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劫火鴛鴦》在線閲讀 >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夕陽的餘暉,把大地渲染得一片絢麗。

    隴陌間,農夫荷鋤,婦孺呼兒喚母,牛兒卸了犁歸架,疲乏而緩慢的隨在主人身後,數點帚鴉,噪空而過,是歸巢的時候了。

    好一副動人的晚村圖。

    一個衣衫敝舊的老人,蹣珊行走在村道上,像個落魄的老秀才。

    他,正是易了容的武同春,沒有親人,成了江湖遊魂。

    望着眼前的景物,不由感慨萬千。

    他想:這些平凡的農人多幸福,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家人相依,與世無爭,乎凡中有安樂。

    自己何不幸生為武林人,在詭波誘濤中翻滾浮沉,沒有一刻的安寧,像陷入可怕的泥沼,一輩子無法自拔!

    想着,不由深長地嘆了一口氣,他似乎真的是個老人了。

    一條人影,從前面不遠之處橫掠而過,快極,如蒼鷹低飛衝刺。

    武同春心中微微一動,沒理睬,照樣走他的路。

    又一條人影掠到,停在路上張望,似在追前面的人而失了方向。

    武同春目光掃處,心頭為之一震。

    停在身前不遠的,赫然是方大娘的兒子方桐,才分手數日。想不到這麼快就碰面了。

    他忙開口叫道:“兄弟,追人麼?”

    方桐扭頭一看,先是一怔,繼而認出來了。

    他喜孜孜地道:“武大哥,是你,我們又見面了!”

    武同春走近前去,低聲道:“兄弟,叫我賈老哥!”

    方桐笑笑道:“是的,我竟忘記老哥的囑咐了。”

    “你在追人?”

    “是的,老哥看到了!”

    “剛過去不久,朝山區方向!”

    “小弟得去追……”

    “什麼人?”

    “仇家,賈老哥,對不住……”

    聲未落,人已疾馳而去。

    武同春心念一轉,也尾隨追去。

    越過田野,村落,進入山區,順山道而奔,武同春與方桐保持了一段適當的距離,遙遙跟進。

    日落,黃昏來臨,山中瞑氣四起,較遠的地方,視線已呈模糊。

    山道盤旋而上,仰頭望去是個馬鞍形的山椏。

    方桐略不稍停地穿過山極,武同春身形一緊,連縱帶奔,到達桃口,一看,業已失去了方桐的影子。

    極口之後,是下坡,山影重疊,穀道交錯,在這種地方找人可就不太容易了。

    武同春居高臨下,目光在山谷間遊動,久久,仍一無所見。

    他暗忖:“方桐不知道發現仇蹤了沒有,追到哪裏去了?以他冒充‘冷麪客’時所表現的功力,倒不必替他擔憂,怕的是他年輕識淺,容易上當。

    “據方大娘説,他父親遇害時,他尚在裙褓,算來已將接近二十年,不知他是如何在這短時間內查出了仇家?”

    心念未已,突然發現右前下方的谷地密林中隱有屋宇,不禁心中一動,那很可能便是方桐所追仇家的落腳處。

    略一思索,武同春不循山路,抄近向那片隱現屋宇的谷林瀉去。

    到了地頭,只見巨松成林。

    由於天色已經昏黑,林深處的景物已看不真切了。

    林邊,有塊天生的巨石,大小如一幢小屋,上面刻有八個怵目心驚的大字:“行人止步,犯禁者死。”

    武同春心頭大震,看來此非善地,不知方桐是否已經闖入?他躊躇了。

    凡屬這等被列為禁地的所在,必有意想不到的兇險佈置。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但方桐祖孫三代都對自己有恩,説什麼也不能袖手。

    思慮再三,他解開劍包,把劍提在手中,以防不虞,然後舉步緩緩踏入林中。

    入林院丈,目光所及,不由怦然心震,停下了腳機步。

    一株巨松之下,端然坐着一對老年男女,一動不動,生像是土地祠裏的土地公婆,夜色中,情況顯得一分詭譎。

    仔細凝神細看,這一對老男女已白髮蒼蒼。

    那老者開了口:“老婆子,有人闖禁!”

    老孃冷森森地道:“多半是不認得字。”

    “你錯了,是個老窮酸,怎會不識字?”

    “那是窮昏了頭!”

    “也許是衣食不周,三餐不繼,想求解脱。”

    “唔!不管是什麼原因,規矩不可廢,老頭.依你看……”

    “當然照例成會。”

    兩個人一唱一和,眼睛根本不着武同春。

    武同春又好氣,又好笑,這一對邪門人物,不知是什麼路道?四道目蒼,突地射了過來,有如午夜寒星。

    老者招了招手,道:“喂!窮酸,你過來!”

    武同春緩緩上步,迫近到丈許之處。

    老嶇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繞,道:“你到此地來做什麼?”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找人!”

    “有意思,到此地來找人,找的是什麼人呀?”

    “一個年輕人。”

    “此地沒年輕人。”

    “剛才……是否有人來過?”

    老者陰惻惻地道:“老窮酸,你自己了斷吧,省得我老人家費手腳。”

    目芒一閃,武同春道:“什麼意思?”

    “你沒看到外面石刻的字?”、“字……沒注意。”

    “別裝蒜,快快自了!”

    “這……可就難了!”

    “什麼難了?”

    “區區還不想死裏!”

    “窮酸,如果你不自了,要我老人家動手,你就不得全屍了,要你自了,算是你運氣,正碰上我夫妻懶得行動,這是天大的便宜。”

    武同春氣極反笑道:“區區不想揀這個便宜!”

    口裏説,心裏卻在想:”方桐不知道來過沒有,以方桐的身手,這雙怪物要制他得費些手腳,他脱離視線的時間並不久,不可能如此寂寞無聲,看來方桐沒來過……”

    老嫗陰陰一笑道:“老頭,世代變了,居然有人敢對我夫妻如此講話。”

    老者湊趣地道:“可不是,生平第一次!”

    武同春反唇相譏道:“區區活到這把年紀,也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要區區自了!”

    老者怪叫道:“好哇!老小子,你還挺沉得住氣。你什麼來路?”

    武同春冷冷地道:“閣下何不先表明身份?”

    “你不配問!”

    “彼此!彼此!”

    “真是反了,你老小子是吃了天雷豹膽來的,居然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説?”

    “閣下先説!”

    老者偏頭向老嫗道:“老伴,這老小子不識好歹,得好好的消遣他,你説……該怎麼辦?”

    老嫗想了想道:“老頭,這麼着吧,主人要是三天後不開壇祭令麼,把他逮進去,留待三日後當豬羊祭品,如何?”

    武同春心頭一震,聽口氣,這裏是一個神秘邪門的幫派。

    老者道:“好是好,可是……眼前這口氣抹不下。”

    老嫗道:“那就這樣,先切他的手足掌,要他爬着走,定然有趣。”

    老者撫掌道:“對,有意思!”

    武同春不由的火冒三丈,這對老怪物無疑是窮兇極惡之徒,殺之絕不為過,當下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兩位倒是一廂情願啊!説的比唱的還好聽。”

    老者忽地站起身來道:“老小子,一會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老嫗也跟着起身,道:“老頭,你走開,讓我來殺殺手癢。”

    老者側移了一個大步,道:“老伴,出手可得輕着點,別一下子就使他完蛋,那就沒意思了!”

