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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兩個半人

    江敏雖是氣得玉面發青,銀牙咬碎,但歐陽昭卻是星目微闔,俊臉神情一片平靜從容之態,對於白衣少女的猥言褻語,竟恍似未聽未聞,毫不動容,沒有一點兒惱怒氣憤之色。

    他內心雖然極是憤怒,恨透了白衣少女,恨不得立刻衝出這片花樹迷仙陣,手起掌落,將白衣少女斃殺掌下。

    可是,他能辦得到嗎?他的一身武學功力,雖是浩瀚如海,高深莫測,然而此際,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這片花樹迷仙陣實在太過奇妙玄奧,根據白衣少女話聲傳來的方向,聽聲辨位,判斷她的立身之處,可能就在右方丈餘地方,但是,他窮盡目力索視她的身影之時,眼前卻是昏茫茫的一片,憑他那黑夜視物如同白晝,透視雲霧數丈的銳利目力,竟然看不到三尺之遙。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心中完全明白,縱是氣憤惱怒得有如烈火焚胸,-也只是徒然自找苦吃,於事無助。

    他雖然未曾習過河圖洛書,奇門術數之學,不懂此陣之奧妙變化,但他乃是個聰明絕世,心智超凡的一代奇才,何況一個人在憤怒達於最高峰巔之後,往往會轉趨於冷靜,顯得特別從容、鎮定。

    此時此際,他已深深地體會出,這座陣式的玄妙奧秘,決非是他的一身武學功力所能敵的,要想脫困出陣,就必須沉神靜氣,冷靜、鎮定,待機而動。否則,不僅難以脫出此陣,並且在胸中怒火如焚,怒令智昏,心浮氣燥,神緒不寧的狀況之下,更易為敵所乘。

    他乃機智絕倫之人,心中既已體會出這些,哪還會空生憤怒,妄動無名之火,徒自亂神燥氣,與敵可乘之機,自找苦吃?

    是以,白衣少女的猥言褻語,雖是極為難聽刺耳,他卻恍似未聞,氣靜神凝地星目微閉,俊臉上滿是一片平靜從容之色。

    他神情雖是一片平靜從容小心底卻在運用著他的智慧,暗暗籌思著迫使白衣少女現露身形之計……

    因為,他知道除了迫使白衣少女現露身形,出其不意,以快捷奇絕的手法制住她,命她帶路出陣之外,別無他策。

    江敏雖也是天生慧質蘭心、聰明透頂的少女,但她此際正值羞憤急怒交加,靈智矇蔽之時,歐陽昭這種反常的平靜從容的神態,猛可之間,她如何能夠體會領悟?

    “喂!你怎地不說話呀?她的話那麼難聽,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在乎麼。”

    她見他那麼從容平靜,不言不語,對白衣少女的猥褻之言直似未聞,忍不住氣急地輕推了他一把說。

    歐陽昭被她輕輕一推,神思似乎從恍惚中霍然驚醒,一雙星目微睜,望著她淡淡地笑了笑。

    忽然,他笑容一斂,雙眸精芒電射,俊臉神光湛然地凝注著她的玉面,聲音低沉而嚴肅地說道:“敏妹,內功心法中有云:靜則寧,寧則定,定則靈生,靈生則神清氣爽,心返空明,而入無物無我、物我兩忘之境。如是,則一切外魔外物,皆不足以侵擾吾心吾神矣……”

    他話方說至此處,忽聞白衣少女又是格格一聲嬌笑,道:“看不出你年紀雖然不大,內功心法竟然已得上乘精要,真是難得。只可惜……”

    白衣少女說到這裡,忽地微微一頓,惋惜地輕嘆了口氣,接道:“唉,你現在想及這些已經遲了一步,不然,適才的那番旖旎風光,也就不會演出了……”

    她語聲中雖是含著惋惜之意,聽來使人心動,但歐陽昭卻仍然恍如未聞地目視江敏,接著又道:“她說且由她說,我們只當作沒有聽見好了,她縱是說得再難聽,不堪入耳,於我們又有何妨?何必和她一般見識,妄生怒氣,徒作口舌之鬥呢。”

    歐陽昭的這番話,江敏聽入耳中,何異是醍醐灌頂,立時明白大悟,遂朝歐附昭微笑地點了點螓首,接著也就默默地闔起一雙秀目星眸,摒除去胸中的怒氣雜念,寧神靜息地調息起來。

    江敏的內功雖然不如歐陽昭深厚,但她所修習的也是上乘心法,調息不久之後,明豔照人的玉面上便已現出一片湛然神光,儀容莊肅,宛如一尊聖女雕像,令人油然生敬,不敢仰視。

    顯然,就這片刻工夫,她已進入心靜神寧、靈生之境。

    歐陽昭見江敏如此神情,便不由得大放寬心,俊臉上浮現起一絲喜悅的微笑。

    白衣少女立身何處?歐陽昭雖然無法看到她,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但她對歐陽昭和江敏的一切神情舉動,似乎均看得十分清楚,瞭如指掌。

    歐陽昭的俊臉上剛浮現起一絲對江敏暗贊、喜悅的微笑,忽又聽得白衣少女發出一聲格格嬌笑,說道:“你且慢得意高興,她雖已如你所說靜則寧,寧則定,定而則靈生。摒除氣怒,依照上乘內功心法調息,進入心靜神寧,靈生不為外物侵擾之境,但是你們仍舊無法出陣脫困,而且……”

    白衣少女說至此處,忽地一頓話鋒,聲如出谷黃鶯,接道:“喂!你怎地又閉上眼睛了呢?難道我現在所說的話,也是些不堪入耳之言麼……”

    她所說雖已不再是不堪入耳的猥褻之言,但歐陽昭仍然置若未聞,不予答理。

    她見歐陽昭不答理她,遂即輕聲一嘆,幽幽地又道:“我知道你此刻心裡已經恨透了我,其實,關於適才之事,我心裡也正後悔得不得了呢……”

    她這句話果然打動了歐陽昭的心,他情不自禁地睜開一雙閉闔著的星眸,他雖然看不見她,卻望著她發聲之處,微感詫異地問道:“你後悔什麼呢?”

    “我後悔不該吹奏那令人神迷瘋狂的妙韻仙音。”

    歐陽昭冷冷地道:“什麼妙韻仙音,根本就是邪蕩無恥的淫曲。”

    白衣少女悽聲一嘆道:“仙音也好,淫曲也好,我真後悔不該吹奏它。”

    歐陽昭一聲冷笑道:“可惜大錯已經鑄成,你現在後悔已經遲了。”

    白衣少女幽幽地道:“大錯鑄成,後悔雖是已遲,但是……”

    “怎樣?”

