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宇沉聲道:
“聽前輩的口氣,家父似乎與你有仇……?”
“一枝花”石蘭冷冷地道:
“你老子害得老身癱了數十年,你又治好了老身的痼疾,你想想看,咱們是恩是仇?”
岳家幹斗然一驚,道:
“家父為何要殘害前輩?”
“一枝花”悽然道:
“大概是因為家父反對愛女石珊及石瑚嫁給令尊,所以令尊就暗中殺了家兄,但令尊意猶未盡,又將老身弄得死活不成,等於一個廢人……”
岳家宇不由駭然,但立即大聲道:
“家父乃一代大俠,豈能做出這種卑鄙之事,前輩莫要弄錯了!”
“一枝花”冷峻地道:
“是非真假,不久便加,好在令尊就在附近。明天公審左世保時,你就可以見到他!”
“什麼?”岳家宇驚喜交集,驚的是此婦一咬定父親做此壞事,喜的是父親果然仍活在世上。
岳家宇道:
“請問前輩,家父在何處?”
“一枝花”道:
“不要多言,明天自知,請恕老身不留客了……。”
岳家宇道:
“據師父說,父親昔年與石珊石瑚二姊妹確有交情,而論及嫁娶。後來因石氏姊妹之父反對而告吹。師父說父親與石氏姊妹比武,暗中相讓,自動放棄婚事,豈能懷恨在心,殺死石氏姊妹之父……!”
“總之,這是一個謎,這石氏姊妹的姑姑‘一枝花’既然一口咬定是父親所殺,而父親又活在世上,這件事必定大有文章……”
岳家宇抱拳道:
“既然如此,晚輩告退了!但晚輩冒名來此之事,尚請三位前輩代為保密!”
“一枝花”道:
“關於這件事,你大可放心!老身不會揭穿你的秘密,至於‘南雞’、‘北駝’如何?老身不便置詞!”
“北駝”道;
“小子你放心吧!也許你還是老夫的頂頭上司呢?”
岳家宇如墜五里霧中,道:
“前輩此話怎講?”
“北駝”道:
“時已不早,你還是快點走吧!也許明天一切都能明白……”
岳家宇抱拳轉身,下了藏珍樓。此刻五更已過,天將黎明,循原路翻出堡外。
他知道只要出了堡牆,就不會再有危險。心道:
“今夜又是一番奇遇,‘南雞’‘北駝’護藏珍樓重地,競未難為我,這和副幫主及‘鼓叟’的態度不謀而合,至於‘一枝花’,竟說父親就在左近,莫非父親也在此堡之中?”
他搖搖頭,嘆道:
“奇事越來越多!令人眼花繚亂,就以谷中蘭來說,我雖然也曾懷疑過她,卻未想到她並非左世保的師妹,但她卻在西藏谷中出現,這這串不可解的謎,似乎都與‘鶴形八掌’有關……”
他回到金一航的屋中天色已明,心道:
“今天此幫既然要公審左世保,我必須參加,看看正副幫主到底是誰?奇怪的是,副幫主竟未問我此行出幫辦事之結果,所以我今天要僅避免公審大會之前遇上他……”
他用過早餐,出屋漫遊,向後走去。他必須先把此堡中熟悉一下,以備緊急時脫身。
穿過三四重院落,進入一個十分幽靜的花園,荷池花榭,竹石亭臺,無不各據地勢,爭奇鬥勝,看來頗似內眷居住之所……
他不知此幫幫主底細,唯恐撞上內眷,如果怪罪下來,弄個私進眷宅之名,那就誤事了。他正要退回,突聞一個少女的聲音道:
“小姐!既然人家都在吹牛,乾脆咱們吹牛比賽好了!”
另外兩個少女拍手道:
“這才好玩哪!好吧!我們就吹牛吧!吹得越大越好,吹得不大的罰酒三杯!”
岳家年聳聳肩,心道:
“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女人,女人……”
其中一個少女道:
“小姐!你先吹吧!”
岳家宇剛剛退出門外,只聞一個少女道:
“據說某處有一幢最高的樓,到底有多少層,無法估計,因為憑人類的眼睛望去,看不清樓頂,終年在雲霧之中……”
另一個少女道:
“小姐!這個牛吹得不太玄,是不是完了?”
