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淡淡道來,聲音並不響亮。但卻宛如金屬敲擊,鶴纏鏗鏘,聽進耳朵,就好像給利針紮了一下似的。大堂上筵開百席,將近千人,竟是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幾句話本來十分“刺耳”,加上他這樣怪異的聲音,更是名副其實的“刺耳”了,眾人的目光,不禁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長鯨幫那個小頭目氣得滿面通紅,霍地跳起身來,緊握拳頭,就想動武。幸虧旁邊有個武學的行家,將他一把拉住,這個小頭目霍然一省,心裡想道:“這廝好像有點邪門,只怕我不是他的對手。他得罪的又不只我一個,自會有人出頭”。但這口氣仍是咽不下去,忍不住問道:“何以見得我們是井底之外,倒要向閣下請教。”
那人冷冷笑道:“天下之大,你們曾經見過多少個高人,動不動就是天下第一,這不是太令人好笑麼。”
丐幫四大香主之一的秦衝是有名的“霹靂火”脾氣,聽了這話不禁怒火上衝,說道:“你這麼說,敢情你是自認高人,把江大俠和金大俠都不放在眼內了?”
江海天名震武林,自他成名之後,二十年來,從沒有人敢對他說過一句無禮的說話,不料這個人竟是傲然說道:“不敢,我不過是個山野匹夫,怎當得高人二字?不過你說的那兩位什麼江大俠和金少俠嘛,嘿,嘿,依我看來,本領雖然不錯,但恐怕也未見得就是——天下第一了吧!”
秦衝怒道:“好,江大俠不算天下第一,你是天下第一,我秦某人只會幾手三腳描的功夫,倒要向閣下領教領教!”
那人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說道:“第一,我沒有說我自己的功夫是天下第一;第二,我也沒有說你老哥是三腳貓功夫,這都是你自己說的,我只是說過江海天和金逐流不見得是大下第一,你們若是不相信的話,我願意向他們二位領教領教。”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近千之眾,人人都悚然動作,心裡想道:“這廝端的是好大膽,竟敢向江大俠師兄弟公然挑戰!”
秦衝怒氣衝衝地叫道:“江大俠,你一定要教訓教訓這狂妄之徒,你不教訓他,我可忍不住了!”
江海天仔細一看,只見這人冷冰冰的,面部毫無表情,心裡好生納罕,暗自想道:“此人有心來較量我,如又處處有假,好像是害怕我識破他的本來面目,他是誰呢?”
原來江海天一聽這人說話,就知他是用上乘內功,把聲音從喉嚨中逼出來的,並不是他原來的聲音,面上毫無血色,顯然也是敷了人造面具。
江海天驚疑不定,走過去向那人施了一禮,說道:“江某肉眼不識真人,怠慢了朋人,實是慚愧,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何必著忙,待我向江大俠請教過了,再通名道姓也還不遲。”
江海天心裡想道:“為什麼他要比試過後才肯通名呢?難道他是怕我知道了他的來厲,就不肯和他比試麼?要知江湖上有顧忌,如果說出了名字,彼此是有淵源的話,那麼動起手來,就不能不顧住情面了。此人這麼一說,大家更認定了他是有心來挫折江海天的了。
江海天卻不動氣,說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閣下既是不願賜示大名,江某也不敢勉強。不過,剛才眾位朋友給我面上帖金,所說的那些捧場的說話,閣下可千萬不要當真。江某這點微末之技,正如閣下所說,豈能當得天下第一的稱號?請閣下坐,容江某討教。至於比試麼,江某可就不敢獻醜了!”
那人搖了搖頭,說道:“說句公道話,你縱然算不得天下第一,也算得是位高手。實不相瞞,我是有心來開開眼界,看看你的本領的。你不肯賜教,可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江海天越謙虛,那人越狂妄,而眾人聽了,也就越發生氣。秦衝怒道:“江大俠豈能和你一般見識?你一定要比試的話,我和你比試。你打贏了我,再向江大俠挑戰也還不遲!