    “事情的發生,完全出於我意料之外。”

    歐陽昭朗聲一笑,道:“你的口才倒很不錯嘛。”

    “實情如此。”

    “動聽的謊言。”

    “我並未說謊,事實確係出於我意料之外。”

    歐陽昭略一沉吟,問道:“原因呢?”

    白衣少女輕聲一嘆,聲音極其柔美地說道:“我因見你們二人人品俊逸,氣宇不凡,而且俱皆神儀內瑩,內功修為精深,才吹奏出迷仙曲音,欲藉以試試你們二人的內功定力和我這新學成不久的迷仙曲的火候如何?哪料……”

    她說至此處,忽又輕聲一嘆,接道:“沒有料想到,她竟是一個易釵而弁的冒牌男人,而我又一時未曾注意及此,以至鑄成這等大錯。”

    歐陽昭聞聽,覺著她這番話不無理由,遂將信將疑地問道:“事實真是如此嗎?”

    白衣少女道:“我決未說半句謊話。”

    歐陽昭沉吟稍頃,說道:“這麼說來,事情的發生,倒真是出於你意料之外,乃無心之過了?”

    白衣少女點點頭道:“確是如此,不然,我又何必後悔。”

    歐陽昭默然半晌,忽地問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將我們困在陣中呢?”

    白衣少女答非所問地柔聲問道:“你能原諒我嗎?”

    江敏忽然睜開一雙星眸,說道:“既然是無心之過,我和他當然會原諒你,只怕……”說至此處,忽地頓口止聲不語。

    白衣少女急問道:“怎樣?”

    江敏道:“只怕你所言非實,後悔是假的。”

    “你不相信我?”

    “要我相信,便應該立刻告訴我出陣之法。”

    “只要你們相信我,原諒我,我自然不會讓你們困在陣中。”

    歐陽昭沉聲說道:“你是以此威脅我們?”

    白衣少女急道:“我決沒有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們心裡都非常的恨我,所以……”

    白衣少女話還未完,江敏便接著說道:“你怕我們出陣後不肯和你干休是嗎?”

    白衣少女毫不否認地道:“不錯,我實在是這個意思。”

    江敏微一沉吟,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和他都不是不講理的人。”

    白衣少女高興地說道:“那麼你和他都能原諒我,不恨我了?”

    江敏道:“只要你所言是實,後悔之心是真,我和他必定原諒你。”

    “謝謝你,姊姊,你真好!”語氣天真,稚氣十足,令人聽來怎麼也想不到適才那淫蕩的靡靡簫聲,和那猥言褻語,便是出自她之口。

    江敏接著又道:“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們出陣之法了吧。”

    “好。”白衣少女嬌應了一聲,說道:“那樣太麻煩了,還是由我自己來帶你們出陣吧。”

    話聲未落,江敏和歐陽昭陡覺眼前白影一閃,白衣少女已俏立在江敏身側,拉著江敏的手兒,親熱地嬌聲說道:“姊姊,請跟著小妹出陣吧。”說著,一雙晶亮的明眸,流波似地朝歐陽昭嫵媚地一笑。

    美人一笑百媚生,她本生得美秀絕倫,嬌媚無比,這一笑,更是美極媚極,令人魂消神蕩。

    只看得歐陽昭心頭猛地一跳,連忙別過臉去,不敢看她這種令人看來神魂傾倒,意蕩神搖的嫵媚笑容。

    白衣少女拉著江敏的手兒在前,歐陽昭一步一趨地緊隨二人身後,眨眼工夫,便已走出花樹迷仙陣外。

    陣外,晴天朗朗,春光明媚,豔陽絢麗,時值巳午之交。

    江敏和歐陽昭同時回頭望去,只見花樹千株,隨著陣陣和風搖曳,萬紫千紅,在春陽愛撫下,爭奇鬥豔,吐著醉人的芬芳。

    這一片花樹,高度雖只不過四五尺左右,但不識奇門術數之人,陷身其中,它便立即變成一顆顆遮天蓋地的龐然大樹巨木,任憑你武功如何之高,均將無可奈何,休想脫困出陣。

    歐陽昭和江敏都是曾身臨其境之人,知道這片高度雖僅四五尺許,看來毫不起眼的花樹,實際卻有著千軍萬馬難越雷池的無窮奧妙與變化。

    他自出道江湖迄今,數月以來,雖已鬥過很多武林一流高手如當今極負盛譽威聲的七派掌門等,名震江湖,但是,對於這種奇門陣式之奧妙厲害,尚是第一次經歷,是以,他出陣之後,目視著這片萬紫千紅、爭奇鬥豔、芬芳醉人的花樹,看得甚是出神,暗自讚歎不已。

    他暗想得出神之際,白衣少女一聲嬌笑,打斷了他的思緒:“喂,你們都在想什麼呀?”

    原來此際,江敏竟和歐陽昭一樣地,也正默默地望著這片萬紫千紅、爭奇鬥豔的花樹在出神,她的思緒已沉緬在適才那一幕荒唐的瘋狂的而又令她羞喜參半,旖旎的畫面中

    白衣少女的語聲,將她和歐陽昭從兩種不同境界的思緒裡驚醒過來,因為白衣少女的這句“你們都在想什麼呀?”在她心底的感受不同,她雙頰上不由立時泛起兩片嬌豔的紅暈。

    歐陽昭目光緩緩地望了這個似天真,而又略含媚蕩之態,容色秀麗,美豔塵寰的白衣少女一眼,淡淡地一笑,問道:“姑娘是本谷主人麼?”

    白衣少女倩笑地輕點了點螓首。

    歐陽昭又問道:“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白衣少女嬌聲答道:“我叫凌瑤姬。”

    江敏問道:“這谷中就只有你一個人嗎?”

    凌瑤姬搖搖頭道:“說起來是有四個人,但是事實上只能算是兩個半人。”

    江敏和歐陽昭聞言,都不由得微微一怔,詫異地問道:“為何只能算是兩個半人?”

    凌瑤姬解釋地說道:“一對年老的夫婦,男的是個聾子,女的是個啞巴,他們兩個加起來只能算一個人。”

    江敏又問道:“另外的一個半人呢?”

    凌瑤姬笑了笑,道:“另外的一個人是我,半個人則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

    “哦。”

    江敏接著問道:“他們三個人現在那裡?”

    凌瑤姬道:“時候已近中午,這時他們大概正在忙著做飯吧。”

    江敏道:“他們是你的僕人?”

    凌瑤姬點點頭,旋又搖搖頭道:“他們本是我師父的僕人。”

    歐陽昭問道:“你師父叫什麼名號?”