小姐道;
“你們別忙!我還沒有吹完呢!有一天樓頂上有人失足掉下,人未落地就已經死了……”
另一個少女道:
“這雖是表示該樓太高,但吹得很籠統,那失足之人大概是該死了吧?”
小姐道:
“不!他是餓死了……”
“啊……”另外兩個少女拍手道:
“妙極了!一個人自樓頂失足掉下,尚未落地就餓死了!這已表示該樓之高,無法估計?”
小姐道:
“這次輪到你們吹了!”
另一個少女道:
“好吧?這次我來吹……”
突聞那小姐沉聲道:
“門外是哪一個?”
岳家宇吃了一驚,回身便走,哪知人影一閃。牆頭上已站定一個宮裝妙齡女子,瓜子臉、柳葉眉、星目、瑤口,神態十分刁鑽,冷冷地道:
“金一航,你在這裡鬼鬼祟祟作什?”
岳家宇心道:
“既然你不知道金一航己死,我不妨暫時再冒充一下。”
回過身來,抱拳道:
“本護法此番出差達半年之久,昨日返幫,想各處走走,未想到剛剛聽到小姐和侍女吹牛作樂,覺得甚是有趣,乃駐足偷聽,尚請見諒!”
小姐冷冷地望了他一會,格格笑道:
“金護法,聽說你的文事底子很好,大概吹牛拍馬工夫,必有心得,何不請進參加我們的吹牛比賽!”
岳家宇心中“卜卜”直跳,覺得她那一雙美眸中,電芒逼人,很可能已看出他的秘密,但此刻若堅拒她的邀請,更會使她懷疑,因為“鼓叟”曾說金一航是一個風流人物。
為了附合金一航的身份,岳家宇只得抱拳道:
“小姐過獎了!金某不學無術,小姐你要多多指教……”
小姐哂然道:
“別客氣了!進來吹吧……”
岳家宇進入園門,心道:
“不知這小姐是幫主的女兒抑是副幫主的女兒,我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這樣冒充實是危險……”
進入屋中,小姐讓座,侍女端條,但侍女的神態略顯驚疑之色,岳家宇深知,金一航雖是護法,過去未必進過此女的香閨,所以今天他來,侍女不能不奇怪。
由此推斷,這位小姐很可能已看出他是冒牌貨,不知他用意何在?
小姐道:
“金護法,現在輪到你來吹了!”
岳家宇道:
“還有兩拉姑娘未吹,金某殿後可也!”
小姐對兩個侍女道:
“你們二人誰先吹!”
其中一個道:
“婢女剛剛要吹的和小姐略同,不要再吹了!還請李姐姐吹吧!”
小姐笑罵道:
“好丫頭,你真會投機,如此說來,我是拾你的牙慧了!”
那侍女道:
“不敢!不敢!那麼我可以免了!”
另一個侍女道:
“婢子這個也許不值一哂,金護法可別見笑!”
她想了一下道:
“一個鄉下女人,急著進城辦事,抱起孩子,往城裡疾奔。天色暗下來,經過一個大西瓜園,不小心被絆倒摔了一跤,她急忙爬起來繼續往城裡跑!當她到了城裡,在明亮燈光下一看,呵!不好了,原來她抱的不是孩子,而是一個大西瓜?”
岳家宇撫掌朗聲道:
“有趣,有趣,這女人未免太粗心了!”
小姐哂然道:
“世上不可能有這種粗心的女人,倒可能有這種大意的男人!這個牛吹得不太可笑!”
侍女道:
“我還沒有說完呢?”
岳家宇心中一跳,忖道:
“莫非這小姐已經看出我是假的了?她剛才這句話,顯然是妙語雙關,說我冒充金一航,粗心大意,露出了馬腳……”
侍女續道:
“那女人急忙回頭疾奔,又回到西瓜園,找了半天,孩子不見,卻找到一隻枕頭,不禁大哭起來,一路哭著返家,孩子竟好端端地睡在床上,原來最初抱的是枕頭而不是孩子呵!”
