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劍的目光不期然的瞟向東方霏雯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心中有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受。
她,可說是武林第一美人,也是第一毒辣淫賤的女人。
她,曾瘋狂的愛過他,他也曾回報以相等的愛。
她,曾借藥物之力,奪取了他的童貞。
現實是殘酷的,也是醜惡的,愛,變成了極端的恨,演成了目前的悲劇,然而,這悲劇並不因她的死而結束
就在此刻
一個半百黑衣婦人,排眾入廳,目光一掃現場之後,慨然道:
禍首伏誅,一切算結束了!
她,正是無魂女的養母,也是覺非大師出家前收的養女。
覺非大師沉重的道:
情況如何?
黑衣婦人道:
女兒已搜遍了所有角落,餘孽無存,除了死傷與自新回頭者外,漏網的極少,諒來已不致為患!
雙方死傷如何?
對方死亡約四百,傷者百餘,我方罹難的也在兩百之間,傷者不足一百,其中各門派代表佔死傷總數三分之一!
阿彌陀佛,這確是武林百年來空前浩劫!說著轉向宇宙一尊道:此地善後,請老施主負責,老袖擬面壁思過,請從此辭!
然後又轉向斐劍與紫衣人道:
孽海無邊,回頭是岸,盼兩位善體天心!
說完,雙手合什,向在場的頂禮告別。
送大師!
斐劍與廳內眾人,齊齊躬身施禮。
廳外圍觀的各門派代表,閃開了一條路,覺非大師與黑衣人緩步出廳,飄然而去。
紫衣人冷冷的道:
我們該走了!
宇宙一尊激顫地向紫衣人道:
孽障,記住為師的話,好好解開這冤結!
紫衣人愴聲道:
是!
舉步當先向外走去,斐劍與四海浪蕩客師徒魚貫後隨,出廳之後,身形一緊,向谷外飛馳而去。
宇宙一尊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所有在場的高手,全以驚異的神情,目送四人離去,誰也不知道四人間,竟究有什麼事需要私下解決。
斐劍一行四人,出了穀道,奔上了一座山頭。
斐劍與紫衣人當面而立。
四海浪蕩客與尹一凡站在一邊,神情沉重到了十分。
空氣在詭秘之中,隱隱透著殺機。
經過了一段難堪的沉默,四海浪蕩客激顫的道:
可否容我說幾句話?
紫衣人一抬手,道:
祝兄,說什麼都是多餘,請賢師徒只在旁邊做證人,切勿干預
你非照你原來的打算而行?
是的,這是命運,冥冥中的安排,逆天不詳!
你這是瘋狂
不!請祝兄成全!
尹一凡臉色變得難看十分,栗聲道:
大哥
紫衣人立即以手勢止住尹一凡道:
你不能插口!
尹一凡默然,但面上已起了抽動。
斐劍咬了咬牙,道:
閣下可以除去面巾了!
紫衣人片言不發,一把抓下面巾,露出了一張俊麗的中年面孔,看來他是一個極具男性魅力的美男子,只是,他眼中散發著極端痛苦的神色。
斐劍微覺一怔,在想像中,他以為對方隱在蒙面巾的面目,定是陰鷲醜惡,豈知大謬不然,但,這仍不影響他報仇的決心,當下寒聲道:
閣下可以交代了!
紫衣人面上的肌肉,一陣抽動,眼中痛苦的神色更盛,久久才開口道:
有幾件事,我得先加以說明
說吧!
第一,當初為了滿足東方霏雯苔集珍笈的慾望,我在得悉五帝得到天樞寶笈的消息後,開始謀奪
嗯!
五帝之中的木水二帝,亡在我的劍下不錯,但那是公平的搏鬥
斐劍咬了咬牙,忍不住道:
雖說公平,你的動機該死!
紫衣人接下去道:
令師士帝申天闕與火帝方允中所中附骨神針諒已知是金盟月主天皇所為
這點我知道!
至於你大師伯金帝崔斌卻是死在天皇之手!
