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摩勒不比秦襄,他身上沒有披甲,腳上穿的只是一對麻鞋,因此受到撓鉤的威脅更大。王龍客揮扇急攻,驀然間使出殺手,一招“毒蛇吐信”,疾點他的“志堂穴”,鐵摩勒的長劍給王燕羽架住,這一招除了側身閃避之外,別無他法。
那隊女兵久經訓練,鐵摩勒的身形方動,她們的撓鉤早已伸出,正是鐵摩勒所閃避的方向,這一下等於送上去挨鉤,鐵摩勒的腿肚、足跟、腳背登時都受了傷,一片片的皮肉被撓鉤撕去,血流如注!
王龍客一聲獰笑,喝道:“看你還狠?”鐵扇一合,猛的就向鐵摩勒天靈蓋打下,鐵摩勒這時正是搖搖欲倒,哪裡還能抵擋?這一扇若然打實,怕不腦漿進流。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王燕羽忽地橫劍一封,咣的一聲,將她哥哥的折鐵扇格開,叫道:“殺不得!”
王龍客徵了一怔,問道:“怎麼殺不得?”王燕羽出手點了鐵摩勒的穴道,喚過侍女,將他縛了,笑道:“哥哥,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試想想,這小賊學成了武藝歸來,所圖何事?”王龍客道:“那當然是要向咱們報仇,並且要搶回他的飛虎山了。”王燕羽道:“看呀!他一個人哪能幹得這樣大事?想那竇家,將近百年的基業,正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忠心於他家的舊部,不過是畏懼咱們的聲勢,又沒人帶頭,所以不敢蠢動罷了。現在鐵摩勒回來,定然早有佈置,說不定他和他義父的舊部,都已聯絡好了,咱們怎可以不問問他的口供,就把他殺了?”
王龍客笑道:“對,到底是你的心思比我周密得多,我惱他這樣兇橫,一時氣糊塗了。”頓了一頓,又沉吟道:“但這小賊倔強得很,只怕問不出他的口供。”王燕羽道:“帶他回龍眠谷會慢慢折磨他,問不出也得試試。”王龍客道:“好,我依你便是。擒他去,讓爹爹處置,也好叫他老人家歡喜。”
說話之間,只見前面塵頭大起,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為首的軍官遠遠就叫道:“是王少寨主嗎?”
王龍容應道:“正是。啊,張統領,你親自來啦!”原來這個軍官,正是安祿山帳下的高手,現居騎兵統領之職的張忠志。
張忠志勒住坐騎,問道:“你們沒有碰見秦襄麼?”王龍客滿面通紅,訥訥說道:“給他走了。”
原來監視朝廷使者的武士,一發現秦襄逃走,便立即用飛鴿傳書,通知王伯通派人攔截,王龍客兄妹正是奉命來捉秦襄的。
張忠志道:“去了多久?”王龍客道:“已去了多時了。”王燕羽道:“本來我已快要將他拿下,不料碰到了另一夥敵人,混戰中被他乘機逃去。現在我們已累得人仰馬翻,要趕也趕不上了。”言下之意,若要追捕,乃可自便,恕難相助。
張忠志甚不高興,但一來王家並非安祿山的下屬,安祿山造反還要借重於他。二來他深知秦襄武藝高強,在大內三大高手之中,又以他為首,自己去追,只有送死。因此只好自打圓場,說道:“反正我們安大帥已準備就緒,指日就要進取京師,也不怕他去報告軍情。安大帥連日正在召見各方將士、各路英雄,王少寨主就和卑職同回范陽如何?”