公孫宏道:“秦衝,你少說兩句吧,別讓人家笑話!這位朋友高明得很,我都不敢班門弄斧,你憑什麼向人家領教?”仲長統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想江大俠自有分數,咱們也就不用多事了。”
這兩位武林的輩說出話未,眾人方始知道此人果然是個武功莫測高深的人物,無不駭然!
公孫宏跟著說道:“武林同道,彼此琢磨,互相印證,亦屬尋常。這位朋友盛意拳拳,江大俠若不下場,豈不辜負了這位朋友的一番心意?”仲長統也道:“是呀,江大俠和這位朋友印證一番,我們也樂得開開眼界!”
江海天在兩位老能輩慫恿之下,正自蹺躇,金逐流忽地說道:“師兄不願下場,由我替代如何?反正這位朋友也曾說過要指教我的。”
原來金逐流也看出了那人是遮掩了本來的面目,而且是改變了原來的口音的,是以他也像師兄一樣起了疑心,不過他卻疑心這人是扶桑島的人物,甚或可能就是牟宗濤。
金逐流一來是年輕氣盛,二來忍不著好奇心,要想揭開這青袍怪客的身份之謎,是以自告奮勇,替他師兄出場。
青袍怪客打量了金逐流一眼,說道:“你今日連鬥三大高手,精神恐怕未曾完全恢復吧?”
金逐流道:“咱們點到即止,勝敗不論,你若勝過了我,我決不用任何藉口掩飾敗績,向你低頭認輸便是。”
要知金逐流在日間曾與牟宗濤見過高低,那時他剛在激戰之後,尚自可以勉強打成平手,如今他的氣刀已恢復了八成,當然是有恃無恐了。“縱許這人真的是牟宗濤,找不用玄鐵寶劍,最少也可以和他鬥到二百招開外,未必就會輸給了他。”全逐流心想。
青袍怪客微微一笑,說道:“你勇氣可嘉,但我卻不能佔你便宜。這樣吧,我本來想看看你們兩人的本領,你們就一齊上吧,也省得我多費功夫!”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給他嚇了一跳,秦衝忍不住叫道:“你們聽聽,大下竟有這樣狂妄之人!”青袍怪客淡淡說道:“這句話你待我輸了再說也還不遲。此際未分輸贏,怎見得我是狂妄?”
金逐流也是又驚又氣,說道:“你單獨一個,要鬥我們兩人?”青袍怪客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有什麼稀奇?”
金逐流心道:“這人想必是個瘋子!”不料心念未已,忽聽得江海天說道:“師弟,恭敬不如從命。多蒙這位老前輩看得起你我,咱們理該奉陪!”
江海天忽然說出這個話來,眾人不禁又是大為驚詫。要知江海天乃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許多年來,都未曾有過與人單打獨鬥的事了,如今反轉過來,他卻願意和師弟聯手鬥這青袍怪客,當然是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還有一層,江海天一直是謙下自持,不願和這人交手的,為什麼他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呢?
師兄何以突然改變主意,金逐流也是猜想不透,但他知道師兄素來穩重,心想:“師兄既然不顧身份,莫非這人真的是有驚世絕學,連我也還未曾看透。”
青袍怪客道:“到底是江大俠爽快,好,那咱們現在就開始吧。”早已有人搬開桌倚,騰出一塊空地。青袍怪客走進場心,當中一站,抱拳微笑。
金逐流氣往上衝,想道:“這人也未免太自大了。”當下便要立即過去和他動手。江海天忽地將他一拉,與他並肩站在下首。這是把對方當作前輩,不敢站在平等地位和他交手的意思。
江海天把師弟拉在下首,不敢以平輩自居,對那人的尊崇可說是已到了極點。眾人不禁又是大為驚訝。要知江海天的年紀雖然不過四十多歲,但以輩份而言,中原各大門派,任何一位名宿,最多也只能與他平輩論交。眾人都知道江海天為人謙虛,但總覺得這樣的謙虛也未免太過份了。
金逐流不敢違背師兄,忍住氣在下首立足,抱拳說道:“好啦,我們師兄弟遵命奉陪,這就請老前輩賜招吧!”口中說的是“老前輩”三字,但語氣已是不甚恭敬了。
青袍怪客側目斜視,說道:“你的玄鐵寶劍呢,為什麼不亮出來!”