    老嫗翻眼道:“我知道,你省點嘴吧!”

    武同春把劍提起,又放下,沉聲道:“兩位最好先表明身份,以免誤殺。”

    老者突然好像聽到什麼滑稽的事似的,聳肩擠眼的。

    然後哈哈大笑道:“誤殺?實在有意思,老小子,你若非昏了頭,便是失心瘋,也罷,讓你死得安心些,做個明白鬼,聽説過“嫠婦鰥夫’沒有?”

    武同春為之愕住。

    窒了片刻才道:“兩位的外號是?”

    老者道:“那還用説。”

    嫠婦是死了丈夫,鰥夫是喪了妻子,一鱉一鰥,卻自稱夫婦,天下竟然還有這等聞所未聞的怪名號。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奇聞!沒聽説過。”

    老者怒聲道:“什麼?你沒聽説過我們夫妻的尊號?”

    武同春冷冷地道:“是沒聽説過!”

    事實上,他真的沒聽説過。

    老嫗白眉倒豎,臉上的皺紋連連抽動,厲聲道:“好哇!老小子,你是耳聾目盲,孤陋寡聞,冤枉活了幾十歲,我老太婆非好好的消遣你不可!”

    陣中倏射厲芒,一鳥爪也似的手緩緩揚起,捲曲的指甲筆直前伸,至少有三寸長,有如一柄小劍,獰惡之態,令人不寒而慄。

    武同春心頭大凜,“嗆”地拔出霜刃,橫在胸前,暗夜中,劍身泛出的白芒,益顯森冷逼人。

    老者厲聲道:“老伴,慢着!”

    老嫗氣呼呼地道:“什麼慢着?”

    “這老小子的劍……”

    “劍怎麼樣?”

    “聽説江湖上新近出了個第一劍手,叫什麼……‘冷麪客’,用的兵刃與眾不同,這老小子的兵刃,像傳言的完全一樣。”

    “又怎麼樣?反正……”

    “先問問清楚。”

    “羅嗦,你問吧!”

    老者目芒一閃,道:“老小子,我夫妻的話你聽到了,這劍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心意一轉,信口道:“他是區區的傳人!”

    諸者厲聲道:“什麼,你老窮酸是第一劍手師父?”

    武同春若無其事地道:“一點不錯!”

    老者怔了怔,道:“還真看你不出,難怪如此狂做。老小子,你該是有名有姓的吧?”

    “當然!”

    “報上來!”

    “閣下先交代身份,以及此間主人的來歷。”

    “做夢!”

    “彼此!”

    老嫗揚着的手瓜一晃,道:“跟他費什麼唇舌,他願意躺着説,何必一定要他站着説呢!”

    最後一個字離口,雙爪已奇幻無比地抓出,快如閃電。

    白光騰起,迅厲疾劃。

    驚呼聲中,老嫗彈退八尺,退勢與進勢一樣快。

    武同春心頭又是一凜,跟着收回劍,這一個照面,顯示出對方的功力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地步,反應神速,也彌足驚人。

    暴喝聲中,老者推出一掌,勢如排山。

    武同春側轉身,霜刃劈山,劍氣與掌風激撞,發出刺耳的“波!波”聲,老者橫門,武同春的身形也被掌風震得晃了兩晃。

    老嫗柔身再進,老者配合行動,左右夾擊。

    武同春霜刃劃出,錯步旋身,分迎兩個老怪物,一招二式,快得猶如一式,彷彿劍是同時朝左右揮出,快慢不差分毫,威力半點不減。

    兩老怪又雙雙退了開去。

    老嫗怪叫道:“老頭,我們栽了!”

    “什麼栽了?”

    “在你記憶中,有過合手聯攻而不收效的事麼?”

    “是沒有,破天荒頭一遭,老伴,難道破例不成?”

    “沒這樣的事,主人怪責下來你我擔待不起。走第二步棋吧!”

    第二步棋是什麼?武同春無從想象,但他知道要殺對方不是三招兩式的事,得有一場狠鬥。

    眼一花,兩個老怪物消失在林中。

    武同春一怔神,忖道:“下人如此,主人可知,自己的目的是追尋方桐,方桐既沒闖來此地,也就犯不着闖別人的禁地了。”

    心念之中,就轉身準備離去。

    一看,不由駭然,眼前景物全變,昏昧中是無窮無盡的松林,本來人林不深,一眼可以望穿的,現在全變了,那塊矗立在林邊的巨石也不見了。

    倏地,他凜悟到已經陷入了上座奇陣之中。

    陣勢,如不明其理,是闖不出去的,他只好定下神來,仔細觀察。看了半晌,什麼路道也摸不出來,時間一久,心神開始不寧了。

    現在他明白了兩個老怪物所謂的第二步棋,便是把自己困在陣中。

    這完全是意料所不及的事。

    此地的主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的,竟然能役使“嫠婦鰥夫”這類的人物,當然,不會是好路數。

    “呼!”一道強勁的掌風暴卷而至。

    武同春不想盲目出手,身形電挪,避開主鋒,不見人影,他感到窩囊,像這種攻擊法是防不勝防的。

    當下故作不屑地道:“嫠婦鰥夫,竟是這等宿小之輩,不敢現身明鬥。”

    這句話生了效,武林中凡是成了名的,不論正邪,多數珍惜羽毛,不甘被人輕視。

    老者的聲音道:“老小子,闖禁者死,我老人家不殺你你也走不了,將活活困死。”

    老嫗的聲音接着道:“你慢慢消磨吧,至多三天,鐵打的金剛也會癱下。”

    武同春不吭聲,心中在盤算着如何脱困。

    再沒有動靜,兩個老怪物可能是離開了。

    破陣,不是憑藉武功的,不懂便是不懂,絲毫也勉強不來。

    突地,武同春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很笨,但有其道理的出陣方法,未必行得通,但值得一試。

    兩個老怪物不在場監視,對他的行動相當有利。

    凡屬陣勢,皆由奇門衍化,合以相生相剋之理,觸物而生意,由意而生幻。

    武同春想到他笨主意,便是先杜意以滅幻,然後憑靈智之覺而脱困,主要的是入陣不深,又無人監視,故可以一試。

    於是,他故意開口道:“兩位,咱們來談談條件如何?”

    沒有反應,證明兩個老怪物已經離開。

    武同春精神一振,閉上雙目,鎮懾心神,然後默惴入林方位,轉過身,一手持劍,一手持鞘,前伸探路,緩緩挪步。

    碰觸到樹身時,便摸索繞過,但維持方向不變。

    “雙目不視,幻象便無由而生。

    一步一步的挪移,心情是相當緊張的,萬一被察覺,便功虧一讚。

    他記得,入林不過數丈,如此法行得通,片刻便可脱出陣外。

    每挪一步,都是提心吊膽的。

    而事實上是否行得通他還毫無把握。

    走着,走着!