王龍客躊躇未答,王燕羽已搶著說道:“這樣正好,爹爹他不方便在范陽露面,哥哥。你就去吧。這個小賊,有我押解,你儘可放心。”
王龍客只好答允,叮囑妹妹道:“如此,你一路小心了。這小賊,我恨他不過,要殺他等我回來再殺。”當下,兩兄妹各率屬下,分道揚鑣,王龍客隨張忠志往范陽,王燕羽押解鐵摩勒回龍眠谷。
王燕羽吩咐女兵,將鐵摩勒反縛馬上,馬背上加厚錦墊,又替他紮了傷口。鐵摩勒已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也不能言語,只好任憑她們擺佈。
這時已是日頭過午,王燕羽怕鐵摩勒受到顛簸,叫女兵策馬緩緩而行,到了黃昏時分,才不過走了三四十里,離龍眠谷大約還有五十里左右,她手下的兵頭目前來請問,要不要趕夜路,王燕羽笑道:“你不累我也累了。又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不過押解一個小賊罷了,何須趕路?”女兵們正是求之不得,當下就在草原上搭起三座帳幕。王燕羽和她的貼身侍女一座,其他女兵一座,鐵摩勒獨自一座,這都是依照王燕羽的命令的。
鐵摩勒遍體鱗傷,獨自躺在帳幕裡又餓又痛,正自憤火中燒,忽見帳篷開處,王燕羽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剔亮了帳中的紅燭,笑道:“鐵少寨主,還倔強嗎?”伸手解開鐵摩勒的穴道。鐵摩勒沉聲喝道:“你要殺便殺,我鐵摩勒決不受辱!”
王燕羽笑道:“誰要殺你?誰要辱你?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來給你治傷的!”正待替他解開繃帶,鐵摩勒突然橫肱一撞,喝道:“去你的!我,我……”罵聲忽地中斷,原來這一撞正撞中她的酥胸,鐵摩勒不好意思,連忙縮手,也就罵不下去了。
鐵摩勒在重傷之後,且又餓得已經發軟了,這一撞,當然不能造成什麼傷害,王燕羽呆了一呆,滿面通紅,罵道:“你是一頭牛麼?這麼蠻不講理!是牛也知道人家對它好是不好,哼,哼,哼,你,你,你,你這冤家!”一指戳他的額角!
鐵摩勒道:“我不要你這貓哭老鼠的假慈悲,你就是給我治了傷,我也不領你的情。”雖然仍是在罵,口氣已經緩和了許多,也不再掙扎、打人了。
王燕羽解開繃帶,嘆口氣道:“你這不講理的小蠻子,我本待不管你,你卻傷得這樣厲害!啊呀,呀!我,我是不忍見你受苦!”
她取出金瘡藥輕輕替鐵摩勒敷上去,凡是綠林人物,金瘡藥是必備之物,王家的金瘡藥更是靈效無比,一敷上,鐵摩勒頓覺遍體沁涼,痛苦大減。他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有生以來,從來未與一個女子這樣靠近過,王燕羽給他敷藥,肌膚相接,氣息相聞,鐵摩勒縱想忍著呼吸,那一縷縷幽香,仍是透入他的鼻管之中,鐵摩勒迷迷糊糊的,竟似覺得十分舒服。他猛地牙根一咬,心道:“鐵摩勒呀鐵摩勒,你是鐵錚錚的男子漢,你怎可忘了殺義父之仇!”這一發勁,他身下的木板,登時格格作響。
王燕羽皺了皺眉,道:“好端端的怎麼又發脾氣了?摩勒,你為何這樣恨我?”鐵摩勒怒道:“你這是明知故問。哼,哼,我勸你還是把我殺了的好,要不然,我有三寸氣在,定要報仇!”王燕羽道:“就算是我殺了你的義父,那也不是你生身之父啊,綠林中斫斫殺殺。還不是平常得很麼?”鐵摩勒大怒道:“你看得平常,我卻是銘心刻骨,深記此仇!”
王燕羽笑道:“好,就算你要報仇,你也總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呀。你餓了一整天了,是不是?不吃點東西,哪來的氣力報仇?”
鐵摩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只見一個丫鬟走了進來,端著一碗茶水,說道:“鐵少寨主,你趁熱喝了吧。”
鐵摩勒道:“這是什麼?”王燕羽笑道:“這是毒藥,你敢不敢喝?”鐵摩勒道:“我怕什麼!”仰著脖子,一口氣就喝下去,只覺入口甘涼,喝了之後,精神陡振,原來是一碗上好的參湯。
那丫鬟笑道:“小姐,你倒真會勸人吃藥!”端了空碗退下。鐵摩勒道:“你別得意,不管你施什麼恩惠,我們之間的怨仇,總是無法消除!”