金逐流冷笑道:“你要空手和我的玄鐵寶劍較量?”
青袍怪客道:“不錯,我聽說玄鐵寶劍是天下威力最強的兵器,我想見識見識!”金逐流冷冷說道:“可是我的劍上卻是不長眼睛的!”青袍怪客哈哈一笑,說道:“你的劍上不長眼睛,我的臉上卻是有長眼睛的。你放心吧,玄鐵寶劍雖然厲害,要想傷我,只怕也還不是那麼容易!”
秦衝躲在人叢裡忍不住嘀咕道:“這人不是瘋子,就是想要自己找死了!”這話正是人人心中想說的話,連公孫宏和仲長統這兩位武林前輩,雖然看出了青袍怪客身懷絕技,也覺得他未免太過狂妄。但見江海天的面色卻是越發沉重,而且眉頭緊皺,若有所思。眾人越發驚疑不定。
江海天恭恭敬敬地說道:“師弟,既然這位前輩要你用玄鐵寶劍,想必是要指教你幾路劍法,機緣不可錯過,你就應該謙虛領教!”
金逐流想道:“你既然這樣狂妄,沒辦法,我也只好給你一點厲害瞧瞧了。”心中生氣,貌作恭敬地應了一個“是”字,當下就拔出了玄鐵寶劍。
江海天道:“請前輩賜招。”青袍怪客道:“你們要我指教,先得抖露兩手給我瞧瞧呀!”眾人聽了,無不搖頭,想道:“真是三分顏色上天了,江大俠越客氣,他就越不客氣了!”
江海天道:“是!”使了一招天山派的“請手式”,雙掌合計,向那人擊去,定是晚輩和長輩過招,表示尊敬對方的開首招式,但雖然是一招“請手式”,在江海天手中使出,威力之大,卻是可以裂石開碑,武功稍差一點的,恐怕都會筋斷骨折。公孫宏看出江海天這一出手已是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絕非手下留情,心裡想道:“江大俠這一招請手式只怕我也禁受不起,且看這廝如何應付?”
心念未已,只見青袍怪客隨手一拔,根本就沒有任何招式可言,但奇怪的是,他只是這麼隨手一撥,江海天的拳頭竟然給他撥開,而且還似有點禁不起的樣子,身形晃了一晃。
公孫宏與仲長統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叫了一聲:“奇怪!”
這兩位武林前輩都覺得奇怪,眾人當然更是大驚失色了,但因他們沒有這兩位武林前輩的眼力,看不出江海天的確是輸了一招,許多人仍是不免如此想道:“江大俠乃是謙謙君子,倘若見面一招,就把對方擊倒,未免有失君子之道。對,一定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江大俠有意讓他一招。
金逐流全神注視對方路數,倒沒有怎樣留意師兄。不料對方使的根本不是什麼招數,而他的師兄已是退了下來。金逐流看不清楚師兄因何落敗,不覺也是莫名其妙,不知師兄是真的輸招還是有意讓招?心裡想道:“待我試他一試。”當下使出天羅步法,倏地欺身直進,左掌劃了一道圓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對方的胸膛擊去。
金逐流這一掌已是用了九成有多的力道,滿以為即使不能擊倒對方,至少也可以試出對方的深淺,哪知對方揚起手掌,斜斜一揮,指尖輕輕的在金逐流的掌緣擦過,金逐流那股極為剛猛的力道,竟然給他撥得轉了一個方向,登時化解於無形。
金逐流一點也沒有感到對方運勁反擊,對方的深淺如何,當然他也是試探不出的了。
青袍怪客隨手化解了金逐流的攻招,淡淡說道:“大須彌掌式講究的是純正和平,你用的這股猛勁,恐怕不大對吧?”
大須彌掌式乃是天山派祖師凌未風所創,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三十年前從天山派前任掌門唐曉瀾那裡學來,又再加以增益,變化的奧妙精奇,在天下各派掌法之中堪稱第一。講得這套掌法的,只是寥寥幾位武林前輩而已。
如今這青袍怪客不但識得這套掌法,而且還能指出金逐流的缺點,金逐流縱然少年氣盛,也不禁大吃一驚,暗暗佩服。
可是他雖然佩服對方的見識高明,未曾試出對方深淺,究竟尚未完全心服。青袍怪客好似看出他的心思,說道:“你的玄鐵寶劍還未用呢,放心刺過來吧!”