    “我不知道。”

    江敏懷疑地望著她道:“你不知道你師父的名號?”

    凌瑤姬搖搖頭道:“我師父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真的?”

    “我何必要說謊。”

    歐陽昭問道:“你師父不住在這裡嗎?”

    這話問得實在多餘,也實在的傻氣,凌瑤姬的師父如果住在這裡,她會說這谷中只有她和一對聾啞夫婦,一個小孩,而不提到她師父嗎?

    凌瑤姬秀美的嬌靨上,突然現起一絲黯然之色,悽哀地說道:“在我九歲的時候,她老人家便已經仙逝了。”

    江敏問道:“那年老的聾啞夫婦也不知道嗎?”

    凌瑤姬道:“他夫婦已隨我師父多年,自然知道。”

    “你沒有問過他們?”

    “問過。”

    “他們怎麼說?”

    “他們表示要等我將師父特地為我所遺留的武功訣譜上記載的各種武學全部學成之後才肯告訴我。”

    凌瑤姬略略一頓,接道:“他們又說,這是師父遺命,決不能違背。”

    江敏微一沉吟,又問道:“你現在已經學成多少了?”

    凌瑤姬想了想,道:“已經有十分之七八了。”

    歐陽昭忽然說道:“以我猜想,你師父一定是一位身懷絕世奇學,功力極高的武林前輩。”

    凌瑤姬聞言,兩隻明眸陡然一亮,晶光閃灼地揚起一雙秀眉兒,很是高興地點點頭說道:“不錯,據聾老告訴我說,我師父一身武學功力不但極高,已臻上乘絕境,而且學問亦是淵深如海,更精擅奇門術數。”

    她越說越高興,雙眸光芒四射,秀美絕倫的粉臉兒上,神采燦然,現露一股既興奮,又驕傲的光輝,她語音清脆悅耳,有如珠走玉盤般地接道:“她老人家如果還活著的話,必定是當今天下無敵之第一人。”

    凌瑤姬說時神情,興奮中帶著一片肅穆之色,而又顯得極其自然,似乎毫無一絲兒誇大之詞。

    歐陽昭和江敏聞聽她這番話後,心中雖然頗有反感,認為她對她師父的讚揚已誇大過份,但他們沒有說什麼,僅只相視著微微會心一笑。

    一笑之後,江敏忽地望著她光輝神采燦然的嬌臉兒,含笑地說道:“這麼說來,你將來很有可能成為天下無敵的第一人了?”

    “也許……”凌瑤姬點點頭卻又搖搖頭,道:“只怕我不能。”

    歐陽昭笑問道:“為什麼呢?你不是已經……”

    他言未盡意,凌瑤姬似乎已經明白他的心意,不待他說完,就接著解釋道:“我師父雖已將她一身精奧神奇無匹的絕世武學,錄成訣譜遺留給我,但是,它太深奧了……”說到這裡,她笑容忽地一斂,接道:“我雖然能夠勉強理解學會,不過我心中甚是明白,卻絕對無法領悟其中博大至深的精微之處,練成我師父那樣高深精湛的火候造詣,發揮它的神奧威力,是以……唉,我實在太笨了。”說罷,目視歐陽昭和江敏二人,極感難為情地笑了笑,秀美的玉面上,飛現起一片嬌豔欲滴的紅暈,羞赧地緩緩地低垂下螓首。

    此際,凌瑤姬眉目之間,隱現著的那種媚蕩之氣,早已消失不復見,與先前口發狠言褻語時的神情,簡直判若兩人。

    陽昭耳聞她這等自謙的語氣,目睹她如此羞赧愧然的神情,心中不禁微微一動,暗忖道:從她現在的語氣上看來,此女分明尚是個天真未泯,氣質心地頗佳的少女,哪象是個性情淫蕩之人,只要稍加善誘陶冶,必能成為一個巾幗英雄……

    他暗忖至此,心中便不由得對凌瑤姬生出一絲好感,產生了一絲憐愛,他微笑著說道:“凌姑娘休要這樣謙虛自愧,須知事在人為,只要你能專心一志地勤練鑽研,終久必會完全領悟成功的。”

    江敏聞聽歐陽昭之言,也鼓勵說:“對了,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肯專心用功研練你師父遺留給你的武學訣譜,將來一定會有成功的一天的。”

    凌瑤姬抬起螓首,目露感激之色地望著二人說道:“謝謝你們給我鼓勵,但是我相信我不能。”

    江敏道:“為什麼?”

    凌瑤姬低聲答道:“我的智力有限。”

    歐陽昭心念忽地微微一動,暗忖道:難道她師父遺留給她的武功訣譜上,那深奧精微之處,太難以悟解,已超出了她智慧的範疇了麼?

    他心中正值暗忖之際,忽聞一聲嬌稚的童音傳來,喊道:“阿姨。”

    喊聲甫落,立見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自十餘丈之外,疾躍如飛地奔來,小巧的身形起落之間,竟有一丈六七遠近。

    小小年紀,便已具有如此快捷佳俊的輕功身手,實在難得少見。

    江敏和歐陽昭一見,已知道這小女孩便是凌瑤姬口中所說的兩個半人中的半個人了。

    “咦。”小女孩身形躍至,睜著一雙又圓又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稚氣的小臉兒上滿是一片奇詫神情地掠掃了歐陽昭和江敏一眼後,轉望著凌瑤姬問道:“阿姨,他們是幹什麼的?怎麼跑到我們谷里來了?”

    凌瑤姬微笑地撫摸著小女孩柔軟烏黑的秀髮,說道:“他們是阿姨新認識的朋友。巧巧,趕快叫叔叔和阿姨。”

    巧巧聞聽,立即極其聽話地望著歐陽昭和江敏二人,嬌聲喊道:“叔叔,阿……”

    她“阿”字出口,忽然發覺不對,眨著兩隻大眼睛,向凌瑤姬說道:“阿姨,不對呵。”

    凌瑤姬不由怔然地望著巧巧問道:“什麼不對?巧巧。”

    巧巧道:“他們兩人都是叔叔呀,為什麼要巧巧叫叔叔和阿姨呢?這不是不對麼?”

    凌瑤姬聽巧巧這麼一說,這才恍然明白她說的意思,遂不禁噗噗一笑地說道:“他們兩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是真叔叔,巧巧,你好好地仔細看看,他們那一個是阿姨?”

    巧巧聽後,便把一雙明亮的大眸珠子,在歐陽昭和江敏的身上臉上,骨碌碌地轉來轉去,不停地滾動著。

    歐陽昭和江敏見巧巧一片天真靈慧的神情,遂都面含微笑地望著她滿是稚氣的臉兒,靜靜地立著。

    巧巧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眸珠子,骨碌碌地望望歐陽昭又望望江敏,忽然,她天真地嬌笑著道:“我看出來啦。”說著小手兒一指江敏,目視凌瑤姬說道:“阿姨,她是阿姨,對嗎?”