王燕羽道:“我本來不想辯解,但你這樣仇恨我,我卻也不得不說幾句。大破飛虎山那年,我只是十四歲。我只知道你的義父是個恃強凌弱的綠林霸王,我父親叫我殺他,我當時並不覺得這是一件錯事。”其實她現在也不認為是做錯了,不過,當著鐵摩勒的面,這一句卻沒有說出來。
鐵摩勒心中一動,想道:“不錯,那時候她只是個還未很懂人事的小姑娘,罪魁禍首是她的父親,是幫王伯通為惡的空空兒!”恨意稍稍減了兩分,但一轉念間,卻又想道:“不管她當時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她總是親手殺了我義父的仇人,我怎麼可以原諒於她?”
王燕羽聰明之極,早已從他神色之中看出他心情的變化,笑說道:“鐵少寨主,你現在好了點麼?”鐵摩勒受傷雖重,只是皮肉之傷,這時只是氣力還未使得出來,精神已恢復了四五分了。他心裡也多少有點感激,口頭仍是很強硬地說道:“好與不好,與你何干?我不要你獻假殷勤!”
王燕羽噗嗤笑道:“誰向你獻殷勤啊?你以為我想留你這臭小子當寶貝麼?你知我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鐵摩勒怔了一怔、重複她的話道:“什麼意思?”
王燕羽笑道:“你好了,我就要攆你走了!”鐵摩勒大出意外,叫道:“什麼,你讓我走?”王燕羽道:“是呀,你不是要報仇麼?我不讓你走,你怎能報仇?我是怕你說我怕你報仇,所以才要放你走呀!好啦,你試活動活動筋骨看看,能不能騎馬?秦襄那匹黃驃馬我們已給它治好傷了,這是一匹好坐騎,我可以轉送給你。你要走就快走!要不然,到了龍眠谷,可就由不得我做主啦。”
鐵摩勒情知她是隨口捏個理由,好放自己逃走,心下躊躇,不知如何是好。只見王燕羽已把他的兵刃和揹包送了過來,說道:“你的東西都在這裡了,這一包肉脯,是給你在路上吃的。”
鐵摩勒咬了咬牙,接了過來,說道:“你將來若是落在我的手中,我也饒你一次不死。”王燕羽笑道:“第二次就不饒了?好呀,那我可真的要小心,不可落在你的手中了。”
王燕羽牽著他的手,揭開帳幕,抬頭一看,說道:“今晚月色很好,你自己知道路嗎?”鐵摩勒道:“不用你替我操心,哼,哼,我有言在先,你這次放我回去,可不要後悔!”
王燕羽笑道:“我本來就準備等你再來報仇,何悔之有?喂,你也不向我道別一聲麼?”
那丫鬟已把秦襄那匹黃驃馬牽來,就在此時,忽聽得嗚嗚嗚三支響箭,掠過上空,緊接著巡夜的女兵吹起了響亮的號角。
王燕羽叫道:“不好,有敵人夜襲!”片刻之間,只見兩隊騎兵從東西兩邊衝來,採取包抄之勢,殺聲震天。黑夜之中,不知多寡,更不知是何方人馬?
王燕羽笑道:“敵方有備而來,於我不利,叫她們各自撤退!”叫那丫鬟拿了她的令旗,下去傳令。
王燕羽突然用了幾分勁力,將鐵摩勒的手緊緊一握,鐵摩勒冷不及防,被她捏得“哎喲”一聲叫將起來,大怒道:“你待怎麼?”
王燕羽道:“你現在氣力未曾恢復,難以抵擋敵人,在亂軍交戰之中,危險太大。我送佛送到西天,你隨我走吧。衝了出去,我再讓你一個人走。”不由分說,便把鐵摩勒扶上馬背,叫道:“你坐不穩可以抱著我的腰,逃難要緊!”