金逐流剛才不敢用劍,乃是因為還有幾分顧忌,恐怕誤傷對方。此際已知道這青袍怪客的武功深不可測,當然是不敢再客氣了。當下說道:“多謝指教!”玄鐵寶劍揚空一閃,唰的就是一招“大漠孤煙”,筆直的向對方刺去!
青袍怪客讚道:“這一招還算使得不錯!”金逐流這招“大漠孤煙”乃是一招凌厲非常的上乘劍法,多少劍術名家夢寐以求,尚未能達到他的造詣,不料只落得“還算不錯”的四字評語!青袍怪客的“稱讚”完全是一副長輩獎勵後輩的語氣,眾人聽了,都不服氣。
可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只見金逐流一劍刺到對方面前,青抱怪客“不錯”二字剛剛吐出,倏地就是一個轉身,衣袖輕輕的一拂一帶,金逐流的玄鐵寶劍竟然歪過一邊。青袍怪客寵手袖中,嚴格來說根本還沒“出手”,就把他這一招凌厲非常的上乘劍法化解了。而且他的衣袖上連一個小孔都沒有。眾人方始大吃一驚,知道這青袍怪客果然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
金逐流的吃驚比眾人更甚,要知他的玄鐵寶劍重達一百多斤,衣袖卻是又輕又軟之物,只是這麼輕輕一拂,就能把金逐流以玄鐵寶劍攻出的力道轉移,這種功夫正是上乘武學中“四兩撥千斤”的絕技!
金逐流也曾學過這種功夫,可是像這青袍怪客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不僅他是自愧不如,而且是他有生以來,根本就未曾見過的,包括他的父親和師兄在內。
金逐流劍掌兼施都未試出對方的深淺,雖然已經心裡佩服,但卻不肯就此罷休,心裡想道:“我敗下陣來,連對方是何家何派都不知道,豈非笑話?無論如何,我也是逼他露出三招兩式才行。”當下再攻上去,叫道:“師兄,人家是要較量咱們二人,你為什麼還不上來?”此時他已知道與師兄聯手也未必能夠取勝,不過,最少可以逼得對方“出手”。
青袍怪客哈哈一笑,接聲說道:“不錯,江大俠不必客氣,併肩子上吧。你才不過使了請手式,咱們也還沒見輸贏呢!”
江海天心裡自知,其實他已是輸了一招。以他的身份,輸了一招,本來就應該當眾認輸的,但因他一來也是忍不住好奇之心,二來也怕師弟吃虧,心想:“萬一我猜得不對,我認輸不要緊,師弟受了傷我可就對不起師父了。”原來他已想到了一個人,料想這個青袍怪客十九就是這人,但卻還不敢完全斷定。
青袍怪客既然有話在先,是讓他們二人聯手,他剛才單獨輸了一招,論理也還不能就算輸了。於是江海天又再抱拳說道:“請恕晚輩放肆,晚輩不敢說是較量,只是想求前輩指點。”青袍怪客笑道:“你不出手,我如何指點你呀?別羅嗦了,你有些什麼本領,快點使出來吧!”江海天恭恭敬敬地應了一個“是”字,雙掌就向那青袍怪客打去。
江海天雙掌齊出,金逐流也是劍掌兼施,師兄弟左右夾攻,那青袍怪客只有一雙手,“四兩撥千斤”的功夫無論如何神妙,也決不能同時化解他們的招數。金逐流心裡想道:“好,看你還能夠不露出本門的武功麼。”金逐流通曉正邪各派的武功,心想此人露出一招半式,我就不難知道他的來歷。
青袍怪客讚道:“到底是師兄高明得多,這大須彌掌式差不多可以說是爐火純青了!”江海天的武功久已被武林公認天下第一,這一式大須彌掌更是他武功的精華所在,不料在青袍怪客口中,也只不過落得個“差不多”的三字評語。
掌風劍影之中只見青袍怪客仍是不慌不忙地輕輕一撥,金逐流的玄鐵寶劍首先攻到,寶劍給他撥得突然轉了方向,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師兄刺去。江海天雙掌改劈為推,一股劈空掌力把玄鐵寶劍盪開。師兄弟不約而同地各自斜竄三步。
這一招青袍怪客用的手法更是出人意外的神妙,不僅是“四兩撥千斤”,而且是借力打力,利用了金逐流的玄鐵寶劍來對付江海天。他本身的真實本領仍是絲毫未露。
江、金二人左右分開,青袍怪客並沒乘機進擊,反而定下身形,說道:“再來,再來!江大俠,你這一式大須彌掌稍嫌出手快些,慢一點更好!”