    凌瑤姬微笑地點頭說道:“對了,你趕快叫阿姨吧。”

    巧巧望著江敏嬌聲喊道:“阿姨。”

    江敏見巧巧如此聰明伶俐可愛,不由跨前兩步,十分喜愛地摸著巧巧的小臉頰,讚揚地說道:“巧巧,你真聰明。”

    巧巧天真稚氣的臉兒上,頓時浮現一片嬌憨的甜笑,明亮的大眸珠子裡射出兩道喜悅光輝。

    驀然,一陣衣袂破風颯颯聲響,兩條人影疾若星馳電掣,飛馳而至。

    輕功超絕,身形快捷,恍似飄風閃電,顯然都是功力精湛的一流高手。

    兩條人影落地,歐陽昭和江敏這才看清,乃是一個年約六旬開外的老者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

    “爹爹,媽。”嬌喊聲中,巧巧的身形已經躍起,一式乳燕投懷,輕靈無比地撲向老婦人的懷中。

    原來這老者和老婦人,正是巧巧父母,也是凌瑤姬師父生前的僕徒——聾夫啞婦。

    俗語雖有十聾九啞,十啞九聾之說,但這對聾夫啞婦卻是聾而不啞,啞而不聾。

    老婦人摟住巧巧的嬌軀,一雙眼睛精光灼灼似電地掃視了歐陽昭和江敏一跟,臉現訝異神情,目露詢問之色,望著凌瑤姬。

    凌瑤姬自幼即和這一對聾夫啞婦相處一起,不但熟知他們平時臉色神情所表示的意思,連他們的聾啞手語也大半懂得,見狀遂含笑地向她說道:“啞婆,他兩人是我剛認識的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正直之人。”

    啞婆聽後,便放開懷裡摟著的巧巧,將凌瑤姬的話用手語轉告訴給立在他身旁的老者——她的聾子丈夫。

    聾老者略一沉吟,望著凌瑤姬問道:“少主知道他們的姓名來歷師承門派嗎?”

    凌瑤姬搖搖頭道:“我還沒有問他們呢。”

    聾老者雖然耳不能聽,無法知道凌瑤姬說的什麼,但,他見凌瑤姬搖頭,已知她是不知道,是以,不待啞婆用手語轉告他,便接著向她肅容說道:“少主,並不是老奴愛多嘴嚕囌,江湖上波詭雲譎,盡多外貌仁義,言語氣度看似光明磊落正直之士,實際上卻是心懷奸詐陰惡之徒,他們兩人的姓名來歷師承門派,少主尚還一點不知,怎可便與他們結交為友,未免也太大意不知警惕了,而且本谷地處荒僻,向無人知,他們忽然來此,焉知……”

    聾老者話語未畢,凌瑤姬已是雙眉微蹙,朝他搖首阻止地,臉現不愉之色說道:“好了,好了,別再多說了,我已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說著目視歐陽昭和江敏二人,含笑地嬌聲說道:“二位請別見氣,聾老夫婦受恩師遺命囑託照顧我,所以他們對我極是關心,擔心我誤交奸惡之徒……”她說至此處,微微一頓,接道:“雖然我已看出二位定必出身名門,非是那邪惡奸詐之徒,不過為了使聾老夫婦放心,尚請二位將來歷師承門派見告。”

    老啞婆,一個是口能言耳不能聽,一個是耳能聽,卻口難言。

    凌瑤姬說了些什麼?聾老雖然無法聽知,但在啞婆雙手-不停地比劃,以手語轉告之下,便已完全知道明白。

    是以,凌瑤姬話聲一落,他二人四道眼神,便都精光熠熠地投視在歐陽昭和江敏的身上,靜待歐陽昭和江敏報出姓名來歷師門。

    歐陽昭乍聞聾老之言,心中不禁很是生氣,但在聽得凌瑤姬的解釋之後,他心中不僅不再生氣,反而覺得聾老的話雖然嫌偏激,但卻是忠心耿耿,值得敬佩的至情至性的極重義氣之人。

    也唯有是極重義氣的至情至性中人,才會不負已故世之主人的遺命囑託,悉心一意地照顧其後人弟子。

    於是,凌瑤姬話罷,他便即朗聲說道:“在下歐陽昭,乃武林三絕門下,她名江敏,是……”

    他本想連江敏的姓名師承一起說出的,可是,江敏和他雖然已有夫妻之實,但他和她自從認識直到現在為止,只不過一夜的時間,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江敏之外,對於她的來歷師承,也是尚還一點不知。

    因此,他是字出口之後,便忽地頓口不語。

    凌瑤姬接著問道:“是什麼呢?你怎麼不說了?”

    歐陽昭目視江敏,江敏朝他含情地一笑,然後望著凌瑤姬微笑地說道:“他已經將姓名師承都告訴你了,還要他說什麼呢?”

    凌瑤姬道:“姊姊的師承呀。”

    江敏道:“他要是能說出來,已經說出來了。”

    凌瑤姬不禁詫異地問道:“為什麼不能說出來呢?”

    江敏道:“因為他也不知道我的師承。”

    “他也不知你的師承?”

    “你不相信?”

    凌瑤姬明眸微轉,望著江敏道:“既然他不知道,就請姊姊自己告訴小妹好嗎?”

    江敏一沉吟,點點頭道:“可以,不過卻有個條件。”

    凌瑤姬道:“什麼條件?”

    江敏道:“你也告訴我你師父的名號。”

    “這個……”

    “你不願意?”

    凌瑤姬搖搖頭道:“並不是小妹不願意,實在是小妹尚不知道恩師的名號,請姊姊原諒。”

    江敏道:“你不會問他們麼?”說時,一雙秀目灼灼地掃視了旁立的聾啞夫婦一眼。

    凌瑤姬想了想,忽地目露期望之色地望著啞婆說道:“啞婆,請你告訴聾老,要他將恩師的名號告訴我好嗎?”

    啞婆聞言,一面搖頭表示不行,一面將她的話用手語告訴給聾老。

    聾老面色沉凝地向凌瑤姬說道:“並不是老奴不肯,實在是老主人的遺命……”他說至此處忽地一頓,目光如電射視著歐陽昭沉聲問道:“你真是武林三絕的弟子?”

    歐陽昭一聽聾老者這語氣,不但老氣橫秋,而且大有不信之意,不由劍眉微微一軒,朗聲說道:“尊駕懷疑不信?”