小姐搖搖頭道:
“這不是吹牛,這是說笑話!”
侍女道:
“正因為世上不可能有這種粗心的女人。所以也算吹牛,你說是不是?金護法!”
岳家宇道:
“不錯!世上不可能有這等渾渾噩噩的家人,但這個牛吹得也很玄!”
小姐道:
“金一航,現在看你的!”
岳家宇想了一下,道:
“金某這個,和李姑娘吹得略同,只得顯醜了!”
他朗聲道:
“閻王爺審訊鬼魂,發現一個鬼魂生前未作壞事,而且頗有善行,從不揭人的秘密……。”
小姐撇撇嘴,神秘地一笑。岳家宇心道:
“她果然看穿了我的秘密!”
岳家宇道:
“閻王對那鬼魂道:汝生平好善,無甚劣行,按陰律自應轉身為人,不知汝想託生於何等人家?鬼魂道:樣樣有,件件全,老子宰相兒狀元!閻王爺冷笑一聲道:有這等好地方,我閻王爺早就去了!”
兩個侍女拍手嬌笑,道:
“有趣極了!金護法連閻王爺也罵上了!”
小姐道:
“金一航!你別得意,我出對子讓你對如何?”
岳家宇連連抱拳道:
“小姐閨中秀才,金某不敢班門弄斧!”
小姐哂然道:
“不必客氣,也許我會輸給你呢!”
岳家宇道:
“哪裡!哪裡!小姐先出就是了!”
小姐冷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讓你來出上聯好了!”
岳家宇暗暗一笑,誠心想戲弄她一下,朗聲道:
“小姐請聽著,也許不雅,尚請見諒!”
小姐道:
“別羅嗦了!快出吧!”
岳家宇道:
“戊戌共身,腹中只差一點!”
小姐玉面一紅,眉宇挑煞,岳家宇心道:
“這丫頭不簡單!她馬上就體會到其中深意了……。”
小姐不屑地道:
“己已同體,足下何不上鉤?”
這也是妙語雙關,另有深意,但出自少女之口,岳家宇不禁也紅了臉。
兩個侍女文事底子有限,尚未悟解此聯之深意,哪知二人正在勾心鬥角呢?
小姐仍要出題,岳家宇長揖而起,道:
“再對下去金某就要現醜了!金某告退!……”說畢,不敢再逗留,轉身來到屋外,只聞那小姐道:
“金一航,你要到哪裡去?”
岳家宇道:
“到各處走走!”
小姐道:
“等一等,我也想出去走走……”
岳家宇叫聲“苦也”!又不能拒絕,二人出了園門,向後走去,不久出了太華幫城堡,這裡是落雁峰後面山谷。
一路二人都沒有說話,到了谷底,是一片松林,小姐突然格格一笑,道:
“金一航,你知道我姓什麼?”
岳家宇心頭大震,只得故作開玩笑之態,道:
“小姐知道我姓什麼?”
小姐冷笑道:
“你姓岳!”
岳家宇駭然退了一步,道:
“原來小姐乃是有心人!既然已經揭開了嶽某的秘密,嶽某也不必再瞞你,不錯!在下姓岳名家宇!”
小姐哂然道:
“你冒充金一航來此有何企圖?”
岳家宇冷冷地道:
“捉拿左世保,為武林除害!”
少女“格格”笑道:
“你可知道我是誰?”
岳家宇道:
“在下不知!但可以猜出,不是幫主的千金,也必是副幫主的掌珠。”
小姐道:
“錯了,我就是左世保的師妹!”
岳家宇大為震駭,吶吶地道:
“你要怎樣!”
小姐道:
“師兄雖然多行不義,卻不能讓別人帶去問罪,所以我不能坐視!”
岳家宇冷笑道:
“在下此來,非帶走左世保不可,既然如此,只有得罪了!”
小姐道:
“那好!我今天要見識一下你的絕學!”
岳家宇心道:
“此學若真是她一手所創,我豈是她的對手?事到如今,只得捨命一搏了!”
