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白衣少女來得好快,連歐陽昭功力之深,耳目之聰,也沒看出她是如何進入竹林來的。
等他看清之後,不由啊的失聲驚呼起來,又凝神對著一旁的千手嫦娥宋驪珠注目而視,愣然若呆。
原來除了穿章打扮,她與宋驪珠的神情面貌,簡直一式無二,完全分不出來,毫無半點差別。
歐陽昭這才想起了自己追趕大妖藺小翠,在竹林所遇之人,一心以為是千手嫦娥宋驪珠,原來是大錯特錯,誰能想得到天下有這等一模一樣的人呢?
此時,由於更鼓三響,坐禪的少林掌門慧果大師,高僧羽化上人,以及武當派的掌門人智清道長,全都站了起來,收功微笑,眼看著一統教主宋士龍。他們三人雖沒發言追問,但從眼神里可以瞧出,分明是說:三更天已到,你所說的佛道雙寶定有著落,此時又如何了呢?
一統教主宋士龍何嘗不知他們的意思,但卻不加理睬,只對著白衣少女輕言細語的叫了一聲:“二妹!”
白衣少女就是萬里飛鴻宋明珠不問可知了。
但見她蓮步輕移,跚跚地上行兩步,彷彿弱不禁風,對著宋士龍與宋驪珠鶯喉乍展,也喊了聲:“大哥,大姐。”
一對晶晶的眼光,略一掃視慧果大師等三人,然後對著歐陽昭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夠,久久無言。
一時,林子內沉寂異常。
那廂的羽化上人,早已不耐,對著一統孝主宋士龍冒冒失失地叫道:“咦!三更已過,《金剛真經》的著落如何,說話不算話嗎?”
一統教主宋士龍眼神一凜,正待發言,但見萬里飛鴻宋明珠雪白的三尺水袖一拂,已先自開口道:“出家人怎的這等魯莽。”這句話聽來是輕言細語,然而氣勢凜然,彷彿隱含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力。
在場之人,可以說都是當前武林之中的頂尖高手,絕世人物,論功力,自然以歐陽昭的修為深厚。但慧果大師智清道長各掌名門,焉能弱得了,其中羽化上人雖不能與此三人相提並論,但少林一脈相傳,最少也算得武功一門的大行家,乃是識貨的買主,怎能不驚呢。
因為萬里飛鴻宋明珠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好像是響在每個人的耳邊,聲音直達腦際,餘音兀自嗡嗡作響。
智清道長心中一凜,暗想:這女子敢莫是道家失傳已久的陰陽一期氣功?不然為何有這等驚人的潛力。
慧果大師也在心中盤算。他想,這少女從何處練成佛門已成絕響的梵音千里誦,這種功力只見經文中記載,可沒聽見有人練過。
歐陽昭也在心中嘀咕,私忖:料不到她年紀輕輕的竟也練成了儒門正宗心法?這是我出道以來,所遇武林人中的第一個了。
就在他一陣遐想之際。
萬里飛鴻宋明珠已衝著他,珠喉百囀地道:“喂,你發的什麼呆呀?”
歐陽昭這才如夢初醒,臉上一陣發熱,連連點頭道:“你……你……”
“我與你講話。”
“哦……哦……”
萬里飛鴻宋明珠見他那副懵懵懂懂的神色,不由貝齒乍展,梨渦初現,嫣然作出於嬌百媚的一笑。
她這裡也不過是輕盈盈的微笑。
歐陽昭心中不由打了一個寒戰,好像通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全都陡然一冷,涼意透骨,血液奔騰。
連一旁的慧果大師、智清道長也不覺同是一愕,愕然不知所措。
歐陽昭暗覺這萬里飛鴻宋明珠大異常人,必然有些來頭,就憑她這一笑,不但可傾城傾國,縱然是銅鑄的金剛,鐵打的羅漢,也必能溶化成一灘爛泥。
這是什麼道理。
難道這是一種特異的功夫?還是邪門外道。
他想到這裡,加倍提防,暗運潛功,以無限的定力,元神歸位,真精寄舍,雙目不敢逼視,強自道:“姑娘你與我說話?”
萬里飛鴻宋明珠收起笑靨,但仍舊春風滿面地道:“呃!
同你講話!”
歐陽昭不敢正眼看她,一手弄著垂在身前的竹葉,訕訕地道:“有何見教?就請當面說明吧。”
萬里飛鴻宋明珠略一猶疑,娓娓地道:“我所要說的甚多,啊!”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聲,才又接著道:“你是不是看到過一幅錦箋?”
歐陽昭下意識,不自覺地摸了摸懷中的錦箋,愣愣地道:“是的,那錦箋是你寫的?”
萬里飛鴻宋明珠且不答他所問,又說:“湊巧得很,料不到柳暗花明莊今晚有了事,驚動這些武林高手親自駕臨,說不得是失約背信,我只好先打發了他們,然後再講了。”
歐陽昭聞言,忙道:“姑娘縱不找我,我也想與姑娘談談,因為……”
“這些事沒有早晚之分,而他們各位來之不易,巢湖雖大,也沒有他們立足之所,因此,必須先了結他們的事。”
“那麼?我的事要等到什麼時候?”
“自然要等到他們各位的事有了了斷之後。”
“哎呀,那要是不了斷呢?”
“怎會不了斷呢?他們是抱定信心而來,我們兄妹也是抱定誠意待客,全都不願拖泥帶水,自會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儘速清結。”
智清道長與慧果大師互換了個眼色,雙雙開口道:“歐陽少俠,這位宋姑娘說得極是,你的事就請稍緩一步吧。”
歐陽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長氣,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應命,但不知要到何時?”
萬里飛鴻宋明珠一本正經地道:“自然不出今晚以外。”
“不出今晚以外?”
歐陽昭絕想不到只是這短的時間,因為,此時到天明,也不過是兩個更次,以少林武當兩派的佛道雙寶,可算是武林大事,料定兩派是非收回不可,而料著以宋家兄妹的勢派,是不會將到手之物,輕易地奉還出來,這豈是三言兩語所可迎刃而解的事情。
因此,他說話的神色,透著疑雲叢生,全不相信的神情。
萬里飛鴻宋明珠怎會看不出他的意思,又道:“不算太久吧?”
歐陽昭自覺出道以來,從未遇到過岔眼之事,也從來沒有大驚小怪的失態過,像適才這等魂不守舍的失儀,可算是第一遭兒,不由十分尷尬地道:“不算久,不算久。”
萬里飛鴻宋明珠稍微提高了語音,叮嚀著道:“出了這片竹林,沿著小道盡處,那就是我的寄身之所,我替它取了個名兒,叫做瓣香小築,今晚我要在那兒接待這兩位掌門,你暫且回藏珍樓,一個時辰之後徑到那裡好啦。”
她像是一個十分周到的媽媽,叮嚀囑咐一個即要遠行的兒子一般,親切細膩,毫不牽強,但也聽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不知是善意還是惡意。
歐陽昭哪有說話的份兒,只唯唯兩聲。
萬里飛鴻宋明珠早已轉過身去,對著一統教主宋士龍道:“哥哥,就請他們到瓣香小築了結吧!”
說完,既不等宋士龍的答覆,也不管慧果大師等是否應允,一飄身,雙袖拂起微帶香息的清風,徑自由竹林深處逸去。
歐陽昭雙眼凝神,目送她的身形去處,不由倒抽了口冷氣。
他心中暗自道:“這算是什麼功夫,簡直介於人鬼之間了,為何她的雙腳好像全不落地,是凌波御風,還是蹈空履虛?”
此時,一統教主宋士龍已對著慧果大師智清道長與羽化上人一拱手道:“二位掌門以及這位高僧,請到瓣香小築待茶吧。”
慧果大師與智清道長互望了一眼;十分懷疑暗暗點頭,似乎互相關照之意,然後也雙手合十道:“教主先行吧。”
忽然,白光一線,萬里飛鴻宋明珠的人去而復返,對著歐陽昭一揮手道:“咦,你愣著這裡幹嗎?去呀!”
歐陽昭十分不好意思,苦笑笑道:“我這就走。”
“慢著!”萬里飛鴻宋明珠喊住了他又道:“你知道為何要你回藏珍樓一行嗎?”
