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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仙女座銀河M31

    看傍晚天邊的晚霞

    光的消亡,燦爛了一天的光的消亡美麗得令人悲傷

    光的本質是包容一切的懷抱。只有一天生命的明亮的光

    把山和樹、大海和小溪、城市和人們抱在溫暖的懷裡

    然後鬆開她無比溫柔的臂膀,慢慢向西方退去

    血紅的晚霞訴說著離別的依依不捨

    知道嗎,那美麗的光去了哪裡

    那個地方就是……星星

    金永泰駕車出了驪州收費口。

    晚上十點四十分,他的四輪驅動越野車一出收費口就向右拐了個彎,以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開了大約五分鐘後來到一個三岔路口,這裡能看得到驪州大學的燈光,他再一次右轉,上了42號機動車專用路。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他一直在跟章容哲和吳雨舒喝酒,現在酒精在胃裡翻湧著。42號公路不是主路,這個時候路上車很少,永泰降低車速,點了一支菸。車裡副駕駛位子和後座上放著今天下午新買的三臺二手望遠鏡,是取出章導演撥進他賬戶裡的所有的錢買的。他瞥了一眼望遠鏡,臉上掠過一絲滿意的表情,但馬上就被傷感佔據了。

    他從法國回來已經一個月了才跟女朋友樸欣妮聯繫。

    在欣妮最喜歡約他去的漢城凱悅大酒店的水晶宮裡兩個人見面了。

    “你說什麼?不想做改變?”

    “……”

    “還要繼續做下去嗎?”

    欣妮似乎要做最後一次確認,手鬆開了卡布其諾的杯柄,手指交叉放在膝蓋上,身體向後傾,輕輕靠在沙發背上。她的父親代表江南某地區連任三屆國會議員,在這種背景下長大的欣妮,美麗的面孔上自然而然地具有一種威嚴。

    欣妮在意大利學習了七年時裝,光是她戴的絲巾的紋樣和系法,就顯然比周圍的其他女人有品味得多。

    就在這時,一位滿頭銀髮的女士經過水晶宮,發現了欣妮,微笑著走了過來。

    “哎呀!老師!”欣妮驚喜地叫著站了起來,轉頭跟永泰說要離開一會兒,就跟那位五十多歲的女士走到玻璃窗旁的空桌子邊並排坐下了。兩個人交談著,一直互相握著對方的手,中年女士似乎是從意大利作為交換教授來韓國的時裝界人士。欣妮快活的笑聲不時傳過來,顯然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回來。

    永泰抽出一支菸,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欣妮,招呼服務員給自己續了杯咖啡。

    跟永泰只差一歲的欣妮是永泰大哥經營的國內有名的服裝公司的企劃理事。欣妮說要回國的時候,好幾本雜誌爭先恐後地刊登了這個消息。她已經在意大利佛羅倫薩的時裝節上展示過自己的作品,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她的父親又是執政黨的中堅力量,給她提供了有力的背景支持和資本支持,因此,國內業界有關人士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極為關注也是理所當然的了。所有的人都猜測她會買下或租下整棟的大樓,建起有專門品牌的自己的工作室和專賣店,但樸欣妮卻出人意料地進了JJ服裝公司作企劃理事,JJ雖然是一家眾所周知的大公司,但似乎配她的身份還是有點兒勉強。這一選擇,固然出於花些時間來了解國內市場的考慮,也是作為公司負責人的永泰的大哥——金宇碩如飢似渴地網羅人才的結果,當然,更重要的是為了自己的戀人金永泰。

    欣妮回國後的一年間,為公司做出的貢獻遠遠超過了職責要求的範圍。韓國服裝市場因為金融危機而變得艱難之後,欣妮用品味高雅獨特的高檔新產品打開了日本、臺灣和新加坡的市場,反倒把公司的銷售額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她的父親樸議員對女兒大展身手持觀望態度,他一直認為,憑自己的身份和女兒的相貌才能,完全能跟超一流的財閥甚至總理家聯姻,而且,對於英文系畢業卻到處看星星的金永泰,他也很不以為然,但固執的女兒喜歡,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永泰家早就催著訂婚了,但樸議員提出的前提條件是永泰必須放棄天文觀測,學習做生意。永泰的父親和大哥早就在公司的企劃部門為永泰留了一個職位,但永泰卻藏在山上連影子也找不到。

    金永泰大學畢業前父親生日那天,他很晚才回到家裡。父親和比他大八歲的大哥宇碩坐在客廳沙發上,臉色陰沉地喝著威士忌,說著話。客廳的牆上掛著父親脫下軍裝之前穿著三星制服照的大幅照片和晉升將軍時總統親自授予的忠誠刀。永泰一走進客廳,父親和大哥的目光一齊集中到他身上。

    “坐下!”

    “哎……”

    宇碩雙手給父親倒了威士忌之後,回頭打量弟弟時的樣子,似乎有些不滿。

    “你不能早點兒回來嗎?”

    “……哦,有點兒事。”

    “什麼!”父親的臉上透出怒氣。

    “什麼事?”

    “啊……轉動穹頂的開關裝置突然出故障了,因為修理所以回來晚了。對不起,爸爸!”