說話之間,雙方已是展開混戰,王燕羽運劍如風,接連把幾個敵人刺於馬下,策馬直衝出去!
那匹黃驃馬是匹久經訓練的戰馬,不必鞭策,它也知道自己突圍,但王燕羽不是它的主人,它似乎有意讓她吃點苦頭,振蹄疾走,遇到障礙,往往一跳起來,便躍了過去。
王燕羽的騎術甚精,她倒沒有吃到苦頭,可是鐵摩勒卻受不住了,他的腳背、腿肚、足跟,都是曾給撓鉤勾傷了的,那匹馬如此狂跑疾躍,他險險給馬摜了下來,無可奈何,只好抱著王燕羽的纖腰,心裡暗呼“慚愧!”
只聽得敵方有人叫道:“王家的小賊不知哪裡去了?卻碰著這隊娘兒們,真是晦氣!”口氣粗豪,似是不屑和這班女兵交手。
鐵摩勒聽這聲音頗熟,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心念未已,對方已有許多人七嘴八舌的搶著叫道:“喏,那不是王伯通的女兒吧?你瞧,她馬背上還有一個男人!”“咦,看這模樣,不像是她的哥哥,這是誰呢?”“哈,哈,你瞧,這個男人還摟著她的腰,那麼親熱,九成是她的野男人!”鐵摩勒面上陣陣發熱,只聽得又有人接著叫道:“不必管他是誰,只要那女的是王伯通的女兒就行了。這女強盜比她的哥哥還要兇狠厲害,將她除掉,就等如削掉了王伯通的一條臂膊!”
先前那聲音大喝道:“好,且待我上前將她一斧劈了!她手下這些臭婆娘不值得一刀,都放她們走了吧!”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個虯鬚大漢,手揮大斧,斜刺裡一馬衝來,鐵摩勒猛地心頭一震,原來這人正是金雞山的寨主辛天雄。
辛天雄是北方綠林中響噹噹的角色,往日他雄踞金雞山,既不依附竇家,也不依附王家,但是自從王家大破了飛虎山,剷除了竇家五虎之後,龍眠谷一會,韓湛、南霽雲等人揭破了王家與安祿山勾結的陰謀,自此之後,辛天雄就一直與王家作對。這次他打聽得王龍客率眾出動,只道他是去做什麼買賣,因此特地在他的歸途設伏,進行夜襲,卻不料王龍客已隨張忠志去了范陽,只碰上他的妹妹王燕羽。
鐵摩勒就是在龍眠谷之會的前夕,在韓湛家中與辛天雄見過一面的,時隔七年,黑夜之中,辛天雄已認不得鐵摩勒了。
鐵摩勒待要出聲相認,心裡卻猛地想道:“我摟著仇人的女兒,辛叔叔是個直心眼之人,叫我如何向他解釋?”
心念方動,辛天雄的快馬已是衝來,一斧劈下,王燕羽冷笑道:“你這魯莽匹夫,敢來欺我?”一個“蹬裡藏身”,唰的一劍刺出,辛天雄一斧劈空,只聽得“嗤”的一響,他的墊肩已給王燕羽一劍戳破!