歐陽昭心想,你真把我當作三歲的頑童了,適才明明說過,要等把少林武當兩派之事了結之後,為何此時又來羅嗦,因此也沒好氣地道:“因為少林武當兩大名門正派的事要緊。”
不料萬里飛鴻宋明珠嫵媚地一笑道:“這隻算是說對了三分之一。”
她這一笑嫣然,歐陽昭不由心動神搖,趕忙攝住心神,正色道:“三分之一,那還有兩分是什麼?”
萬里飛鴻宋明珠端肅著儀容道:“依我之見,柳暗花明莊今晚除了這二僧一道之外,必然還有其他的高手前來,試想,《金剛真經》、《歸雲劍譜》事關武林甚大,焉能這等平靜,你順便到全莊一巡,若是遇上了,傳言他們,都到瓣香小築來好啦。”
歐陽昭心忖:好大的口氣,瓣香小築難道是布上了天羅地網不成。心中如此想,外表仍不露出半點,口裡應道:“哦,好的。還有另外一分呢?”
萬里飛鴻宋明珠忽然粉面生春,紅起耳根,那份嬌羞不勝之態,令人有說不出的一股想法。
歐陽昭只覺得心中如同煮開了的水一般,沸騰不已,通身的血液加速的流動,眨時之間腦暈頭脹,六神不安,他疾地一咬舌尖,雙手握拳。
萬里飛鴻宋明珠也似乎香息微聞,略帶嬌喘凝神瞧看自己的尖尖十指,久久才道:“你這人,為何好人不做要做出鬼相來?”
她這話突如其來,一時卻把歐陽昭給問住了,忙道:“姑娘的意思是……”
“第三件,快快去洗掉那惹人厭的易容丸,免得使人見了嘔氣。”
萬里飛鴻宋明珠語未落人已渺,身影已閃入竹林濃蔭裡,去了個無影無形,只剩下珠走玉盤的餘韻,還在林子中迴繞。
歐陽昭對著她已去的身影之處,默默良久,才深深地出了口長氣,言言自語地道:“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這個姑娘也太奇怪了,怎的我會……”
他想著,想著……忽然對著自己的後腦勺拍了一掌,又道:“歐陽昭,歐陽昭,你父母血仇未報,師門深恩未了,一身孽債,至今一事無成,還容你再糊糊塗塗地鬼混嗎?”為了發洩內心的鬱積,他陡地一振雙臂,猛然上射三丈,聚功力突地發出一聲龍嘯,聲動四野,清悠絕俗,然後索興挺胸抬頭,神龍三現,又是疊腰一彈而起,才向藏珍樓落去,徑由三樓窗中一穿而入。
“是誰?”黑洞洞的藏珍樓內,陰暗之處,忽然有人壓低著聲音喝問。
歐陽昭不由一驚,也忙不迭往暗處一閃身形,不答反問道:“什麼人?”
“三弟。”
“賢侄。”
原來是鐵筆窮儒桑子修與白衣追魂段冰蓉,兩人雙雙現身,忙不迭問道:“怎麼樣了?竹林之內,究竟有何驚人之處?”
歐陽昭喟嘆了一聲道:“說不出的怪異,簡直使我莫名其妙。”
白衣追魂段冰蓉不曲面色一愣,十分擔心地道:“哦,那麼你的事,有沒有……”
語意未竟,忽然樓下人聲鼎沸,足聲雜沓,鼓譟成一片,三人不由又是一愕。
鐵筆窮儒桑子修失驚地道:“藏珍樓乃是一統教的禁地,我等不便露面,賢侄去瞧瞧。”
白衣追魂段冰蓉甚是不耐地道:“君子除死無大災,大不了與他們拚了,許是他們看出了我們的潛龍臥底之計,前來拿人找岔。”
歐陽昭不置可否,一跨步臨窗俯視。
但見樓下黑壓壓的人頭晃動,原來是一統教所有的高手,全都傾巢而出,以五龍會首五爪金龍嶽麟為首,圍在樓下,熙熙攘攘。
此時,他們見樓窗之中探出人頭,其中有人紛紛叫道:“喏,拘魂使者區家揚。”
五爪金龍嶽麟也已見到,揚聲叫道:“喂,是你施功告警嗎?教主現在何處,藏珍樓出了岔子嗎?”
歐陽昭不由暗喊了聲慚愧,原來自己一時覺得煩悶,仰天一聲長笑,不料招來這些麻煩,此時如何交代。
忽然,他靈機一動,朗聲道:“奉了教主令諭,今晚柳暗花明莊中,必有高人進入,本教各人不許攔阻,傳言來人,請他們到瓣香小築面見教主。”
此言一出,樓下的一統教眾,不由又是一陣搔動。
五爪金龍嶽麟略一沉吟,又問道:“瓣香小築?瓣香小築在哪裡?”
其餘的教眾也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紜。
歐陽昭此時方知瓣香小築真的是輕易難得接近之處,連一統教中地位甚高的堂主,也諱莫如深,只好又高聲道:“就在本莊禁區,竹林深處,轉過小徑就是,你們只管交待,本教中人依然無令不得擅入。”
五爪金龍嶽麟雖然也覺奇怪,但這等明目張膽地大聲喧叫,料著歐陽昭之言不會有假,口中因此也不便多問,一揮手,率了眾人徑自離去。
歐陽昭目送他們一行人去遠,這才把竹林之事,對段冰蓉與桑子修說了一遍,然後真的用白色藥丸把易容的偽裝洗了去。
霎時之間,恢復了本來面目,依然英氣逼人,如同玉樹臨風,超群出俗。
白衣追魂段冰蓉盈盈一笑道:“三弟,還了你本來面目,只怕這門指腹為婚的親事,更加退不成了。”
歐陽昭不由玉面生霞,搭訕著道:“大姐,你又來取笑。”
鐵筆窮儒桑子修拈鬚沉吟道:“賢侄,依你所說,那萬里飛鴻宋明珠的來歷,必然大有神秘,瓣香小築雖不一定有驚人的佈置,必也不是等閒之地。否則,豈敢輕易接下慧果大師智清道長這兩位一代頂尖人物?”
歐陽昭豪氣干雲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慢說瓣香小築,就是刀山油鍋,我既應承下來,也斷無不去赴約之理。”
白衣追魂段冰蓉也道:“去自然要去,凡事小心就是。”
歐陽昭微微一笑道:“這個自然。大姐與桑叔叔就在這藏珍樓聽我的信息好啦。此時已起四更,我去看宋明珠怎生打發。”
說完,他依然不由樓梯下去,一式飛雲出岫,由樓窗穿身而出,快展輕功,徑向竹林之處瀉去。
藏珍樓與竹林近在咫尺,歐陽昭的起勢初展,已穿林而過,一收勢子,落在那條唯一的羊腸小道之上,順著小道向前淌去,轉過由嘴,忽然,錚!錚!咚!咚!
一陣琴聲悠揚,清幽絕俗!