二人對峙,少女悶聲不響,施出一招,正是鶴形掌法,但和岳家宇所研悟的“鶴行八掌”略有不同。
岳家宇施出“鶴形八掌”第一招,二人以快攻快,全力施為。但岳家宇看出,此女的掌法不見得玄奧。
但因二人所學略同,全憑臨時變化招式迎故,打來頗為吃力,第五招過去,岳家宇感覺對方內力較差,心道:
“不如以內力勝她……”他運足了“一元罡”力拍三掌,“啪啪啪”雙方接實,各退了三步。
岳家宇不由駭然,原來此女的力道可以增減,有時掌至半途,突然增加內力,有時減去,令人防不勝防,而且內力並不遜於他。
六招過去,岳家宇未沾到一點便宜,心道:
“我只會第八式,設若她施出第九式,我絕對接不下來,看來我必須在第八式上,以所有的功力全力一擊了!”
七招已過,岳家宇提足畢生功力,兩臂大張,拍出七道罡風,欺身進逼,斜劈對方左肩。
對方似也用了全力,雙方臂部接實,“叭”地一聲,岳家寧疾退三大步,眼前一陣發黑,但對方卻退了七八步,倒在地上。
岳家宇楞了一下,心道:
“幸虧我在第八式上全力施為,不然的話,躺下的是我而不是她……”
但他突然發覺,這女人也許仍不是左世保的師妹,如果是她,而鶴形掌法是她一手研悟,無論如何氣不該敗在第八招上!況且,左世保的師妹應該是荷蘭人才對。
他走到少女身邊,見她已經昏了過去,心道:
“為了捉拿左世保,我只有把你暫時制住了!但念你有恩於我,事後再向你致歉……。”
他望著她那俏麗的面孔,心道:
“女人畢竟差勁,此學是她苦研而成,只因內力所限,竟敗在傳人手中,說起來未免可笑……。”
他伸手去點她的小海穴,哪知一時大意,竟忽略了對方可能是詐昏,突聞她“格格”一笑,抖手擲出一團東西。
岳家宇的反應不謂不快,來不及點她的穴道,疾退三步但那團東西已到了面門。
他看出是塊粉紅包手帕,立即揮掌一格“卜”地一聲,散發出一蓬紅料。異香撲鼻,全身力道盡失,倒在地上。
但他的神智未失,目能視物,耳能聞聽,只是全身用不上力道,只見少女一躍而起,“格格”笑道:
“真想不到你把‘鶴形掌法’練到如此境地,青出於藍,連老師也敗在徒弟手中……。”
岳家宇恨得牙根發癢,目蘊厲芒,但她卻媚笑道;
“姓岳的,你不必發狠!待會我給你點甜頭!雖然你有好幾個未婚妻,但她們不解風情,不能和我相比?”
岳家宇閉上眼睛,懶得看她,暗暗一嘆:此番進入太華幫,雖然驚險,卻渡過了幾個難關,而且可能有幾個同路人協助內應外合,想不到竟毀在這個女人手中,一敗塗地。
少女道:
“你不必埋怨我,也不必埋怨命運,有句俗語說:芙蓉花下死,作鬼也風流!我把童貞獻給你,由你代我一死,兩不吃虧……”
她微微一嘆,道:
“你可知道我的功力為何反而不如你麼?我告訴你吧!我身上有痼疾,功力受了限制。而且若不及時設法,活不了二十五歲!你乃自命俠義道中之人,我想你一定願意捨身救我……”
她自說自話,岳家宇卻暗自吃驚,不知她要自己如何犧牲,看她的神態,不象是水性楊花的女人,難道她真會倒採花?
岳家宇這份窩囊可別提了,設若果真被她……。
少女把他抱起,向谷中另一端走去,進入一個石洞之中。把他放在枯草之上。
岳家宇睜開眼來,目眥欲裂,要想罵她一頓都辦不到,心頭大恨。
只見她眉目含情,卻無淫蕩之色,心中大感奇怪,忖道:
“她到底要幹什麼?”
