翠一陣閃光。
“這位……”古二少爺目光轉註男的。
“不才賈俊英,二少爺多指教!”隨說隨作了個揖。
賈俊英,古二少爺當然沒聽說過。
“請進小飲一杯如何?”丁夫人抬手邀客。
“可以。”古二少爺毫不猶豫地便應承了,同時也恢復了他一貫的作風。當然,他不會忘記此來的目的。
“二少爺真快人也,請!”賈俊英側身肅客。
這一雙男女的作風的確令人驚怪,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釋的理由,偷人的如此坦蕩,而入幕之賓彷彿也成了主人,真不知“丁財神”。是怎麼個想法?
古二少爺滿不在乎地進入房中。
丁夫人親自挪椅布筷還替古二少爺斟上酒。
古二少爺心裡相當納悶,這一雙男女根本就不像無行之人,說好聽點,還真像是高貴人物,可是剛才在外面聽到的調笑之聲卻又不假,如果說兩人是金玉其外,那這等裝假的功夫不但到了家,而且已經近於恐怖。
兩人勸飲,情意殷切。
古二少爺像面對老朋友,開懷暢飲,酒是好酒,香醇甘芳,市面上還極少喝得到。萊餚不用說,似出於名廚之手,色香味俱備。唯一欠缺的是沒下人侍候,想來是怕破壞了情人幽會的氣氛,這點是可以理解的。
“二少爺光臨必有緣故?”丁夫人開口觸及正題。
“不錯!”古二少爺準備開門見山。
“請問何事?”
“找人!”
“哦,找什麼人?”
“‘金劍’莊亦揚。”古二少爺注意兩人的反應。
“好像聽說過此人……”賈俊英沉吟,沒有任何特殊的反應,神情平靜而自然。
丁夫人眉頭微蹙,也沒任何異樣。
“這姓莊的跟我可說是素昧平生,二少爺找他怎會找到此地來?”
“夫人真的不認識他?”古二少爺目光灼灼。
“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有作假的必要麼?”
古二少爺料得到對方一定會否認,尤其當著另一個男人的面,他深信玄玄的消息絕對正確,非追到底不可。
“我不是盲目亂抓,是有根據的。”
“噢?請說。”
“莊亦揚慣常以巾蒙臉,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據我所知,有個蒙面客曾經是夫人的座上客,有這事麼?”
“有!”丁夫人承認了。“這蒙面客是此地的常客,三天兩頭來,人現在就在這裡,喏,就是他。”用手指了指賈俊英。
古二少爺一皺眉。
“哈哈哈哈!”賈俊英朗笑了一聲,從懷裡取出一塊方巾往臉上一蒙。“二少爺,看來這是個誤會。”
“也許。”古二少爺並不接受這事實。
“也許?”賈俊英斂了笑容。“二少爺似不以為然?”
古二少爺目光轉註丁夫人。
“夫人,丁一丁二兄弟倆是丁財神手下?”
“沒錯,凡來過土城的都知道。”
“兄弟倆都已經送了命,難道夫人不知道?”
“什麼?”丁夫人這下表示震驚了。“丁一外出未歸,丁二現在城裡,今天白天還跟我照過面,這……”
“丁一是死在外頭,丁二卻死在家裡,而且就是今晚。”
丁夫人驚愕地圓睜杏眼,好半晌。
“有這等事,二少爺怎麼知道的?”
“我專程來找丁二追查莊亦揚的下落,發現他已陳屍在他住的木屋裡。”古二少爺定眼望著丁夫人。
“這……他兄弟怎會扯上姓莊的?”