歐陽昭大感驚奇,此時誰有清興在振弦彈琴,略一佇步凝神,琴音忽轉高吭,如同千軍萬馬,平地捲來。
聽了一陣,突然,“啊呀!”他的人也昏昏欲倒,只覺天旋地轉,地動山搖。
歐陽昭這一驚焉同小可,明知這琴聲有異,回想起迷仙谷吹簫引鳳凌瑤姬所吹的簫聲來,急忙運功攝住自己的心神,眼觀鼻,鼻觀心,納氣歸元,勉強支撐著,加速向遠遠望見的一座窗明几淨的房舍走去。
那房舍的形式如何,歐陽昭只顧運功護體,不敢多加打量,唯恐分心散神,難以抵擋那怪異的琴聲。
但竹籬盡處,兩扇柴扉敞開,橫豎著一塊原色略紫的檀木,碧綠的刻著“一瓣心香”四個行書,卻是瞧得清楚。
歐陽昭此時無心欣賞四周的景物,一騰身直向房內射去。
但見,一統教主宋士龍與千手嫦娥宋驪珠靠在兩張太師椅上,閉目垂睛,胸部一起一伏,喘息微微可聞,似乎入了黑甜鄉,睡意正濃。
靠近房的另一端,武當掌門智清長老,跌坐在一個蒲團上,面色凝重,雙手捧在自己的中庭大穴上面,額上明亮亮的,分明已見汗漬。
離他不遠之處,少林一派的掌門人慧果大師,面色稍為平靜,但也不似先前那般紅潤,口中囈語似地,正在默誦著《大乘心經》,雙手按在自己盤坐的膝上,連歐陌昭進來,他也毫無所知。
再看少林九大高僧之一的羽化上人,其狀更力怕人。
羽化上人雖也跌坐在牆邊,但臉上血色毫無,喘氣如牛,身子已全靠身後的一堵土牆支撐著。否則怕不早已倒了下去,豆大的汗珠,不斷順著兩額下流。
此時,琴聲猶如灑豆,其調高昂,其韻火急。
室內如同一座古戰場,廝殺一片,好像血腥橫流,屍體雜陳,慘不可言的樣子。
歐陽昭因為查看室內眾人的形形色色,分心散神,頓覺胸間一悶,腦痛如裂,眼角發酸,忙不迭就地盤座,運功護體,方才稍為寧靜。
他的心神略為靜了下來,又微睜雙目向琴音之處瞧去。
但見那屋的另一端,綠蕉掩映的小窗之下,萬里飛鴻宋明珠正襟危坐,對著一爐裊裊上升的香菸,如蔥白也似的尖尖妙手,不斷地撥著一架古琴,對歐陽昭的來到雖也驚覺,但沒有什麼表示,只顧專心一意地彈下去。
在這等情況之下,歐陽昭自然也不敢多言。
此時,萬里飛鴻宋明珠的雙手愈來愈快,古琴的音律也愈來愈疾。
歐陽昭只覺自己的功力不斷四散,彷彿是同體外的壓力一吸一引地搏鬥一般,而身外瞧不到,聽不見的無數潛力,隨著琴韻,總是尋隙找空地襲擊過來。
他仔細觀察之下,不由放了寬心。
因為,歐陽昭試覺著,凡是潛力所至之處,自己體內的功力,早巳先行運至,不但絲毫沒有痛苦,而且遊刃有餘,體外的無形潛力,稍沾即走,似乎不敢與自己的內力接觸。
從這種現象看來,似乎這怪異的琴音,對自己無可奈何。
然而,這等情形維持不久。驀然,萬里飛鴻宋明珠的十指一揮,琴聲陡然一震,先前快同奔馬,疾如狂濤的音韻突地一收,一聲鏘然之後,接著由快轉慢。
頓時,室內猛似陰霾一片,愁霧慘雲,那琴音如怨如訴,令人鼻酸,引人淚下。
歐陽昭心忖:這該是強弩之末,正所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了吧。
誰知這一念未了,試覺著體內的功力四處亂竄,彷彿如喪家之犬,走投無路似地,原來體外的壓力大增,圍著自己的四肢百骸,綿綿無休無止地襲至。
再看,室內的慧果大師,口中喃喃之聲更急。
羽化七人,已張開了大嘴巴,只有出氣的份兒。
智清道長,汗流如注,面色蒼白。
只有一統教主宋士龍與千手嫦娥宋驪珠兄妹二人,睡態依舊,毫無變化。
萬里飛鴻宋明珠臉上也是愁容滿面,全神貫注在面前的古琴之上,輕拔慢調,發出若斷若續震人心絃的哀調。
歐陽昭正待出聲喝止,忽覺自己內腹一震,一股絕大的力道,直衝五臟,體內登覺一寒,不由暗喊了聲:“不好!”百忙之中,疾運功力抵抗。
不料那一絲侵入的力道,滲進內腹之後,好似抽絲剝繭,綿綿不絕,湧湧而至,四處遊走,隨處撥撩,自己的周身,當時不安起來,五心煩躁,如坐針氈。
以歐陽昭功力的體驗來論,這分明是自己的功力已被外力衝散,真元不聚,真氣不達的現象。
他這一驚實屬不小,一時之間,又莫可奈何。
說來遲,那時快,歐陽昭四肢不爽,六神無主,覺得自己脊背之上,已隱有潮溼現象,眼看再過片刻勢必要昏倒下去,生死且不足論,然而自己一身血仇,無限的抱負,豈不是化為塵煙,都成泡影。
此刻,歐陽昭失望之中,已完全沒有了主意,覺著心口一陣痛疼,不自覺地雙手,抬按在中庭之上。
他這一按,原是由於心口微疼的自然之理,誰知竟露出一線生機。
原來他手按之處,覺著-硬,正按在自己的碧玉笛上。
歐陽昭靈機忽然一動,心想:宋明珠的琴音不料竟這等霸道,我何不以毒攻毒,她用琴,我用笛,同是樂器,也許口中直接的功夫,比手上的借物傳還要來得厲害。
他這一念頭,也不過是不得已而為,破釜沉舟的萬一之望而已,反正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更好的解圍之策。
因此,想到之後,他一探手,由懷中抽出了碧玉笛,更想起自己在深谷之中,恩師所說的:“碧玉笛是你三師叔心愛之物,不但可作兵刃拒敵,吹奏一曲,笛韻可退千軍萬馬……”想到這裡,按照自己投師學藝第二天,笛絕玉笛郎君段圭所授的笛韻曲譜,從頭嗚啦嗚啦地吹奏起來。
歐陽昭自從武林三絕學成出道以來,一面闢毒追魂寶旗已經從未遇見過敵手。
在黃山之上,他雖然也自創了星月交輝的旗笛並施,也不過是把碧玉笛視作制敵的兵刃而已,至於所學的笛韻曲譜,可從來沒有應用過。
而今,一旦施展了來,不但有親切之感,而且興趣橫生,從頭至尾一瀉千里,如同高山流水,空谷足音,吹來有調有致,抑揚頓挫,清悠絕倫,連他自己也忘了此時此刻置身何處。
說也奇怪,自從歐陽昭的笛韻乍起,室內頓覺溫暖如春,萬里飛鴻宋明珠所發的琴音,漸漸地黯然失聲。
等到歐陽昭的一曲終了,琴音轉為低微,而且軟弱無力。
危殆萬分的羽化上人,喘息漸停,慢慢地甦醒。
智清道長汗漬不見,面色,已見紅潤。
慧果大師臉有笑容,喃喃之聲轉緩。
然而,歐陽昭興致轉濃,接著第一曲的尾聲,緊緊地又吹下去。
“咚!”
一聲清脆的暴響,琴音嘎然而止。
萬里飛鴻宋明珠霍地拂袖而起,將面前的古琴一推,強露笑容,勉強道:“我只說用山俚小曲以迎嘉賓,不料江邊賣水,忘了此地有笛絕的傳人,真是孔夫子門前賣文,有班門弄斧之譏,貽笑大方了。”
歐陽昭此時一曲未終,吹得正自起勁,對她的話,根本沒有聽見,兀自盤膝而坐,吹出十分動人的調子。
萬里飛鴻宋明珠粉臉微微作色,怫然不悅,又道:“閣下該停手了,何苦咄咄逼人。”
歐陽昭倒不是得理不饒人,而真正是已到忘我之境,至於身外之物,意外之人,更加無知無覺了。
倒是少林掌門慧果大師,此時已緩緩站了起來,走近歐陽昭的身畔,吟吟含笑道:“少俠,夠了,夠了。”
歐陽昭豁然一驚,收起碧玉笛,愣愣地道:“哦,前輩,如何……”
慧果大師為了息事寧人,反恐自己討還真經之事節外生枝,怕歐陽昭出語傷到了宋家兄妹,到時一翻臉,宋明珠惱羞成怒,多了一層周折,連忙搖手點頭,面露感激之色,輕聲說道:“老衲多謝小施主的援手,餘情後感,餘情後感。”
歐陽昭不明就裡,愕然不解道:“前輩。此話從何說起?”
慧果大師忙用眼色示意,叫他不要多言,揚聲道:“多蒙宋姑娘適才惠允還回本門的《金剛真經》以及智清道兄的《歸雲劍譜》,至於老衲與小施主的香火緣,改日再談吧。”說著,又暗地裡扯了扯歐陽昭的衣角。
歐陽昭雖然仍舊不明白這老掌門的真意,但不讓自己說話,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因此,只好茫然地點了點頭。
另一廂的武當掌門智清道長,此時也由坐處站了起來,對著萬里飛鴻宋明珠微微拱手道:“宋姑娘的清韻,貧道與慧大,師已經恭聆了,請將本門劍譜交還,不但貧道感激,就是武當一派的千萬弟子,也不或忘,我這裡先行謝過了!”