    金董事長一聽是修理打開天文臺主天文望遠鏡的穹頂的裝置,原本紅潤的臉上頓時蒙上了一層陰影,但畢竟是自己的生日,脾氣暴躁的他竭力忍住怒火。

    大哥小心地觀察了一下父親的臉色,轉向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的弟弟,把自己的杯子遞了過去。

    “你也喝一杯吧!”

    “不用了。”

    父親突然大吼一聲:

    “接著!大哥給你,你怎麼敢不接!”

    這就是父親,一生奉行的信條就是“以服從為天職”的父親。看到父親震怒的眼神,永泰雙手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光了杯裡的酒,把杯子遞還給大哥。永泰早已料到這次回家會面對眼前的情形了。他一直揹著望遠鏡,從一座天文臺到另一座天文臺,從便於觀測的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但心裡清楚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迴避眼前的現實。

    永泰一邊想著父親有一次發脾氣時曾說過“你這傢伙是武裝游擊隊嗎?在山裡爬來爬去”,一邊在心裡又一次給自己鼓了鼓勁。

    叼著菸斗的父親噗地噴出一口煙,接著一聲長嘆:

    “唉……你這傢伙馬上就畢業了,有什麼打算?”

    “……”

    “我問的是你打算以後怎麼生活。”

    “……嗯。”

    “我問的是,你還要跟現在一樣像個瘋子似的活著,還是從現在開始找個工作活得跟正常人一樣。還要我繼續解釋嗎?”

    “不用了,爸爸,您的話我聽懂了。”

    “那你就說說吧!”

    “剛喝了酒,明天早上平心靜氣地跟您說吧。”

    “沒關係,現在說!馬上!”

    電話鈴聲響了。

    大兒子接了電話,把聽筒交給父親,說是道路公司金專務,這個人稍晚記起了父親的生日,所以打來了電話。父親即使在接電話的時候,也一直用冷冷的眼神盯著小兒子,彷彿在說:今天你一定要說個明白,要不非給你點兒厲害瞧瞧不可!真是個不成器的傢伙!

    永泰抬起頭看著父親,父親炯炯有神的雙眼似乎冒著火花,要是擱在從前,恐怕要從腰間拔出手槍,頂在不聽話的兒子的太陽穴上一槍解決問題了。看到父親極其冷酷的眼神的一剎那,永泰的眼睛裡一股熱流差點兒奔湧而出。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永泰小時候對星星產生興趣,正是因為父親的緣故。那時父親是邊防部隊的中隊長,還只是個尉官,經常把永泰架在脖子上,爬到高處去看星星。

    “等著瞧吧,爸爸要摘下天上的星星!”

    “爸爸,怎麼摘啊?那麼高!”

    “哈哈,爸爸能摘,絕對沒問題,而且不止一顆,爸爸要摘四顆。”

    “大將?”

    “哈哈哈……對了,摘下四顆星星,貼在肩上,還有帽子上也貼四顆。”

    “啊呀,肯定很神氣啊!爸爸會感到幸福嗎?”

    “當然,一定會幸福得不得了。”

    當然身為大尉的父親說的是軍隊的等級,而五歲的永泰以為真的是天上的星星,從那以後,年幼的永泰經常觀察起高地夜空上大大小小的星星來。在那裡,星星是極為尋常的東西,似乎一陣風吹過,天上的星星就會像熟透了的果子一樣嘩啦啦掉下來——拖著長尾巴劃過天空的流星常常映入永泰的眼簾,“星星也會從天上掉下來啊!”永泰這麼想著,盤腿坐在山坡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天空,希望能揀到拳頭大小的星星拿給爸爸。

    因為,如果爸爸得到星星,就會很幸福。

    他長大以後才明白,父親想要的其實是名譽和權力,但這已經是永泰有了天文望遠鏡後的事了,他已經完全深陷在星星的魅力中無法自拔了。

    中學二年級時,母親因病去世了,永泰更加熱衷於觀測星星了,他心裡總是覺得,母親離開人間後去了天上的某顆星星上,尤其是看到仙后座的時候,他的心彷彿也到了那個星座。

    仙后座整年都能看到,包括以北極星為中心的五顆星,跟北斗七星遙遙相望。春天掛在北邊的地平線上,呈W型,秋天則高高地掛在頭頂上,寫出一個M字,無論哪個季節,仙后座都在天空中閃耀著光芒,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永泰。

    從W到M變換著姿態但一抬頭總能看到的仙后座,對初中時代的永泰來說就好像媽媽一樣。因為他小學五年級時看了動畫片《銀河鐵道999》,片中的主人公男孩哲伊四處尋找媽媽,最終在仙女座找到了媽媽,那是永遠的生命和愛情所在的地方。“既然哲伊的媽媽在仙女座,我的媽媽為什麼不能在仙后座呢?”永泰常常這樣想。

    等永泰翻開關於天文學的專業書籍之後,才知道銀河是多麼遼闊無垠,光是太陽大小的恆星就有一千億個,離地球二百二十萬光年的這條寬廣無邊的銀河竟然正在以每秒三十五公里的速度離開我們,離開地球,慢慢越來越遠……或許有一天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科學事實曾令永泰多麼傷心和絕望啊!