    突然觸及那塊刻有禁字的巨石,登時心花怒放,繞過巨石,睜眼。回身,松林依舊,了無異狀。

    這辦法居然會成功,是想不到的。

    一聲驚“咦”傳自林中,武同春急隱身右側。

    現在,他已無所畏懼了。

    緊接着,傳來了“嫠婦鰥夫”的話聲。

    老者的聲音道:“人不見了,怎麼回事?”

    老嫗的聲音道:“難道這老小子懂得這陣勢?”

    “不可能,看他剛被困的情形便知道。”

    “可是,人不見了,怎麼説?”

    “我倆太託大,該引他進入陣心的。”

    “現在説這話有屁用,主人要見他,人走了,如何回話?”

    “他必走之不遠,我們追!”

    武同春心中一動,對方主人要見自己,為什麼?對方主人是何許人物?好奇之念油然而生。

    轉念一想,自己的煩事已經夠多了,何必節外去生枝。

    心念之中,正待離開。

    一個森冷的聲音道:“閣下不作任何交代就想走麼?”

    武同春暗吃一驚,抬眼望去,只見一個面目陰沉的中年文士兀立在一丈之外,竟不知何時來到的。

    當下定了定神道:“朋友是誰?”

    中年文士冷陰陰地反問道:“閣下是‘冷麪客’的師父?”

    武同春信口開河在先,不得不承認,硬着頭皮道:“不錯!”

    中年文土冷電似的光芒在武同春的面上一繞,道:“如何稱呼?”

    武同春道:“朋友還沒回答老夫的問話。”

    兩條人影閃現當場,赫然是“嫠婦鰥夫”一雙老怪物。

    “嫠婦”道:“老小子,你想溜?”

    “鰥夫”接着道:“你犯了禁,想這麼離開,沒這麼便宜的事。”

    中年文土陰陰地道:“隨區區夫見我們的主人。”

    武同春寒聲道:“貴主人是誰?”

    中年文士道:“到時自知,現在不必多問。”

    武同春道:“對不起!老夫沒空!”

    中年文士目中寒芒一同,道:“這可由不得閣下。”

    武同春暗地一咬牙,道:“用強麼?”

    中年文士道:“必要時會的!”

    “鰥夫”獰聲道:“老小子,你再生雙翅也飛不了,別以為你的劍術高強,一樣把你擱下。

    武同春目芒逐一掃三人,冰聲道:“那就試試吧?”

    中年文士沉聲道:“敝主人要見閣下,希望閣下能堂堂正正地走進去,區區加一個請字如何?”

    武同春一時委決不下,明知對方不是好路道,可是又撇不下好奇之念。

    “嫠婦”冷冷地道:“若非看在你是‘冷麪客’的師父這一點上,可沒這等好事。”

    武同春心頭一震,怎麼會牽扯到“冷麪客”,那本是自己以前的化身,方桐冒充過一次,這內中到底有什麼蹊蹺?”

    這一來好奇之念倏熾,一點頭,道:“好吧,請帶路!”

    中年文士一抬手,道:“隨區區來!”

    説完,又向“嫠婦鰥夫”道:“兩位還是請坐鎮原地。”

    “嫠婦鰥夫”轉身退走。

    中年文士再次道了聲:“請!”然後舉步往林裏走去。

    武同春緊隨其後,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這片天生的松林被布成了奇門陣勢,進去容易,如果鬧翻,出來可就難了,但現在反海已遲、只有硬着頭皮入龍潭。

    松林疏密相間,穿行其間,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武同春是有心人,邊行邊默記中年文土的走法。

    逐漸的,他看出端倪來了。

    凡屬獨樹必轉彎,雙樹從中間穿過,三株以上樹叢則繞過,屢驗不爽,於是,虛懸的心便踏實些了。

    不久,松林行盡,眼前是一座巨宅,大門洞開,門頭兩側各吊了一盞紗燈,燈上名寫了“流宗”兩個大紅字,代表什麼,不得而知。

    四個錦衣勁裝佩劍武士,分立兩側,見中年文土到來,齊齊躬身為禮。

    中年文士領着武同春進入大門,穿過石板鋪砌光溜溜的大院,步上頭一重廳屋的階沿。

    月門外又是四名錦衣武士左右抱劍而立,面向院子。廳內燈燭如晝,椅案佈置如一般江湖幫會的令廳,樑上高懸一面巨匾,刻的是“萬流歸宗”四個輝煌的金字,這排場顯示這是神秘的江湖幫派。

    到了廳門邊,中年文士止步,高聲道:“犯禁者帶到!”

    這五個字相當刺耳,武同春不由微呼出聲。

    兩名錦袍老者,自屏風後步出,分立長案兩側,神態頗具威儀。

    緊接着,一個相貌陰鷙的黃袍老人,緩緩步出,坐上長案後的高背交椅,像君王臨朝似的滿有那麼回事。

    右首的錦袍老者宏聲道:“帶進來!”

    武同春在氣憤中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中年文士側身道:“請進!”

    他還算有點客氣。

    武同春昂首而入,在案前略側,約八尺之處站定。

    中年文士隨入,先朝黃袍老人施了一禮,然後退站與武同春相對的一邊。

    武同春提劍拱手道:“尊駕相召,有何指教?”

    黃袍老人鷹隼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繞,以低沉但懾人的聲音道:“報上來歷!”

    這情形像官府升堂問話,武同春氣憤在心,冷冷地應道:“賈仁,江湖無名之輩,談不上來歷。”

    “假人?”

    “姓氏之賈,仁義之人!”

    “嗯!據報你是‘冷麪客’之師?”

    “不錯!”

    “你的傳人被譽為第一劍手?”

    “好事者的謬言,不值一道。”

    “有徒如此其師絕非無名之輩,中原道上,似乎不曾聽過賈仁之名?”

    “本人不屬於好名之列。”

    黃袍老者如刀利芒在武同春面上注視着,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道:“因何闖禁?”

    武同春淡淡地道:“找人!”

    “找什麼樣的人?”

    “一位年輕朋友。”

    “怎會找到此地來?”

    “無意碰巧。”

    “上見禁牌麼?”

    “見到了!”

    “為何仍要擅闖?”

    “本人説了是在找人?”

    “犯禁者死,你當已明白?”

    “本座特別為你破例一次,但有條件……”

    武同春心絃一顫,道:“什麼條件?”

    “你師徒投效本門。”

    “貴門如何稱呼?”

    “流宗門!”

    “萬流歸宗之意?”

    “不錯,兩日後,將正式明告武林,江湖上應歸於一宗。”

    “尊駕是説……貴門將君臨天下?”

    “正是如此!”

    武同春深深吐了一口氣,他現在才算明白這個新崛起的幫派,目的想君臨天下,那面對的當是個極具野心的梟雄。

    但目前中原武林是天地會的天下,不言可諭,二場新的江湖風暴已在醖釀。

    心念之中,脱根道:“天地會讓賢麼?”

    黃袍老者振聲大笑道:“萬流歸宗,天地會不能例外,該會是首先必須歸宗的支流。”

    武同春語帶嘲諷地道:“大門主的雄圖令人佩服。”

    黃袍老者臉色一沉,道:“據調查,‘冷麪客’是天地會死敵,而你是他的師父,自然同仇,以你師徒的能耐,本門值得予以羅致,這就是破例的原因。”

    武同春暗地一咬牙,道:“如果本人方命呢?”