只聞少女喃哺地道:
“你我事完之後,你尚有一線生機,若能按照我的話去做,由此疾奔毛女峰,全力奔馳,不留餘力,再由毛女峰奔向蓮花峰,再由蓮花峰頭奔向桃花坪,使全身大汗淋漓,衣衫盡溼,毒氣也許可以出盡而恢復生機,現在我必須告訴你了!我被上代遺傳,患有麻瘋絕症,為了一件未了大事,又不能自生自滅,所以連累了你!但請你相信,這雖然是害你,若非我看上了你,也絕不會……”
岳家宇腦中“嗡”地一聲,差點昏過去,心道:
“完了!聽說患有此症的女人,只要和男人交媾,即可將絕症傳與男方,天哪!我岳家宇死也無法瞑目了……”
少女又道:
“我剛才說的都是真話,我雖然害了你,卻仍希望你能依法疾奔,自療痼疾,以後你見到我時,我日完成了一件大事,就是死在你的手中,也甘心情願了……”
只見她取出一個繡花荷包,向他面前一抖,岳家宇又聞到一陣異香,不一會就感覺全身燥熱,性慾衝動,而且視線也開始模糊了。
但他的胸中充滿了仇恨,慾火雖然逐漸如深,他仍能忍耐,漸漸地,他感覺面紅耳熱,原始的性慾,象一重重的巨浪衝擊著他?他再不能睜眼。
於是,失去了知覺。
當他醒來時,尚未正午,估計距他昏迷之時不過一個多時辰,看看衣衫,仍是原樣。但他過去沒有和女人接觸的經驗,心道:
“她既然使我昏迷過去,自然要把麻瘋傳染給我,我是完了……”
他感覺全身乏力,不知是不是麻瘋的應有現象,站起來四下看了一匝,那少女早已不知去向。
他感覺體力大減,頭腦有點昏沉,心道;
“她既然要我狂奔,大概此法可行,目前舍此一途,無他法可想,只得聽天由命了……”
於是他開始狂奔,由此去毛女峰,足有二十餘里。再由毛女峰去蓮花峰奔向桃花坪,也有三四十里,而且這幾條路崎嶇難行,五六十里等於平地百十里之迢。
岳家宇求生之念極切,因他不甘就此死去,第一,左世保尚未就擒,父仇未報,其次,幾個未婚妻何辜,萬一自己染上麻瘋痼病,被她們發覺,豈不要守一輩子活寡?
奔!狂奔!他不遺餘力地狂奔,跳澗越壑,去勢如箭,不到兩個時辰,到了毛女峰。
此峰並不太高,草木不生,據說秦始皇死時,有一個侍女陪葬於陵墓之中,此女不甘陪一代暴君於地下,設法弄開陵墓,鑽了出來,就隱在毛女峰石洞之中,以山果充飢不久全身生出白毛,而毛女峰即由此得名。
岳家宇直奔峰頂,然後再奔向蓮花峰,身上大汗淋漓。衣衫盡溼。按理說,他功力深厚,輕功不弱,奔行二三十里不該如此,但此刻心情不同,一個人心情焦灼不安、就極耗精神。
到了蓮花峰,已是呼呼而喘,但他抱著僥倖心理,不能不信那少女的話,再向桃花坪奔去。
此刻午時剛道,想到今天太華幫幫主要審問左世保,而“奔雷子”藍淼,也可能已經回幫,設若他找不到他,其餘的道中人就無法知道太華幫中之事。總之,此番犁庭掃穴的關鍵,都在他一人身上。
汗水如兩淌下,迷住了他的眼睛,他只感精疲力盡,唇乾口渴,如果躺下,會立刻呼呼大睡。
由落雁峰後之幽谷去毛女峰,正是一南一北,由毛女峰去蓮花峰,也等於華山山區一半路程,由蓮花峰去桃花坪更遠,這一陣狂奔,加之有時迷失方向,走錯路線,多走了數十里,五個時辰不到,他奔了百里之遙。
他出了太多的汗,喉頭有如冒火,但華山缺水,很少溪泉和瀑布。事實上他也來不及去找水喝,只希望早些到達日的地,以便證明那少女的話是否正確?