萬里飛鴻宋明珠並未答言,蓮步輕移,走到一統教主宋士龍與千手嫦娥宋驪珠的身前五尺之處,突然雙袖一抖,徑向兩人拂去。
隨著她這一拂,他兄妹二人,揉了揉睡眼,如夢方醒,愣愣地瞧著室內眾人,四隻眼神,遂又落在萬里飛鴻宋明珠的臉上。
歐陽昭幾乎失聲而笑,心想:原來他二人是被點上了睡穴,難怪!我還以為他們兄妹不受琴音所動,是俱有特等功力呢?
這時,慧果大師也微笑向萬里飛鴻宋明珠道:“宋姑娘,適才智清道長之言……”
萬里飛鴻宋明珠不等他說完,淡淡地道:“大掌門休要性急……”
她的話尚未落音,智清道長似乎已是不耐,搶著道:“姑娘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諒不至於言而無信吧。”
萬里飛鴻宋明珠聞言,不由面色一寒,語含微慍地道:“智清道長,你為何飛揚浮躁?”語念喝責,透著十分不敬之意。
智清道長的老臉也是一愣,朗聲道:“姑娘何出此言?”
萬里飛鴻宋明珠餘忿未息道:“我道你也太性急,難道不是嗎?”
智清道長老臉一紅,他身為武當掌門,武林之中誰敢不敬,慢說是這等遭人搶白,形同訓誨了。
因此,他毫不客氣地道:“貧道還沒在第二個地方受這等脅迫過,姑娘不要太蠻橫!”
“我何處蠻橫?”
“然何不履行諾言?”
“什麼諾言?”
“適才你曾說,略示地主之誼,款待貧道與慧大師之後,便將真經劍譜交還,如今姑娘的雅調,我們已大飽耳福,也算是接下了你的款待,為何推三阻四,不將真經劍譜交出?”
誰知萬里飛鴻宋明珠聞言,不怒反笑,轉而向歐陽昭道:“哈哈!歐陽少俠,你可聽見這位武當掌門的話了嗎?他說他接下了我們柳暗花明莊的款待,咯咯!”
她說完之後,又是一陣冷笑,聲如銀鈴,但是諷刺之外,還多露出三分得意的味道,笑完之後,又娓娓的道:“音韻之學,分為宮、商、角、徵、羽五個階段,只怪我學藝之時,慣愛偷懶,加上天質愚鈍,僅只練到個角字,所以遇上了你這位名手,竟以羽字出音,因此不能不自愧形穢,相形見絀了。”
萬里飛鴻宋明珠冷落著少林武當的兩大掌門,同歐陽昭大談其音律之學來,根本沒把這武林兩大派的掌門放在眼下。
智清道長固然是氣得吹鬍子瞪眼,連修養有素的慧果大師也覺得臉上過不去,但依舊和靄地道:“姑娘對真經之事,何不早些兒給個著落?”
歐陽昭見兩大掌門如此低聲下氣,也覺過意不去,言道:“宋姑娘……”
他還沒說出意思來,萬里飛鴻宋明珠早搖手止住了,不讓他說下去,側移半步,面對著智清道長道:“適才我怎生說的?”
智清道長沒好氣地道:“姑娘好生健忘。”
“也許,請道長提醒我一句。”
“姑娘言道,款待了貧道等之後,就將雙寶擲還。”
“噢!款待。”
“是呀,適才的琴音真可稱得起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這等的款待,貧道終生難忘!”
“此乃道長的誇獎,但不知道長是否知道我所說的款待尚不止於琴音而已。”
此言一出,智清道長與慧果大師身子全是一震。
其中尤其是慧果大師,他對著功力尚未復元,跌坐運功療傷的羽化上人瞧了一眼,忙不迭地插口問道:“姑娘所謂的款待,還有什麼高招?”
智清道長也十分不安地道:“是呀,姑娘還有何絕響?”
萬里飛鴻宋明珠淡然一現梨渦,不疾不徐地道:“二位掌門同羽化高僧遠道而來,適才的半支小曲,委實不成敬意,因此,另備得三杯淡酒,與三位一嘗,想還不致於推辭吧?”
慧果大師同智清道長,不由面面相觀,全都猜不透宋明珠所說的淡酒是何所指,因此,一時無法回話。
歐陽昭心地爽直,聞言不由道:“以酒待客,乃人情之常,二位前輩就不必太拘泥。”
萬里飛鴻宋明珠聞言微笑道:“是啊,雖無佳餚,寡酒也算誠意,兩位掌門稍候吧。”
語畢,緊走幾步,從竹架之上,取來三個七八寸高的葫蘆形的酒器,另外九個透明的杯子。
那三個葫蘆形的容器,一個斑玉的呈著薑黃的顏色,一個是碧綠可愛的翡翠雕成,第三個乃是血紅的瑪瑙所制。
萬里飛鴻宋明珠將九個透明的琥珀杯子,分為三排,每排三個放在案上,然後打開了三個葫蘆形容器。
葫蘆打開,頓時有一股濃郁的芳香隨風飄出,如蘭似麝,隱隱不散。
這時,室內之人,全都凝神看著萬里飛鴻宋明珠。
但見她毫無表情,打開了斑玉的葫蘆,對著每一排的第一杯中,倒下八成不滿的一杯,原來那所謂的淡酒顏色竟泛著薑黃,與斑玉的色調一致無二。
之後,她又把翡翠葫蘆裡的酒,倒在每排的第二杯裡面,也僅只倒了個八分,那酒的顏色,也同翡翠一般,翠綠可愛。
最後,在每排的第三杯中,倒下瑪瑙葫蘆裡的酒,血紅透明的也只有八成不到。
萬里飛鴻宋明珠慢條斯理地倒完了九杯酒,從從容容把三個葫蘆蓋好,送回竹架之上,然後緩緩地道:“喏,山居野地,聊表敬客之意,兩位掌門與羽化上人,乾杯之後,我宋明珠必照所說行事,將貴派的真經劍譜奉還,請吧!”說完,把手一讓,大有主人敬客之意。
歐陽昭一見,也慫恿著道:“兩位前輩,就不必客套了,雙方為了二寶之事,少不得彼此心中存著芥蒂,掌門人雖然寬宏大量,下代弟子,未免視為仇敵,結下樑子,但願能借這三杯酒的情份,了卻這個過節,哈哈一笑,言歸於好。”
慧果大師苦笑一笑,對著案上的九個杯子凝神而視,雙眉緊皺,似乎在想著什麼,一時想不通似的。
智清道長的臉上,也佈滿了疑雲。
歐陽昭心想:以一統教的威名,宋明珠的為人,這所謂的淡酒,該不會是含有奇毒的藥酒吧。想著,對慧果大師與智清道長使了個眼色,含笑向萬里飛鴻宋明珠問道:“宋姑娘,從芬芳的香息之中,以及名貴精緻的容器之上,可以看出這酒必是稀有的珍品;可否將來歷見告,也好增長在下的見聞。”
他的話雖然是說得婉轉動聽,骨子裡分明是要萬里飛鴻宋明珠說出這三種酒的來歷,替慧果大師同智清道長伺話。
萬里飛鴻宋明珠還有個聽不出的道理嗎?