    黃袍老者目芒連閃,語意森森地道:“那恐怕不太好!”

    “如何不好法?”

    “照犯禁之例,有進無出。”

    “本人生平不受威脅!”

    兩名侍立的錦袍老者,齊齊面現怒容。

    黃袍老老目光轉向中年文土,道:“宋掌令,該如何處置?”

    中年文士躬了躬身,道:“依屬下之鄙見,門主一向寬宏大度,創業之目的在宏揚武道,領袖羣倫,寧多交友,不樹一敵,這位賈朋友或有其他顧忌,請門主大智仲裁。”

    這幾句簡單的話,其中包含了極大意義的。

    最明顯的是不樹強敵,因為在傳聞中,“冷麪客”不是等閒之輩,弄砸了便成可怕的敵人,這也表示這姓來寧的掌令城府極深。

    武同春秉性聰明,當然聽得出來。

    黃袍老者沉吟不語,顯然已被説動。

    中年文士接下去又道:“人有見面之情,這位賈朋友當然會慢慢地考慮。”

    黃袍老者道:“掌令之意,要本座破此先例?”

    中年文士欠身道:“不敢!請門主裁奪。”

    黃袍老者目光掃向兩錦袍老者,道:“兩位護法之見呢?”

    左首的一個道:“掌令之言有理!”

    右首的一個接着道:“請門主明鑑!”

    黃袍老者撫須沉吟,良久才開口道:“姓賈的,本門行事原則,非敵即友,今晚本座特別破例,不究闖禁之舉,希望你出去之後,好好考慮本應所提的問題。

    請牢記,非敵即友,非友即敵,沒有中間路子可走!”

    言語中仍極富威脅。

    武同春淡漠地道:“本人會考慮的!”

    黃袍老者頷首道:“很好,本座另提醒一句,武人一生習武,具非常之藝,應不放過成非常之事業的機會。宋掌令……”

    中年文士躬下身道:“屬下在!”

    “送客!”

    “尊命!”

    直起身,朝武同春道:“閣下請!”

    這是意想不到的結局,武同春鬆了一口氣,不失禮地朝黃袍老者拱拱手,然後轉身出廳。

    中年文士疾步趕上,並肩相隨。

    出了大門,進入松林奇陣,武同春暗叫一聲:“僥倖!”他發現出陣的方式與來時全不一樣,如果事情鬧翻,照來時默記的方法,絕出不了陣。

    不久,來到陣外巨右之前,兩人停了下來。

    中年文士笑了笑,道:“賈老兄,區區自我介紹,小姓宋,賤名天培,希望能交個朋友!”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好説,貴門主説得不錯,武林道上,非敵即友,本人樂於應命。”

    宋天培長揖道:“榮幸之至!”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本人淺陋,從未聞貴門之名,不知……”

    宋天培道:“本門開山已有一年,從未乾預江湖是非,所以不為人知,兩日後,將正式照諸武林,同時展開行動。

    “敝上之目的,並非爭強圖霸,乃是鑑於武道式微,各幫派擾攘不休,故此有意予以整頓,結束數十年來混亂之局。”

    話説得冠冕堂皇,武同春心中暗自竊笑,表面上平靜地道:“有理,這是非常的抱負,震撼武林的作為,可佩!”

    宋天培笑笑道:“賈老兄諒有同感!”

    話鋒一頓,又道:“聽説令高足‘冷麪客’曾在新野搭台挑戰天地會主,可惜來某人未能恭與其盛,可惜其事未成,不過,此舉已足以震驚武林了。”

    武同春含糊地應道:“年少無知,事屬胡鬧,貽笑同道了。”

    宋天培大聲道:“哪裏話!這正表示令高足是個志向極高的武士,宋某人極希望將來能有機會結識。”

    武同春隨口道:“當然!機會是有的。”

    宋天培稍事沉吟,道:“對了,賈老兄説是為了找人入山,但不知找的是什麼人?本門在山中布有耳目,也許……能有教勞之處。”

    武同春心中一動,方桐是追仇而來,可不能抖出他的底。

    他心念電似乙轉,道:“實不相瞞,乃是追尋劣徒!”

    宋天培似乎相當吃驚地道:“是追令高足?”

    “是的!”

    “令高足何故人山?”

    “目前尚不知道,老夫是聞風而來。”

    宋天培想了想,道:“這事好辦,區區當傳令助尋,賈老兄有話要轉告麼?”

    “老夫在山外鎮集等他。”

    “很好!一言為定。”

    驀地此刻,一條人影疾掠而至。

    宋天培低喝一聲:“什麼人?”。

    來人遙遙停身,應道:“掌令麼,屬下有緊急事……”

    宋天培急揮手道:“此地有外客,你進壇去吧!”

    來人急閃而沒。

    那人的聲音極熟,武同春大為困惑,看樣子,宋天培是不願意自己看到那人,該是誰?

    當然,這是不便動問的。

    宋天培長揖道:“賈老兄請便了!”

    武同春拱手辭去,邊走邊想那耳熟的聲音,突地,他想起來了。不由心頭剛震,脱口自語:“怎麼會是他?”

    從熟悉的聲音和匆匆一瞥的身形輪廓,武同春判定來的是童光武,從稱謂上,證明他是“流宗門”的人,這未免太令人駭異了。

    童光武是天地會新任的巡監,身份不低,同時他也是會主千金“魔音女’”的愛人,想不到他竟然是“流宗門”派去卧底的夕奸,看來該門早就處心積慮,安取代天地會在江湖上的地位。

    虎狼相爭,反過來説,未始不是武林之福。

    同時,對自己完成“無我大師”遺願的行動,有極大的幫助。

    突地,他想到易鐵而棄的白石玉,受“黑紗女”之託維護童光武,她似乎也在考慮加人天地會,難道他們是一夥?自己的身份,“黑紗女”與白石玉早已知道,如果他們是一路的人物,身份將很快的被拆穿。

    是“流宗門”沒得到情報,還是故裝不知?想到這裏,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

    性情詭袤得令人無法思議。

    他又想到了方桐,他説的所謂仇家,是否“流宗門”的人?如果是,該門在山中線眼遍佈,被察覺了,定會對付他。

    這一想,心裏又多加了一個結。

    説不定方桐已經落人對方之手,那奇陣足以陷住任何外行的高手。怎麼辦呢?這件事非求證不可,否則如何對待方大娘和“鐵心太醫”?不覺間,登上了來時追丟了方桐的山碰口。

    此際已過了子夜,這種時分,除了山巒的影子,什麼也看不到,尋人自然是談不上,非逼近不能發現。

    武同春心裏盤算,是留此坐待天明繼續追尋,還是先出山?心念未已,柳口下方的谷地中,突然傳來了暴喝之聲,武同春心中一動,立即彈身朝谷地瀉去。

    谷地中,三條人影鼎足對峙。

    武同春先隱住身形,運足目力望去,不由大感振奮,其中兩個,是錦衣勁裝武士,另一個赫然是方桐。

    這兩名武士不用説是“流宗門”的弟子了。

    只聽方桐冷冷地道:“兩位不要相逼太甚,在下不想隨便傷人。”

    武土之一道:“朋友,夤夜在山中流連,定有目的?”