“因為他兄弟替莊亦揚辦事。”
“這太離譜了,我要查個清楚。”話鋒頓了頓。“二少爺,恕我冒犯一句,人是不是你殺的?”眸光成了銀線,這表示她不但是江湖人,而且功力不是泛泛。
“不是,我要活口還來不及。”古二少爺斷然回答。
“嗯。”丁夫人點點頭。“二少爺一言九鼎,我相信。”她居然很輕易地便相信了,神態之間表現出她說的是真話。
看來莊亦揚的線又斷了,古二少爺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莊亦揚不止是狡詐如狐,他比狐更狡猾。可是他又想到,這一雙無恥男女的話可信麼?如果莊亦揚與土城方面沒牽連,丁家兄弟何以會替他賣命?至於丁二之被滅口,不一定是莊亦揚下的手,“丁財神”這方面發現事機敗露,為了不樹強敵,同樣也可以這麼做。
“依在下愚見,極可能是姓莊的下的手,丁一可能是辦事失敗。丁二不但失去利用價值而且還有洩密之虞,故而殺之滅口。至於丁家兄弟甘被姓莊的利用支使,一是誘以重利,再就是雙方之間有某種淵源。”賈俊英正色說。
“嗯!有道理。”古二少爺點點頭,但眼睛仍注視著了夫人,“丁家兄弟是丁財神的得力手下,應該不會缺銀子花用,如果要收買必得很高的價碼。至於說雙方之間有什麼淵源,做主人的對手下來路交往應該非常瞭解才是,夫人以為如何?”
“我說過一定要查清楚。”丁夫人鄭重回答。
“小親親,”賈俊英離座而起。“我得走了。”
“嗯!”丁夫人扭了扭嬌軀,嗲聲蕩氣。“你為什麼要走嘛,丟下人家一人……”現在,她露出了蕩態。
“我來時就說過,今晚三更有事要辦,反正現在有二少爺陪你,不會無聊的。”說著轉向古二少爺。“二少爺,失陪,容圖後會。”一個長揖,徑自出房離去。
丁夫人噘了會嘴,又恢復和悅之色。
“二少爺,真是有緣。來,我敬你。”舉杯。
古二少爺也舉起杯子,心裡卻在想:“姓賈的小子為何突然離去?這女的對丁二之死似乎不怎麼在意,反應也不如預期的強烈,只說要查,卻沒立即採取行動,這似乎不近人情,她跟丁財神算是哪一門子的夫妻?”
雙方照了杯,又斟上。
“了夫人……”
“二少爺,我叫紅杏,就直接叫我紅杏好了,這夫人之稱聽起來怪彆扭的,我不太習慣。”風情萬種地笑了笑,又道:“良夜香閨來貴客,美酒佳餚總宜人!”
“說得好,該浮一大白!”古二少爺真的幹了一杯,手按杯口,定睛望著丁夫人。“紅杏枝頭春意鬧……”
“二少爺在取笑我?”她乜斜起杏眼。
“不,不,這名字取得好,名如其人,人如其名。”
“二少爺指我是出牆紅杏?”她不在乎地說。
“我沒這麼說,話是你自己說的。”
“這不值爭辯。”紅杏豔豔地笑了笑。“無論男女,各有各的做人方式.也各有各的理由,這理由也許不為一般人所接受,但當事人認為心安就可以了。萍蹤偶奇蹟,聚散本無常,緣來則聚,緣盡則散。聚,值得珍惜;散,不必悲傷。二少爺以為然否?”這番話還真的不俗
“太妙了!”古二少爺撫掌,“我們相聚的確偶然,實在不該辜負。紅杏,我實在很佩服丁財神的肚量。”
“怎麼說?”
“他竟然不過問你的行為。”
“我的行為有何不妥?發乎情,上乎禮,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覓個酒伴,排遣寂寞,如此而已。”
“能讓你隨心所欲找酒伴,也需要極大肚量,對麼?”
“也許。”紅杏大方地笑笑,執壺斟酒。“二少爺,你是我所接觸的男人中最理想的酒伴,是真的。”
“賈俊英難道不理想?”古二少爺笑著問。
“尺有所長,丈有所短,人跟人不能比的。”
“有意思,看來我今晚非大醉不可。”仰頸又幹一杯。
驀地,外面傳進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夫人,老爺回房來了。”
“哦!你就說我有客人。”紅杏滿不在乎的樣子。
古二少爺大感驚訝,紅杏在臥房裡跟男人歡飲,丈夫來了她居然毫不為意,難道說“丁財神”是故意放任她的?即使她是操賤業的女人也不應該如此,太過分了。
“是什麼貴客?”很蒼宏的聲音。
“鼎鼎大名的古二少爺。”紅杏坦然回答。
她既然不在乎,古二少爺當然更不在乎。
“太巧了,太巧了,我正要見他。”
話聲中人已到了房門口。古二少爺轉面望去,正如玄玄所形容的,這賭城之主“丁財神”肥頭大耳,的確胖得像一頭豬,眼睛是細眯的,臉上還掛著笑容,從表面上看,是個有傻福的和善人,實底上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老爺子。”紅杏盈盈起立。
丁財神進入房中。
古二少爺人雖佯狂,但多少還是有分寸的,他跟著站起身來。
“城主,幸會!”