江海天道:“多承前輩指教!弟子可不敢當大俠之稱。”青袍怪客笑道:“這你倒不必客氣,我不是稱讚你的武功,我是稱讚你的行事,你的行事並不愧於‘大俠’二字!”
師兄弟退而覆上,江海天全神貫注地使出大須彌掌式,那一絲不苟的神氣就像在師門習技之時練給師父看似的。青袍怪客隨手化解,一面連連點頭,表示讚許。
金逐流道:“我們的本領都已拿出來了,請老前輩也讓我們見識見識吧!”他見師兄對此人如此恭敬,不覺也是起了疑心,說出話來,也就不敢不恭敬了。
青袍怪客哈哈一笑,說道:“我會的只是最尋常的功夫,其實你不見也會識的。你既然定要見識,那就讓你見識吧。”
笑聲中青袍怪客煞有其事的立了一個門戶,沉腰坐馬,一拳搗出,逼退了江海天;一掌斜飛,格開了金逐流。才使了兩招,眾人詫異的竊竊私議之聲已是此起彼落,“咦,這不是四平拳嗎?”“奇怪,他怎會使出這種普通的拳法對付江大俠?”
原來青袍怪客使的“四平拳”正是最尋常不過的拳法。
這套“四平拳”乃是最普通的入門拳腳功夫,也是當時最流行的一套拳術,但卻為武學高手所看不起的。一般二三流的拳師,給弟子啟蒙,教的就大都是這一套“四平拳。”
青袍怪客膽敢向江海天師兄弟挑戰,而且未曾真正“出手”,就佔了上風,誰都以為他一定有驚人的技業,一出手就不知是如何神奇奧妙的拳術了。哪知他使出來竟然是一套平平無奇的“四平拳”,眾人都是不禁嘖嘖稱異。
不料這一套大家都瞧不起的“四平拳”,在青袍怪客手中使出,卻竟然令到江海天和金逐流都似乎有點難以應付。眾人不禁又是大為驚愕。
“四平拳”就是“四平拳”,青袍怪客並沒加上任何變化,打出來的一招一式都是眾人見慣的認為粗淺不堪的“四平拳”。可是說也奇怪,江海天使出了奧妙無窮的大須彌掌式,金逐流以玄鐵寶劍使出了凌厲非常的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竟然一點也奈何他不得,而且還給他逼得只有招架的份兒。但見他信手一拳地打向江海天,江海天就要雙掌齊出,方能抵擋得住,隨手一掌,向金逐流劈去,金逐流就要連忙閃避,眾人看了都是莫名其妙。
公孫宏看了一會,不覺大大吃驚,悄悄對仲長統道:“這人的功夫端的已是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老叫化,你可看得出這人的來歷麼。”仲長統道:“看來這人不論是任何普通的拳術,他只須信手拈來,就可以發揮無窮威力。金世遺當年在嵩山少林寺大敗孟神通之時,也似乎沒有他這樣的武學造詣。”
除了公孫宏與仲長統之外,人人都是看得莫名其妙。他們根據江、金二人的性格猜測,還以為金逐流是有心戲弄,而江海天則是故意讓招。哪知江、金二人的確是“棋差一著,束手束腳”。此時心中都在暗暗叫苦。
原來這人使的雖然是一套再也尋常不過的“四平拳”,但江、金二人的每招每式,卻似乎全部在他意料之中。比如說金逐流一劍刺他左肩,他隨便邁上一步,打出來的一拳就剛好是攻向金逐流的“空門”,令得金逐流非要閃避不可,對付江海天也是一樣,每一招都是制敵機先,攻敵之所必救。可是他的拳法步法,卻又絲毫沒有特異之處,的的確確是粗淺不堪的“四平拳”。
金逐流本以為除非他不出手,一出手就能看出他的門派的,哪知他使出了“四平拳”,“四平拳”既然人人會使,金逐流又焉能看出他的來歷?