    作為一個人,無論想像力多麼豐富都無法企及星星的高度,無論多麼聰明也猜不透夜空世界的秘密。

    透過天文望遠鏡望向天空的時候,永泰感覺到了自由,心一下子豁然開朗了,如同無邊無際的茫茫大海一樣的夜空,因為他深深的愛而將未知世界中隱藏的秘密一點一點地透露給他。

    到那時為止,父親還沒有太擔心這個整天拿著天文望遠鏡陷在天空裡的小兒子,僅僅偶爾會閃過一個念頭,覺得這小子怎麼像個女孩子似的,他的期望更多地放在了跟小兒子性格迥然不同的長子身上。

    永泰上大學之前打算報考天文系,父親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的請求,說即使他堅持要看星星,也只能作為業餘愛好。於是他勉強選擇了英語系,目的是為了讀懂很多天文學方面的英文原著。

    當時正擦著高爾夫球杆的父親追問了一句:“英語系?”表情似乎很不滿,但沒有再說什麼。他希望兒子能進法律系,所以對英語系還是不滿意,但也沒有極力反對。

    上了大學以後,永泰一門心思跳進了天空裡。在整個夜空裡,人的肉眼能看到的星座共有八十八個,包括六千多顆星星,在韓國能看到的星座是七十三個,其他的必須到南半球去才能看到。但透過天文望遠鏡觀察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而且隨著望遠鏡性能的改進,觀察到的星星的數目會呈幾何倍數增加。

    永泰無數次用放大鏡審視著星圖,對別人發現的星星一顆一顆地確認。但尋找亮度較低極為遙遠的星星,絕對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就像在翻滾著滔天巨浪的大海里駕著一頁扁舟,燈塔的光芒迷離閃爍,若隱若現,很難切實把握。

    一般人如果夜晚去到離城市較遠的地方,偶然間抬起頭看見了天空的星星,可以情不自禁地感慨:“啊!繁星似錦,真美啊!”但揹著專業裝備觀測星星的世界就沒有這麼浪漫了,那真的像尋找新大陸的航海一樣艱險。

    首當其衝的就是現實的制約因素太多。要成為天文愛好者,至少需要具備觀測天體的最基本的個人裝備。一般的天文望遠鏡和相機至少幾百萬韓幣到幾千萬韓幣,這個價位的望遠鏡非常沉重,一般分為主鏡、鏡筒和三角架三部分,兩三個人才能攜帶到觀測地。觀測地必須遠離燈光,所有光線都是觀測星星的敵人,越是城市的燈光照不到的遙遠的地方越好;比起山下,離星星更近的山頂上開闊的平地更好。寒冷的深秋,溼度很低,天空晴朗得近似透明,觀測效果比夏夜好多了;無論什麼季節,觀測都只能在沒有月光、漆黑一片的晦日及其後的幾天進行。另外,即使克服重重困難到達了觀測地點,也還可能因為陰天或多雲,在山頂的寒風中瑟瑟抖著等到天亮卻連星星的影子都看不到。因有這些苛刻的條件制約,所以無論多麼狂熱的業餘天文愛好者,一年中能好好觀察夜空的星星十幾次,就心滿意足了。

    如果有人問這些觀測者,你們為什麼自討苦吃?為什麼非要費盡心思找到別人沒有找到的星星?到底是能賺錢呢,還是能帶來名氣?恐怕會問得他們啞口無言。如果說這類似於爬上喜馬拉雅山八千米高峰的登山者的心情是不是可以解釋呢?不也有人不能理解他們的行為嗎:明明還要下來,為什麼要爬上去?一次遠征甚至花費數十億韓幣!錢就像打了水漂一樣,真搞不懂這些人!

    或許還有一點可以拿來自我安慰:觀測星星無論多麼艱苦,但不至於像登雪山那樣冒著生命危險。

    最終,這些天文觀測者和登山者的回答頂多是:“因為喜歡星星”、“因為喜歡山”而已。

    天無絕人之路,永泰近十年觀測星星的同時,找到了一條不放棄愛好還能維持生計的道路——在天文臺工作,兼作自由撰稿人,把自己觀測星星拍的照片和寫的稿件賣給雜誌社,需要這類稿件和雜誌社有數十家。八年前他第一次在少兒雜誌上發表了關於星星的照片和故事,那時簡直高興得心花怒放。後來,他出版了《夜空的秘密》、《星星的故事》、《天文觀測的歷史》等書籍,在這些關於夜空的導航書籍出版後,他終於不必再從前輩和相關機構那裡借天文望遠鏡,而是靠用心血和辛勞得來的稿費一樣一樣購全了屬於自己的觀測裝備。

    隨著永泰在天文界聲望的擴大,他擔任了驪州世宗天文臺臺長,成為十幾名職員的領導。

    此時,永泰已有足夠的自信跟星星一起構建自己在世間的生活了。當然,不能像父親和大哥那樣擁有豪華的宅第,開著昂貴的奔馳車,但足夠負擔一個溫暖舒適的小家和價錢低廉但性能相當不錯的四輪驅動越野車。他的夢想是建設自己的天文臺,給天上的新彗星或新星星取一個韓國人的名字——世界天文學會總是用發現者的名字來命名新發現的星星。另外,他還希望能幫助一般人明白一個道理——夜空的星星會使人的心靈和生命變得平和、深沉。

    他曾好幾次試圖跟父親和大哥談談自己的抱負,但每次都是開口還沒說幾句就被打斷了。

    父親好不容易接完了道路公司金專務的電話,瞥了一眼坐在那裡搓著手背的大兒子,然後用脅迫的目光盯著低頭坐著的小兒子,用威嚴的聲音說道:

    “好,說吧!”