因此,她略一頷首,微笑道:“不料歐陽少俠做人面面俱到,又生就一副玲瓏的心,善於說詞的口。”
歐陽昭心意為她料個正著,不由玉面一紅,搭訕著道:“在下腿短眼界又狹隘得很,卻教姑娘見笑了。”
萬里飛鴻宋明珠的臉色也不由一紅,訕訕地道:“那是你的謙辭。”
在一邊未發一言的千手嫦娥宋驪珠,此時插口道:“妹妹,既然問,你就告訴他,這也無妨。”
歐陽昭搭腔接著道:“是的,請姑娘不吝賜教。”
萬里飛鴻宋明珠款移蓮步,走到案邊,用手一指那薑黃的第一杯酒,道:“這黃色的酒,名叫枯竹露,乃是由乾枯的竹根中,以大力功夫壓榨出來的,飲了足以增進功力?堅定根基。”
歐陽昭聞言,晃了晃腦袋,連聲應是。
萬里飛鴻宋明珠指著第二杯道:“此酒名為蘚苔汁,是一種稀有的苔蘚中提出,可以活血益氣,返老還童。”
歐陽昭又連連點頭,口中噴噴有聲。
接著,萬里飛鴻宋明珠又道:“這第三杯紅酒,叫做石精血,原是地層中一種少有罕見的石筍中煉出,飲用之後,有傷療傷,無傷強身,有毒去毒,無毒增功,算得是酒中之王,難得一嘗的上品,各位這可放心飲用了吧。”
萬里飛鴻宋明珠一口氣說到這裡,眼神中光彩奪人,面上絲毫看不出不安之色,顯見得她是句句實言。
歐陽昭朗聲一笑道:“所以說天下的事,最大的毛病就出在一個疑心上面,原來宋姑娘斟出的,乃是瑤池瓊漿,少見的甘露,多少人求之不可得,只因為你們之間心中存了一個疑字,也就把好意當成了惡意,豈不辜負了宋姑娘的待客之忱,放過了雙方和好的大好機緣,兩位掌門就勿須乎三思遲疑了。”
慧果大師沉吟了片刻,才緩緩地道:“阿彌陀佛,老衲乃出家之人,點酒不嘗,豈能破戒叨擾,尚請賢兄妹海諒一二,休要見怪,盛情只好心領了。”
說完,退後一步,面色凝重,眉頭深鎖,分明是內心裡對這三杯怪酒的出處,在窮搜枯腸,苦思索想。
智清道長一見慧果大師有退縮之意,自然更不敢逞強出頭。
他心想:反正今晚少林武當兩派的命運相同,生死一致,《金剛真經》與《歸雲劍譜》之事,要解決,全都解決,不解決,也不會單方罷手。
想著,有意無意地向慧果大師立身之處移近一步,口中也道:“慧大師所說不錯,我等點滴不嘗,莫辜負了姑娘的好意!”
萬里飛鴻宋明珠面上露出不屑之色,含笑道:“點酒不飲,那卻無妨,這枯竹露蘚苔汁石精血好在都不是酒,我所以稱他們為酒,不過是仿古人的詩句,寒夜客來茶當酒而已,三位就不必拘泥於酒之一字,而推三阻四了。”說到後來,她的黛眉一軒,唇角微翹,明露出瞧不起人的神情。
這時,羽化上人的傷勢似乎略見好轉,但依舊十分憔悴,未能復言,他耳聞萬里飛鴻宋明珠言語咄咄逼人,又見自己的掌門踟躕不前,把心一橫,強掙著大聲道:“不要言語刻薄,慢說是什麼露呀,汁呀,血呀的,縱然是五步追魂酒,七步斷腸藥,我也沒放在心上。”說著,他的人已大步走向案頭。
歐陽昭此時,既不能斷定這三種酒是有毒,也不敢認為無毒。
要說是無毒,萬里飛鴻宋明珠平白無故的要拿來待什麼客?
若說是有毒,從一統、教的聲譽,宋明珠酌神色中瞧料,斷不會走這不光明正大的一條路,日後傳入江湖,豈不留下話柄。
如今見羽化上人出面來喝,便不加攔阻,他心想:這酒中若有奇毒,料定羽化上人內傷初愈,發作必快,那時看一統教主宋士龍兄妹怎生交待。若是果真如宋明珠所言,並無奇毒怪異,豈不更好。
在他想念之際,羽化上人已到了案頭,一伸手,端起了第一排第一杯的枯竹露來,將杯子向萬里飛鴻宋明珠一舉,大聲道:“我若喝下了這三杯沒聽說過的酒,你該交出少林的鎮寺之寶《金剛真經》吧?”
不料,萬里飛鴻宋明珠仿如不聞不見一般,不拿正眼看他,反而顧左右而言他,轉身對著一統教主宋士龍道:“哥哥,四更已過,天色將明,為何全沒一些動靜,料不到柳暗花明莊今晚會如此的安靜。”
統教主宋士龍只在凝神運功,因此從未發言,似乎是養精蓄銳,準備一場大戰,聞言微睜雙目,淡然道:“我想不會。”
千手嫦娥宋驪珠也看看窗外的天色,不經意道:“這等寧靜,說不定是山雨欲來的徵兆,也或者此時竹林之中已有不少的高手光臨,甚致於等得不耐煩了呢?”
她兄妹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尤同敘家常一般,把個羽化上人的肺都幾乎氣炸了,將手中的杯子重重地向案上一放,就待發作。
一旁冷眼旁觀的慧果大師,從宋家兄妹的神態中,更料定這酒中必有來歷,而且對象並不是羽化上人。
因此,連忙搶上幾步,一面對羽化上人施著眼色,一面道:“羽化,你何必焦急呢?宋家賢兄妹自有安排,我既不吃酒,難道你這佛門弟子又能例外嗎?”說完,他還恐羽化上人不明白,又探臂把他拉了一下。
歐陽昭這時看不過去,雙手一攤,對著萬里飛鴻宋明珠道:“宋姑娘,你何必……”他的話未說完,宋明珠雙眉一皺道:“你為何硬要強出頭呢?這真經劍譜既不關你事,苦苦地一再插手,豈不是皇帝不急急煞了太監?”
千手嫦娥宋驪珠,冷冷一笑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連這句話也不懂嗎?”
歐陽昭哪裡受過別人這種冷諷熱嘲,有心發作,又恐攪混了水,壞了大事,豈不弄巧成拙。
只得按捺住滿腔的無名怒火,臉上強打著笑顏道:“兩位姑娘所說雖是,但武林中人管武林中事,總要有個人從中說話,以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冤家宜解不宜結。”
萬里飛鴻宋明珠聞言,眼角一動,道:“原來你以和事佬自居,等一下你的事,又有誰來充和事佬呢?”
那廂的千手嫦娥宋驪珠更加不饒人地道:“既充和事佬,為何不一口氣替他們把這九杯酒全喝下去,那不更加是好人做到底了嗎?”
歐陽昭既不便與她們翻臉動手,但這口氣卻再也忍不下去,耳聞宋驪珠之言,不怒反笑,仰天狂笑一陣,上跨半步,一探手,抓起羽化上人已置在案邊那杯枯竹露快不可言地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將杯子向案上一放,大聲道:“姑娘說得不錯,我就替他們喝了下去。”說話之時,一隻手又已抓起第一排的第二杯蘚苔汁來。
萬里飛鴻宋明珠粉面陡變,嬌叱道:“誰要你喝,快快放下。”
然而,歐陽昭正在氣盛之時,哪管許多,等到宋明珠伸手來攔,他已把那杯綠油油青翠欲滴的蘚苔汁灌進口中,向她照了照空杯,口中道:“宋姑娘,我叨擾了!”
語畢,一邁開萬里飛鴻宋明珠攔阻的手,斜地裡,伸手去取那第三杯石精血。
“放下!”
“喝不得!”
叱喝之聲陡起,室內的燭光微動,已多出一個白淨面皮的青衫儒士來。
萬里飛鴻宋明珠叱了聲:“放下!”一伸手早已奪過了歐陽昭手中的那杯殷紅的石精血來。
歐陽昭不由愣住了。
此時,一統教主宋士龍對著宋明珠道:“二妹,我說嘛,怎會如此平靜,喏,這位就是威震宇內,譽滿江湖一十三省窮家幫的幫主,人稱青衫秀士的舒敬堯。”
萬里飛鴻宋明珠的柳眉一揚,神情自若地道:“窮家幫身列九派一幫之中,舒幫主也算得是有名人物了。”
青衫秀土舒敬堯,且不答理她的話,緊逼著歐陽昭道:“少俠,你此時感到什麼樣子?”
歐陽昭愕然不知所答,問道:“我?我沒有怎麼樣呀!”
青衫秀士舒敬堯眉頭一皺道:“你可知道那枯竹露雖無奇毒,但可是點滴之害嗎?”
“沒有呀,我不覺得!”