金逐流不由得心中煩躁,暗自想道:“我們師兄弟敗給人家,連人家的邊兒都未摸著,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驀地一聲長嘯。使出了一招古怪之極的劍法,玄鐵寶劍橫空一劃,劍尖伸縮不定,如封似閉,若守若攻。
在場觀戰的將近千人,各派的劍術都有人知曉,但卻無人識得金逐流使的這一招是什麼劍法。
原來是金逐流一半偷來,一半是自創的新招。是從幸宗濤所使的扶桑島獨門劍法中變化出來的。
金逐流聰明絕頂,日間和牟宗濤比武之時,牟宗濤所使的那些奇詭絕倫的招數,他雖然未能全部領悟,但最精妙的十幾招劍法,他已是牢牢地記在心中。
牟宗濤是用一把摺扇當作判官筆和五行劍使的,摺扇是份量極輕的東西,牟宗濤以扇代劍之時,使出的劍招講究的是“神似”而非“形似”,唯其“神似”,因此就特別難以捉摸。好在金逐流悟性極高,劍術上又有極深厚的基礎,比武過後,仔細琢磨,這才能夠心領神會。但如今金逐流是用玄鐵重劍使出對方的招數,當然不可能與牟宗濤用摺扇使出的招數一模一樣,倘若“依樣畫葫蘆”的話,那就必定是弄巧成拙了,故此他必須加以變化,保存對方劍法的神髓而自創新招。
金逐流用這樣一招古怪的劍法對付青袍怪客,也是有他的用意的,青袍怪客武功高明之極,這一招劍法雖然奧妙,但要勝他,金逐流自己也知道這是妄想。不過,金逐流的用意倒不是在於勝他,而是希望試探出對方的本門家數。
金逐流起初疑心這青袍怪客是牟宗濤,後來一看不像,但仍然疑心他是扶桑島的高手。因為中原各派的武杯人物,委實找不到一個有青袍怪客這般本領的人,而扶桑島虯髯客這一脈所傳的武功,據牟宗濤之言,後來演變成三個支派,牟宗濤所得的先祖所傳尚未到十分之一,焉知沒有比牟宗濤更強的高手。
不論武學如何高明之士,突然遇到本門的精妙招數,十居八九,一定會用本門的招數化解的,因為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金逐流這一招使出:青袍怪客好像有點驚異的樣子,微微“噫”了一聲。金逐流暗暗歡喜,心裡想道:“好,這一下子,看你還能不露原形麼。”
哪知青袍怪客雖然詫異得“噫”了一聲,但在金逐流的劍招攻到之時,他仍然是用一招平平無奇的“四平拳”就把金逐流這招別出心裁的劍法化解了。
金逐流大為失望,突然心念一動,在失望之中又找到了希望。
原來當金逐流以家傳武功與這青袍怪客對敵之時,青袍怪客以“四平拳”隨手化解,毫不費刀。如今金逐流用這一招新創的劍法,雖然他也一樣的用“四平拳”隨手化解,並不費力。但金逐流卻看得出來,他已是稍微多用了一點神。
金逐流連忙向師兄拋了一個眼色。隨即連續使出一半偷學,一半自創的新招,暴風驟雨般向那青袍怪客攻去。
江海天心裡暗暗好笑:“師弟忒也好勝,好在對方並無惡意,否則如此完全不顧防禦的進攻,碰上這樣高明的對手,不給對方傷了才怪!”但為了不讓師弟失望,同時也是為了恐防自己所料不中,萬一師弟受傷的話,這可不是當耍的。因此江海天雖然心裡早已服輸,仍然不得不與金逐流緊密配合,催緊掌力,盡其所能的與金逐流聯手。
金逐流一口氣攻了十多招,眾人正在看得眼花繚亂,忽聽得“當”的一聲,金逐流的玄鐵寶劍脫手墜地,人也跌出了一丈開外!原來在他攻到第十三招之時,竟然不顧危險,直欺到青袍怪客的身前,給青袍怪客在他虎口一彈,玄鐵寶劍登時脫手!