如果確能自療痼疾,及趕回太華幫,參加公審左世保,也許還來得及。
來到桃花坪,呼呼牛喘,只見一片桃林,綠葉之中,佈滿了粉色蓓蕾。正是含苞待放。
春色已上陌頭,但岳家宇卻在為生命而掙扎。
他無心欣賞風景,踉蹌奔入林中,到了地頭,是否瘤疾已去?自己也弄不清楚,即使痼疾已愈,也感覺愧對未婚妻。
只見前面有一個小茅屋,隱隱傳來濃郁的酒氣,好象茅屋中正在釀酒。
岳家宇心道;
“現在我渴極了,只想喝水,天哪!如果有水,我能喝上一缸……”
茅屋紫扉虛掩,共有三間,一明兩暗,正間有一竹榻,也有些簡單的傢俱卻聞無人跡。
推開左內間的門,只見裡面有五口大缸,大概都裝著酒。酒味令人垂涎欲滴。
但岳家宇希望找到水,他需要清水,於是又到右邊內間,裡面也是五口大缸,只是缸上貼著紙條,上面寫著:
“桃花酒,某年某月某日釀造。”字樣。
岳家宇一算,不由吃了一驚,屈指已是十七年有餘,但他太渴了,既然找不到水,酒也能解渴,先喝飽再說。
他向大缸中一看,原來每缸中都僅有半缸,而且,酒液甚濃,看不到缸底。
他探進上身,“國嘟”一聲先嚐了一口,“啊!”他驚叫一聲,道:
“好酒呵!果然是陳年佳釀……。”
他不再猶豫,“國嘟國嘟”有如鯨吸牛飲,一口氣喝了半盞茶工夫。
但他哪如此酒的厲害?突感全身奇熱。馬上流佈四肢,想要直起腰來,已感力不從心,頭昏眼花,天旋地轉,“卜通”一聲栽入酒缸之中,登時又失去知覺。
醒來時已是入夜,屋中本極黑暗,在缸中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岳家宇感覺身上燥熱已退,反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舒暢之感。
他試運真氣,通暢無阻,伸手一按缸底,突然驚呼一聲,跳出缸外。飛起一腳,把大缸踢得粉碎。
陳酒流濺,一條長逾一丈,粗如杯口的白花大蛇,死挺挺地盤在地上。
岳家宇直感噁心,不知他喝酒時,此蛇是否已在缸中,抑是他喝醉栽入缸中之後,此蛇才掉入缸中淹死。
這一切都使他茫然不解,那少女是否已和他發生苟且之事?還不敢武斷,而她叫他狂奔百十里,最後到達桃林坪,遇上茅屋,屋中有灑,是不是有意安排呢?
這是很有可能的,一個渴極之時,不要說是美酒,即使是汙水溝或稻田中的汙水,也會大喝特喝,由此推斷,這可能是那少女的安排。
然而,她這安排的用意何在呢?
“不管她!”岳家宇看看天色,一更不到,此刻若趕回落雁峰,三更前可以到達於是他不假思索,向南疾奔。
他長身一掠,不由大驚一聲,身子好象--片羽毛,輕飄飄地掠出十二三丈有餘。較之他未喝酒以前,幾乎增加了一倍。
而且內力充沛,精神奕奕,奔行起來,身輕如絮,有如足不沾塵。
“怪事,怪事!”他一邊疾掠,一邊暗自驚異,心道:
“莫非這‘桃花酒’有益氣輕身之功?想不到那女人害我,反而成全我了……”
這次速度太快,不到一個更次就到了落雁峰,而且衣上的酒漬也被夜風吹乾。
他還未進入堡牆,就聽到鐘聲齊響,四山回應,心道:
“可能我來的正是時候,公審大會剛剛開始……”
他進入堡牆之內,只見幫中大小頭目,紛紛向正中大廣場奔去,行色匆匆,十分肅穆。
岳家宇也跟著眾人來到大廣場,拾頭一看,不由暗暗吃掠。他離開一天,這廣場中已經紮了一個大木臺。
臺上正中有一桌案,和一把太師椅,此椅後面並列四把較小的太師椅。案上香菸繚繞,臺上都沒有人。
但臺下卻是人山人海,由此可知太華幫人員之眾,除了在各明椿暗卡留守值勤人員之外,光是臺下之人,就有二三百之多。
岳家宇向四下掃視,他第一個目標,當然是害他的少女。
但找了半天,卻不見她的蹤影,心想,這賤人也許知道我因禍得福,功力大增,不敢與我見面。
岳家宇再找“一枝花”和“南雞”“北駝”等人,也未出現,卻看到“奔雷手”藍淼,正在向他點頭招呼。
他立即走到藍淼身邊,以傳音之術道:
“藍前輩,你剛回來麼!”