“那枯竹露俗名叫做一滴千年醉,乃是酒中之精。”
“晚輩毫無感覺。”
“只怕還未發動呢。”
“既然如此,待我運功把它逼出體外也就是了,卻不能奈何我何。”
歐陽昭說話之時,兩隻星目斜瞟著萬里飛鴻宋明珠,分明有蠻不在乎的意味,他是一面說,一面一正神色,勢欲提氣行功。
不料青衫秀士舒敬堯臉色一凜,忙不迭道:“少俠,萬萬不可運功。”
歐陽昭奇怪的道:“卻是為何?”
那一旁的慧果大師像是豁然大悟,也緊上半步,道:“不是舒幫主提起,老衲再也想不起來,枯竹露原來就為一滴千年醉,這也沒什麼奇特之處,是該運功逼出體外,以免深入體內,傷了元氣。”
青衫秀士舒敬堯連連搖手道:“慧果大師,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歐陽昭少俠功高絕世,枯竹露也醉不了他,怎奈他又在一個時辰之內,飲下了蘚苔汁,這就透著麻煩了。”
看這位窮家幫主神情憂慮,十分替歐陽昭焦急,透著事態並不平常。
而當事的歐陽昭由於不明就裡,反而莫名其妙地道:“前輩,有何為難之處。”
舒敬堯侃侃言道:“須知這蘚苔汁與枯竹露二者的性質不同,一個是陰溼奇寒之物,一個是陽剛火熱之性,兩者同飲,自然引起體內的中氣分裂,小則淤結體內,造成了機能的殘廢,大則功力全毀,形同俗夫,甚而把人的血凝氣結,變為泥雕木塑的菩薩,頑童嬉戲的木偶。”
青衫秀士舒敬堯一口氣說到此處,歐陽昭不由悚然一驚,如同平地迅雷,憤怒交加。
武當掌門智清道長忽然大叫聲道:“啊呀,舒幫主說得不錯,在本門道書上有此記載,道家稱為金身不壞碧玉汁,正是指這兩種奇物所言。”
歐陽昭越發大怒,心想:自己立刻要變成了泥菩薩、木乃伊,這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心事,何必委曲求全,等到與宋家化解什麼婚事。
想到此處,把心一橫,一指宋家三兄妹,暴怒喝道:“宋士龍,你們兄妹好毒的心腸,好陰的手段,竟然……”
誰知青衫秀士舒敬堯不等他叱喝下去,擁身一攔道:“少俠,休要生嗔動怒,凡事都有個解脫。”
說完,含笑對著萬里飛鴻宋明珠道:“宋姑娘,講不得了,解鈴還是繫鈴人,姑娘與歐陽少俠無仇無怨,還請將蘚苔汁採煉的佳期吉日相告。”
萬里飛鴻宋明珠冷笑道:“久聞幫主的大名,果然傳言不虛,可算是博學多才,經多見廣。”
歐陽昭見她說話的神色,簡直不可一世,益為怒不可遏,陡震雙臂,道:“舒前輩,這等人只可力服,不可理喻。”雄糾糾,氣昂昂,一副動手欲斗的樣子。
青衫秀士舒敬堯忙忙插手攔住道:“少俠,不可魯莽。”說完,迫不及待地又向萬里飛鴻宋明珠央告地道:“這兩個時間的差別,也實在太大了,真所謂差之毫釐謬之千里,請姑娘莫再取笑,誠實相告。”
歐陽昭不明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舒敬堯一再攔住自己,內中必有隱秘,但從他言辭之中,又聽不出個道理來。
還是一旁的智清道長,走到了的身畔,低聲道:“歐陽少俠,你等舒幫主替你問明,再作打算。”
歐陽昭正自不知其中奧妙,也低聲道:“掌門,要問明什麼?”
智清道長神秘莫測地道:“這種蘚苔汁只有兩時辰可以採得到,所以必須問明白。”
歐陽昭越發糊塗了,睜大眼睛道:“兩個時辰?哪兩個時辰?”
“子正,午正。”
“有何重要?”
“子正採的,其性屬陰,可以陽剛之氣散之,午正採的,其性純陽,必須以陰柔手法剋制。”
“她這是子是午?”
“貧道怎知,所以舒幫主必須要問明白,再作定奪。”
這時,已聽得萬里飛鴻宋明珠娓娓言道:“舒幫主,何必談兵書掉淚,替古人擔憂。”
歐陽昭雖然難受她的言三語四,但此時已知身中奇毒絕物,也莫可奈何。
那廂的青衫秀士舒敬堯早巳又道:“姑娘,武林之中總該講個道義,歐陽少俠慨然飲下枯竹露、蘚苔汁,乃是代人受過。”
萬里飛鴻宋明珠冷冷一哼道:“哼!那是他自命不凡。”
青衫秀士舒敬堯揚聲一笑道:“不管姑娘如何想法,你們兩家的淵源深厚,也不能……”
“休要再提什麼淵源了。”
歐陽昭是再也忍耐不下,晃肩而前,厲聲道:“你有此言,我歐陽昭是求之不得,漫說是鬼畫桃符的什麼枯竹露、蘚苔汁是一時三刻化為濃血的烈性毒藥,我也絕不向你求討化解。
我姓歐陽的,有本領解開這點毒性,留得三寸氣在,再找你還我個公道,不然,也只算我學藝不精,孤陋寡聞,我是認命了。”
他慷慨陳詞,一席話說得豪邁至極,不愧一代豪傑的氣魄。
萬里飛鴻宋明珠冷然道:“一勇之夫。”
青衫秀士舒敬堯一見歐陽昭起勢欲走,這一急焉同小可,搶身攔在門首,不停地使著眼色,低聲道:“事關你切身利害,小不忍則亂大謀。”
歐陽昭氣呼呼地道:“大丈夫寧死不屈。”
青衫秀士舒敬堯有意撮合這段樑子,高聲叫道:“宋姑娘,歐陽世兄不便開口,你就說出來吧,以後的事總歸好講。”
萬里飛鴻宋明珠移身到歐陽昭的身側,語含諷刺地道:“歐陽昭,這是你恃強逞能的下場!”
歐陽昭看也不看她一眼,沒好氣地道:“生性如此,山難改,性難移!”
萬里飛鴻宋明珠一對鳳眼之中,也含著不少的哀怨,向舒敬堯道:“舒幫主,你瞧,他這副勁兒,縱然說明有何益處。”
青衫秀士舒敬堯從語音裡,感到宋明珠已有緩和之意,生恐歐陽昭一使性子,又鬧翻了來,忙接口道:“怎麼沒用呢?
姑娘的蘚苔汁若是子正採的,以歐陽少俠本身的純陽之力,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必能化為烏有。”
萬里飛鴻宋明珠聞言,仰天一笑,咯咯不休。
她這一種笑法,乃是女子之中少見的狂態。
歐陽昭嘴唇一癟,不屑地道:“你笑怎的?”
宋明珠面色一寒,臉上緋紅,咬牙道:“我笑這位窮家幫的幫主,把你估計過高。”
在場之人,全都覺得萬里飛鴻宋明珠這句話有些過份。
青衫秀士舒敬堯忙道:“姑娘,這可不是我花子頭當面恭維他,以他的修為……”
歐陽昭也同時道:“在下功力雖然不濟,但卻有自信……”
不料萬里飛鴻宋明珠更加笑得前仰後合,花枝招展,順步走開了去,忽然一回身粉面作色,大聲道:“歐陽昭,你忘記了有一個銀衣玉女江敏嗎?”
此言一出,如同當頭棒喝,歐陽昭玉面生霞,紅起耳根。
青衫秀士舒敬堯也不由為之愕然。
因為,歐陽昭功力雖深,元陽已洩,不復是純陽之體,已非童身,這一點卻是勉強不得,也是不可挽回的事。
萬里飛鴻莊重了面色,又道:“若是予正所採,你也未必就有辦法,假若要是午正所採,當然你更加無法可治了,所以我說你是自討苦吃。”
歐陽昭此時的心情沉重如鉛。
他並不是擔心自己的生死存亡,而只覺得一身孽障,愧對關心自己的人們。
青衫秀士舒敬堯輕輕喟嘆了一聲,訕訕道:“姑娘請說出來,再作打算。”
萬里飛鴻宋明珠又道:“舒幫主,你的一片心算是白用了,以這位大俠士的性情,縱然明知是午正所採,他從哪裡去找純陰之功來化解它呢?那……”她說到這裡,臉上不知是一種什麼意味,頓了半晌,才接著道:“少不得又要去找那位銀衣玉女江敏了。”
歐陽昭此時恨不得地下有一道縫,一頭鑽了下去,也免得在這裡丟人現眼,聽宋明珠的冷言冷語。他一推攔在門前的青衫秀士舒敬堯道:“前輩,閃開,我是寧死也不向這丫頭討教。”
他這句話偏偏被萬里飛鴻宋明珠聽了個真切,厲聲道:“有志氣的,再把這第三杯石精血喝下去,姑娘我自然佩服你。”
歐陽昭性如烈火,猛地一翻身,惱怒至極地喝道:“有什麼大不了的?”
