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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隊長,快看!村裏起火了!!"

    傷好以後,在後山温習武藝,白虎忽然看着山下叫了起來。四個人大驚,一齊回首,果然看見那個小山村裏冒出了滾滾的濃煙——那個煙飄來的地方,居然還是那個他們最熟悉的小院!

    "快走!"風藍想也不想,飛速下山,其他人連忙跟在他身後。

    一路上,有三三兩兩的村民獵户從他們身邊走過,帶着躲避什麼的倉惶神情,紛紛搖頭嘆息——

    "太慘了……連一個小孩都不放過,那些官兵還是人嗎?"

    "唉,也怪蕭鐵那傢伙惹事——怎麼説,窩藏叛軍是殺頭的罪啊!"

    "其實,我聽説那些人原來都是方將軍的部下——以前還是和當今皇上一起起兵的吧?怎麼韃子被趕走了,就成了叛黨了呢?"

    "唉……怎麼知道啊!反正朝廷是這麼下的旨意。"

    "嘿嘿,姓蕭的確都是夠有種的!當家的和他老婆不説,就連那個十歲的小孩子都不曾説半句求饒的話哪……"

    "還是被一刀砍死了乾脆!那麼小的孩子,能受多少零碎折磨?"

    幾個人都瘋了一樣地向山下奔去。奔跑中,風藍的手扣緊了腰畔的劍,雙眸中有火光獵獵燃起——那是他多日以來從未流露過的殺意!

    那個孩子、那個夕顏花旁的孩子!

    血一樣的夕顏。

    雖然沒有到傍晚開花的時間,庭院裏那叢夕顏上卻到處都是綻放的血花——那是飛濺的人的血和肉。木槿樹上吊着血肉模糊的兩具屍體,上面到處都是亂刀的痕跡,腹腔和胸腔全部被剖開。血一滴滴的落下,染紅了樹下那一叢夕顏。

    "小傢伙,這是第一遍:那四個叛軍士兵藏在哪裏?"看着半空中拼命掙扎的小小軀體,帶領那一小隊士兵的尉官冷笑着揚起手中的馬刀——

    上面一滴滴淌落的,全是這個孩子雙親的血。

    "不告訴你!"不會説謊的孩子睜大着秀麗的眼睛,帶着哭腔恨恨地回答。

    "唰!"一刀毫不留情地砍在孩子的左肩上!孩子嘶聲大哭起來,小小的身體痛苦地抽搐着,棕繩吱呀吱呀的絞緊,勒入了肉裏,讓肌膚變成了深紫色。

    "小傢伙,你娘捱了十七刀,你爹捱了二十一刀才斷氣——嘿嘿,我倒想看看你能挨多少?"馬臉的尉官澀聲笑着,反過手用刀背狠狠抽打着,問一遍、砍一刀,"好,第二遍——説,那些叛軍藏在哪裏?"

    因為劇烈的痛苦,孩子的小臉扭曲得厲害,大口大口地抽着氣,半天才不成句地掙扎:"不……就不…告訴……就是不……"

    "小傢伙,再不説,可是和你爹媽一樣的下場哦!"刀鋒一點點地順着孩子幼嫩的皮膚割了下去,在女孩的哭號聲中,由額頭劃至下頜,血登時覆住了小孩的半張臉。

    孩子嚇得呆了,一剎那連哭聲都停頓。

    "嘖嘖,你説有多可惜——本來是一個美人胚子呢!"馬刀再一次緩緩舉了起來,刀尖上的血珠泛着冷冷的腥光,"快説,那幾個人在哪裏?不説的話,你的臉就會被劃得亂七八糟哦!小妹妹。"

    "嘻嘻。"看着凶神惡煞般的尉官,血流披面的小孩子忽然有些詭異地笑了起來。

    流着血的臉孔,天真無邪的笑容,然而盯着他的眼睛卻是如同惡魔一般!

    "媽的,小鬼你再笑笑看?!"被看的心裏有些發毛,滴着血的馬刀再一次舉起——

    "風藍哥哥……"小孩輕輕地笑着,用右邊那隻沒有被血糊住的眼睛看着他的身後,彷彿是輕輕地對誰叮囑,"風藍哥哥,要殺了這個人哦!"

    呼號聲零落地在身後響起,尉官大駭回頭——不知何時,院子裏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他十多個屬下!他帶來的一隊朝廷精兵,居然就在片刻之間全部倒下了!