    方桐道:“在下説過了是在找人!”

    那武士偏頭向同伴道:“找人?剛才那姓賈的老窮酸也説是來山中找人,莫非……”

    另一武士眼睛一亮,沉聲道:“朋友你……是否‘冷麪客’?”

    方桐怔了證,道:“什麼,‘冷麪客’?”

    “令師是姓賈麼?”

    “姓賈?這……”

    “朋友到底是不是‘冷麪客’?”

    “你看在下像麼?”

    “聽説‘冷麪客’是戴了面具的,朋友此刻當真是本來面目!”

    “兩位錯了,在下根本不是,‘冷麪客’戴面具是為了遮掩一臉的惡疤,在下可沒有疤。”

    頓了頓又道:“對了,兩位剛才提到姓賈的……”

    “不錯,朋友認識他?”

    “有點交情!”。

    武同春怕方桐把話説砸,忙飄身入場,大聲道:“兄弟,我正找你!”

    兩武士下意識的向後一退,採戒備之勢,待看清了,才垂下劍,一個道:“原來是閣下!”

    武同春道:“這位小兄弟是幫老夫找徒兒的,兩位賣個面子如何?”

    兩武士互望了一眼,另一個道:“既是閣下的朋友,請便吧!”

    方桐還沒弄清情況,愣愣地道:“賈老哥……這……”

    武同春一擺手道:“我們走,趕出山大概天也亮了。”

    方桐不再言語,隨着武同春上路。到了山外,村落裏已傳來雞啼之聲,兩人緩下步子,四望無人。

    方桐才開口道:“武大哥,怎麼回事?”

    武同春把誤闖“流宗門”禁地經過,概略地説了一遍。

    方桐震驚地道:“小弟料不到大哥會尾隨而來,更不會想到碰上這等事。”

    武同春道:“你追的人呢?”

    方桐氣呼呼地道:“空轉了一夜,根本沒發現對方的影子,也許對方根本就沒人山,走的另一條路。”

    武同春點點頭道:“是有可能,到底是什麼人物?”

    方桐期期地道:一小弟誓要親手誅仇,所以……請武大哥原諒!”

    這一説,武同春就不再追問了。

    他暗忖:“如果方桐所追是“流宗門’的人,對方耳目眾多,早已發覺,而那兩個攔截他的武士,並沒什麼表示。

    “可能他説的有道理,對方根本沒入山,追到山裏來,只是一種臆測,沒親眼看到對方入山,他不肯説出仇家是誰,有心幫忙也幫不上。”

    心念之中,還是忍不住道:“兄弟,你跟對方交過手?”

    “沒有!”

    “那你追對方……”

    “事實上,對方並不知道小弟在追他。”

    武同春茫然了,皺眉道:“這話怎麼説?”。

    方桐喘口氣道:“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小弟昨天黃昏前,途徑白沙灣,發現有人在交手,一時好奇,在暗中看熱鬧,從雙方話語中,知道一個是天地會的密探統領,另一個便是小弟的仇家。

    “當時並不知道是仇家,是在那密探統領被殺之際,叫出了對方的外號,才知道是小弟尋訪的仇家。

    喝阻已不及,對方在殺人之後,立即離場,小弟只好尾隨追去,用對方身法快得驚人,竟然沒追上,不過小弟己記住對方的身形容貌……”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兄弟,你告訴我仇家的名號,也許我能替你找到線索,我絕不插手,也不驚動對方,這總可以吧?”

    方桐考慮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大哥不插手?”

    “當然,一句話。”

    “對,對方叫‘萍蹤劍客’!

    ‘萍蹤劍客’?這倒是沒聽説過,什麼名字?”

    “名字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據家母説,當年對方報了號,沒提名,經過多年打聽,還是打聽不出來。”

    “多大年紀?”

    “中年,五十不到。”

    “這麼説,令先尊遇害時,對方還是個青年劍手?”

    “是的!”

    “好,如果我得到線索我會通知你,可是……如何聯絡呢?”

    “小弟有位親戚,住在新野西街,開了間興旺米店,叫方誌平,不會武,有消息可以在那裏留話。”

    “新野西街興隆米店方誌平,好,我記下了!”

    話鋒頓住,忽地想起件事來,又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問你,那天在三官廟,你以‘冷麪客’身份約戰天地會主,那灰衣人攜來的人頭,指是你的同路人,那是誰?”

    “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

    “小弟根本沒同路人,對方那麼説,我給他來個糊塗大吉。”

    “這……令人費解了,那鳩工搭台,預埋炸藥的又是誰?”

    “搭台是小弟化的銀子,炸藥卻不知道是誰埋的。”

    這一説,情況便相當複雜了。

    武同春深深地想了一陣之後,道:“只有一個可能……”

    “那一個可能?”

    武同春沉凝地道:“極有可能,是有第三者利用上了這個機會,目的是要炸死天地會主,或者我也是對象,第三者並不知道‘冷麪客’是你冒充的,可惜天地會主沒出現,而副會主牟英山當了代罪羔羊。”

    方桐目光一問道:“那攜人頭上台的灰袍人是副會主?”

    春點點頭道:“不錯,他叫牟英山,聽説傷得極重,可能保不住老吁了口氣,又道:

    “反兄弟你已恢復了本來面目,此後江湖上將再沒‘冷麪客’其人了。”

    一撇嘴,方桐道:“大哥不再以那面目出現?”-武同春笑笑道:“我現在是賈仁!”

    口裏説,心裏卻想到通天宕頭,“鬼叫化”策劃的那出戏,“冷麪客”已與“黃衣修羅”同歸於盡,而自己的容貌已復,即使現在的面目被揭穿,也沒人知道自己就是!“冷麪客”,因為“冷麪客”的另一副面目是瘡瞼人。

    天包業已大明,遠近的村舍升起了裊裊炊煙。

    武同春想到自己已被天地會總護法“東海大豪”江浪,誤為“真要命”,如果被對方發現方桐與自己一道,不免橫生枝節,對方桐的索仇行動當然不利。

    心念之中,抬頭望了望天色,道:“兄弟,我們分手吧。我的對頭太多,對你不便,以後如見面,只以泛泛之交的態度相對就可以了。”

    方桐心裏也急着要搜尋仇家,立即道:“好,大哥,就此分手,再見了!”拱手一揖,飄然而去。

    武同春目送方桐的身影消失後,才舉步踏上大路,朝另一方向行去。

    心裏想:“兩天之後,‘流宗門’將正式崛起江湖,唯一的目標”天地會,因為只要瓦解了‘天地會’,便算登上了江湖盟主的寶座。

    “事實上是一霸取代一霸,可以預期,江湖將掀起血腥風暴,自己受有‘無我大師’遺命,衞這除魔,得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流宗門”開派立舵消息,轟動了整個江湖。