以閣下的功力,當初能搏殺在下二三兩位師伯,所謂公平,頗有疑問?
不錯,我事後才知道,他兩位也是先中了附骨神針所以功力打了折扣
照閣下這一說,罪過全屬天皇,那老匹夫一人?
不,本人無意推卸。
諒閣下也推不掉。
第二,血洗三元幫,殺害鄂西大豪歐陽方,以及千手人,兩儀書生夫婦等,是本人奉天皇,之命而為,本人不否認是兇手!
以附骨神針殺黃彼芳滅口的,又是誰?
東方霏雯那賤人!
紅樓王人與先父慘死呢?
紫衣人閉了閉眼,沉痛的道:
當然是我!
斐劍鋼牙一挫,道:
你曾說付與先父是至交,為什麼要下這毒手?
紫衣人突地狂笑一聲道:
因為他該死!
他為什麼該死?
拋妻棄子,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人神共憤,不死何待!
斐劍厲聲道:
住口,這卻不該閣下施以謀殺,你的主要目的是紅樓人,為什麼?
紫衣人一咬牙,道:
言盡於此了
斐劍冷酷的道:
閣下的交代完了?
完了!
現在我殺你,你當無怨言?
出手吧!
尹一凡栗吼一聲道:
大哥不可!
四海浪蕩客接著也栗聲道:
斐劍,你不問問對方的來厲?
紫衣人厲聲道:
祝少青,你莫非要使我死不瞑目?
這太殘酷了,你不該
我要作交代,非此不足以交代!
可是
住口!
斐劍一心要報父仇,師仇,與那些枉死的同道討公道,根本不去思索雙方可疑的言詞,與紫衣人反常的表情,斷然道:
閣下此番對毀滅金月盟,為武林消除浩劫,功不可沒,但只算是稍贖前衍,在下的家門與師門雙重血債,必須你的血來償還!
四海浪蕩客怪吼一聲:
我決不使這慘劇發生,斐劍,他便是
哇!
一聲慘號,紫衣人栽了下去,胸前血噴如泉。
斐劍的劍尖上,滴著點點鮮紅的血珠。
尹一凡嘶聲栗吼道:
大哥,你錯了!
四海浪蕩客悲嘆一聲道:
天意如斯!人而何為?要發生的,畢竟還是無法避免!
話聲中,疾俯身軀,連點紫衣人數處穴道,同時止住血流,咬牙道:
你不該如此!
紫衣人面上浮現一抹苦笑,聲如細蚊的道:
我瞑目了,這是贖罪!
斐劍突地轉向尹一凡道:
何以不見贖罪人現身?
尹一凡目中蘊淚,悽然道:
他就是!
斐劍一呆,激動的道:
他就是贖罪人?
斐劍橫起心腸道:
他仍然該死!
四海浪蕩客厲聲道:
你才該死!
斐劍下意識地閃了一步。寒聲道:
前輩這話似乎欠考虛?
四海浪蕩客一聲長嘆道:
孩子,你知道他是誰?
他是兇手,他是惡魔,他是宇宙一尊的傳人
住口,他是你父親屠龍劍客司馬宣!
斐劍如雷殛,腦內嗡地一響,連間數步,栗吼道:
什麼?
尹一凡鐵青著臉道:
他就是令尊屠龍劍客!
不可能,他不會是
斐劍歇斯底里的狂吼著,眼前一黑,手中劍嗆!的一聲脫手墜地,人也幾乎栽了下去。
他像是被肢解,被凌遲,又像是靈魂被活生生地剝離軀殼。
這一刻,他腦海中呈現一片空白,什麼意念也沒有,全麻木了。
俊面,蒼白,扭曲,失去了原形。
太可怕了,也太殘酷了,親子殺父,在武林中前未曾有,兒子的劍,竟染上父親的鮮血。
紫衣人失神的目中,擠出了兩顆淚珠,口唇連連翕動。
要他過來!
四海浪蕩客以變了調的聲音道:
斐劍,過來,聽你父親的遺言!