    “那……爸爸,我想做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什麼事?總不會是追著星星四處奔波的無根無基的事吧?”

    “爸爸……那是我喜歡的事,而且,我有做好的信心,爸爸,您就讓我去做吧!”

    “什麼?你敢!哼……好,如果我不允許,你還要不顧一切地去做嗎?”

    “……是的,還要去做!對不起!”

    “瞧這小子!不成器的東西!”

    父親隨聲從沙發上站起來,給了永泰一個耳光。

    “那……那種事情是男人做的嗎?嗯,是身為中將的我的兒子做的嗎?臭小子,你再說一遍!”

    見父親發怒,大哥趕忙上前勸說。父親氣憤不已,接過大哥雙手遞來的威士忌一飲而盡,一屁股坐回沙發上喘著粗氣,牙齒縫裡不斷擠出對永泰的謾罵。

    大哥坐到永泰的旁邊急切地問;

    “那樣的話,你跟樸欣妮怎麼辦?她會跟四處奔波的你結婚嗎?你們好好談過嗎?”

    永泰低下了頭。

    當然,欣妮每次從意大利回來,永泰都跟她談起過自己的志向,欣妮總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欣妮覺得即使待在山裡看星星也是有盡頭的,她可以等,直到永泰厭倦了山裡的生活自行放棄。

    大哥的聲音變得很懇切:

    “你也知道,再過一段時間,欣妮就會畢業回國,到我們公司來做企劃理事,這可是我們公司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啊!為了她能來,我下的功夫真是一言難盡,當然,像她這麼有實力的人肯進我們公司,最重要的還是因為跟你以及以後跟我們家的關係。再說,欣妮家裡的背景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幫助!你現在已經長大了,也該面對現實了吧!”

    “難道這小子是不明白嗎?他是要用腳把滾到自己跟前的福氣踢走!喂,小子!我們家怎麼能跟樸議員家相提並論呢!要是欣妮是我的女兒,我說什麼也不會把她交給你的。說實話,欣妮那樣的相貌,那樣的才幹,那樣的背景,竟然會喜歡上你這樣的傢伙,我怎麼都不能理解。你這個瘋子!還不知道自己的斤兩嗎!”

    “……”

    “永泰呀,快冷靜下來吧!馬上拋開你那些事,到我們公司來學習業務吧!這個世界的生存競爭這麼激烈,幾乎無法預知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服裝公司也是一樣,如果不能發展成世界知名的品牌,就得倒閉。國家的界限逐漸消失,全球化趨勢日益明顯,無論什麼企業,如果不是一流的,就不可能在統一的世界市場上生存。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吧?”

    大哥的意思是說為了公司的生存,欣妮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跟執政黨的實權人物樸議員結為親家,身為國有公司董事長的父親也會更加鞏固自己的地位,甚至可能調到更好的職位上去。

    “你如果真的想做那件事,以後再做也不遲啊!好……十年以後我替你建一座你想要的天文臺,現在就說定了。到那時,你也好,我也好,都已經充分鞏固了自己的地位了。反正,無論情況怎麼樣,我一定替你建座天文臺,你可以任用你的人去管理,自己作為業餘愛好來經營,行了吧?”

    永泰心裡鬱悶得不得了,自己好不容易就要翻過一座山了,卻發現另一座山擋在面前。

    “快回答,你這個傻瓜!”

    “永泰呀,就這麼辦,好嗎?欣妮回國後,兩三年內你們也該結婚了。”

    “嗯……”

    “現在這個時代呀,擺在男人面前的機會不會有三次的,一次抓不住就全完了,現在你面前就有一個這樣的機會,你明白嗎?”

    大哥的眼神懇切無比。他從一流的經濟大學畢業後,以低廉的價格接手了父親朋友即將倒閉的服裝公司,重新振興起來。他的生意頭腦很厲害,擅長周全細緻地分析和冷靜地判斷。或許對他來說,失去欣妮是比失去弟弟更可怕的事情,這不僅因為欣妮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因為欣妮父親手中的權力,那種權力對於獲取公司發展所需的資本以及搶先買進優惠價的房地產,都具有不可或缺的絕對力量,能保證第一手的可靠信息,這永泰又怎麼會不明白呢?他看著大哥的眼神,心裡禁不住悲哀起來。

    他將一口長嘆嚥進肚子裡,低下了頭。

    “我再……考慮一下。”

    “喂,小子!還考慮什麼?別在我面前擺臭架子!”