“的確是幸會!”
紅杏挪過椅子。
“不必了,我說幾句話就走。”眯著的眼略為張大了些,望著古二少爺。“二少爺,老夫早已知道你駕臨本城,目的是要找丁二,為了彼此間不發生誤會,老夫開明打響地說吧。”乾咳一聲,清了清喉嚨。“丁家兩兄弟是老夫得力手下,但忠心卻差了些,他倆揹著老夫在外頭接生意開財路,如此下場是自招,老夫除了惋惜別無話說。”
“那本人也開門見山地問,兄弟倆的主顧是誰?”
“僅僅知道是個來路不明的蒙面客。”
“二少爺懷疑那蒙面客是‘金劍’莊亦揚。”紅杏接了句嘴。
“哦?”丁財神點點頭。“此人老夫聽說過,是個俊品人物,劍法不俗,在江湖上只能說小有名氣。”
“殺害丁二的是誰?”古二少爺緊迫著問。
“就是那蒙面客。”
“城主如何知道?”古二少爺心頭震顫了一下。
“丁二有個相好的小女人叫香香,她目睹丁二被殺,據她說,丁二在被殺之時無力反抗,似乎是先中了毒。那蒙面客在殺死了丁二之後,還取走了一大包金珠,那大包金珠便是他兄弟倆接生意的代價,香香曾經在事前看過,丁二向她許諾要帶她離開土城,到別處去享福,現在一切都成空了,這便是全部經過。”丁財神一口氣說完。
古二少爺不由不相信,因為丁財神是在此落地生根的人,同時這種伎倆正是莊亦揚的一貫作風。
“二少爺相信老夫的話?”
“相信。”
“那太好了,老夫還要去照應場子,失陪,你們慢慢喝吧。”說完,自顧自地出房離去,似乎他的女的找男人吃喝玩樂是件習以為常的事。
紅杏坐回原位。
古二少爺也坐下。
“真是個好丈夫!”古二少爺有感而發。
“嘻!”地一笑。紅杏嗲聲道:“二少爺這句話如果是指他甘戴綠頭巾那便錯了,應該說他相信我對他的絕對忠實,不會做出超逾限度的事,他忙著賺錢,特別許我以這咱方式排遣寂寞。當然,有時候表面上不免放任了些,但也僅止於此。”
“這我相信。”古二少爺這句話是順口說的,他親眼在窗外看到兩條人影疊在一起,但這與他完全無關。現在,他已萌了去意,既然事實已經證明土城與莊亦揚之間並無瓜葛,沒有再逗留的必要,同時妙香君和花靈下落不明,先找到她倆是正經,心念動發,徐徐起身道:“夜已深,我想該告辭了。”
“二少爺不是說今晚要陪我大醉麼?”紅杏臉上全是企盼之色,由於酒的作用,本來豔麗的她更加嬌媚了。
如果換了別人,可能離不開這一朵火中之蓮,但古二少爺不同,他心裡沒絲毫綺念,女人就是女人而已,美醜之間似乎區別不大。
“改天吧。”他淡淡地說。
“可是有人要見你。”
“誰要見我?”古二少爺有些意外。
“一位姑娘。”紅杏臉上現出神秘之色。
“她叫什麼?”古二少爺立即意識到事有蹊蹺。
“她就叫姑娘!”紅杏一本正經地說。
古二少爺內心震顫了一下,姑娘,難道就是神秘莊院中聞聲而不見人的神秘女子麼?她要自己與花靈保持距離,她要助自己完成師命得回“碧玉蟾蜍”,她要自己代她殺蒙面人作為條件,而土城的位置是她的手下胭脂透露的,現在她要見自己,擺明著紅杏和丁財神跟她是一路的,看來此中文章大了。情緒激動,但表面仍鎮定如常。
“姑娘的意思就是還沒嫁人?”
“也可以這麼說。”
“人就在此地?”
“對!”
“這麼說她也是丁財神一家的?”古二少爺打蛇隨棍上,他無法確定這“姑娘”是不是那“姑娘”,但這底非摸清不可,也許妙香君和花靈的失蹤與此有關,至於對方竭力否認與莊亦揚有任何瓜葛這一點確實值得存疑。
“嗯。”紅杏含糊以應,但等於是承認了。
“她是丁財神的什麼人?”