    啞婆忙以手語轉告聾老,聾老卻冷冷地說道:“武林三絕早於三十年前便已絕跡江湖,據說均已故世多年,豈會有你這麼年輕的弟子。”

    歐陽昭正容說道:“江湖傳說豈可信以為真。”

    又經過啞婆以手語轉告後,聾老的臉上陡地閃過一絲驚喜之色,說道:“這麼說,三位老人家都還好好地活著了?”

    歐陽昭反問道:“尊駕認識我三位恩師?”

    聾老點點頭道:“與我老主人交往頗深。”

    凌瑤姬雖然並不知道歐陽昭的師父武林三絕是何許人,但當聾老說出與老主人交往頗深時,她清秀美麗的嬌靨兒上,頓時浮現起一片如花般的笑容,極其高興地向啞婆說道:“啞婆,既然歐陽公子是師父老人家的朋友的弟子,那就決不是什麼奸惡的壞人了,現在時已過午,你趕快告訴聾老,請歐陽公子和江姊姊到屋裡去息息,吃過飯後慢慢地再談吧。”

    啞婆聞言,目光掃視了歐陽昭和江敏一眼,以手語將她的話意轉告聾老,聾老略一沉吟之後,恭敬地向凌瑤姬說道:“老奴遵命,不過……”

    他微微一頓,陡然精光電射地凝視著歐陽昭說道:“相公自稱是武林三絕的弟子,但是口說無憑,不知有何可證?”

    歐陽昭劍眉微軒,正要答言之際,江敏已忍不住粉臉泛怒地嬌喝道:“聾老頭兒,你怎地這等多疑不相信人?”

    經過啞婆手語的轉告,聾老正容說道:“江湖上狡詐奸險太以難測,老夫怎敢輕易相信空口之言。”

    江敏怒道:“你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啞婆臉色不由微微一變,聾老望著啞婆問道:“啞婆子,她說的什麼?”

    啞婆以手語告訴聾老,聾老雙目一睜,臉色沉寒地喝道:“姑娘說話最好放客氣一點。”

    江敏冷冷地道:“不客氣又怎樣?”

    聾老沉聲說道:“老夫便要教訓你。”

    江敏秀眉倏地一挑,聲若銀鈴般地格格一聲嬌笑,道:“你配麼?”語冷如冰,神情不屑,滿含輕視之意。

    聾老一看啞婆的手勢,又見她一副輕視不屑的神情,不禁氣得雙目猛睜,精芒暴射地怒聲喝道:“丫頭,你有多大功力,敢於輕視老夫。”

    他生性剛強好勝,雖已六十開外的年紀,脾性卻仍如年輕人一般暴燥。

    凌瑤姬一聽他這種口氣,知道此際如果再不加以阻止,他話聲一落,怒火上升,必定立時貿然出手和江敏打起來。是以,她不等他話完,便即阻止地朝他搖搖手,嬌喝道:“聾老,趕快住口!”秀眉緊蹙,粉臉凝寒,有如籠罩著一層嚴霜。

    聾老雖然耳不能聽,但卻可觀色測意,見她朝他搖手,粉臉凝寒的神情,怎不知其意,遂即連忙住口不語。

    她喝住聾老之後,便向江敏含笑說道:“聾老脾性粗暴,得罪姊姊;尚請看在小妹面上不要見怪。”

    江敏冷冷地道:“算了,你別說得那麼好聽,給我灌迷湯了。”這一個橡皮釘子,只碰得凌瑤姬粉臉微紅,默然無語。

    歐陽昭忽然地哈哈一聲朗笑,俯首自地上拾起一根樹枝,就地寫道:“在下想和你談個交易。”

    他因為和聾老交談,每一句話均須經過啞婆這一翻譯手續,甚感麻煩不便,是以便想起以樹枝代筆,寫字交談的方式。

    聾老問道:“什麼交易?”

    歐陽昭寫道:“在下如果確是武林三絕的弟子,你便將你老主人的名號告訴在下。”

    聾老沉吟地點點頭道:“可以。”

    歐陽昭微微一笑,丟掉手上的樹枝,探手入懷取出闢毒追魂旗,微微一抖,陡見金光閃灼,映目耀目。

    “呵!闢毒追魂旗!”聾老口中發出興奮的驚呼。

    歐陽昭收起寶旗,面含俊笑地目視聾老,神情瀟灑地岸然傲立著。

    聾老恭敬地說道:“適才多有冒瀆,尚祈公子原恕。”

    歐陽昭含笑地朝他擺擺手。

    江敏見聾老一副前居後恭之態,不由嘴角一撇,冷笑地說道:“聾老頭兒,老實告訴你吧,他不但是武林三絕的傳人,且還是十五年前譽稱天下無敵神劍震八荒歐陽大俠的公子。”

    “呵!”

    江敏剛說至此處,凌瑤姬口中陡然發出一聲驚呼?滿臉驚喜之色地一步衝到歐陽昭的面前,神情激動地說道:“公子,快跟我來。”說著一伸手,拉起歐陽昭的一隻手,縱身直往谷後一片林木茂密之處奔去。

    歐陽昭不由愕然,他本想摔開她的手,但他乃是聰明絕頂之人,目睹凌瑤姬如此驚喜激動的神情,知道此中必有原因。

    他心念微微一轉,便任由她拉著他的手奔向谷後。

    江敏見狀,不知何事,連忙飄身跟蹤追去。

    聾老更是不明就裡,滿臉盡是迷惑之色,望著啞婆問道:“啞婆子,這是怎麼回事?”

    啞婆眉飛色舞的雙手向聾老一陣比劃,聾老這才明白所以,不禁興奮若狂地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竟有這等巧事,這真是個天大的意外,啞婆子,我們趕快跟著去看看吧。”話落,身形已經縱起,疾如屯射,奔向那林木茂密之處,啞婆亦即連忙抱起巧巧,騰身隨後奔去。

    林木密茂中,靜靜地孤立著一間翠竹搭蓋的小屋。

    這間小屋建蓋得雖然十分精巧美觀,但卻非常奇特,除了正面當中緊閉著的兩扇竹門之外,竟是四面不通空氣,沒有一扇窗戶。

    凌瑤姬拉著歐陽昭的手奔入林中,左彎右拐的一陣疾走,一口氣走到小屋前面,這才停住身形。

    歐陽昭望了望這間孤寂的小屋,不由極感詫異地望著凌瑤姬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姑娘將在下帶來此處有何見教?”