    父親又想給小兒子一個耳光,被大兒子攔住了,於是匆忙叼起了菸斗。

    “好,永泰,我相信你明白大哥說的話。”

    “……”

    “這次去驪州,乾脆就把行李都搬回來吧!要是有什麼你的車裝不下的,我派公司的車去幫你拉回來。”

    永泰慢慢站了起來,從口袋裡掏出給父親的生日禮物,恭敬地放在桌子上。

    “爸爸生日快樂!”

    “你這個懦夫!”

    “我回房休息了。”

    永泰躬腰向父親行禮之後,沿著樓梯往樓上走去。這時,大哥坐在沙發上轉過身,衝他喊道:

    “本週內一定要整理好回來!去好好休息吧,過會兒我讓人把晚飯給你送上去。”

    但那個星期,永泰沒有從驪州天文臺回到漢城的家裡。甚至到現在,欣妮已經回國在大哥的公司裡工作一年了,他還是沒有回家。

    永泰想來想去,還是不能放棄天文觀測,因為一旦放棄,自己就會變得像行屍走肉一樣。把公司從五層變為十層,因為出口額達到一千萬美元而獲得政府嘉獎,把獎章掛在自己家裡,這類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永泰感到快樂。生活目標不同的人,對事物的看法也有著天壤之別。

    在這方面,欣妮和永泰就總是說不到一起。因為兩家的交往,永泰高二、欣妮高一的時候他們認識了。那時永泰還沒有想過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只是覺得欣妮是一個無比純真可愛的少女,但十年後的欣妮變得實在太多了。

    在去巴黎里昂參加世界天文愛好者大會的前一天,永泰跟欣妮約好在凱悅大酒店見面。他去了才發現,自己一直迴避的父親和大哥也坐在那裡,他們三個人聯合起來,設了一個套子,要把永泰從天文臺拉回漢城來。天性對人硬不起心腸的永泰遭到了三面夾擊,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父親意識到周圍貴賓的存在,溫和地對他循循善誘,大哥幾乎是半呼籲的口吻,欣妮則帶著淡淡而胸有成竹的微笑向他請求。

    在那個場合,永泰終於舉手投降了。

    他只提出一個條件,說要去一趟法國里昂的天文愛好者大會,他既是韓國代表,也是彗星觀測研究調查者,是別人無法替代的。父親露出明顯不快的表情,大哥也不以為然,最後欣妮微笑著作了結論:

    “就讓永泰去吧,他不是已經跟我們約好了嗎,這是最後一次了,既然我們已經得到了永泰的承諾,也該給他一個禮物吧。”

    於是,永泰飛去了法國里昂。

    那裡彙集了多少各種各樣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啊!關於星星的資料浩如煙海,日程中預期的“天之節慶”——從金牛座落下的數百顆流星令天文望遠鏡前的無數天文愛好者發出由衷的感嘆,從眾多的參選曲子中選出了跟星星自轉和公轉時發出的聲音最為類似的電子合成音樂,還遇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無數意想不到的貴賓。

    里昂世界天文愛好者大會的嘉賓包括法國總統、好萊塢電影製片人、畫家、音樂家、攝影師、流行歌手、廣告業者、時裝業者、動畫製作者等地球村各個領域的名人,形形色色,包羅萬象。另外,土木建築業者和通訊業者、紐約華爾街的證券業界人士、IT界巨頭們等經濟界人士也來了,彙集到那裡的一部分人看星星的角度比永泰還要前沿很多。

    他們並不把星星單純當做人類憧憬的美好對象,而是認為星星是今後牽引世界的二十一世紀的文化符號,是科學的核心,是具有經濟上的高附加值的產業。

    人類因星星而引發的想像力是無限的,故事、音樂和商品的創意,如果不能通過星星得出來,最終地球人就不能避免在整個宇宙中的落後,這是美國的經濟“總統”格林斯潘在接受一家科學雜誌訪問時談的內容。

    大會最終形成了里昂宣言:“星星不僅能創造出美好的生活,而且能創造出富有的生活!要像讀書一樣讀星星!”

    在熱烈的煙花爆竹聲中,里昂世界天文愛好者大會圓滿閉幕了。

    在回韓國的飛機裡,永泰的心情是多麼沉重,多麼鬱悶啊!

    現在,永泰已經完全確認自己走的決不是一條無所作為、可有可無的路,而是比世上任何一條都毫不遜色的前程不可限量的路。但是,不用說父親和大哥了,就連欣妮也決不可能同意自己繼續走這條路。自己要暫時,不,十年,離開夜空和星星的世界,驪州天文臺眼看就要陷入癱瘓,每個週末來看星星的幾百個人就要失望而歸,訪問人次超過三十萬的個人主頁也要隨之荒廢,這就如同要自己放棄所有的熱情和快樂。想到這些,永泰頓覺眼前一片漆黑,恨不得去死。

    他突然特別想看星星,於是睜開眼睛,冒昧地請求坐在自己旁邊那個一隻耳垂上鑽了三個孔的朋克打扮的女孩打開艙內的窗戶。看著滿天的星星,永泰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回國之後,他沒有直接回驪州的天文臺,而是去了自己曾經工作過一年時間的小白山天文臺,在那裡度過了兩個星期,等父親、大哥和欣妮的怒火稍稍平息一些後才回到驪州世宗天文臺。