“算是晚輩吧。”紅杏語意仍然含糊。
眼前陡地一亮,一張芙蓉美面出現在門邊,是個冰肌玉骨的少女,這一比,紅杏更顯得遜色了。她就是所謂的“姑娘”麼?很可惜,古二少爺無從辨認,因為他根本沒見過“姑娘”的廬山真面目,上次交談只是聞聲。
“你們談吧,我不打擾。”紅杏笑笑,側身進內門。
“二少爺,久違了!”姑娘開了口。
古二少爺心關一緊,他從聲音聽出眼前的少女正是那自稱“姑娘”的神秘女子,想不到她是丁財神方面的人。
“姑娘,幸會!”古二少爺淡淡一笑。
像一隻鳳蝶,姑娘翻然來到桌邊,以主人的姿態抬了抬纖纖玉手,徑自在紅杏原先的位置落座。
古二少爺坐回原位。
紅燭美人,氣氛是旖旎的,便夾著神秘的色彩。
有妙香君和花靈在先,這姑娘雖然夠美,但凍能在古二少爺的心湖激起漣漪,更何況對方的來路詭秘。
“姑娘想必有話要說?”
“不錯,不然就不必見你了。”
“那就請說吧。”
姑娘正了正色。
“二少爺,我們所談的交換條件你考慮過了麼?”
“有關‘天煞星’的下落?”
“對!”
“已經考慮過了。”
“怎麼樣?”姑娘的眸子裡閃出振奮之色。
“在談此事之前有個先決條件。”
“什麼先決條件?”
“我要先見到跟我同路的兩位姑娘。”古二少爺的語氣凝重而堅決,他篤定妙香君與花靈的神秘失蹤定與丁財神有關,因為丁財神是此地的霸主,而這姑娘又與丁財神是一家,所以他提出了這條件。
“二少爺提出這條件未免可笑。”姑娘的粉腮變了變,還披了披嘴。“我沒負責替你看管女伴,你要見她們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再說,我們昨晚所談的交換條件是彼此有利,有節外生枝的必要麼?”
“這不是笑話,我很認真。”
“噢,什麼理由?”
“她兩個是在土城的範圍內失蹤的。”
“哈!二少爺,土城這地方任何身份的人都可以來去自如,誰也不能掌握別人的行蹤,更談不上負責,你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我說過這是先決的條件,請注意條件二字。”
“如果我無法履行呢?”
“那就一切免談。”古二少爺無意跟她講理。
理,必須要跟“知理”“尊理”的人講,眼前這自稱“姑娘”的女子打從出現起便處處顯示出詭秘,真正的意圖令人無法捉摸,這樣的對象如果要跟她走“理路”,真的是愚不可及也,講“現實”是對付的上策。
“二少爺,你不準備完成心願?”
“先談條件!”古二少爺堅持不讓。
“我說過無法履行。”姑娘的臉色沉了沉。
“那我就只好告辭。”古二少爺離座而起。
驀然,外面傳來一聲“砰!”的巨響,像是重物被撂在地上的聲音。
姑娘抬頭張眼。
古二少爺心頭暗自一震,但神色不變,依舊很從容。他知道在這種地方不可能有意外事故發生,如果有,定然是對方故弄的花招,事實上他並不在乎對方玩什麼花招,以不變應萬變是最聰明的做法。
一個青衣小婢出現門邊。
“小姐。”小婢施一禮。
古二少爺不由心中一動,她被丫鬟稱作小姐,難道她是丁財神的女兒?從她在此地擺出的姿態來看,幾乎已是明擺的事實,如果是,情況便非常複雜了,從一開始,自己一方便墜入了對方的彀中。而從她聽提的條件來看,顯然是一個絕大的陰謀。她知道自己的任務,還明白警告跟花靈必須保持距離,否則便後悔莫及,這預示了什麼?其意圖何在?彼此是敵還是友?