    許多有頭面的人物,都應邀參加開壇大典。總舵設在距新野百餘里的內鄉山區邊緣。

    天地會方面,僅派一位特使參加,這使流宗門主的龍飛大為不快,借題發揮,將天地會特使當眾折辱了一番。

    這使許多有識之士,預感到暴風雨正在醖釀之中。

    茶樓酒肆,一些江湖人都以流宗門的崛起,作為話題,揣測紛紛。

    該門所揭示的立舵宗旨是“萬流歸宗”,稍有頭腦的,都能想到其涵意。

    天地會獨霸江湖的局面,起了急速的變論。

    流宗門門主鮑龍飛,據説是數十年前一代恐怖人物“人外人”的傳人。

    “人外人”是一甲子前震顫武林的人物,殺人無痕,時光流逝,早已被人遺忘,僅有老一輩的,還能隱約記憶這名號。

    至於鮑龍飛不知為什麼,江湖沒傳其名,這消息的來源,是無人能證實的,更不知道是如何傳出?反正是姑妄言之;姑且聽之。

    襄陽,江邊酒店,各色人物離聚,喧嚷嘈雜,有如集市,談論的主題,仍然是流宗門的崛起。

    角落裏,一個衣衫敝舊的老窮酸,靜悄悄地獨酌,似乎身外的任何事都與他無關,他,就是易容改裝,自稱賈仁的武同春。

    他真的不關心麼?不,他非常關心,只是不形於色,當然,這些街談巷議之言多半是捕風捉影,不值採信。

    在這種場合之下,聲音會突然靜止,顯然事出非常,武同春心中一動,抬眼望去,也不由大感驚奇。

    只見一個美得令人目眩的紫衣少女,穿行在酒座間,一副旁若無人之態。

    像這類酒店,光顧的都是販夫走卒,江湖小腳色之流,單身女子照説是不會進來的,尤其看上去並非低三下四之人。

    那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左右顧盼,像是在找人。

    場面靜止了片刻之後,起了竊竊私議。

    一個尖臉削腮的年輕漢子,突地大聲道:“姑娘是找人麼?”

    紫衣少女掃了他一眼,沒開口。

    那漢子又道:“姑娘,不會是找在下吧?”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笑聲。

    本來這些人物,修養禮法是談不上的,有人吃豆腐,大家樂’”開心。

    紫衣少女不怒反笑道:“不錯!正是找你。”

    那漢子先怔了怔,繼而輕浮的聳肩打個哈哈道:“天上落豆腐,我趙二交桃花運了!”

    座中又是一陣嘻笑,還夾着一些不三不四的風涼話。

    武同春知道這女子並非普通人,那叫趙二的漢子準有樂子。

    紫衣少女進前兩步,道:“你叫趙二?”

    趙二嘻皮涎臉地道:“正是。襄陽一帶,誰不知道我這趙二少。姑娘如有困難,一句話。”

    説完,拍了拍胸脯。

    紫衣少女軟語鶯聲地道:“這麼説,你是痞子?”

    趙二連臉都不紅,挑了挑眉,道:“姑娘是罵人麼?”

    “不止是罵……”

    “要打人?”

    “憑你還不值得姑娘我動手。”

    “嘻嘻,有意思,先請坐如何?”

    “你説夠了麼?”

    “你到底是哪一行的?”

    紫衣少女粉腮一沉,寒聲道:“你滿嘴胡話,應該掌嘴!”

    趙二偏起頭,湊過臉,色迷迷地道:“你姑娘的玉手打在臉上定然別有滋味,請打吧?”

    紫衣少女道:“你自己打,重重他打!”

    所有的酒窖酒也不喝了,全嘻笑着看這熱鬧。

    趙二被人欣賞,更加得意了,大聲道:“自己打多沒意思……”

    突地,一個震耳的聲音道:“趙二,你還想活的話,就趕快自己掌嘴。”

    發話的,是一個黑衫老者,不知是何時進店的,全座登時噤若寒蟬,各自轉回身低頭吃喝。

    趙二的臉一下子變小了,尖瘦的臉,收縮成了一個瑚猻面。

    黑衫老者目中厲芒一閃,又道:“趙二,你沒聽見?”

    趙二業已面無人色地站起,畏縮地道:“閔大爺,您……您……”

    “少廢話!”

    “這位姑娘是……”

    “你是自己找死!”

    武同春大為困惑,這紫衣少女究竟是什麼來路?從黑衫老者出頭的情形看,定非尋常人物,她來這小酒店做什麼?趙二覷了冷立在側的紫衣少女一眼,一咬牙,舉手自摑嘴巴,全座寂然無聲,掌嘴的聲音便顯得特別清脆響亮。

    “拍!拍!……”

    他臉頰由紅而腫,口裏溢出了血沫。

    紫衣少女冷冷開口道:“夠了!”

    黑衫老者接着喝道:“趙二,算你狗點子高,滾吧!”

    趙二連大氣都不敢喘,手撫臉頰,狼狽竄逃而去。

    黑衫老者這才向紫衣少女道:“這些狗東西,有眼無珠……”

    紫衣少女一擺手,道:“我還有事,閔老爺請便吧!”

    黑衫老者拱拱手,揚長出門而去。

    所有在座的,現在連眼角都不敢再掃紫衣少女一下。

    紫衣少女目光一陣搜巡之後,微微一笑,朝武同春座前走來。

    武同春下意識的感到一陣緊張。

    紫衣少女盈盈走近,笑着道:“您是賈仁賈老先生?”

    頭一震,武同春道:“不錯,姑娘是……”

    “我叫陳嫣嫣!”

    “有什麼指教?”

    “不敢,奉主人之命相邀。”

    “噢!貴主人是……”

    紫衣少女陳嫣嫣以極低的聲音道:“黑紗女!”

    武同春全身一顫,睜大了眼,愣愣地望着紫衣少女陳嫣嫣。

    心想:“想不到她是‘黑級女’的手下,大概是白石玉已把信帶到,所以‘黑紗女’才派人來找,也好,把事情做一徹底的解決,以免長期的精神折磨受不了。”

    心念之中,沉聲道:“人在何處?”

    陳嫣嫣道:“小女子帶路!”

    武同春站起身來,放了塊碎銀在桌上,與陳嫣嫣走出酒店。

    酒客免不了在背後又是一陣猜測談論。

    武同春隨着陳嫣嫣,離開碼頭,朝僻靜的荒野小道奔去,心裏可有些七上八下,他無法預測此行見面的結果是什麼。

    他自己也沒定見,只有見了面,再看事應事了。心裏亂,無話可與陳嫣嫣交談。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來到一座破廟前,廟門上泥金剝蝕的匾額,隱隱約約可辨出是“江神廟”三個字。

    陳嫣嫣用手一指道:“就是這裏!”

    武同春不以為奇,因為“黑紗女”的行徑本來就是神秘的。

    進人廟中,人目一片破落景象,武同春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陳嫣嫣引着武同春走向一列廂房之中的一間,到了門首,輕咬一聲,道:“主人,賈老先生來了。”

    房裏傳出了一聲:“唔!”

    武同春一顆心不由鹿撞起來,他將要見到當今江湖中最神秘也最恐怖的女人,尤其對方是替亡妻凝碧討債的,這層關係複雜而微妙。

    跨人房門,只見一個面帖黑紗的女子,側卧在木板牀上。

    武同春大為驚疑,旁顧陳嫣嫣道:“這……怎麼回事?”