萬里飛鴻宋明珠臉色鐵青,也道:“如此你喝。”
歐陽昭一跺腳,緊跨一步,伸手就去抓那杯殷紅的石精血。
說來遲,那時快,忽然,一陣尖銳的嘯聲劃空而至,門外一條黑影,從青衫秀士舒敬堯的掖下一晃而入,風也似地到了歐陽昭的前面,人到聲發:“慢著!凡是該喝的,我這酒怪一向不讓別人先喝。”
室內眾人不由全是一愕。
歐陽昭的前趨之勢稍為遲滯,手也抓了個空。
闖進屋內的,乃是一個骨瘦如柴,矮僅三尺的小老頭兒。
那小老頭兒生得十分委瑣,難看至極,由於他既瘦又小,顯得他臉上的一個紅得發紫的酒糟鼻子特別刺眼。
萬里飛鴻宋明珠,閃身形,叱道:“擅闖瓣香小築,你是什麼人?”
青衫秀士舒敬堯看清之後,忽然面有喜色,似乎對這個小老頭兒十分歡迎,不等他回話,搶上一步道:“酒怪,你來的正是其時,簡直妙不可言。”
那小老頭兒彷彿對舒敬堯並無交情,也沒有好感,鼻子一聳,沒有回話。
舒敬堯並不動怒,轉向萬里飛鴻宋明珠道:“姑娘不認識吧,這位就是世外五煞之一的烈酒毒煞鮑慶餘,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了不起的人物,算得塊金字招牌。”
烈酒毒煞鮑慶餘對青衫秀士舒敬堯的這篇恭維之詞,似乎大覺離奇,但也洋洋自得,神氣活現地道:“大概聽說過吧?”
說完,把手一揚,將那杯石精血一舉,又傲態十足地道:“石精血乃是難得之物,雖不是酒中的極晶,也算是難能可貴,在小老兒我所飲過的三萬多種酒中,可以列入第三等,我也就不客氣了。”說完,一仰脖子,竟把那杯殷紅的石精血來個杯底朝天,舔了舔舌頭,意猶未盡,一對眼睛又落在其餘第六杯酒上面。
萬里飛鴻宋明珠見他言語無味,面目可憎,又是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兒,不由柳眉一揚,怒道:“世外五煞不過是武林的混混兒,竟敢到瓣香小築撒野,未免太不自量。”
烈酒毒煞鮑慶餘乾癟嘴一動,語音刺耳地道:“到這什麼小築,乃是你們的人叫我來的,再說,我姓鮑的聞香下馬,有酒是不請自到,不會客氣!”說著,一搖三擺地就待去取案上的酒杯。
驀然,“啊呀,不是冤家不聚頭!”青衫秀士舒敬堯忽然失聲叫了起來。
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使全屋之人不由都莫名其妙。
歐陽昭與他站的最近,低聲道:“前輩,有何不對嗎?”
青衫秀士舒敬堯卻面帶神秘,低聲道:“有一椿事,我忽然想了起來。”
“何事,值得前輩如此失驚?”
“唉!”
青衫秀士舒敬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並未說出原由,似有難言之隱。
歐陽昭越發要追問了,急道:“前輩,你還是說呀。”
舒敬堯又十分懊悔地道:“可惜,可惜不是時候,唉,真是太巧了。”
他這欲擒故縱,伸頭縮腦的,使歐陽昭真急得可以,迫不及待地道:“究竟是何事體?”
青衫秀士舒敬堯憂形於色地道:“若不是你喝下了枯竹露與蘚苔汁,我早就告訴你了。”
“為何喝了那兩種惡酒你就不說了呢?”
“因為……因為……”
“前輩,因為什麼?”
“因為你此時已不宜與人交手過招,劇烈地拚鬥。”
“難道前輩告訴我之後,我非與人交手不可嗎?”
“那個自然。”
歐陽昭一聽,發越要問千水落石出,竟自叫道:“前輩,不可再賣關子,就快說了吧!”
青衫秀士舒敬堯長嘆了一聲,又幽幽地道:“要是不說,這千載一時之機,少不得當面錯過,怎對得起老朋友。”
這位窮家幫主說話的神色十分逼真,明示著事態的不平凡。
歐陽昭焉能忍耐,催促著道:“前輩,急煞人了!”
青衫秀士舒敬堯見時機已至,裝成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道:“不瞞少俠說,這個酒徒,與當年神劍震八荒你父之死大有關聯。”
此言一出,歐陽昭心中一震,頓時目露兇光,眉含煞氣,熱血奔騰,精神也為之一振,厲聲道:“前輩,此話當真?”
舒敬堯面色端肅地道:“這事關係甚大,焉能兒戲。”
此時,那廂的烈酒毒煞鮑慶餘,正在同萬里飛鴻宋明珠你一言,我一語,唇槍舌劍的各不相讓。
歐陽昭對著他瞧料了一眼,又向舒敬堯道:“前輩,何不早說?”
青衫秀士舒敬堯皺著眉頭:“因你中了劇毒,生怕不是他的對手,或者毒發,豈不遺恨終生?”
歐陽昭更加焦急,不假思索,心想:趁著毒氣未發,身死之前能報了亡父之仇,也好見父母於九泉,聊盡人子孝思。
想著,肩頭微動,人已到了烈酒毒煞鮑慶餘的身側,輕輕地在他肩上一按,陰沉沉道:“鮑朋友,我有話要問你!”
烈酒毒煞鮑慶餘已自酒氣沖天,說得口沫四飛,忽覺有人按在自己肩上,不由悚然而驚,撤身欲退。
焉知歐陽昭唯恐他開溜,早想到了這一著,微一用力,兩指按了個結實,冷笑一聲說道:“不要動,只要答覆我的話。”
烈酒毒煞為人所制,心下大慌,但他乃是魔道中的老奸巨滑者,怎能就此露出怯意,塌下這個臺來,因此,也裝著毫無所謂地道:“有何話?你問吧。”
歐陽昭朗聲道:“我來問你,有一個神劍震八荒歐陽丹大俠,你可認識?”
烈酒毒煞鮑慶餘三角白眉一皺,不明所以地道:“認識,認識!”
“你與他的交情怎樣?”
“哼!他自命為正派人士,視小老兒我們弟兄五人為左道旁門,我們可說勢同水火,冰炭不同爐!”
“這就是了,難怪你送了他一條命。”
“這……這……”
歐陽昭說烈酒毒煞送了他父親一條命,在場之人,除了青衫秀士舒敬堯一人心中有數暗暗好笑,替鮑慶餘叫屈以外,其餘眾人全都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至於烈酒毒煞鮑慶餘,則根本不知道歐陽昭就是歐陽丹的兒子,只不過覺得這個少年行動有些離奇,問話沒頭沒尾而已。
另一方面,他覺得歐陽昭丹早已去世,自己落得吹噓一番,好在自已臉上貼金,說不定敲山震虎,也可以嚇一嚇在場的眾人。
也是合當有事,該這個毒煞倒黴。
他想到這裡,又補上一句道:“當年在傳說上,歐陽丹是死於七大門派之手,其實沒有我鮑慶餘,七大門派高手雖多,恐也難以得手。”
烈酒毒煞鮑慶餘自以為說的八面方圓,面面俱到,既不說出自己怎樣實際促成其事,日後傳入七大門派之中,也不虞他們查問。
歐陽昭聞言,厲叫一聲道:“這就是了,你回過頭來,瞧瞧我是誰。”
他說時,按在烈酒毒煞肩上之二指,用力一帶,把他的人像螺旋一般帶轉了一個身,正好二人面面相對。
烈酒毒煞鮑慶餘被歐陽昭隨手一撥,像捉弄小孩一般,不由老臉一紅,對著歐陽昭怒衝衝,盛氣凌人地道:“是呀,你是什麼人,對武林前輩這等毫無尊敬之意。”
歐陽昭呸的一聲,沒好氣地道:“呸!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恬不知恥,自充武林前輩,真乃厚顏無恥。”
“小娃兒,你找死,報出師承門派,老夫我斟酌懲戒。”
“哈哈,老東西,好讓你死得明白,少俠歐陽昭的便是。”
“啊,歐陽丹……”
“就是先父。”
“你……”
“其子歐陽昭。”
“這……”
“這什麼,走,出門受死。”
歐陽昭說著,向門外一指,兩眼兇光暴射,神情十分怕人,哪有先前瀟灑倜儻的半點風采,確乎一派煞星的猙獰面孔。
烈酒毒煞鮑慶餘乃是老奸巨滑,眼看這當面的少年人目光如同利劍,威凜生寒,使人不敢直視,神韻不凡,分明具有極厚的功力。
因此,他頓生怯意,膽寒了一半,忙道:“適才我已說過,你父乃是死在七大門派高手圍追之中,怎地扯到我的頭上,這筆帳我怕不便認下來。”
歐陽昭更加惱怒,聲如雷吼道:“住口!你忘了適才你也曾說,若不是你,七大門派未必就能得手嗎?”