“外面什麼事?”姑娘皺眉問。
“剛剛抓到一名歹徒。”小婢低聲回答。
“歹徒?”姑娘眸光閃動。
“是的,主人命令押來請小姐發落。”
古二少爺心中又是一動,事實已證明所測不虛,她真的是丁財神的女兒,怪的是抓到人何以由她發落。
“噢!”姑娘起身,朝古二少爺歉意地一笑,風姿綽約地道:“二少爺,你請寬坐片刻,我出去一下就來。”
“請便!”古二少爺若無其事地抬抬手。
姑娘出房。
小丫鬟車轉身,背對房門沒離去。
事實上裡外間只一門之隔,由於角度的關係,古二少爺無法看到外間的情況,而他勢又不能離桌窺探。
外間傳進話聲——
“聽著。”姑娘的聲音冷得像冰刀。“你好好回答本姑娘問話,問一句答一句,半個字也不許虛假,否則便是跟自己過不去。我這裡有一百種方法伺候你,每一種都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絕妙點子,其中任何一種都可以讓鐵打的漢子變成一攤稀泥,連哭都哭不出來。現在本姑娘開始問話,頭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曾,叫二玄。”顫抖的男人聲音。
古二少爺像是當頭捱了一悶棍,他聽出是玄玄的聲音,曾與真諧音,二玄便是兩個玄字,意思就是真的玄玄。以玄玄的能耐怎會落人對方子中?他是為了聯絡自己才進入丁府的麼?妙妙怎不和他一道?
“曾二玄,嗯!什麼出身?”
“出身談不上,一個小混混。”
“嗨!你還真會混,竟然混到內宅來,這叫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姑娘冷笑了一聲接下去道:“現在你老實說,三更半夜闖進本宅的目的何在?”
“沒……沒什麼,只是想撈油水。”
“哼!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居然想矇混本姑娘,來,先給他點好看的瞧瞧。”
“是!”兩名漢子齊聲應。
古二少爺可發了急,起身走到門邊。現在他看清楚了,堂屋裡,姑娘四平八穩地坐在椅子上,地上躺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年輕小夥子,活像個癆病鬼,他,正是玄玄的化身。“千面客”段小川的傳人,易容術是不同凡響的。
兩名彪形大漢一左一右正伸手去抓。
“慢著!”玄玄大叫一聲,貼地滑出八尺,巧極地避過兩隻鐵爪,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齜牙笑了笑。
“好小子,你居然敢在這裡玩小門道,拿下!”姑娘揮了下皓腕。
兩名大漢撲上。
玄玄搖身亂竄,外行人看似亂竄,明眼人可以看出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有章法,靈如狸鼠、滑似游魚,巧極也險極地避過兩大漢的抓拿,兩大漢爪出如電,而玄玄卻成了風中的幻影,爪影與幻影交錯,精彩絕倫。
古二少爺站著沒動,擺出觀望的姿態。
姑娘竟然微笑點頭,似乎很欣賞玄玄的身手。
盞茶工夫之後,兩大漢已有些氣喘,出手更疾,還加上點戳切劈,但都是毫釐之差沾不上玄玄的衣邊。
“真的不賴!”小丫鬟忘形地叫出了聲。
“退下!”姑娘嬌喝了一聲。
兩大漢彈開,臉色難看之極。
姑娘離座上前,看樣子她要親自出手了。
古二少爺依然沉住氣,他正好藉此看看她的能耐。
姑娘伸右手抓出,很平淡的一抓,但只抓出一半,中途變勢,不是抓向人,而是抓向空處,嬌軀隨之挪動,左手隨著虛虛一撈,也是撈向空處。妙到毫巔,也詭到極致,彷彿算準了玄玄的閃躲角度,果然是如此,玄玄被一下了扣牢,古二少爺心頭又是一震,這自稱姑娘的少女的確有兩下,玄玄的玄奇身法竟然逃不過她的一抓。
姑娘定眼望著玄玄,良久,忽然點了點頭。
“你是‘千面客’段小川的傳人?”語氣變得和悅。
玄玄驚愕地瞪大眼,沒答腔。
“你的易容術已經有八成火候,身法可就差了一截,這是你平時疏於練習,不怕有辱師門麼?”這幾句話完全是訓人的口吻。
玄玄的眼睛瞪得更大,最愛耍嘴皮子的他竟開不了口,對方是以什麼立場說這種話?清楚他的出身不說,還熟知他的武功路數,這太可怕了。
“為什麼不開口?”姑娘的粉腮似笑非笑。
玄玄目光一溜,突然發現了門邊的古二少爺,膽子頓時便壯了,故意聳聳肩,皺了下眉頭,他開了口。
“我嘴疼,說話不便。”聲音突然變了調。
“嘴裡長疔瘡麼?”