    巧的是,就在他回去的那天傍晚,欣妮開著跑車從漢城來到了世宗天文臺。要是管理科長在,就會跟欣妮說“臺長去江原道觀測去了,不知道具體在什麼地方”把她支走,偏偏那天做飯的阿姨到辦公室來問了一些事情,出門後恰好碰到了欣妮,就興高采烈地把她引到了永泰跟前。

    欣妮在永泰的介紹下雙手抱在胸前觀察了世宗天文臺的設施:26英寸(660毫米)牛頓·蓋賽格林式的主天文望遠鏡所在的高6.6米的圓形拱頂、4~12英寸的雙目鏡、折射望遠鏡、反射望遠鏡、施密特·蓋賽格林式的十幾個小型個人用望遠鏡固定在地面上的三角形屋頂的滑動拱頂、人工製作的表現夜空星座的天象館,還有給學生團體和參觀者使用的視聽室和大講堂。

    欣妮看完後,走進運動場,眺望著對面暮色蒼茫的山脊,表情複雜地掏出一支菸來叼在嘴上。

    “永泰的房間呢?”

    “在屋頂上拱頂的旁邊。去看看嗎?”

    “不去了。”

    欣妮雙手抱在胸前,撲哧笑了,似乎對世宗天文臺的全景不屑一顧。世宗天文臺不是獨立的設施,而是在四層樓上面加蓋的圓形拱頂和滑動拱頂,這對於在三百多平米的房子裡生活,在五星級的賓館裡與人見面的樸欣妮來說,幾乎是可悲的事情,這永泰也猜得出來。

    “這兒有那麼好嗎?真的,我……不能理解。”

    “……”

    “我先走了,過兩天給你打電話,我們在漢城見面吧。”

    欣妮上了跑車,把車窗緩緩搖了下來。

    “我不會叫你們家人來的,儘管安心地回漢城來吧。”

    樸欣妮留下這句話,揚起一縷煙塵,在永泰的視線內消失了。她微微一笑的樣子過了好長時間還在永泰眼前晃動。

    二十多分鐘過去了,永泰一個人坐在凱悅大酒店的水晶宮裡。

    欣妮恭敬地送走了滿頭銀髮的中年女士,重新回到永泰身邊坐下。

    “對不起,我們聊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我在意大利上學的時候,那位教授給了我很多幫助,以後還可能有很多地方需要她幫忙。沒生氣吧?”

    “生什麼氣啊……這種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吧,現在,我們,就說說我們自己的事。要換個地方嗎?”

    欣妮帶頭站了起來,出門往左走了三十多米,進了一個可以喝雞尾酒和洋酒的酒吧,欣妮叫了威士忌。

    “讓我們推心置腹地談談吧,來,乾杯!”

    兩個人手中盛著加冰的金色液體的玻璃杯碰在了一起,永泰喝了一口,覺得酒勁很大,像在心裡燃起了一團火。是因為咽的方法不對呢,還是因為自己心裡有事,酒一落到胃裡,那種熱辣辣的感覺立刻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就像初升的太陽剎那間把光線灑遍世界一樣。

    “沒什麼話說嗎?嗯?不管什麼,你倒是說話啊!”

    “你的工作怎麼樣?”

    “嗯,很不錯,上週跟新加坡和香港的客戶簽了合同,東南亞的其他市場也會被我們攻佔下來的。你呢?”

    “我?還是老樣子唄。”

    欣妮撲哧一笑,連幹了兩杯酒,永泰覺得她喝得太快了,不給她倒酒,她便搶過酒瓶自己倒滿了酒,點起一支菸。

    “永泰!”

    “嗯?”

    “為什麼那麼喜歡星星呢?當然,這個問題你已經聽過無數次了,肯定都聽煩了,可是,我怎麼也不明白,所以還要問。真的……星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看到的嘛,只要下定決心,何必急在一時?”

    “……”

    “呵呵……對於星星,我完全是一知半解,是啊,你也沒必要跟我解釋,何必浪費時間對牛彈琴呢?”

    欣妮用夾著香菸的手晃了晃杯子,低頭看了看裡面正在融化的冰塊,舉到嘴邊出聲地一口喝光,又把手伸向威士忌酒瓶。

    永泰勸她:“慢點喝吧!”

    欣妮的眼睛裡泛著霧氣,自嘲似的牽動嘴角露出苦笑。

    今天她就是想多喝幾杯。

    “我真的不瞭解你啊!暫時把星星的話題放到一邊,你說,你怎麼可以拒絕我呢?”

    “不是拒絕,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而已。”

    “還不是一個意思嘛,這樣的話,你,能跟我結婚嗎?”

    “……呃……”

    “看看,我說對了吧!我……的自尊心受不了了,曾經幻想過世界上最特別的求婚場面的我居然成了這個樣子!”

    “……我也想那樣……”

    樸議員冷冷的眼神掠過永泰的腦海。

    “什麼?啊……你是說結婚也是可能的嗎?哈哈哈……”

    欣妮露出受傷的表情,她已經快要醉了,但永泰無法勸阻她,也沒有那樣的資格,欣妮是能對自己的思想和行為負責的成年人。

    “我心情很好啊,聽你這麼說,也就是說,你至少不討厭我,是不是?那到底有什麼問題呢?我願意跟你結婚,你也願意跟我結,不就沒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大問題了嗎?啊!對了,生活……生活是個問題,而且是個大問題!”