斐劍張口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這一切像夢,噩夢,然而又是那麼真實。
他搖搖不穩地撲了過去,伏地叩額,淚湧如泉。
四海浪蕩客栗聲道:
冷靜些,他的時間不多了!
斐劍抬起了頭,額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他,以最大的力氣,迸出了一聲:
父親,孩子萬死不足以償這罪!
紫衣人精神似突一振,以微弱而顫抖的聲音道:
孩子,為父的確該死,本來我打算讓你永遠認為屠龍劍客已經死於荊山天柱峰石窟,但天意如此,真是恨事,不必自苦,你沒有錯,為父確的該死,早已該死,你母親間接死在我手
母親
你已經知道了,鳳頭金釵是百靈女給我的東西,想不到被東方霏雯竊去,作為殺害你母的兇器,她天性奇妒,不容人分享她的愛,我被她的美色所迷走毀滅的路,紅樓主人,也是犧牲者之一,我的行為,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對你,對你母親,我的悔恨將使我永不瞑目
父親
那賤人弄了一具女屍,說是你母已被害,我信以為真所以才有那疑冢、當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切都太晚了,孩子,你姓斐司馬之姓對你是一種恥辱,忘了它,我不配做
喉頭一湧,頭一偏,死了,眼角含著淚珠,面色猶帶悔恨,雙目不合。
斐劍哇!的一聲,又噴出一口鮮血,他的心,已完全破碎了。他木然跪著,似乎他到了另一個世界,灰暗,悽慘,死寂
四海浪蕩客一聲長嘆,站起身來,與尹一凡合力掘了塞穴,把屠龍劍客掩埋妥當,樹立巨石為碑,上刻屠龍劍客的號號,下首是不孝子司馬斐劍泣立。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斐劍仍失神地跪著。
尹一凡忍不住上前道:
大哥,節哀順變!
斐劍陡地站起身來,歇斯底里的狂號道:
我不是人,是禽獸,我不是人不是人啊!
字字血淚,令人鼻酸。
他忽地拾起天樞神劍面對新家,劍鋒抹向頸項
四海浪蕩客與尹一凡同時驚呼出聲,雙雙撲上,斐劍一揚劍,厲聲道:別靠近我!
聲色俱厲,殺氣橫溢,師徒倆下意識地一閃身,斐劍望了望手中劍,倏地想到了這是師門至寶,該有所交代,心念一動,返劍入鞘。四海浪蕩客與尹一凡見他打消死念,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斐劍對父親之墓,三跪九叩,然後立起身來,閃電般狂奔下峰。
大哥!大哥!
尹一凡嘶喚著追了下去,四海浪蕩客也隨著彈身,但,僅一會工夫,使失去了斐劍的身影。
斐劍瘋狂地晝夜飛奔,目的是劍冢,崔婉珍成了師門唯一後人,對她,對劍,他必須有所交代。
劍冢,寒潭邊,兀立著一條人影,他,是被現實打擊得身心俱殘的斐劍。
望著劍冢,象是颶尺天涯,他沒有勇氣挪動半步。
他殺死了生身之父,而與有後母名份的東方霏雯發生了逆倫的行為。
他能偷生人世嗎?
他有面目見痴情的心上人崔婉珍嗎?
久久,久久!
撲通!一聲,他躍人了寒潭,潭面激起了一片水花,一圈圈向外擴散,最後,一個蓋世奇材,被殘酷的現實吞噬了。
情慾,虛名,醜惡,象是真正的兇手,上一代失足,毀了下一代。
一個幽靈似的身影,出現在墨石奇陣的一根最高的石筍上。悽怨的語音飄散在死寂而陰森的空氣中:
劍哥哥,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啊!劍哥哥,你會回來的,你要我等你,是的我會等,直到你回來!
然而,她的心上人會來嗎?
他已經回來了,在她身前的寒潭中,但,她會知道嗎?
年年月月,雨夕風晨,那幽靈地的身影,不時出現。
那淒涼絕望的呼喚,也不停地盪漾在死寂幽森的空氣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