江海天大吃一驚,不知師弟傷得如何,正要跑過去想要扶他起來,不料金逐流已是自己跳了起來,叫道:“爹爹,原來是你和孩兒開這玩笑!”
江海天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大喜說道:“師父,果然是你!”連忙跪下磕頭。
青袍怪客哈哈笑道:“海天,你很不錯呀,功夫的確是長進了許多了。”一抹臉孔,除下了人皮面具,露出廬山真相,果然是江海天的師父金世遺。金世遺年紀已經六十多歲,但因內功深湛,駐顏有術,望之仍似四十多歲的儒生。老一輩見過金世遺的人全都認得。
仲長統大笑道:“我也是老糊塗了,早應該想到是你的。但想不到你這喜歡開玩笑的脾氣仍是和當年一模一樣,絲毫未改。怎麼和徒弟、兒子也開起玩笑來了?”
金世遺笑道:“我不是這樣試一試他們,焉能知道他們背了我有沒有偷懶。哼,說起來我還得怪你呢!”
仲長統道:“咦,你自己教訓徒弟,怎麼怪起我來了?”
金世遺道:“你們做長輩的把他們捧成了天下第一,我若不挫折挫折他們,豈不是要助長他們的驕氣了?”
仲長統道:“哈,你有這樣的好徒弟,難道還不滿意麼?”
金世遺道:“我對海天無話可說,他的功夫練得不錯還在其上,難得的是他這一份謙虛。逐流,你比起師兄來可就差得遠,武功固然不及師兄沉穩,涵養更是不及帥兄。你應該好好的向師兄學學。”
仲長統笑道:“金大俠,這可就有點不公平了。令郎的功力雖然不及師兄,但他自創的新招,卻是精妙絕倫,人所難能!功夫不及師兄,這也是年紀還輕的緣故。”
江海天道:“不錯。師弟的聰明我是望塵莫及。若不是他叫出來,我還不知道是你老人家呢。”其實江海天也早已懷疑青袍怪客乃是師父的了。不過首先識破金世遺的卻的確是金逐流。
金世遺道:“可惜他的聰明卻不用在正道上,海天,你也給他騙過了。你以為他是從我的武功識破我的麼?哼,他是拿姬曉風教他的那套本領,在我的身上施展了。我罰他跌一跤。還算便宜他呢。”
原來金逐流是在欺身進撲之際,在青袍怪客身上偷了一樣東西,這才知道是他的父親的。
仲長統哈哈大笑,說道:“金大俠,原來你是輸了一招給兒子,心裡不服氣,這才教訓他的。哈哈,依我看來,妙手空空的本事,只要用得其當,那也是好得很呀!”
公孫宏笑道:“金大俠,有你回來,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令徒令郎應當是要讓給你了。”眾人聽了這話都笑起來。
金世遺忽地正色說道:“天下之大,何處沒有能人?我剛才說的話可不是亂說的。你們以為我就是天下第一,錯了,錯了!”
仲長統以為他是又開玩笑,說道:“我以為你的脾氣絲毫未改,原來也有一點變了。從來你可沒有這樣謙虛的啊,這是跟你徒弟學的嗎?”
金世遺道:“從前我是不識天下之大,如今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不瞞你說,昨天我和人家鬥劍,就栽了一個老大的筋斗!”
仲長統見他神情不似說笑,大為詫異,說道:“我不信天下還有誰能夠在劍法上贏得你的一招。”
金世遺道:“你不信麼?逐流,把你從我身上偷了去的寒玉戒指拿出來!”
金逐流滿面通紅地拿出了寒玉戒指,金世遺接了過來,指給仲長統看道:“你們仔細看看,戒指上是不是有一條裂痕?”公孫宏是個劍術大行家,不由得大吃一驚,說道:“這可是劍痕麼。”正是:
海外異人履中土,千年絕學放光芒。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