“開玩笑,是火氣大。”
“我替你消火氣。”振腕,怪異地一扭一甩。
玄玄的身軀像陀螺般疾旋開去,“砰!”地一聲撞上廳壁,停住,痛得她齜牙咧嘴。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消遣。
“小子!”姑娘的粉腮驟寒。“不管你是真二玄假二玄,痛快些說出你擅闖本宅的目的,這一杯算是敬酒。”
“如果不喝,下一杯便是罰酒?”玄玄顯得很輕鬆。
“沒錯,你一點也不笨。”
“姑娘,小可打從牙牙學語起,見到的都稱讚小可聰明伶俐,這笨字對小可的確用不上。”玄玄嘻嘻一笑。“姑娘的慧眼應該可以看得出來,記得小可在十二三歲的時候,有次在大街上碰到一個大頭和尚……”
“住口!”姑娘嬌喝一聲,尖利得可以刺破耳膜。“你少胡扯,姑娘我沒耐性聽,最後一句,說?”
“說過了,想……嘻嘻,借點銀子花用。”
“是嗎?”姑娘臉上浮起一抹冷笑。
“半點不假。”
“噢!很好,銀子可以借給你,而且不必還。”
“真的?太好了,姑娘的心腸真好。”
“巧兒!”姑娘轉向與古二少爺隔門對立的小婢。
“婢子在!”小婢回過身。
“去取些碎銀來,十兩上下吧。”
“是!”小婢轉身從古二少爺身邊擦過進入房中,只一眨眼工夫,捧了一捧碎銀出來。“小姐,拿來啦。”
姑娘閃電似一旋,又扣住了玄玄,朝兩大漢施個眼色。兩大漢跨步上前,一左一右牢牢夾住玄玄的胳膊。
“這算什麼?”玄玄大叫,瞄了古二少爺一眼。
“巧兒!”姑娘鬆手後退。“一塊一塊喂他。”
巧兒上前。
大漢之一用手拽住玄玄的頭髮後拉,使他變成仰面。
另一大漢用手捏開玄玄的嘴巴。
“啊!啊……”玄玄掙不脫也說不出話。
巧兒把碎銀用衣襬兜住,捻起一小塊朝玄玄口裡送。
“慢著!”古二少爺步出房門。
巧兒的手停住沒向玄玄口裡塞。
“二少爺,你有更好的主意?”姑娘笑著問。
“姑娘,犯不著對一個小混混浪費這麼大手腳。”古二少爺淡淡地說。
“那該怎麼發落?”
“放了他算了。”
“二少爺代他說情?”
“就算是吧。”
“好,就買二少爺一個面子,放他走!”
古二少爺大感意外,想不到姑娘這麼幹脆就答應了,理由都不曾問,說起來極不近情,但人家一口就應承,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領姑娘這份情。”
兩名大漢架著玄玄往外走。
“二少爺,小的記住您的大恩。”玄玄回頭說。
“二少爺,”姑娘笑著開口。“我們回房喝兩杯再談談如何?”
“我看不必了,告辭了。”
古二少爺捏著藤條的手抬了抬。他心裡是急著要跟玄玄見面,很可能玄玄已經踩到了什麼線索,妙香君與花靈下落未明,吉凶未卜,而姑娘的態度曖昧,完全沒有誠意,如果不先掌握到有利的籌碼,談下去根本毫無意義。他一向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所以一口就拒絕了。
“二少爺,我向來很有耐心,會等你,不過話說在頭裡,如果是你自動找上門,我可能會增加條件,請!”姑娘表現得很爽快。
古二少爺不再多言,轉身舉步。
土城外。
淡月疏星,原野呈現一片朦朧的美。
古二少爺緩緩走在小道上,他預料玄玄在脫身之後一定會在附近等他。對於姑娘他不想費心思去做無謂的忖測,僅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子,而且背景複雜,這就夠了,等踩到她的線索,一切便順理成章。眼前進一步瞭解的是丁財神也是這一齣戲的重頭角色,一旦開了端,勢態便不會中止,比耐力以靜制動不失為良策。
“二少爺,幸會!”
只見聲音不見人,而且聲音是陌生的。
“誰?”古二少爺止步。
“談買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