    “是啊。”

    “是啊是啊,對了,呵呵……”

    她喝著沒有加冰的威士忌,使勁晃了晃腦袋。

    “對了,我必須在漢城生活,而你必須在山裡生活,我要是去山裡就活不下去了,你回漢城來也活不下去,而且我白天工作,你晚上工作,對不對?這……這真的是個問題啊,不能一起睡覺,不能一起吃飯,甚至不能見面,結婚也是白結是不是?”

    永泰緊緊咬住了嘴唇。

    欣妮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宣告分手。在同一個世界生活,卻幾乎不能相見,可能再也不能見面了,欣妮正在做一個總結。但作為永泰,其實從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已經開始考慮跟欣妮分手的事了,長大了的欣妮渾身散發著掩不住的光芒,令永泰難以承受。他好幾次跟欣妮講起這種心情,但欣妮都一笑置之,說是因為永泰把世界看得太單純了才會這麼想,這不是缺點而是優點。

    欣妮可能喝得有點兒難受,叫了杯冰水,深吸了一口氣把冰水喝下去,抬頭看著永泰。

    “我……雖然不及你那麼艱難,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也吃了不少苦,你也知道,我爸爸不太喜歡你,為了讓他回心轉意,我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做出多少努力……”

    “我一直因此而非常感謝你。”

    欣妮突然豎起一根手指摁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神有點兒渙散,眼眶溼潤了,但嘴角噙著笑容。

    “別,別說這樣的話!我……討厭你這種漫不經心的口吻,你……還一次也沒見過我不穿衣服的樣子吧?”

    “欣妮!”

    “沒事沒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實的想法,你知道嗎?我每次洗澡的時候都對自己的身體讚歎不已,實在是太美了……還有……每天晚上都想到你,向你……向你展現我自己的那天,我要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且,婚後一直那樣……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你永遠幸福……”

    欣妮已經醉得抬不起頭了,她的額頭輕輕觸到桌子。永泰站起來,伸出雙手,打算攙起她。

    “走吧,欣妮,我送你回家。”

    “家?我不走,我……沒醉,放開我,永泰,你坐回去!”

    欣妮頑強地掙扎著,她的眼神銳利無比,永泰只好回到對面的位子坐下,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欣妮喝醉了的樣子。

    “是不是很醜陋?我……”

    “沒有,不是。”

    “我這個樣子……就叫醜態畢露吧?要不,叫癲癇發作?”

    “非要兩個中選一個的話,就算是癲癇發作吧。”

    “呵呵,說對了,你既然知道,就包涵點兒吧……另外……我,今天就在這個賓館睡了,看,1111號房間的鑰匙……這個號碼真不錯!是不是表明我的運氣很好啊?”

    欣妮把鑰匙扔進手提包裡,拿起空杯子舉到眼前,默默地用視線模糊的眼睛盯了很長時間。

    “你,知道嗎?”

    “什麼?”

    “因為你,兩年前,我曾被爸爸打了……耳光!”

    “……”

    “……這樣的事情,不理俗物的你是不會了解的。”

    她嘻嘻笑了幾聲後環顧了一下四周,有一半的位子上坐著喝酒的人。

    “這裡……要是有一個新聞記者,我明天……可能就會死掉一半了,身為執政黨中堅議員女兒的我在這裡喝得酩酊大醉,要是給記者們知道了,在報紙上隨便寫上幾句,我一定會被攆到國外去的……所以,我是冒著一半的生命危險在陪你喝酒啊,啊……雖然酒幾乎都是我喝的。”

    說完,欣妮的頭一下子垂了下去,永泰為了忍住馬上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用手指狠命地揪著雙眉之間。這個女人確實是愛自己的,比自己愛她更多,當然女人可能希望相逢和離別、開始和結束都具有一定的戲劇性,但這不是本質所在。

    她的悲傷在他心中也有體會。

    永泰把欣妮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扶著她的腰,朝電梯走去。為了避開記者的攝像機,避開那些因為政治鬥爭紅了眼的政治禽獸們的眼睛,等電梯的時候,他把欣妮的臉埋在自己胸前。

    欣妮臉埋在他的西裝上衣領子裡,嘴裡嘟囔著: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知道嗎?是因為……因為你的眼睛,閃著光芒,卻深邃得看不到底,你是個有深度的人。我……希望你的眼睛能一直看著我,我們……可是,真的結束了嗎?結束了嗎?嗚嗚……今晚別走了,留在我身邊,求你了,答應我,好不好?嗯?說話呀,說話呀!”