王燕羽因為有鐵摩勒抱著她的腰,這匹馬又是她初次騎的,因此她的騎術劍術雖然精妙,這一劍本來可以要了辛天雄的命的,卻僅僅給了他一點輕傷。
辛天雄大怒,撥轉馬頭又是一斧劈來,這一次他領教過了王燕羽的劍法,不敢衝得太猛,仗著斧長劍短,大斧橫揮,無所馬頸。
辛天雄的斧重力沉,這一下王燕羽也不敢硬接。可是他不該揮斧斫馬,這匹馬身經百戰,機警異常,一見大斧斫來,不待主人駕御,猛地就斜衝出去,反而抄到了辛天雄的馬後,舉蹄便踢。辛天雄的坐騎也是匹短小精悍的蒙古種良駒,但卻禁不起這匹黃驃馬的猛力衝擊,登時被它一腳踢翻,王燕羽冷笑道:“好呀,看你還敢發橫!”柳腰一彎,俯身一劍刺下。
鐵摩勒摟著她的腰,當她和辛天雄惡戰的時候,早已轉了好幾個念頭。要知鐵摩勒的氣力雖然未曾恢復,但點穴的功夫還在,只要他在王燕羽的“愈氣穴”上一按,王燕羽便得渾身癱瘓,不必鐵摩勒親自殺她,她也會被辛天雄的斧頭劈死。
可是這念頭一起,鐵摩勒立即便感到可恥,心中想道:“大丈夫縱是報仇,也得光明磊落!她如此信任我,我豈可暗算於她。”
心念未已,辛天雄的坐騎已被踢翻,這時,王燕羽正在一劍刺下。鐵摩勒心頭一震,他雖然不願暗算王燕羽,但更不願辛天雄死於非命,百忙中無暇思索,立即使盡渾身氣力,將王燕羽的腰板一扳,王燕羽這一劍刺不下去。辛天雄早已被人救走。
王燕羽怒道:“你幹什麼?你認識這廝?”反手就要將他拋下馬背。鐵摩勒定著眼睛望她,王燕羽忽地嘆了口氣,說道:“冤家!好,總算你還有良心,未曾乘機傷我。”
就在她說話之間,又是一騎健馬如飛奔至,馬上的騎士卻是個剛健婀娜的女郎,鐵摩勒三是心頭一震,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韓湛的女兒韓芷芬。
王燕羽叫道:“好呀,韓姐姐原來是你!咱們可得好好較量一番了。”七年之前,韓芷芬曾冒充辛天雄的女兒,參加龍眠谷之會,與王燕羽暗中較量過幾手功夫。王燕羽不久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早就想找她正式比試一番,以雪被戲弄之恥。
韓芷芬笑道:“我正是為了要領教姐姐的劍法來的!”她一馬衝來,馬未停蹄,已在馬背上挽了一個劍花,使出一招“七星伴月”,待得兩匹坐騎相接,她的劍尖已綻出七點寒星,就在這一措之內,分刺王燕羽的七處大穴。
她的父親韓湛是天下第一點穴名家,她的用劍刺穴的功夫,雖然未到爐火純青之境,但在武林之中,也只有空空兒兩師兄弟才能勝得過她;這一招使出,配合上健馬衝刺的威勢,王燕羽也不由得心頭一凜!
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在這瞬息之間,雙劍已接連碰擊了七下。她們二人的本領本是半斤八兩,各有增長,難分軒輕,但王燕羽的馬背上多一個人,她處處要照顧鐵摩勒,無形中等於受了牽制,這一來便不免稍稍吃虧,劍光過處,只見一縷青絲,隨風飛散,王燕羽的頭髮被削去了一綹!
鐵摩勒垂下了頭,貼著王燕羽的背脊,不敢讓韓芷芬瞧見。韓芷芬卻忽地停手喝道:“咄,你馬背的那臭小子是受了傷的不是?將他拋下來,我不想誤殺受傷之人,也好讓你施展本領,與我一決勝負!”原來她雖然沒有眼見鐵摩勒的面容,但見他不聲不響,又不幫助王燕羽抗擊,自然猜到他是受傷。
王燕羽一提馬韁,便衝出去,韓芷芬笑道:“他是你的什麼人?你怕他落在我們的手中麼?我們是真正替天行道的綠林豪傑,不比你們胡亂殺人,更不會亂殺俘虜,你放心好了。反正你們也逃不了,不如將他放下,咱們可以好好比劃一場,要是你勝得過我,我還可以為你向辛寨主說情,照武林中單打獨鬥的規矩,放你們過去。”
辛天雄的手下拋出絆馬索阻道,那匹黃騾馬見前路不通,登時止步,正待覓路奔逃,說時遲,那時快,韓芷芬已追了到來,笑道:“怎麼樣?你捨不得拋下這小子與我單獨比鬥一場麼?”