    陳嫣嫣先上前摸了摸牀上人的額頭,然後退開兩步,道:“我們的主人受了重傷!”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武同春栗聲道:“受了重傷?”

    “是的!”

    “傷於何人之手?”

    “天地會主夫人!”

    “這……”

    陳嫣嫣聲音轉悲道:“我家主人……恐怕萬一……所以特地要我請老先生來,有幾句要事話先交代!”

    武同春窒了片刻,開口道:“勞駕有什麼話要交代?”

    牀上人微微轉側了一下,略抬手一抬,聲音細弱地道:“你……請告過來。”

    這是做夢也佔不到的事,一代魔女,竟然變成這等模樣,她會死麼?她要交代什麼?猶豫半晌,武同春終於走了過去。

    距牀邊三尺,略顯激動地道:“勞駕有話請講?”

    牀上的人喘了幾口氣,道:“你……能坐在……牀邊麼?”

    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武同春躊躇了。

    但想到對方是亡妻的姐妹輩,不是外人,聽口氣,她似乎恨意早消,於是,硬着頭皮挨着牀邊坐下。

    牀上的人久久才又開口道:“聽説……你閣下一定要見我……”

    武同春登時一愕,對方從未稱呼過自己閣下……心念未已,背後突地中了兩指,連呼聲都不及發出,人便栽倒地面。

    牀上的人一躍而起,揭落面紗,赫然是個風韻十足的半老徐娘,毫不陌生,是曾見過一面的天地會主夫人。

    武同春立知中計,憤極欲狂,但穴道被制,連動都不能動,當然談不上反抗二字。

    這隻怪他自己沒有警覺性了。

    在江邊酒店發生的那一幕,就該想到對方的來路,紫衣少女傳話時,更該盤詰一下,現在,説什麼都太遲了。

    會主夫人陰陰一笑道:“真要命”,現在可真要你的命了!”

    武同春咬住牙不吭聲,對方仍當自己是“真要命”,想不透的是對方何以利用上“黑紗女”的名義,又何以知道自己急着要見“黑紗女”?紫衣少女陳嫣嫣悠悠地道:“夫人如何處置?”

    會主夫人説道:“由太上護法自己辦吧!”

    一條奇偉身影進入房中,正是天地會太上護法“東海大豪”江浪。

    會主夫人笑着道:“人交給你了!”

    “東海大家”振聲打了個哈哈道:“謝過夫人鼎力相助。”

    會主夫人道:“好説!”

    轉頭又道:“嫣嫣,我們走,這種地方憋得難受。”

    兩個女的,雙雙出門而去。

    “東海大豪”上前用腳尖踢了武同春一下,獰聲道:“真要命,你準備如何死法?”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瞪着“東海大豪”厲聲道:“姓江的,你不嫌用這種手段太卑鄙?”

    “東海大豪”怪聲笑道:“你到閻老五那兒去訴冤吧!上次算你命大,多活了五年,今天,本座要把你肢解,看你還會不會還陽復活。”

    他精芒一閃,長劍出鞘。

    武同春暗道一聲:“完了,想不到如此死法。”

    “東海大豪”緩緩揚劍,道:“真要命,你就認命了吧!”

    驀在此刻,一條人影鬼魁般出現門邊,無聲於息,武同春躺在地上,因為是面向門,所以首先發現。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流宗門”掌令宋天培。

    “東海大豪”是背對房門,所以沒發覺,主要是由於宋天培身手超卓,不然以“東海大豪”的功力,三丈之內是可辨飛花落葉的。

    武同春大為激動,根據傳言,“流宗門”與“天地會”已經形成了對敵之勢,宋天培的出現,當然對自己有利。

    “東海大豪”的長劍倏地倒轉,朝武同春的心窩紮下……同一時間,宋天培抬手,一蓬細如牛毛的亮閃閃的晶芒,射向“東海大豪”。

    武伺春一震,這種暗器練成不易,相當歹毒,因為發時無聲,也不會帶動空氣,從背後偷襲的話,功力再高的人也難逃厄運。

    就在劍尖即將刺人心窩之際,“東海大豪”悶哼一聲,身形蹌開,迴轉,發現了宋天培,厲吼一聲,揮劍撲擊……宋天培疾發一掌。

    勁浪卷處,“東海大豪”龐大的身軀栽了下去,發出很大的聲音,他可夠狠,掙扎着想爬起來,但只起了一半,又倒回地面,四肢一陣抽扭,不動了。

    堂堂天地會的太上護法,竟這樣死於暗器偷襲之下,宋天培的手段太不光明,但江湖上虎狼爭霸,是談不上武道的。

    武同春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可以不死了。

    但是奇怪宋天培何以來得這麼巧?想一想,忽然明白過來了。

    童光武在天地會卧底,身為巡監,消息自然靈通,而宋天培如此行動,一方面固然是為了爭霸業,殺一個高手,便少一個強敵;另一方面,認定自己是“冷麪客”的師父,值得爭取。

    宋天培跨入房中,走近,開口道:“賈老兄,區區算來得及時!”

    武同春道:“老夫記下你這筆人情。”

    宋天培目芒一閃,道:“對方怎麼會指賈老兄是‘真要命’?”

    武同春反問道:“老弟認為老夫是麼?”

    宋天培不假思索地道:“當然不是,只能説外貌衣着有幾分相似,別人不易分辨,但區區卻可一目瞭然,因為區區與‘真要命’曾交往過。”

    “噢!”

    “賈老兄身手不凡,怎會着了對方的道兒!”

    “這……慚愧,一時疏忽。”

    “賈老兄是穴道被制?”

    “是的!”

    “賈老兄,在山中時,區區説過交您這個朋友,有句話區區不得不説,不過請勿誤會區區是挾人情以求……”

    “請説?”

    “上次賈老哥為了找令高足,誤犯本門禁地,門主愛才尊賢,所以破例不究,目的是希望貴師徒能加入本門,共圖大業,老兄答允過要考慮,不知考慮結果如何?”

    分明是挾恩以求,他偏説得這麼好聽,武同春心念一轉,道:“老夫尚未找到小徒,等找到之後再説如何?”

    宋天培笑笑,又神情沉重地道:“賈老兄,聽説……令高足‘冷麪客’在通天巖與‘黃衣修羅’決鬥,已經與敵偕亡,老兄是不知道,還是……武同春心絃一顫,不用説,這是童光武的消息,因為通天巖那場假戲,童光武曾經目睹過。

    心念電似一轉,故作驚震道:“誰説的?”

    “有人目睹!”

    “不對!”

    “為什麼?”

    “小徒不久前還在新野三官廟挑戰天地會主……”

    “據説那‘冷麪客’是冒充的!”

    “啊!有這等事,老夫誓要查個明白。”

    “還有,據説這樁事是天地會主安排的,目的要除去令徒。”

    顯然宋天培有意要激使自己與天地會對敵。

    武同春故意咬牙道:“老夫會查清楚,如是,老夫與天地會誓不共日。

    宋天培道:“賈老兄,我們是同仇,現在區區先為老兄解開穴道,離開此地之後,再從長計議!”