    永泰打開1111號房間的門,把欣妮放在床上,為她脫掉鞋子,躺正了,然後用薄被子蓋好她的肚子,替她攏好散亂在臉上的頭髮。欣妮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用溫暖的手握住欣妮的手,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間,欣妮的雙眼中流出兩行淚水,永泰明瞭欣妮沒有失去知覺依然清醒,欣妮明瞭永泰吻了自己之後就會轉身離開。永泰轉過身朝著門的方向慢慢走去,欣妮緊咬著嘴唇,睜開眼睛,卻沒有喊他。

    一個月後,就在吳雨舒給永泰打電話前兩天,永泰的父親滿臉怒氣地衝到了世宗天文臺。永泰因為前一天繪製一般人使用的星星觀測圖熬了個通宵,當時在自己屋裡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一看,管理科長帶著為難的表情站在門外,他後面是氣得眼睛冒煙的父親。

    “好了,你可以走了。”父親對管理科長說。

    管理科長被父親的表情和威嚴震住了,像是怕被夾住尾巴一樣匆忙離開了。父親走進永泰的房間,環顧四周,驚訝得合不上嘴:像臨時建築一樣的四五坪的空間裡,擺著一張書桌、一臺電腦、整牆的書和資料,還有角落裡的三臺個人用天文望遠鏡,沒有一個地方讓他看著順眼。兒子顯然是熬了個通宵的憔悴臉色和身上穿的工作服也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您怎……怎麼來了?爸爸,怎麼來這裡了?”

    “少廢話!今天早上欣妮向你哥哥遞了辭職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對不起你們!”

    “你老實說,是你提出分手,所以結束的嗎?”

    就算是這樣吧。

    “是的。”

    “嗬!你……你這小子真會壞事情啊!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一心想這麼窩窩囊囊地活著,你才做出那樣的事嗎?”

    “對不起,請您原諒!”

    “你這個瘋子!這……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父親氣得下巴直抖,突然發瘋似的隨手操起他屋裡的東西扔到地上,踩得粉碎,一樣也不放過。當他舉起昂貴的個人天文望遠鏡的時候,永泰試圖阻攔,但一生從軍的父親的腕力不是他能比的,望遠鏡咣的一聲被摔到了地上,父親揀起來又摔,重複了好幾次,望遠鏡變形扭曲了,鏡頭粉碎,然而父親仍不解氣,忽地舉起望遠鏡的鏡筒,毫不留情地砸在了永泰的額頭上。

    “啊!”伴隨著一聲慘叫,永泰的左額角上側被打破了,鮮血湧了出來。永泰單膝跪在地上,試圖用兩隻手疊起來摁住受傷的部位,但鮮紅的血從手指縫裡擠出來,沿著他的臉頰和鼻子流了下來。

    父親用已經扭曲變形的鏡筒指著永泰,聲嘶力竭地吼道:

    “從此以後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哥哥也說不再見你了,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你那些無聊的事了!哼,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當時父親把永泰的三臺個人用天文望遠鏡全部砸爛了,那可是永泰多年的心血換來的命根子啊。永泰在那個廢墟般的屋子裡坐了整整一天,一動不動,好幾次起了想死的念頭。

    但是,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值得留戀的地方,有失必有得,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接到吳雨舒的電話,並因此交上了兩個情投意合的朋友,還輕易拿到兩千五百萬韓幣,重新買到了與父親打碎的不相上下的三臺個人天文望遠鏡。

    這三臺天文望遠鏡一臺是反射望遠鏡,口徑為250~300毫米,能看到光亮比較微弱的星星和星群;一臺是折射望遠鏡,口徑為150~250毫米,用於觀察月亮和行星表面;還有一臺是帶快拍鏡頭的折射望遠鏡,口徑為100~130毫米,能拍攝效果相當不錯的星星照片。如果沒有這些裝備,個人根本不可能進行觀測天體的活動,失去它們跟被逐出家門和與樸欣妮分手是一樣難以忍受的。

    駕著車的永泰突然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他想起了昨天,不對,是今天凌晨兩點多在雨舒的咖啡館裡發生的事:面容姣好但行動和語氣像個淘氣的男孩子一樣的吳雨舒打開白色三角鋼琴的蓋子,坐在那裡唱了一首動聽的歌曲——《七朵水仙花》。

    七朵水仙花!

    這首歌永泰從來沒有聽過,歌曲的旋律就像水仙花一樣美。既經營G·M工作室又是咖啡館老闆的雨舒歌唱得真好,而且還說明了唱那首歌的原因,因為自己送了她七朵水仙花,所以她以這首歌答謝。自己偶然看到一家花店,也沒有多想,走進去挑了最耀眼的水仙花,連自己都不知道玻璃紙包的花束裡的水仙花是七朵。

    雨舒的歌使永泰感到了一絲安慰。

    永泰穿過42號公路上的驪州隧道後馬上拐向右邊。

    一個路口立著路牌,寫著小釜島旅遊區和世宗天文臺,拐進路口,經過一段沒有鋪瀝青的窄路,就看到了世宗天文臺的拱頂。永泰把車停在籠罩在黑暗中空無一人的操場上,正要打開車門去拿放在後座上的天文望遠鏡,突然停了下來,他想起了就在自己停車的這個地方開著車離去的欣妮。

    永泰表情複雜地點起一支菸,噴出一口淡藍色的煙霧,抬起頭看著夜空中的星星。

    ……欣妮,你太明亮了,你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是那麼燦爛,我在裡面找不到自己。我更喜歡這黑暗,這令星星閃爍可見的黑暗,我更願意成為星星的背景。

    祝你幸福!……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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