王燕羽大怒喝道:“你羅嗦甚麼?我的事不要你管!”撥轉馬頭,反手一劍就向韓芷芬胸前刺去,這一劍來得勁道十足,韓芷芬一夥身,在馬背上一劍橫削出去。這時兩匹馬正在擦身而過,韓芷芬使這一招險到極點,但也厲害非常,她是在馬背上巧使“伏地回龍劍”,倘非騎術劍術兩皆精妙,這一招實在難以使得出來。
兩人的劍法都迅如閃電,王燕羽一劍刺了個空,陡然間只見韓芷芬的長劍已貼著她的馬身削來,除了立即縮到馬前之上,她的雙腳就要給劍削斷。
王燕羽的騎術也真了得,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她身形一側,倏的就竄過一邊,雙足鉤著另一邊的馬鞍,就似斜掛在馬上似的,而且她的一隻手還摟著鐵摩勒,把鐵摩勒的身子也扳平臥倒馬上,避開韓芷芬的那一劍。
可是她卻沒想到這匹黃驃馬,這時卻忽然大聲嘶叫,猛的跳躍起來,王燕羽只有一隻腳能夠使出,制它不住,登時被拋了出去!
原來這匹馬甚通人性,最能護主,秦襄南征北戰,就曾倚仗它脫過不少次險難,它認得王燕羽是敵人,在它被擒的時候,又曾被王燕羽女兵的撓鉤所傷,因此附就不服氣被王燕羽騎它,一有機會,便立即將她摔了下來。
韓芷芬大喜,飛身下馬,揮劍來刺王燕羽的穴道,鐵摩勒跌落地上,打了個滾,恰好滾到王燕羽的身邊。他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忽地雙臂一振,似是一時情急,忘了危險,要用手來格韓芷芬的長劍。韓芷芬怔了一怔,正覺得這人似曾相識,只聽得鐵摩勒已在叫道:“韓姐姐!”
韓芷芬大吃一驚,連忙縮手,失聲叫道:“摩勒,怎麼是你!”
王燕羽身手何等矯捷,韓芷芬的劍勢一緩,她早已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身形掠出數丈之外。
韓芷芬叫聲:“不好!這女賊可要逃啦!”正要仗劍法追,鐵摩勒忽地“哎喲”一聲,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恰跌進她的懷中。韓芷芬這一驚非同小可,顧不得羞臊,更顧不得去追敵,連忙將他扶穩,叫道:“哎喲?摩勒,你果然是受傷了,傷得這麼重呀!”
王燕羽回頭一望,見他們二人已在相認,冷笑一聲,揮劍便闖。她劍法精妙,武藝高強,在場諸人,除了韓芷芬外,誰也不是她的敵手,不消片刻便殺出了重圍。
辛天雄用絆馬索擒獲了那匹黃驃馬,得意揚揚的回來道:“走了王伯通的女兒,卻得了這匹寶馬,也算不虛此行。你也擒獲了這小子麼?咦,你,你,你,你不是鐵,鐵少寨主麼?”
鐵摩勒施禮道:“辛叔叔,久違了,小任正是摩勒。”
辛天雄叫道:“哈,你長得這麼高了,鐵老寨主算是有後了,我們大家都在惦記你呢。”頓了一頓,忽地面色一沉,問道:“摩勒,這是怎麼回事,你怎的和仇人的女兒這樣親熱呢?”