    説完,俯下身,用手指探索了一陣,久久無語。

    武同春覺得情況不對,寒聲道:“怎麼樣?”

    宋天培期期地道:“點穴的手法太詭異,區區解不開,這麼辦吧,區區先帶老兄離開此地……”

    話聲未落,忽聽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道:“稟太上護法,先別處置對方,會主業已駕到,要親自問話。”

    宋天培略一猶豫,突地彈身從後面破窗而去。

    武同春聽出是童光武的聲音,顯然故意示警,一顆心倏然往下沉,天地會主來到,依然是死路一條。

    破窗的聲音很大,驚動了外面的人。

    只聽童光武的聲音道:“怎麼回事?”

    話聲中,人已衝進房中,一見“東海大豪”躺在地上,登時呼出聲,大叫道:“太上護法遇害!”

    立即穿窗追去。

    這動作,當然是在演戲。

    四五條人影湧人,此際已是薄暮,房裏光線很暗,但武同春久處房中,沒甚感覺,一眼就認出當先的紫衫幃麪人便是天地會主。

    眾人齊發驚呼。

    其中一箇中年武士俯身探了探“東海大豪”的脈息,栗聲道:“稟會主,無救了,太上護法業已氣絕。”

    天地會主重重地哼了一聲,目光四下一轉,手指破窗,厲聲道:“追,傳令兜截!”

    隨行的四名高手,迅速的逐一穿窗而去。

    天地會主凌厲如鷹的目光,掃向武同春,踏前數步,以厲耳的聲音道:“你還沒死,殺人者是誰?”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不知道!”

    天地會主一把抓起武同春,朝木牀上一挫,暴喝道:“你會不知道,説,是什麼人?”

    武同春咬咬牙,還是三個字:“不知道!”

    宋天培曾解了他被“東海大豪”劍傷之厄,不管怎樣,他不能出賣他。

    天地會主怒發如狂,再次抓起武同春,切齒道:“老狗,你不説,本座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説完,又振臂把武同春擲向地面,連打兩滾。

    武同春的面具被擦落,現出了本來面目。

    天地會主迫上前,一看,暴喝道:“你到底是誰?”

    形跡敗露,否認無益。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閣下看着辦吧!”

    天地會主似相當震驚,栗叫道:“武同春……你……武同春?”

    武同春咬着牙道:“一點不錯。”

    天地會主木立無語,因為他是蒙了面的,看不出他臉上是什麼表情。

    該死的便活不了。

    武同春本以為可以不死了,想不到情況又起了變化,如果宋天培不説那麼多廢話,早早離開,便沒事了。

    現在又落人天地會主之手,算死定了。

    久久,天地會主才又開口道:“武同春,你是要死還是要活?”

    聲調是異樣的。

    武同春有些困惑,但面對死亡,不逞去細想,一挫牙,道:“悉聽尊便,在下全不在乎!”

    天地會喃喃地道:“冤孽!”

    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武同春大感茫然。

    天地會主又道:“殺死本會太上護法的是誰?”

    “在下説過不知道!”

    “説謊,你是目擊者,而且殺人的目的必是想救你,快説?”

    “在下不知道對方來路,是個中年人。”

    “是真話?”

    “此刻沒説假話的必要。”

    “嗯!武同春,你如果想活的話,本座可以網開一面……”

    武同春脱口道:“但有條件是麼?”

    天地會主沉重地道:“不錯,你很聰明,説對了!”

    武同春知道買命的條件是不可能簡單的,冷冷地道:“什麼條件?”

    天地會主沉吟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道:“説起來也簡單,你跟你妻子華錦芳避地而居,永不再出江湖。”

    提到華錦芳,武同春不由激動起來。

    先前誤會她不守婦道,與白石玉有私,結果證明白石玉也是個女人,誤會冰釋,以夫妻之義而言,自己對不起她。

    可是自己與“黑紗女”之間的事未了,而華錦芳是仇人之女,事實改變不了。

    更重要的,自己已經誓言要完成“無我大師”遺願消滅天地會,解救武林蒼生,怎能杜絕江湖呢?心念之中,吐口氣,道:辦不到!”

    天地會主大聲道:“什麼,你説辦不到?”

    武同春橫定了心,道:“是辦不到!”

    天地會主眸中凌芒大張,厲聲道:“你想死?”

    “死的威脅改變不了在下!”

    “你什麼理由?”

    “人人有難言之隱,無法奉告,但在下説的是實心話,如果在下佯作答應,心口不一,那是乞命,在下不屑為!”

    “你想成名?”

    “在下根本無視於虛名!”

    “有未了之事?”

    “可以這麼説。”

    天地會主沉默不語,但目光卻不斷在變幻,顯示他有所打算。

    武同春心裏想:“天地會主之所以如此做,可能是因了副會主牟英山的關係,因為牟英山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曾以石錢標記維護她的安全,可是牟英山先後殺了‘無我大師’,江姥姥……等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人,血債必須要討……天地會主的聲音突地轉厲道:“你真的不想活?”

    “無所謂,身為武士,何必斤斤計較於生死。”

    “你真正目的是什麼?”

    “無可奉告!”

    “噢!武同春,人死了,一切落空,你能得到什麼?”

    “原則問題。”

    “你要爭原則?”

    “是的!”

    “本座現在毀你,只是舉手之勞,這是什麼原則?”

    “任何人都有他做人應事的原則,殺或不殺,當也是閣下的原則。”

    天地會主又告默然,久久,突地目暴兇光,手掌徐徐揚起……此刻,武同春只消一個念頭,或是一句話,就可以不死,但他不屑於這樣做,他是真武士,堂堂無雙堡的繼承者,他雖然不好虛名,但卻不能不顧先人的名聲,他不願詭言乞命,出賣人格。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上心頭。

    這樣的死,他當然不甘心,但他沒有別的路走,也無法答應對方的條件。

    天地會主的手掌沒有劈落,再次開口道:“你不答應?”

    “無法答應。”

    “……”

    “要與本會作對到底?”

    “為了什麼?”

    “武道!”

    “你死了,武道何在?”

    “身為武士,有為有不為,死,算得了什麼!”

    “你是在迫本座殺你?”

    “閣下儘管下手,在下絕不皺眉,不過,閣下將被普天下的同道所唾棄。”

    “什麼意思?”

    “‘天地會’以天下第一大幫派自居,堂堂會主竟然利用婦人女子行使詭計……”

    “住口!”

    “怎麼?難道閣下也會臉紅?”

    天地會主眸中兇光倏斂,籲口氣,道:“真是冤孽!”

    又是冤孽,武同春滿腹狐疑,對方一再説“冤孽”二字是什麼意思?心念之中,忍不住脱口道:“什麼冤孽?”

    天地會主沉默了片刻,跺跺腳,道:“好!本座給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讓你心服口服!”

    説完,彈指連點,解了武同春被制的穴道。

    此舉,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天地會對武林同道,生殺予奪,一向只問目的,不擇手段的,而現在對方竟然一反平時作風,給可怕的敵人機會。

    當下站起身來,一時不知該怎麼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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