藍淼也以傳音入密道:
“今晨返幫,卻找不到,一問‘鼓叟’,他說你比我早回幫一天,不知到哪裡風流去了!”
岳家宇心道:
“‘鼓叟’親手殺死真的金一航,卻不揭穿我的身份,看來他和副幫主,定是白道之人在此幫中臥底了……。”
岳家宇道:
“前輩,晚輩差點誤了大事!”
藍淼道:
“是否被人看出破綻來了?”
岳家宇道:
“非也!晚輩也莫名其抄,但晚輩卻因禍得福,輕功和內力反而精進不少……”他立即把昨夜在藏珍樓上所見,以及被那少女所害之事說了一遍。
藍淼悚然動容,道:
“由此推測,藏珍樓上的三個高手,是友非敵,‘鼓叟’和副幫主也必是我道中人,但那少女以麻瘋絕症害你,似乎另有深意!”
岳家宇道:
“晚輩甚是不解!若說她是有意成全晚輩,又何必故弄玄虛,叫我跑了百多里路,到桃林坪去飲那‘桃花酒’?而那桃花酒中的白花蛇,又是什麼意思?”
藍淼道:
“老夫也猜不出她的深意,但我以為那不可能是巧合,因為傳說中麻瘋痼疾,只有一種世上至毒的菜花蛇毒液和陳年老酒可以治療。”
岳家宇駭然道:
“依前輩猜想,晚輩確已和她……”
藍淼道:
“依你所說的情形,似有可能。只是狂奔百里之後,到了桃林坪就遇上蛇與酒,飲後就霍然而愈,似乎世上沒有這等湊巧之事,所以我認為那少女是友非敵。”
岳家宇道:
“此幫之中既有恁多白道之人臥底,藍前輩何不立即通知外面各位前輩,立即內外夾攻,一鼓而下?”
藍淼道:
“現在未弄清楚就冒然發動,萬一猜測不確再誤了大事,前功盡棄,得不償失。況且,此幫幫主非一般人物可比……。”
岳家宇肅然道:
“不知此人是誰?”
藍淼道:
“待會自知,但你要沉住氣!把事情弄清楚之後再說……”
岳家宇想起“北駝”說,“也許你是我的上司”那句話,與藍淼的話相印證,更加不解,道:
“藍前輩,家父真的因婚姻不遂而殺死石前輩的老父麼?”
藍淼慨然道:
“此事武林老一輩的人,都有耳聞,因那時除了令尊之外,無人有此身手!當然,不能以此作為理由,所以老夫也不敢相信!”
這工夫遠處傳來一陣絲竹之聲。不久就到了附近,只見木臺正面的人,紛紛讓開一條路。肅然無譁,垂手侍立。
此刻整個廣場中死寂一片,落針可聞,只有木臺四周掛著十餘盞氣死風燈的火舌,在“卜卜”地響。
一乘四人素轎,如行雲流水而來,素轎之前,有八個妙齡少女樂手,各抱琴瑟、管絃、前導,所奏的曲子,也十分嚴肅。
轎後緊跟著四個人物,正是副幫主和“南雞”“北駝”和“一支花”石蘭。再後面是“鼓叟”牽著被鐵鏈鎖著的左世保。
素轎停在木臺上,樂聲戛然而止,只聞副幫主沉聲道:
“請幫主升座,大會開始……”
只見轎幃一掀,走出一個高大錦衣之人,面戴金色面具,在燈光下閃閃生輝錦袍邊沿上縷著金銀絲線,袍上繡著二龍搶珠,大紅滾襠褲,黑緞粉底快靴。
那錦袍被上料製成,在風中“刷刷”作響。