鐵摩勒面紅耳赤,有口難開,韓芷芬笑道:“辛叔叔,你怎的這樣粗心,摩勒受了傷,你也未看出嗎?”辛天雄道:“啊,原來你是受了傷被她們捉去的嗎?”韓芷芬插口道:“可不正是,我剛剛給他解了穴道的呢!”辛天雄道:“怪不得你泥塑未雕似地坐在她的馬背上,見了我也不叫一聲。怎麼樣,傷得重麼?”鐵摩勒暗暗感激韓芷芬替他掩飾,說道:“還好,只是手腳受了點傷。”
辛天雄道:“韓姑娘,你家的金瘡藥比我的好,摩勒的傷,就麻煩你代我料理吧。咱們等會再敘。”他是首領,這時戰鬥已經結束,天也快將亮了。他要去點查人數,料理傷亡,安排警戒,整頓隊伍,準備一待天亮,便即拔隊回山。
韓芷芬拉了鐵摩勒,選了一個地方,並排坐下。韓芷芬瞧了瞧他的傷勢,笑道:“那位姑娘待你不錯啊,她們王家的金瘡藥比我韓家的還好,可用不著我來操心了。”
鐵摩勒好不尷尬,說道:“韓姐姐,取笑了。”韓芷芬笑道:“我說錯了麼?這藥難道不是她給你敷的?”鐵摩勒只好點頭承認道:“是她敷的。”韓芷芬咳了一聲,裝模作樣的正容說道:“現在該輪到我來問你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剛才我替你捏造謊言,現在你總應該對我說實話吧。”
鐵摩勒道:“我是受傷被俘,她要押解我回龍眠谷去。”韓芷芬笑道:“可沒見過對犯人這樣好法,既不縛你,又不點你的穴道,卻和你同乘一匹馬,還讓你摟著她呢!”
鐵摩勒面紅耳熱,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何用意,我和她家仇深如海,被她捉了,本以為是活不成的了。”
韓芷芬“噗嗤”一笑,伸出中指,輕輕戳了他一下,說道:“你這傻小子,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可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心意了。我看呀,早在七年之前,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已經歡喜你了。那次在龍眠谷,你和她交手,她不是對你手下留情麼?你還記不記得?”
鐵摩勒又羞又氣,大聲說道:“韓姐姐,你別調侃我啦!我與她仇深如海,不管她對我如何,我這仇總是要報的!你要不信,我給你發誓!”
韓芷芬掩著他的嘴,笑道:“報不報仇,這是你的事情,我要你向我發誓做什麼?快別大叫大嚷了,叫旁人聽了笑話。”這話有兩層意思,似是說怕別人知道了他和王伯通女兒的事情會笑話他,又似是說他要發誓這件事情是個笑話。鐵摩勒想到的是前一層,心中一凜,登時不敢再說。
辛天雄走回來道:“怎麼樣?傷好了些麼?能不能騎馬?”鐵摩勒道:“多謝韓姑娘的金瘡藥,好得多了。騎馬不成問題。”辛天雄道:“好,那麼就請你到我山寨裡暫歇幾天。有幾位你認識的人也在那裡呢。”這時,無色已經天亮,辛天雄下了命令,立即拔隊起行。
鐵摩勒本來要趕到九原會他師兄,但一想自己傷還未愈,雖然可以騎馬,但在路上碰到敵人,卻是難以抵敵,而且他和辛、韓等人多年不見,盛意難推,便答應了辛天雄,到他山寨去住幾天。
秦襄那匹黃驃馬已被擒獲。有一個頭目試著騎它,被它摔了下來。辛天雄笑道:“這匹馬真是匹好馬,就是脾氣太大,不服人騎,我本來可以制伏它的,只是怕以力服它,它的心裡終須不服。”
韓芷芬道:“待我試試。”走到馬前,這匹馬日間曾受撓鉤所傷,前蹄下撕去一片皮肉,當時王燕羽的手下曾給它敷了傷處,但經過夜間一場激戰,包紮馬腳的繃帶已甩掉了。韓芷芬重新給它換藥,再裹好傷,拍一拍它的頸項,笑道:“我和你交朋友,你願意麼?”那匹馬昂首嘶鳴,竟似懂得她的意思似的,輕輕的挨擦她,服服帖帖的讓她騎上去。辛天雄笑道:“還是你有辦法,這匹馬就給了你吧。”卻原來這匹馬認定王燕羽是它的敵人,而韓芷芬則是把王燕羽打跑了的,所以它對韓芷芬甚有好感,倒並非完全因為她替自己治傷的緣故。