    凌瑤姬明眸微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朝他柔美地一笑,旋即斂容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先別問,到屋裡去看過之後就知道了。”說著蓮步輕移,姍姍地走近小屋門前,伸手去推那緊閉著的兩扇竹門。

    吱呀一聲輕響,兩扇竹門被緩緩地推開了。

    林木密茂,枝葉繁濃,這林中天光本就微弱,陰暗異常,而這間小屋裡更是漆黑如墨,有如幽谷深洞。

    凌瑤姬已經娜嫋從容地走進小屋內去了,歐陽昭仍立在原地未動,他心中正在暗自思忖著:是不是應該立刻跟著她進去呢?

    驀見小屋內火光一閃,凌瑤姬已經在裡面點燃起燭火,接著便聽得她嬌聲喊道:“公子,你請進來吧。”

    歐陽昭聞喊,略一猶豫,便即暗運功勁護身,以防意外,飄身跨進屋內。

    他一跨進屋內,立即感覺到這間小屋裡的氣氛,有著異於尋常的朋森和神秘。

    原來這間小屋裡的四面竹壁,全都用黑布蒙罩著,屋中除了迎門貼壁之處,擺著一張長方型的供桌之外,竟是空無一物,而這張供桌上供置著的是什麼東西?卻又被一層黑布幃幔遮掩著,無法看得到,更增神秘。

    歐陽昭滿腹狐疑地目注凌瑤姬問道:“姑娘將在下帶來這間小屋內,究竟有何見教?”

    凌瑤姬緩緩地說道:“請你看一樣東西。”

    歐陽昭問道:“什麼東西?”

    凌瑤姬神色忽地一整,一雙美目有如兩道冷電寒芒似地,凝注著歐陽昭的俊面肅容問道:“公子確是神劍震八荒歐陽大俠的公子嗎?”

    歐陽昭道:“姑娘懷疑不信?”

    凌瑤姬道:“我想問清楚點好。”

    歐陽昭略一沉吟,道:“如果我不是呢?”

    凌瑤姬臉色一變,道:“你不是?”

    歐陽昭微笑地道:“姑娘何必緊張,我是說如果。”

    凌瑤姬正色說道:“公子請別開玩笑。”

    歐陽昭道:“姑娘不是要給我看一樣東西的嗎?怎麼……”

    不待歐陽昭說完,凌瑤姬便接著說道:“不錯,不過你如果不是歐陽公子,就不必看了。”

    “為什麼?”

    凌瑤姬道:“別問為什麼?請回答我是不是真是歐陽公子?”

    歐陽昭星目朗朗地凝注著凌瑤姬美豔絕倫的嬌靨兒,稍頃,問道:“我說是的,姑娘便相信嗎?”

    凌瑤姬美目微轉,略一沉吟,點點頭道:“我知道公子乃是一位心地光明的正直君子,是與不是,公子決不會得騙我的,對不?”

    歐陽昭聞言,不由朗聲一笑,道:“姑娘既然相信在下是正直君子,便請將要給在下看的東西給在下看吧。”

    凌瑤姬秀眉微微一皺,目光深深地注視著歐陽昭問道:“那麼公子果是歐陽大俠的公子了?”

    歐陽昭俊面神情一片嚴肅地點頭說道:“不錯。”

    他話才出口,忽聞一陣衣袂颯然飄風聲響,江敏挽著巧巧和聾啞夫婦均已來到,飄身進入屋內。

    凌瑤姬目光掃視了聾啞夫婦和江敏一眼,緩緩地側過身子,伸出纖纖玉手,拉著垂在黑布幃幔旁的繩索猛地一拉。

    幃幔拉開,歐陽昭觸目所見,神情不禁微微一呆。

    原來他所見到的乃是一幅筆法精工、看來栩栩如生的一對中年夫婦的丹青畫像。

    這幅畫像上的中年夫婦,男的是一個身著儒衫;頸戴儒生巾,腰懸長劍,英俊瀟灑,風標絕世的儒生;女的則是一個身材肥纖合度,婀娜娉婷,儀態萬方,清秀美麗無匹的美婦人。

    這畫中的中年夫婦是誰?

    歐陽昭覺得極是眼熟,似曾相識,但卻又甚為模糊,記不起來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臉上掠過一絲迷惘之色,望著凌瑤姬問道:“姑娘要給在下看的東西,就是這幅畫像嗎?”

    “唔,”凌瑤姬臻首微點地望著歐陽昭問道:“公子不認識這畫中的夫婦嗎?”

    歐陽昭搖搖頭道:“不認識,不過……”

    他微微之後,接道:“看似眼熟得很,卻又想不起來曾在那裡見過。”

    凌瑤姬用手指了指供桌上豎立著的木牌,說道:“公子請看看那靈牌上的字吧。”

    供桌上供著一塊長方形的靈牌,在布幔拉開之時,歐陽昭便已見到,只因他的目光已完全被畫像所吸引,是以未曾注意去看靈牌上寫的什麼,此際凌瑤姬一提,便不禁凝目朝靈牌上仔細地看去。

    “呵。”

    他身軀驀地猛然一震,一股悲痛驟從胸中湧起,俊目陡.現閃閃淚光,口中發出一聲悽愴的呼叫:“爹爹,媽!”悽呼聲中,雙膝一彎,跪伏地上,淚如湧泉,奪眶而出。

    原來這靈牌上寫的是“神劍震八荒歐陽丹大俠夫婦之靈位。”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靈牌上既然寫著他父親的名諱,畫像上的中年夫婦,自必是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了。

    他兩歲之時,父母原已遇害,那時他尚還在茫然無知時候,是以父母的音容相貌,他根本一絲無知。

    倘不是曾經遇見鐵筆窮儒桑子修,經過鐵筆窮儒的推測證明,直到今天為止,連他的身世恐怕也還茫然不知呢。

    不過,他雖然對他父母的音容相貌毫無所知,但骨肉天性,感應卻是異常奇妙,難以言喻的。

    尤其是這幅畫像畫得又是那麼栩栩如生、傳神,故他一見之後,心底立刻產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

    歐陽昭聲音悽愴地哭泣著,凌瑤姬、江敏、聾老啞婆、巧巧均都默默地靜立在供桌的兩旁,誰也沒有出聲勸阻他。

    漸漸,她們都被他悽楚哀愴的哭聲感染了,每個人的眼中都湧現一層晶亮的淚光,鼻子感覺酸酸的,玄然欲泣!