“這……這是你聽錯了。”
“哼!我會聽錯嗎?”
“那……那就一定是我說錯了。”
“說錯了?哼!你騙人的技術太不高明,這等事會說錯。”
“你父之死,的確與我無關。”
“任你舌翻蓮花,說爛了嘴唇,我是父仇不共戴天,來,還我一個公道。”
歐陽昭寸寸相逼,手臂一攔,只向烈酒毒煞身面攏去,迫他出屋外較量。
烈酒毒煞鮑慶餘此時十分狼狽。
要與歐陽昭拚吧!眼見歐陽昭不但辣手,而且酌量中必定栽跟斗。
若是不拚,眼見歐陽昭步步相迫,毫無緩頰之餘地,而且當著眾人在場,處處退讓受氣,同是丟人現眼之事。想著,他拿眼一掃在場之人道:“拋開一統教中人不講,單是九派一幫之中,就有兩大掌門,一幫之主在此,好在他們三位當年都沒參入此事,你可以當面問來,若有一人說我的慶餘曾參加那次的聯手合擊,你我再算帳也還不遲。”
歐陽昭聞言,狠狠地道:“哦!你伸手放火,拳手不認,居然敢說要找人證,你不反悔嗎?”
原來,烈酒毒煞鮑慶餘的確未曾參入此事,而且他乃黑道中人,七大門派均以名門正派自居,焉肯與他聯手。
因此,他心中更加坦然,便昂然道:“你儘管去問吧。”
歐陽昭冷冷一笑道:“好,你不到黃河心不死,我說請出一位人證,也好叫你死而無怨。”說著,緩緩地走向青衫秀士舒敬堯,又向鮑慶餘道:“姓鮑的,我們就問這位窮家幫的幫主如何?”
烈酒毒煞鮑慶餘聞言,面有得色,連連點頭不迭,口中也應道:“最好不過,最好不過。”
原來他知道舒敬堯的為人,素來極為正派,諒來不會說假,而且自己不曾參入當年圍歐之事,既是千真萬確,同時舒敬堯窮家幫耳目眾多,消息靈通,必然知之最詳,更由於適才自己初到之時,目擊舒敬堯一派歡迎的神色,越發有把握了。
因此,他也得意至極,心中盤算著如何要歐陽昭向自己陪禮,以挽回適才被他脅迫的面子。
所以,他反而催著歐陽昭道:“問呀,你儘管問明白來,看你如何認錯。”
歐陽昭暗罵一聲:好個狡猾的老煞星,看你還有何話說。
心中念著,口中卻道:“請問舒前輩,貴幫幫眾遍及一十三省,消息最為靈通,不知當年置我父於死地,這姓鮑可有一份?”
烈酒毒煞鮑慶餘也苦笑著道:“對啦,幫主,你可要實話實說。”
不料青衫秀士舒敬堯先不回答,卻自皺著眉頭道:“你們既然問我,那要以我的話為憑了。”
歐陽昭與鮑慶餘同聲道:“這個自然。”
青衫秀士舒敬堯雙眉一掀言道:“想那時,世外五煞已是成名立萬的人物,與宇內一般高手,可說是並駕齊驅,都有交情。”
他說到這裡,做出回想的神情,頓了一頓。
烈酒毒煞鮑慶餘也好像臉上有了光采,不住地點頭,口中還喃喃地道:“不錯,不錯!承蒙各門名派的朋友瞧得起。”
歐陽昭急著追問一句道:“圍追家父他是否參入?”
這句話乃是事關重大,乃是二人拚鬥爭論的關鍵所在。因此,不但烈酒毒煞鮑慶餘同歐陽昭二人傾神留心等他的回答,連在場的諸人,也全都屏氣凝神地注意起來。
但聽青衫秀士舒敬堯輕描淡寫地道:“自然,這等大事,怎會少了他呢。因此,鮑兄也算那檔子事的主要人物。”
“哦!”此言甫落,室內之人,莫不出意外。
人影一合,歐陽昭已迅雷閃電的探手扣住了烈酒毒煞鮑慶餘的腕脈,口中也暴吼如雷地道:“鮑老怪,你還有何話講?”
這等變化,鮑慶餘可說是全沒料到,此時腕脈為人所制,空自焦急,只有哭喪著臉對舒敬堯道:“舒兄,你是怎麼啦?”
青衫秀士舒敬堯一本正經地道:“你不是要我實話實說嗎?”
烈酒毒煞鮑慶餘只氣得臉上變色,跺腳不已。
歐陽昭手上一緊,雙眼暴睜喝道:“殺人嘗命欠債還錢,今天你有何話說?”說著,隨手一送,直把個又瘦又小的烈酒毒煞鮑慶餘的人推到門口,又復叱道:“我叫你心服口服死而無怨,出門去,有什麼驚人的藝業,曠世的絕學,你盡力而為吧,逃得出我的一雙肉掌,算你命大。”
烈酒毒煞鮑慶餘望著舒敬堯,兩眼冒火,大聲道:“好,花子頭,你原來空有其名,冤我。難道說,今天在座之人,就找不出一個仗義直言的漢子嗎?”
他這話分明是對著慧果大師與智清道長所發。
果然,人影一閃,慧果大師與智清道長雙雙騰身而出,一齊對著歐陽昭道:“少俠,此事傳言有誤,或是舒幫主忘懷了,當年之事,據我們所知,的確與世外五煞毫無關聯。”
歐陽昭此時報仇心切,怒火如熾,朗聲道:“二位掌門一在佛門,一在道家,俱都是忌殺好生,慈悲為懷,但晚輩的血海深仇,請不要攔阻。”
青衫秀士舒敬堯恐這二人壞了自己的大事,笑著道:“事不關己不勞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二位掌門何必淌這混水?”
歐陽昭越發認真,蠻橫地道:“今晚除非亡父死而復生,別人請各自重,為了血海大仇,就是情願冤枉百人,也不放過一個。姓鮑的,出來受死!”
他說著,一個縱躍已穿出門去,插腰而立,盛氣凌人不可侵犯。
烈酒毒煞鮑慶餘眼見這等陣式,明知再說無益,牙關一咬,指著舒敬堯,惡狠狠地尖聲叫道:“舒花子,姓鮑的但有三寸氣在,今晚這段樑子,就永遠完不了。”青衫秀士舒敬堯淡淡一笑,道:“走著瞧吧。”
說著,一閃身,人就瀉了出去,略一點地面,嗖!又穿到歐陽昭的身側,低聲道:“少俠,最多你只可用五成的功力,鮑慶餘乃是繡花枕頭,一肚子草包。”
歐陽昭十分詫異地也低聲道:“卻是為何?”
舒敬堯又湊在他的耳畔道:“你忘了你身中奇毒嗎?若用全部功力引起了毒性,只怕一事無成了。”
歐陽昭暗想,言得極是,欲速不達,萬一沒制下鮑老怪,毒性發作,那就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此時,人影一動,烈酒毒煞鮑慶餘已由室內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