鐵、韓二人並馬同行,韓芷芬道:“摩勒,你餓不餓?我這裡有乾糧。你瞧,我多粗心,幾乎忘記問你了。”摩勒暗暗感激她體貼人微,當下說道:“多謝。我還有肉脯,請你給點水我就行了。”
這肉脯正是王燕羽送給他的,鐵摩勒嚼著肉脯;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得一片惘然。韓芷芬道:“你想什麼?”鐵摩勒道:“沒什麼。你爹爹身體可好?當年我多蒙地照拂,正想去拜見他。”
韓芷芬道:“好。但你想見他,只怕不能如願。他不在山寨。”鐵摩勒笑道:“哦,你爹爹竟放心讓你一人落草為女大王麼?”韓芷芬道:“我想落草,辛叔叔也不肯要我呢。我爹爹因為要到遠方訪反,不便攜我同行,故而將我留在山寨,託辛叔叔照顧我。”
辛天雄的馬在前面,聽了這話,回頭笑道:“不是我照顧她,是她幫忙我呢。要不是有薩氏雙英和她在山寨裡,王伯通早就吞併了我的金雞嶺了。”
金雞嶺高龍眠谷約有一百五十多里,黃昏時分,大隊回到山寨,山寨裡的大小頭目,早已出來迎接。薩氏雙英與龍藏上人是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山寨的,他們和鐵摩勒是舊相識,雙方相見,談起當年大鬧龍眠谷之事,都是十分感慨。
眾人見了那匹黃驃馬都嘖嘖稱賞,龍藏上人道:“咦,這匹馬是怎麼得來的?”韓芷芬道:“是王伯通女兒的坐騎,是給辛叔叔擒獲的。”龍藏上人道:“不對!”韓芷芬一愕,正想問有什麼不對,鐵摩勒已經說道:“這本是一個軍官的坐騎。那軍官被他們圍困,是我恰好路過,拔劍相助,他才得突圍而去的。”當下將經過說了一遍,龍藏上人道:“那軍官叫什麼名字?”鐵摩勒道:“他衝出重圍時,曾報姓名,姓秦,名字我一時忘記了。”龍藏上人道:“這就對了。那軍官叫做秦襄,他的祖父便是本朝的開國元勳秦叔寶。我認得他這匹坐騎。這人雖是軍官,卻愛結交風塵豪俠,當年我到京師化緣,就曾蒙他款待過的。”韓芷芬笑道:“如此說來,這匹馬我只能暫時用它,日後還得設法將它交回原主了。”
辛天雄沉吟半晌,說道:“馬倒是小事,我聽說這秦襄是隨朝廷的使者到范陽去的,如今安祿山卻要追捕他,大局定然有變。”當下派出兩路探子,一路去探范陽的軍情,一路去探龍眠谷的動靜。
鐵摩勒留在山寨養傷,辛天雄等人為了防備王家前來報復,每日只能抽出些少時間,來看鐵摩勒一兩次,韓芷芬卻幾乎整天都陪著他,兩人談論武功,各述見聞,倒是毫不寂寞。
過了四五天,鐵摩勒的傷已痊癒,受損的肌肉已復生,辛天雄所派出的兩路探子亦已先後回來。安祿山果然已經起兵造反,以誅楊國忠為名,率所部步騎十五萬,號稱二十萬大軍,南下進攻長安。龍眠谷亦在忙碌備戰,王伯通已發出綠林箭,命令歸順地的各處山寨起兵。
鐵摩勒怕大戰一起,道路斷絕,傷好之後,便即辭行。辛天雄不便再留,當下設宴餞行,席間殷殷囑託,請鐵摩勒在南霽雲跟前代為致意,若有所需,金雞嶺願從差遣。
韓芷芬也與他們同席,臨行之時,鐵摩勒頗有惜別之感,韓芷芬卻言笑自如,好像並不把這場別離當作一回事。
辛天雄送了他一匹好馬,鐵摩勒走了一程,不知怎的,腦子裡盡是盤旋著兩個少女的影子,一個是王燕羽,一個是韓芷芬。心中想道:“王燕羽對我好像依依不捨,芷芬怎的卻不肯送我下山?”心念末已,忽聽得馬鈴聲響,回頭一看,可不正是韓芷芬策馬趕來!
正是:誰道紅妝情意薄,飛騎原是為郎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