    終於,每個人臉上都垂掛起了兩行清淚。

    這小屋裡充滿了一片悲哀的氣氛。

    驀然,凌瑤姬秀眉微微一皺,目視啞婆說道:“啞婆,有人進入我們谷中來了,你趕快和聾老出去看看是什麼人。”說著伸手一拉繩索,黑布幃幔立時遮掩起歐陽丹大俠夫婦的靈牌和遺像。

    啞婆朝聾老一打手勢,二人雙雙縱身向屋外躍出。

    凌瑤姬目含無限深情地望了望仍在悽哀地哭泣著的歐陽昭一眼,略一躊躇之後,轉向江敏說道:“江姊姊,請你勸勸公子別哭了吧。”

    江敏聞言點了點頭,伸手抹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走到歐陽昭身旁,俯著嬌軀柔聲勸說道:“昭哥,請節哀保重身體!”

    巧巧也走到歐陽昭身旁,嬌聲兒勸說道:“叔叔,你不要哭了好麼,巧巧心裡早已被你哭得難過死了。”

    巧巧本就生得天真可愛,此際她滿頰淚跡映然,猶如梨花帶雨,海棠含露,更加使人憐愛。

    歐陽昭哭了已經將近盞茶辰光,因為他心底過於悲痛,是以雖是短短的盞茶辰光,卻哭得音啞聲嘶。

    須知一個心性高傲,倔強好勝之人,若非是極度傷心之時,決不會輕易流淚哭泣,而這種哭泣流淚,最是傷神。

    在江敏和巧巧的勸聲中,歐陽昭終於慢慢地收止了泣聲。

    他雖已停聲止泣,但精神卻已經疲憊不堪,比和強敵高手激鬥百招尤甚。

    江敏見狀,知道他悲痛過度,真元大傷,連忙從懷中取出一隻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顏色碧綠,清香撲鼻,聞之神清氣爽的豆大藥丸,深情無限地柔聲說道:“昭哥,你悲痛過度,元氣大傷,趕快服下這粒靈藥,好好的運功行氣,調息一下吧。”說罷,便將藥丸納入歐陽昭口內。

    歐陽昭本待要說不要,但是他話還未出口,江敏已將藥丸納入他口內,遂不言語,依順地就地盤膝跌坐,老僧入定般閉目垂簾運功調息起來。

    就在此際,驀聽屋外傳來一聲厲嘯和聾老的連聲怒吼。

    凌瑤姬臉色不由微微一變,雙眉緊蹙地望了望正在行功調息的歐陽昭一眼,朝江敏低聲說道:“聾老夫婦已經遇著高手強敵,姊姊請好好守護著他,不要受驚擾暗襲,小妹出去看看去。”話落,江敏只覺得眼前白影一閃,凌瑤姬身形已經躍出屋外。

    江敏的立處和凌瑤姬的距離,只不過四五尺左右,凌瑤姬使用的是什麼輕功身法?怎樣躍出屋外的?並且連一絲衫袂飄風之聲均未帶出,憑她的目力,竟然未能看得出來,她心中不由驚愕不已。

    至此,她這才知道,凌瑤姬的一身武學功力,較她自己只高不低。

    她一陣驚愕之後,便緩步走到門口,神情肅穆地背裡面外,當門而立。

    巧巧的年紀雖然只有八歲,但她乃是個冰雪樣聰明,玲瓏透頂的小姑娘,她見江敏神情肅穆地當門而立,似乎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便一聲不響地跟著走到門口,靜立在江敏的身旁,天真的小臉兒上也是一片嚴肅之色。

    “姊姊。”

    一聲輕喚,發自江敏身後,江敏心中不禁霍然一驚,疾地旋身回首一看,原來是歐陽昭已經行功調息完畢醒來,自地上長身站起。

    只見他俊面神光湛湛,星目朗朗如電,先前的那種疲憊之色,已經一掃而空,精神顯然已經完全恢復。

    江敏雖知他內功精湛,深厚無比,卻料想不到他竟恢復得如此之快。

    須知歐陽昭自得武林三絕和眇目道人四位絕世高人,各將本身數十年修為的內功真元,輸入他體內之後,他一身功力之深,已臻罕世無匹之境。

    他雖因一時悲痛過度,元氣大傷,精神極是疲憊,但並無大礙,只需靜坐行功調息兩個時辰,便可恢復如初。何況江敏適才給他服食的藥丸,乃是她師父玄玄玉女羅冷芳以千年雪蓮為引,配以百種奇藥異草煉製的玄玉丹。

    這玄玉丹雖無起死回生,活死人而肉白骨之功效,卻也是祛病延年,療治內傷的武林聖品。

    以他深厚絕世的功力,加上玄玉丹的藥力功效,他精神焉得不恢復得出於料想之快。

    江敏見他已經行功調息完畢醒來,本來是一片肅穆神情的嬌靨,不由頓時高興有如春花怒放,燦笑映然,情深脈脈地望著他的俊面,關懷地問道:“昭哥,你精神已經完全恢復不礙事了麼?”

    歐陽昭感激非常地望著她點點頭道:“謝謝姊姊,小弟已經完全恢復不礙事了。”

    歐陽昭話聲方落,巧巧忽然小手兒一伸,拉著歐陽昭的手,天真地嬌聲說道:“叔叔,你以後千萬不要再這樣哭了好麼?這樣哭太傷身體。”巧巧一片天真稚氣嬌憨之態,實在討人喜愛。

    歐陽昭聞言,不由愛極地抱起她的小嬌軀兒,親著她細嫩的小粉臉兒,微笑地點頭說道:“巧巧說得對,叔叔以後再不這樣哭了。”

    忽然,一聲厲吼夾著一聲嬌叱隨風傳來,歐陽昭不由劍眉微微一皺,望著江敏問道:“姊姊知道來敵是些什麼人嗎?”

    江敏搖搖頭道:“聽說武功極高,我們也去看看吧。”

    歐陽昭微一點頭道:“好。”

    他抱著巧巧,飄身疾向樹林之內奔去。

    江敏見狀,連忙喊道:“昭哥!”

    歐陽昭聞喊,疾地停身止步,回首目視江敏問道:“姊姊何事?”

    江敏道:“昭哥,你知道這片樹陣的通行之法嗎?”

    “呵。”

    歐陽昭聞問,這才恍然想起,先前凌瑤姬拉著他走入這片樹陣之後、難怪要左彎右拐地繞了好久,才走出這片樹林,原來也是一座樹陣。

    他搖搖頭道:“不知道,姊姊知道嗎?”

    江敏螓首微搖地道:“我也不……”

    忽聽巧巧接著嬌聲說道:“不要緊,叔叔,你只管放心走好了,巧巧知道走法,巧巧告訴叔叔好了。”

    江敏聞聽,心中不禁暗忖道:我這是怎麼搞的?怎麼把她給忘記了呢?

    歐陽昭笨問道:“巧巧,你真知道走法嗎?”

    巧巧道:“叔叔不信問問阿姨好了,阿姨先前被困在裡面便是巧巧帶著她出來的呢!”