    四個身影閃電般地掠進院子,在一片血雨中站到了敵人的屍體上!

    然而居中的那個藍衫少年的劍卻還在鞘中。他就站在離自己不到一丈的地方,用黑到發藍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眼眸中彷彿有烈焰在燃燒——彷彿是來自地獄的眼神!

    "小顏,看好了。"風藍的長劍平平舉起,忽然閃電般地從劍鞘的兩端反手抽出了雙劍!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舞風雙劍——説實話,那時候的她根本沒看清楚風藍的出手,只看見那回旋而出的六劍如來自煉獄的雷霆一般耀目,在劍光和藍影中,有血色如煙火一般盛開……

    先是雙手,而後是雙腳,就從煙火中飛了出來。

    最後,雙劍相交成十字,輕輕一劃,左右頸動脈中的血如同噴泉一般地冒出。那個轉眼間就被削得小了一圈的尉官、就如木樁一般地倒在了那棵木槿樹下。

    而且,在血流盡之前,這個沒有四肢的人還不會死……

    "嘻嘻……"樹上吊着的孩子輕輕地、愉快地笑了起來,血跡下的眼睛閃着奇異的光彩,"真好!"

    劍光再次一閃,滿身是血的孩子跌進了少年的懷中——

    "小顏…小顏!"他的聲音居然帶了微微的哽咽,一任鮮血染紅了自己的藍衫。

    在另一邊,玄武他們動手開始解下樹上掛的那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那一對曾經容留、照顧他們的獵户夫妻已經慘死,屍體流出體外的內臟粘住了他的衣服,死去人的雙眼始終不曾閉上……

    不到幾個時辰之前,他們還曾如父母一般地關懷照顧着幾個少年。

    這三個經歷過上百次戰役的少年兵忽然間失聲痛哭。

    那個孩子卻一直一直地微笑着,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她的笑容卻是冷冷而空洞的——那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笑容。而從此以後的十幾年裏,她就一直只會這樣地笑了……

    在收拾屍體殘骸的時候,風藍輕輕抬手,遮住了孩子的眼睛:"不要看,小顏。"

    然而她沒有閉上眼睛,還是倔強的睜着——他能感覺到她長長的睫毛在他粗礪的手心裏閃動,忽閃忽閃的,伴隨着濡濕的淚水。

    "……飛啊飛,飛啊飛。

    "什麼飛?鳥兒飛。

    "鳥兒鳥兒怎麼飛?

    "展開翅膀漫天飛!

    陡然間,懷裏的孩子忽然哼起了這首童謠,輕輕地、輕輕地,彷彿怕驚醒了什麼……

    那也是"夕顏"最後一次唱這首童謠。沒人知道,那一天,正是她的十一歲生日。

    作為"蕭夕顏"的人生,也只是延續到她十一歲的生日為止——那一天,對於她和其他幾個人來説,都是黑夜開始的一天,是地獄之門徐徐在眼前打開的一天……

    此後,就完全是在黑暗中奔走的人生了。

    從滿十八歲開始,她正式地成為組織的一員,不停地奔走於各處,按照老大的命令,把劍刺入一個個朝廷顯貴要員的咽喉,成為令天下聞聲變色的"朱雀"——在滿地的鮮血中,她依然是笑着的,笑得冷漠而空洞。

    還記得在烈火中燃燒的家園,還記得樹上掛着的雙親的屍體,然而,八年來血與汗彙集成的河川是那樣的深而廣,站在河這一邊的"朱雀"已經看不清楚那一邊隔岸的過去歲月,看不清楚風藍、青龍、白虎和玄武幾個人過去曾經微笑過的臉。

    唯一記得的,只有那綻放着血花的夕顏樹,一朵一朵,宛如縈繞的怨靈。

    ……

    "我叫夕顏!——喏,是和那叢漂亮的花一樣的名字!"

    "小顏將來長大了,一定會比花更漂亮哪!"

    ……

    暮色中,一樣的木槿樹下,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臉上那長長的刀疤——那自額角起一直劃到下頷的醜陋的傷痕。

    什麼都改變了——過去的血色淡漠了,眼前的黑暗濃重了,所有人的血冰冷下去了……

    然而,唯一從來不曾改變的,就是臉上的傷痕。

    讓她永遠記住人生如水晶片片破碎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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