    歐陽昭望著江敏問道:“姊姊!是嗎?”

    江敏粉臉微微一紅,點了點頭。

    歐陽昭親了親巧巧的小臉兒,笑說道:“那麼你下來在前面帶著叔叔阿姨走吧?”說著身形微俯,便要將巧巧放下,哪知巧巧竟然撒嬌地搖著頭道:“巧巧不要嘛,巧巧不要嘛,巧巧不要下來,要叔叔抱著走。”

    江敏不由笑罵道:“小丫頭倒會藉機撒嬌呢。”

    巧巧向江敏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伏在歐陽昭的肩上格格地嬌聲笑了。

    歐陽昭抱著巧巧和江敏並肩走入七星樹陣,在巧巧的口說手指之下,毫無困難地通過了。

    走出七星樹陣,一眼便看到五丈遠處,一白一黑兩條人影疾若電閃般地翻飛飄舞,乍合又分,乍分又合,正鬥得緊張激烈,險惡異常。

    距離二人鬥場丈外之處,聾老盤膝跌坐地上,顯然已經負傷,正在運功調息療傷,啞婆人雖守護在聾老身側,但雙目卻是一瞬也不稍瞬地,全神凝注著鬥場中形勢,臉色顯得很是焦慮與緊張。

    距離鬥場丈外之處,一排並肩站著三個黑袍,短髮短髭,面容醜陋,年約七十上下的老者。

    這三個老者目光雖凝視著鬥場中的形勢,但臉色神情卻與啞婆相反,顯得從容而輕鬆。

    歐陽昭凝目一看鬥場情形,不由劍眉微微一皺。

    原來場中激鬥一白一黑二人,白的正是凌瑤姬,黑的則是與旁站著三個面容醜陋的老者一樣醜陋的老者。

    凌瑤姬一身武功雖然極是神奇,身法輕靈巧妙非常,但是那醜陋老者,卻也非是等閒人物,武功招式不僅極是詭異辛辣,而且掌力沉猛,勁風如濤,每一招出手皆有不可輕視的聲威。

    二人武學招式各有專長,似乎只在伯仲之間,難分上下,但在輕功身法上凌瑤姬則要較老者略高一籌。

    不過,她內力不及醜老者雄渾剛猛,目前雖然與醜老者打個平手,但是時間一久,內力不濟,凌瑤姬必然落敗負傷在醜老者手下。

    歐陽昭目睹這種情勢,劍眉微微一皺之後,便向巧巧說道:“巧巧,你下來,叔叔去接下你阿姨去。”

    他放下巧巧,立即身形飄前兩丈,星目神光電射地朝場中激斗的二人,發出一聲朗喝道:“住手!”

    他內功精深,已是當世無匹,這一聲朗喝,旁人聽來似乎不大,但激鬥中的二人卻均皆聽得心頭猛然一震,耳如雷鳴。

    隨著他這聲朗喝,凌瑤姬和醜老者立時齊都收招停手,各自躍身後退八尺。

    醜老者聞聽喝聲,只道是來了什麼老輩高手,哪知停身躍退一看,竟是一個年紀不滿二十,書生打扮,氣宇看來頗為軒昂的少年。

    須知歐陽昭一身功力,已臻神光深蘊不露,返樸歸真的至高化境,是以,由他外表看來,除了氣宇頗為軒昂之外,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身負奇學的絕世高手。

    醜老者雖是一個武學功力高絕的蓋世梟雄,但他又怎知眼前這個年不足二十的少年,內家功力已臻達如斯境界呢。

    他雙目精光灼灼有若寒電般地,朝歐陽昭打量了一眼之後,忽地發出一聲嘿嘿怪笑,道:“喝聲聽來似頗驚人,老夫還以為是什麼高人來了,原來竟是你這麼一個乳臭未脫的小娃兒。小娃兒,你叫老夫停手幹什麼?”

    歐陽昭朗聲問道:“尊駕何人?進入本谷何事?”

    醜老者冷冷地道:“老夫弟兄號稱藏邊四雄,偶爾途經此地,看上這谷中景色頗為不錯,想借住幾時,暫作老夫弟兄遊歷中原的行宮。”他說至此處,略微一頓,目注歐陽昭問道:“小娃兒,你是什麼人?”

    歐陽昭不答理老者的問話,卻轉頭望著江敏問道:“姊姊,你知道藏邊四雄這名號嗎?”

    江敏嬌聲說道:“我只聽說過藏邊四醜,可沒有……”

    她話聲未落,醜老者忽地雙目猛瞪,一聲斷喝道:“住口!”

    江敏語聲一頓,笑問道:“怎麼?我說得不對嗎?”

    醜老者怒聲喝道:“你是何人門下?既知老夫弟兄名號,當必知道老夫弟兄的規矩。”

    江敏嬌聲一笑道:“你們的什麼規矩呀?”

    醜老道:“凡是觸犯老夫弟兄者,定要予以懲戒。”

    江敏故意裝作不明白地問道:“我觸犯你們什麼了呢?”

    歐陽昭接著問道:“尊駕等究竟要怎樣?”

    醜老者冷冷地問道:“小娃兒,你是這谷中的主人麼?”

    歐陽昭略一遲疑地點點頭道:“不錯。”

    醜老者道:“老夫弟兄要在你這裡住幾天。”

    歐陽昭冷峻地說道:“不行。”

    醜老者嘿嘿一聲冷笑,道:“老夫弟兄已經看中這地方了,不行也得行。”

    歐陽昭沉聲說道:“我說不行就不行。”

    醜老者怒道:“難道你要老夫弟兄用強?”

    “你們要用強?”

    歐陽昭臉上掠過一絲輕視之意,語聲冷峻如冰地說道:“你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什麼地方?”

    歐陽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武林禁地。”

    醜老聞聽,不由愕然一呆,望著旁立的三個醜老者問道:“老大老二老四,你們聽說過這地方嗎?”

    三個醜老者一齊搖搖頭道:“沒有。”

    歐陽昭朗聲接道:“你們現在不是聽說了嗎?”

    醜老者問道:“這武林禁地是什麼人規定的?”

    歐陽昭道:“我。”

    “你?”

    “不錯。”

    “你憑什麼?”

    “我就憑我。”他話鋒忽然一轉,接著:“你們請出谷去吧。”

    醜老者嘿嘿一笑道:“如果不呢?”

    歐陽昭冷冷地道:“只有兩條路可走。”

    “哪條路?”

    歐陽昭道:“一是永遠住在谷中,守護本谷!”

    “還有一條呢?”

    歐陽昭俊面威稜逼人地說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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